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的第三条岸
  哥哥消失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的言语，就消失在所有认识他的人的世界里面。妈妈在厅里低声哭泣，问为什么会这样子，爸爸在疯狂的打电话寻找，一遍遍的“没看见”让他的叹息声一声比一声沉重。
  我看着哥哥的卧室，空荡荡的房间充满了空气。哥哥确实不见了。我打开窗户，想让清新的空气注入这里。又是一个雾天，和哥哥消失那天一样。雾很大，很厚，遮住了远方的路。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被美丽的雾女神引诱过，跃进山崖，再也不会回来了。
哥，你真的很自私，一个人消消的走了了，留给我们不平静的世界。谁也想不到平时乖张听话的你，做事情却这么任性。所有的人都不会原谅你。
  我的目光停在书桌上，笔纸全不见了，它一定很寂寞。哥哥走了，也把它们带走了。桌上有副画，孤零零的躺在那儿。哥哥喜欢画画，而且画得不错。可是很少人知道他会画画，因为他从没有画出什么成品出来。一直以来，他都在画一副画，为《河的第三条岸》而画的。画很简单，船的影子像鳄鱼，静静地从水中划过。河面罩着大雾，一片模糊，远方的几丝阳光从在雾中射出来，刺眼而明亮。哥哥总是画这副画，可是总到了最后一笔，他就把把画撕掉重画，这样反反复复也不知多少次。
  哥哥慢慢的勾勒出船的影子，问：“小妹，你喜欢《河的第三条岸》的父亲吗？”
  “喜欢，但我不会赞许他。”
  “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都希望有一条用含羞草特制，牢固得可以在水上漂二三十年，大小要恰好供一个人使用的小船，在那条水流平静，又宽又深，一眼望不到对岸的河上飘荡。”哥哥已经在画那罩着大雾的河面，眼睛很明亮，神情却很迷糊。
  “但我们谁也不是小说里的那个父亲。”
  “我是我。”
  “你是你没错，但你先是爸妈的儿子，我的哥哥，然后才是你自己。”
  哥哥把还差一笔的画撕掉，又重新铺上白纸。
  “我有一个梦，带着笔和纸行走在世界上，去寻找远方的阳光。”
  “我也有一个梦，但是我明白梦始终是梦。”
  “你真是又残忍又现实。可惜我们的梦都是醒着的梦。”
  我不理他，看画，问：“这画什么时候可以完成？”
  “不要问这么不聪明的问题。”
  这个问题确实很不聪明，因为一旦你添上了那最后一笔，画一完，你也就要离开了，去寻找远方的阳光。现在那副画安静的躺在那儿，它完整了，你也走了。我瞪了它很久，眼睛好痛，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泪光中我仿佛看到你带着笔和纸行走在世界上，你的笑在阳光下很满足。哥，现在的你在哪里？你找到了你想要的了吗？我累了，睡觉前，我对画说：“哥，晚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生命在废弃和空寂中流逝。已经不记得哥消失了多久，爸妈也要绝望了。妈妈天天咒骂着哥哥，脸色苍白，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一句话：“如果你出去，就呆在外面，永远别回来。”这使我常常想起那个在《河的第三条岸》的妻子。
  我也渐渐的平静下来，习惯了没有哥哥的世界。只是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会对那幅画说：“哥，晚安。”
  有一天，我走在大街上，看到前方围了一大圈人。我挤了进去，是一个流浪歌手在弹吉它。一曲终，人也散了，只剩下他懒懒地调拨着琴弦，和几张散落在地上的零钱。
“你弹得实在不怎么样。”

  他笑了，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是流浪汉，不是流流歌手。这个只是装装样子。”
他的坦诚让人很喜欢。我坐了下来，对他讲哥哥的事情。再次提起这事，我的平静吓坏了我自己。时间真的能抚平一切。
  “他画画很棒，但是做人却不怎样。”
  他盯了我很久，说：“你只是怪他，没有带你一起走。”
  “根本就没这一回事。”
  “别骗自己。你们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不过说实在的，他做人真不怎样，又自私也没有责任感。”
  “他永远想的只是对自己负责。”
  我们都笑了，笑得很大声。行人纷纷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一个穿制服的女生跟一个肮脏懒惰的流浪汉聊得很开心。
  他突然沉默，眼睛望向远方说：“其实我结婚了，我有一份很好的工作，也有一个很可爱的儿子和一个很善良的妻子。曾经我以为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但是千篇一律的日子，快节奏的步伐，很快让人厌倦。更可怕的是，每天我站在人流里，双脚无意识的挪动，那时我根本找不到自己。这种恐惧日日夜夜的折磨着我。我们这种人，做人真的不怎样，自私也没有责任感，想到的永远只是自己。我逃离时，我妻子只是说，孩子需要一个父亲。我已经出来很久了，在这段时间里，我充分体验到旅途的愉悦，我从没有这样随心所欲轻松的做一回真正的自己。我们把自己叫做行者，走在路上，感觉自己确确实实地活着。寻找，未来，旅途是快乐的源泉。当然这当中有许多艰辛，但和快乐比起来，什么也不重要了。”
  他说到这停了下来，望着我说：“这种感觉只有你真正体验到才能明白的。”
  我想到了那个去寻找远方阳光的哥哥，问：“还会走下去吗？”
  “不了，要回去了，我也要对生活负责，我的儿子需要一个父亲，妻子也要一个丈夫。我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有这一次就够了。”
  哥哥，你找到你自己想要的没？
  “你知道我儿子叫什么吗？”他很兴奋地问。
  我摇头。
  “三岸，《河的第三条岸》的三岸。我停了下来，但我的心仍在行走。这条路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你将来或许有一天，你会碰到我儿子三岸。他也在行走，也许他在走自己的路，也许他在走我没走完的路，但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是另一个行者。”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我们又笑了。有人停了下来，一脸看怪物的表情。但我从没有感到这样的轻松和快乐。
  回家的时候，桌上有一封信，信是哥哥写的，上面没有地址，也没有日期。
  小妹：
    我找到了那条用含羞草特制，牢固得可以在水上漂二三十年，大小要恰好供一个人使用的小船，在那条水流平静，又宽又深，一眼望不到对岸的河上飘荡。我在第三条岸里，找到了远方的阳光。
                哥哥
  我想起那个流浪汉的话，行者的心是不会停下来，行者的路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哥，你快乐吗？”
  “我很快乐。”
  我把信贴在墙壁上，望着那幅画，第一次觉得从雾中射出来的那几丝阳光，不那么刺眼。我仿佛看到哥哥的笑在阳光下单纯快乐。
  我轻轻地说：“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