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伶鸢
　　秋风起兮，遍地凉，触目处尽是僵死的苍黄……

　　一>.
　　西伶山庄。
　　淡紫色晨雾弥漫，将庄后竹林衬托的如梦如幻。
　　空气中弥漫着秋花的清香。
　　这里是我从小到大的练武场地。
　　师父说，我必须在十八岁前练会她的独门绝技“血雨飞花”，然后替她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却始终不肯告诉我仇人是谁。
　　我只知道，还有五天便是我十八岁生日！

　　竹林早已失去往日葱翠，枝上挂着稀稀蔬蔬的叶片，地上铺着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那些铺在地上的竹叶都是我的剑气震落的。
　　师父说，什么时候将竹叶全部震落，便表示我的功夫练成了。
　　其实，我很讨厌这个地方。
　　因为，我讨厌杀人！

　　依然还是那套练了十五年的“血雨飞花”，几道刺目白光过后，如同下了一场漫天绿雨，大片竹林只剩下光秃秃竹杆，片叶未留……
　　我的心莫名黯然。

　　二>.
　　收剑，踏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鸢儿，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师父的师父，我的太师父从花园后门走出，笑眯眯叫住我。
　　“太师父，我已经将师父教的武功练成了。”
　　我的声音没有半分喜悦，似乎花费十几年努力的成果压根就不是我想要的。
　　太师父老树皮一样苍老的脸庞闪过一丝戚然，眼里更是有着明显的悲天悯人，略迟疑一会拉住我的手道：“鸢儿，来，先到太师父屋里坐坐。”
　　我从小就喜欢太师父，只有她老人家对我最好。
　　太师父将我叫到她的住处，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临了，幽幽说道：“鸢儿，你的性子就是太弱了，一个男孩子是不能这么多愁善感的，会吃亏受伤！”
　　我无言。

　　告别太师父走向师父阁楼，远远传来一阵幽怨琴音，仿佛夜鸟悲鸣。
　　师父的琴声总是带着一丝让人心悸的凄凉。
　　我默默站在窗外走廊，看落叶与风缠绵，那么凄然。
　　琴声嘎然而止。
　　师父不带温度的声音响起，“进来！”
　　我快步走进师父房间。
　　师父美丽的脸庞永远那么冰冷，如同罩着一层寒霜，黑色长衫紧紧裹着苗条的娇躯，一头如瀑青丝懒懒散到腰际，光洁如玉的脸上不见一点瑕疵，那对明亮的丹凤眼却充溢着若有若无的恨意。
　　师父的心中一定埋藏着非常深的仇恨吧！
　　“你明天出谷，到江湖历练一年。”
　　师父惜字如金，视线始终落在面前的琴弦上，连看我一眼都不愿，虽然早已习惯她的冷漠，可心里还是划过一丝失落……

　　三>.
　　昨天之前我还不知道江湖是什么样子，今天却一脚踏在江湖的地盘上。
　　世事果然难以预料！
　　有时我会想，师父所谓的历练一年，到底是让我见见世面，还是让我跟人打架增强武功呢？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去杀她的仇人？

　　怕你怕你不来客栈。
　　我刚在靠窗位置坐下，便被邻桌一位清瘦的公子吸引住视线，他就是紫殇，我闯江湖结识的第一个朋友。
　　紫殇的长发随意披在肩上，俊美脸庞带着一丝慵懒与不羁，面前饭桌摆满了山珍海味，可他始终只抓着手里那个早已没肉的鸡腿啃，而且啃的非常专注，仿佛那就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美味。
　　很久很久，紫殇终于放下鸡骨，随便在桌布上擦了擦手，迈着懒懒的步子往店外走。
　　掌柜立马闪出拦住去路。
　　紫殇优雅一笑，露出两个迷人小酒窝，抬手在胸前摸索半天，掏出一张彩色卡片递到掌柜面前，语气诚挚道：“你们这里可以刷卡吗？”
　　全场扑倒。
　　掌柜老脸涨的通红，挥挥胳膊一声吆喝，立即冲出一群凶神恶煞的打手。
　　我瞧着弱不经风的紫殇，恻隐之心顿起，闪上前赔笑脸道：“我们是一路的，饭钱由我来付！”
　　掌柜收钱，恶狠狠瞪了眼紫殇道：“下次再敢吃霸王餐，把你大卸八块。”
　　紫殇好看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嘲讽笑意。
　　我不想再惹麻烦，掉头就往店外走。
　　紫殇一声不吭跟在我后面，一直走过两条街。
　　我以为他要向我道谢，便停步转身准备说几句什么，谁知道他却迅速抬起右手捏了把我的脸，嘻皮笑脸道：“哟，皮肤好白哦，用的什么护肤品？”
　　我差点被这个登徒子气的吐血昏倒。
　　这是我首次遭人调戏，而且，调戏我的还是个男人！

