这夜，我破蛹化了蝶。
我试着扑打了几下双翅，终于，我骄傲地离开了那片曾经养育我的黄土地。我舞动着美丽的双翅，我兴奋地在百花丛中恣意展现着我的妩媚，轻蔑着同类的羡慕、嫉妒、恨。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我是要离开的。
我毅然、决然地飞过了那座石山，来到了儿时常在那里戏耍清水河。
清浅的河水依旧清澈见底，我一眼就找到了它——那只大螃蟹。它和以前一样，依旧平静地卧着，貌似睡着了一般。它曾是我儿时全部的童趣，放学后去找它、找到后捉它、捉到后再放它。观察它圆圆的眼睛、大大的壳，数它那些坚硬的脚或臂。看它被我释放入水后笨笨地爬，慌张地逃，我和小伙伴们在河岸高兴的直跳……
阔别多年，它居然还在那片水里。过河时，我使坏的用双翼撩拨着平静的水面，果然惊动了它，它恐慌地瞪着大大的两眼，也没顾上看清是谁搅了它的梦，就以最快的速度逃到石缝里缩了起来。慢慢地露出了那双明亮的大圆眼，竟也带着满脸的疑惑。
“是我！”我得意的叫着、笑着，飞过了清水河。
大蟹的眼瞪得更大了，它轻轻地问河里的鹅卵石：“喂，美女，你还记得那只蝴蝶是谁吗？听声音，很象是以前老来和我们玩的那个小女孩？”
“就是她，我早看出来了！你的大眼呢？没看出来呀，她是来和咱们告别的。”斑斓的鹅卵石在水流中轻声细气埋怨说。
“小鬼，真是你吗？”大蟹终于探出水对着我的背后动情地喊开了。
“哈，哈，哈。就是我，再见了，我再也不捉你了！”我愉快地笑着飞远了。
我漫天飞舞，不知不觉竟来到了一个叫“黄土”的小镇。小镇只有一条小街，街不大，却很热闹。那里有许多人在卖好吃的瓜果、蔬菜、鸡鸭和熟食，这曾是我少年时代每周日向往的地方。
通往那个小镇的路边常有无边无际的油菜花。我还记得不知稼穑的我和伙伴采摘农民一年的辛勤搞“天女散花”，农夫心疼的叫骂和追赶的情景。不过这过错已经过去了，衣着褴褛的农夫那种表情早已刻骨铭心，下辈子也不会再犯了。
过了油菜花地就到了吊桥头，颤巍巍的桥面由木板担着，到处露着水面，两边除了两条钢丝绳再无任何东西可抓扶，走到桥中心，桥身会更剧烈晃动，有时桥身会大角度倾斜，胆小的伙伴常是爬着过去，而少年的我却从心里爱上了这份刺激，人少时喜欢在桥上走着S线，故意让桥晃起，在摇摆中不停地跑个来回，感受过吊桥的兴奋。    
一次过桥时，人多桥斜，我依旧不在意地吃着我的地瓜，母亲怕我掉下桥，一巴掌打掉了我正在啃的地瓜，看着我的地瓜落入水中，我懊恼不已：“这有啥可怕的？”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在这片贫瘠大山的军营里，听着部队的军号、山上采石民工的号子、镇上挑担的、背背篓的农夫的吆喝叫卖声组成的交响乐，慢慢地由一个丑小鸭蜕变成了白天鹅。
我感慨着，足立桥头的钢丝绳上，得意地向桥上的行人亮了一下翅，希望他们能回忆起那个常在桥上淘气的小姑娘。
走进小镇，那小街土墙的玻璃框里上，依稀可见我少年时代和镇小学联欢时，跳《蝶恋花》的舞蹈照。
“美吗？”我问自己。
“美，很美！她是我金色少年的缩影。也许，我原本就是一只蝶，生来会舞。”我肯定的回答，情不自禁地展开双翅，轻盈地又舞了起来。
“好美一只蝴蝶!”一个行人发现了我。
“看，看，和框里的那个女孩儿一样漂亮。”一个又说。
“好眼力！”我万分满足，十分得意地飞开了，有人证实了我的化蝶后的美丽。
离了小镇，天已黑了，不想再回属于我的那片花丛，潜意识里有一个地方是一定要去的。
田埂上，我感到翅膀有些沉重，一如我的心情。在麦浪中穿越，泥土的纷芳，麦子的清香，勾起了我心酸的回忆，白天的愉悦顿时荡然无存。穿越时空，我回到了花季时的一个晚上。
月满之时，离开喧哗的城区，踏着银色的月光，我们漫步走在田埂上。风微吹，虫浅唱，身边翻滚着一层层麦浪。
两个的人世界，我不喜欢并行，喜欢独自跑在前边。
“是谁悄悄打开了我的窗户……”背后的歌声让我惊诧了，我不敢相信是你发出的：“你还会唱歌？真好听，我怎么没听过？继续！”
“不唱了，不行，嗓子不好，比你差远了。”你红了脸。我看得出，你心情格外很好，满脸洋溢着幸福，如天上的月亮。
“唱嘛，又没外人，你只当唱给月亮听。”我摇着你的手。
“婚礼上，我一定唱给我的新娘。” 你用力握住了我的手，眉目间充满了深情。
“一定，就唱这首。”我望着你的脸，你变成了天上的月亮。
“月亮为证，只要你喜欢，我会唱一辈子。”你指着那轮明月坚定地说。
不曾想，月下之约的这首歌，你让我第一次听到，也成了最后一次。我只听了一句，永远不知它的下一句。
那夜，月亮还没落下，你就被突如其来的罪恶化了蝶，伴着夜色远远地飞走了。
你如一缕轻烟，从人间消失了；你象一丝空气，瞬间从我的世界蒸发了，你走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我心茫然，独自在月下徘徊，从未有过的空虚、寂寞、冷。从此，我迷失了心窍，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路。我的心回不了家，我把你弄丢了，我得满世界去找。
寻你的路很长，天涯海角，我用毕生去寻找，那怕我被饿得皮包骨头；
寻你的路很险，激流险滩，我用毕生去穿越，那怕我被摔的粉身碎骨；
半生的情，半生的爱，半生的路，都在寻找你的踪迹上，无数次跌到爬起，血泪斑斑，不堪回首……
可无垠的大地上，我还是没能找到你。
累了，乏了，病了，我不言放弃。
饥了，渴了，疼了，我默默忍受。
终于有一天，佛祖点化了满目疮痍的我：你去了天堂。
我欣喜，我欢畅，我萧瑟的生命，升腾了初春的希望。告别儿时清水河畔的“游乐场”，离别小镇上金色少年的风光，割舍人间似血的亲情，我破蛹化蝶直飞天上，那怕是过刀山下火海，历尽磨难也要……
因为，我的爱，在天上。
2011/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