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志永远这样，永远第一个想到讨她娘的欢心，其他人排到后面；永远不知道他的家庭核心成员是谁，有多少；他自己的钱永远是他自己的，永远先满足他意识里的家庭最重要的人物。这个人没有长大，还在阴影里，他依然不是个独立、成熟甚至有信心的男人，也许这方面他永远成熟不了，永远在母亲与妻子、母亲的家庭与妻子的家庭中疲于应付。这个是他的价值观和潜意识行为，挣多少钱都解决不了问题。她曾经盼着他心灵回归，成为命运共同体，可他回归也回到他潜意识的家庭，新家庭对于他，只是个新家庭，里面的人并不重要。他有一套强大而顽固的家族、血缘、荣耀共享及彼此辅佐的家庭价值观体系，她改变不了的，可能的是她也被同化为这个体系的一部分，小心的遮蔽起自己的幸福和感受，为一帮人的未来去奋斗，成为一个坚信成功改变命运的族群中的一个支撑，一片砖瓦，在争争吵吵、入侵反入侵中彻底地沦为他们中的一份子。

何琳退回房间，轻轻拍着女儿入睡。天勤小嘴巴搭在母亲肩窝处，一个又一个的哈欠，要睡觉了。

这时传志兴奋地上来，先去卫生间哗哗啦啦开闸解压，然后换了拖鞋，选了个最好的姿势在沙发上坐好——这一过程还纳闷老婆怎么不对自己发表意见了呢？偏偏何琳晃动着不看他。

这个兴高采烈的男人先咳了一声，“嗯，以后补上不上班也没有关系了，在家好好看孩子吧……”

何琳不说话

“给你说个事，明后年我单位可能要分房，价格很便宜，白捡一样，到时候我们大家都有住的地方了，打着滚都住不到边，猜猜我……”

“我们离婚吧！”

连空气都僵了一下，传志愣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大声的：“你神经病啊你！”

何琳态度坚决：“我们离婚吧！”

何琳拿出早已拟好的一份离婚协议书，大意是：如果有一天离婚，为女儿天勤今后成长考虑，归母亲抚养。让传志签字。

传志突然跪倒地上，最后一搏。“看在孩子的份上，看在孩子有个完整的家的份上，再等一等……我出去住行吧？出去住一段时间，你再想想，何琳，我们已为人父母了，遇到关系一家人的事情要三思而后行，你得为女儿多考虑，我们得学会讲理、讲和、妥协、让步……我让步行吗？你让我怎么让我就怎么让！你让我妈——不愿意见她，明天我把她送走。你得先提意见，不能一刀切啊！”

何琳很平静，“你快起来吧，我不喜欢看到你这样。”

“你要离，我就不起来！”

“你在女儿心中应该是有尊严的父亲，不能随便向人下跪！”

传志起来了。

“其实我考虑很久了，为了女儿隐忍到现在。我和她奶奶的关系是不可调和得，即使她回到乡下，这种争斗、争夺还在，时空隔不断，他需要你这个投资成功的儿子回报更多，相比起来我的投资成本很少，却想拥有这个男人的全部，这还不够一辈子的争吵和憎恶吗？我感觉自己的脾气变了，越来越像她奶奶，经常在一件小事上我们也铆着劲一定要战胜对方，想战胜邪恶敌人一样，彼此之间仇恨、厌恶、深恶痛绝，恨不得让对方发生点什么事快点死。这么尖锐的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你没感觉到事情很扭曲很残忍吗？你凭心想想你自己心里就没有点什么变化就很高兴吗？”何琳自己都意外，有这么平静的情绪。“促使我做这个改变的正是女儿，这么小她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就会战战兢兢

察言观色，就会想办法做个夹缝人，当我和你妈争吵时，她不哭不闹，因为她苦恼我会对她嚷，她觉得不是时候。很早她就会笑了，但后来就挑时机对我笑，在我父母家你不知道她多高兴，快乐地又叫又笑。我的情绪，这个家里的情绪不由自主的影响着她，我不想她这么小就这么不快乐，就需要适应家里本不该存在的对立情绪……”

传志呆呆地，然后默默走出屋门，到了三楼，站在窗前，展现在眼前的是北京五环内璀璨的万家灯火，每个窗户里都是幸与不幸的家庭吧？偏偏他的家庭就要走到尽头了。低头看看那楼下暗淡的光线，没想到往下跳，却闪现过何琳抱着女儿纵身下跃的惨象，心里就那么一凛。回到卧室，女儿在小床上酣睡，何琳还在等他签字。

传志走过去把字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