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霞光在窗台上流转，消逝。时间的刻度随着逐渐暗淡下去的光线行走，缓慢进入

黑沉的空间。夜色深浓，城市犹如一位美人，卸去喧哗的妆容，换上寂寥的神色。

　　着一袭黑色丝质睡裙的女子，倚靠在窗边。目光定格在楼下已显静寂的街道上。

偶尔急驰而过的车辆，与路面贴近的摩擦出尖锐的声响，一如女子眉间晕开的忧愁，

在安宁中划出呼啸。

　　偶尔抬头望向挂在墙壁的时钟，事实上，无须抬头也数得出此刻的时间。只因这

钟摆的走动，一步一步的在心里踩下痕迹。

　　合上窗，赤脚步回客厅左边用珠帘分开的隔间。手指在满布流光的黑色钢琴上游

走，最后落在键盘上，一下一下的弹出不成调的曲。

　　直到门口传来繁杂翻找东西的声响与低微的话语，女子停顿了手中的动作，惊鄂

在眸间闪过后染上毫不遮掩的欢喜，然后快速的起身望门口跑去。

　　门口出现的容颜是心心念念的男子。只是，看着她的眼染着醉意。看见她焦虑的

目光，说了句：“我好象找不到钥匙。”神情象个做错事害怕遭到惩罚的孩子，说完

便往她身上倒去。

　　艰难的将醉倒的男子移到客厅的沙发上。沉睡而无笑容的脸，微微凌乱的衣着及

发型，呈现的都是与往常温柔截然相反的一面。

　　纤长的手指在他脸上轻抚而过，轻轻落在他微皱的眉头上。男子似有感应地伸手

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睫毛微颤，口中呢喃出一个名字，又沉沉睡去。

　　嘴角轻轻扬起一抹笑，满是不甘与嘲讽。眨眨酸涩的眼睛，缓缓抽回手，将旁边

的毯子拉过来盖在他身上。

　　“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子，才能够让你这样念念不忘呢。”她真的很好奇，只是，

却不敢问出口。害怕一旦问了，得到的答案会让自己打破现状。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因为害怕而好奇，因为愈加好奇真相而更加害怕失

去。在自相矛盾中自我折磨，却又总心甘情愿的爱着。

　　黑色天幕在指针的引领下逐渐淡去。秦墨尔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将亮，看着眼前

熟悉的空间，伸手揉揉微微发疼的脑袋，努力回想昨夜自己是如何到家的。

　　起身往浴室方向时，发现阳台上那抹蜷缩在摇椅上的黑色影子。眉头微微皱起，

掉转了行进的方向，走向阳台。

　　摇椅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紧皱的眉头，微微颤动的睫毛，仿佛随时会被惊醒

般。

　　而摇椅旁的桌上的烟灰缸上头摆放了横七竖八的残烟。他知道她不喜抽烟，只是

在心情不好时习惯点烟而已。

　　轻微的叹息声自他的口中发出，浅眠的青然迷茫的睁开双眼。看见在她身旁脸色

微怒的人，轻声发问：“怎么了？”

　　秦墨尔蹲下身子，将摇椅中还未完全清醒的她纳入怀中。

　　“青然。你是在跟我赌气吗？因为我喝酒了？还是晚归了？忘记给你电话了？”

他将自己的猜测全部说出，却从不曾说中她的心事。

　　她不是在跟他赌气。她只是希望自己清醒点。如果清醒点就不会太沉溺，不会太

沉溺就不会觉得太受伤。而风与烟是促使她清醒的两样东西。

　　只是，这话，她该怎么说出口呢。

　　将脸埋在他的怀中，贪婪的吸取属于他的气息与温暖，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昨夜晒月亮呢。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你啊。就喜欢做些奇怪的事。”亲昵的揉揉她的发，轻笑出声。只是，在察觉

怀抱中人儿的体温有些微的冰凉后，眸中又闪现不赞同的神色。

　　放开了怀抱，一声不响的走回房间。在青然还未从错愕中反应过来时，又走了出

来，只是手中多了一双拖鞋。

　　秦墨尔在她身前单膝跪地，将她冰冷的脚握在怀里温暖了下，然后为她套上拖

鞋。

　　“跟你说过那么多次还是改不掉这个坏毛病。这城市天气夜里天气阴冷，不要总

是赤脚走路。若是着凉了怎么办呢。”

　　嘴里念叨着，手中的动作却依旧轻柔。待她这样的男人，要她如何不眷念。

　　青然揉揉微酸的鼻子，咬着嘴唇。在秦墨尔起身后抱住他。许久，才闷闷的发出

轻微声音。出口却是戏谑的语言。

　　“秦，听说温柔是爱情的陷阱哦。秦，为什么这么温柔呢。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

柔呢。”