　　四>.
　　紫殇如同甩不掉的蚂蝗那样赖上了我，无论我去哪他都寸步不离的跟着。
　　我自幼孤僻长大，有个朋友陪在身边应该感到幸福，可是紫殇，我只能用“噩梦”两个字形容，到处乱凑热闹不说，随便闯祸更是他的强项，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光用他那张破卡片吃霸王餐就害我丢尽了脸。
　　总之一句，有他在身边的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被人追杀，为了保护不懂武功的他，我不得不出手伤人，对敌一多，武功也跟着突飞猛进。
　　偶尔脑海划过一个念头，紫殇会不会是故意闯祸，以便提升我的实战经验？随即又暗笑自己异想天开，那小子就是一副贪玩德性，哪会考虑这么多？
　　紫殇从未向我说他的来历，我也没问，只是觉得他像谜一样透着玄奥，每当我们穷的要当大裤时，他总有办法弄来银子，我知道他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但懒得探询。
　　君子之交淡如水！

　　我与紫殇形影不离的闯荡着江湖。
　　这是我十八年生命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习惯了有他跟在身边，偶尔想到离别，心便一阵阵惆怅。
　　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紫殇居然是个女的！
　　这个发现让我措手不及。
　　紫殇漂亮的眼眸掠过一抹嘲讽笑意：“笨蛋，终于看出来了？”
　　我想起昨夜还跟她挤在山神庙的草堆里拥抱而眠，尴尬的面红耳赤，紫殇却是一脸的不以为意，干脆靠过来捏着我的脸吃起了豆腐。

　　我开始与紫殇保持距离，不再跟她同榻而睡，不过似乎没什么作用，每次醒来怀里总会多个软绵绵的躯体。
　　紫殇猫样的依赖终于让我无可自拔的爱上了她！
　　恢复女儿装的紫殇依然到处闯祸，只是眸子里多了一抹柔情。
　　从南到北，我们尽情享受着快乐的二人世界。
　　我以为我们会成为一对幸福的神仙眷侣，却完全忘了师父放我出江湖不是让我来谈情说爱的，我的身上背负着一个沉重的责任，那就是杀掉师父的仇人，或者被师父的仇人杀掉！

　　深夜，师父突然出现，将我的美梦彻底打破。
　　我甚至来不及给紫殇留下地址，便被师父揪回了西伶山庄。
　　“两个月后替我杀掉仇人，你便可以继续与那丫头来往，否则趁早死了这条心！”师父神情阴郁的宛若罩了一层冰霜。

　　五>.
　　浩瀚苍穹明净而高远，韶华如练倾泄而下，将世界渲染的仿如白昼。
　　我默默站在桃花林的边缘，看春风摇动满树桃枝，花丛中飞舞的尽是紫殇明媚的笑脸，相思便顺着偶尔飞落的桃花无着边际漫延……
　　这里是师父替我约好与仇人决斗的地方。
　　我有点纳闷为何要将时间定在午夜三点，而且还要蒙上面罩，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吗？
　　师父行事一向诡异，我又何必多问？只要能与紫殇在一起，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风儿多情的将桃花一瓣瓣吻落，淡淡的气息悄无声息靠近。
　　我的眼前忽然多了个娇小的身影，黑衣黑裤黑头巾黑布蒙面，无法判断男女老少，唯一的感觉就是没有杀气，换句话说，是他将杀气完全隐藏了起来。
　　一个让人感觉不到杀气的杀手是可怕的，我明白我遇到了劲敌。
　　没有任何交流，似乎谁都懒得开口。
　　我的剑倏然出鞘，映着清冷的月光，给寒夜增添了一丝说不清的悲凉！
　　师父曾嘱我一定要用“血雨飞花”。
　　这是我首次用绝招对敌，明显感觉握剑的手心有些潮湿。