　　“傻瓜。”回应她的是宠溺的怀抱。

　　你是这样的温柔，让我情愿沉沦。只是若是有天，必须离开的时候，我该如何戒

掉你的温柔。



贰

　　城市犹如一个钢铁架构而成的巨大容器，盛装着形形色色的人群。衣服下的躯体

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就如同此时在酒吧内十点中位置的那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女孩。二十岁左右

的年纪。

　　自青然一星期前答应好友，在好友找到满意的钢琴师之前，充当两个星期琴师开

始。那个女孩便没有一天不出现。相同的位置，相同的酒，然后便紧盯着她。

　　所幸友人的这间酒吧向来清净，不会有惹是生非的人出现。发觉自己竟然在为一

个不曾交流过仅称得上陌生人的女孩担忧。青然不觉有些发笑。朝那女孩轻微的点了

下头，便继续专心弹琴。

　　接连两星期相似的情景。那女孩总是歪着头，右手撑在桌上，托着腮，大眼睛里

满是好奇与审查。

　　终于在结束了最后一天的工作后。青然在步出酒吧后门时，发现背靠早墙上等待

她的女孩。见她出来，女孩连忙站直身体，双手不自觉在身前交握，看着青然询问的

眼神，却欲言又止。

　　凌晨的空气满载清寒的气息，沁入微薄的单衣，贴近肌肤。掌心与指间的冰冷更

甚。握紧双拳。耳边回响的出酒吧前与友人说的话。

　　“然。这次请你帮忙其实是有原因的。也许很快你就会知道的。可是，你要相信

我……”

　　青然回应了她一个拥抱。“我知道。因为最怕我受伤的人是你们几个啊。”可

是，人在盲目时，感官上的疼痛会来得异常缓慢，却只有在真相即将刺入时，敏锐的

想要躲避。

　　轻微的叹了口气，青然对女孩说：“找个地方吃早餐吧。”然后转头径自走了。

女孩呆楞了下，赶忙追了上去。


　　她曾直觉地想躲避，她想不管不闻不顾，可是这次真相这么赤裸裸的被摊开在了

面前，硬生生的插入她的心脏。

　　那是一个冗长的故事。她象在听一个缠绵悱恻的言情故事般。她不得不承认那是

个多么让人动容的故事。他们之间那样浓烈的爱，无他人插足的余地。即使隔着时间

地域。

　　如果不是故事的男主角拥有一个叫秦墨尔的名字，她也许会为他们流泪。可是她

不愿，她不想。若是她为他们流泪了，那谁来为她流泪。她心疼他的痴情，可是谁来

心疼她的爱。

　　秦墨尔回家的时候，在楼梯上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青然坐在楼梯上，头埋在膝盖上轻泣。她会与他撒娇，会埋怨，会赌气。可是，

她不会生气，不会呵斥。他从未见过她流泪。也从未看见过她这样强烈的情绪反应。

　　灰暗的光线将他们的身影拉得漫长，却没有交集。

　　秦墨尔走近她，如平常一样将她揽近怀里。在她耳边轻微叹息：“早知道如此

的。为什么还会这样伤心。”

　　青然窝在秦墨尔的怀里，仿佛要用尽力气将心里的痛发泄出来，只是，哭声隐

忍。楼道的灯灭了。陷在黑暗里的哭泣如黑色海潮澎湃成偌大的声响。

　　他们都是聪明的人。只是猜得到结局的时候，却料不到自己能否甘愿。爱太浅时

会不舍，太深了却不甘。所以。放手很难很难。他是如此，而她也如此。

　　将逐渐冷静下来的青然抱回房间，替她盖上被子。秦墨尔的手贴上她的额头。那

样轻柔那样温暖的触感，让青然舒服得想叹气。

　　“有点发烫了。”秦墨尔有些担忧的皱起眉头。

　　“秦，不要皱眉。你这样看起来很严肃哦。”青然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间。

　　秦墨尔拉下她的手，放回被窝，将被子拉高，只露出她的小脑袋。看着她有些红

肿的眼睛，以及因发烧而微红的脸颊。声音低沉的开了口。

　　“你总是这样不会照顾自己。如果我不在你身边……”秦墨尔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隔着被子紧紧握着青然因这话而握成拳的手。

　　“秦。如果……我不在你身边。”青然伸出手将掌心贴上他的脸颊，“我一定，

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不让你担心。”察觉到他突然的颤抖，她努力扬起微笑，她

知道自己此时的笑容一定很丑，可是她想笑着说离开的话题。

　　只是，她把离开的人说成了自己。不是谦让，不是成全，她没有那么伟大。只是

因为能够了解对方的爱与痛。所以能够清醒的选择。只是因为若一个人在心里扎了

根，无论发芽与否，那个地方，那个叫心的地方，就没有人能够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