　　来人始终只是冷冷站着，泰然而淡然。
　　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莫名的决斗，出剑便是杀招，对方却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便避开了我的剑。
　　我终于感受到了杀气，冷的令人心悸的杀气。
　　空气似乎凝固了。
　　我深知此次定是凶多吉少，为了紫殇，只有尽力放手一搏，直接用了“血雨飞花”最后也是最厉害的一招。
　　他死，或者我亡！
　　天地跟着变色，漫天离枝的桃花如群蝶飞扬，飘飘洒洒迷濛了视线。

　　“鸢——”
　　凄厉的惊叫声过后，对方忽然撤招，然而，我却来不及收回手中的剑，眼睁睁看着凌厉四射的剑风将那具娇小的躯体洞穿无数个血口，艳红的血喷薄而出，洒向天空，仿佛下了一场凄迷的红雨，将世界渲染的全是咸涩的血腥味。
　　“紫殇，为什么是你？”
　　我顿觉肝胆欲裂，心在紫殇倒地的那刻碎了一地。
　　一个没有心的人还要怎么活？
　　紫殇虚弱的靠在我怀里，断断续续道：“你师父说，只要，只要我替她杀了仇人，就，就准我们在一起……”
　　我蓦然明白，师父的仇人根本不是别人，而是我！

　　师父，你恨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让无辜的紫殇为你的仇恨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我的泪一滴滴落在紫殇的脸上。
　　紫殇恋恋不舍望着我，猛的吐了一口鲜血，芳魂长逝。
　　我碎了的心一阵剧痛。

　　六>.
　　“哈哈哈，亲眼看着爱侣死的感觉怎么样？”师父疯狂的尖笑声忽然响起。
　　我缓缓抬头，目光呆滞看向歇斯底里的师父，凄然道：“娘，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你真的满意了吗？”
　　师父的笑声嘎然而止，失态尖叫：“什么娘？我不是你娘！”
　　我扯唇，再次凄凄一笑：“临出江湖前一天，太师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太师父说，师父曾有两个师兄，两人都深爱着师父，但师父一颗心只系在二师兄身上。
　　大师兄满腔情思得不到回应，便成天躲在后山练武渲泄，日子一久便成了痴。那天师父上后山探望大师兄，正遇上大师兄血气攻心走火入魔，兽性大发将师父糟蹋了。
　　一地凌乱的衣衫上，沾着师父凄艳的落红。
　　随后跟来的二师兄最终还是迟了一步，师父的身体里已经烙下了大师兄的烙印。
　　绝望的二师兄决定成全自幼敬重的师哥，当晚便抽刀自尽了。
　　大师兄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更无法面对师父仇恨的目光，匆忙离家出走，恰逢边关告急朝庭征兵，于是毅然投身军营，短短一年时间由士兵升到将军，杀敌无数，所向披糜，一举收复丢失的疆土，最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还。
　　师父却不幸有了大师兄的骨肉，原本恨他至极，最后因他战死失去报仇机会而几近疯癫……

　　七>.
　　我曾问过太师父那个孩子的下落。
　　太师父迟疑一会说孩子在娘胎夭折了，其实根本没有死，那就是我。
　　没有了报仇目标，师父便将所有仇恨都转嫁到我的身上，她要让那个毁掉她幸福的人的儿子也尝尝失去挚爱的痛苦！
　　紫殇，对不起，是我的爱害了你！

　　师父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冲我怒吼：“我恨你，我恨你！”
　　我低眸望着怀中了无声息的紫殇，有一滴泪悄然滑落，打在她染血的颊上。
　　紫殇，我没有忘记昔日的承诺。
　　天上人间，生死相随。
　　“娘，别再折磨自己了，就让一切结束吧！”
　　我的笑凄凉而淡然，抬手，长剑迅速穿透心脏，喷洒的鲜血与紫殇的血逐渐融合。
　　我们，终于永远在一起了。
　　“鸢儿，住手！”
　　师父凄厉尖叫扑了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的唇角泛起一抹满足的笑意，缓缓阖上双眸。
　　漫天的桃花瓣依然还在飞舞，落成一件爱情的敛衣，将我与紫殇紧紧包裹，飞远，飞远……  

　　（全文完）

　　夜伶鸢·完稿于2009.7.13.浣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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