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生命中不灭的光。
却也只是我的以为而已。
而已。
                      1
林一再回到小镇，距离和周潜分开已经两年。
16岁的离开，18岁的回归，多少有些跨时代的味道。小说里无数次描绘过的花季雨季，放在这一去一回的间隔里，只是每日单调重复的习题和考试以及最终回的高考。结果的好坏在结束以后似乎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东西，最后一场英语考完后，林一象两年前孤注一掷地选择离开一样，忽略掉所有延缓回家的因素，义无反顾地跳上了回去的火车。
二零零八年六月八号，这个南方的小镇用大雨滂沱迎接在夜晚十一点到达的林一。
毕业生的疯狂派对正进行得如火如荼，林一被雨困在车站，心不在焉地和以前的同学聊着电话。电话的那边是没有停止的喧闹，电话的这边只有孤单的雨滴声。
“周潜，你和胖子再买一箱啤酒来。”嘈杂中突然响起谁的一句叫嚷，那个名字，似黑暗中穿梭而来的一道光，刺痛了刚习惯昏暗的林一的双眼。在那么一下，林一蓦地明白了，自己急急忙忙赶回来，为的什么。
假装随意地问清同学聚会的地点，等不到的士，匆匆拦了辆摩的，对着这连绵的雨幕，冲了过去。
到的时候林一已几乎被淋透，行李袋也是不停的在滴水，狼狈至极。还没来得及稍微整理，就被早已等在门口的同学热情地往KTV包房拖。这样的慌张与不安，让平静了两年的林一措手不及，拉拉扯扯间，包房门已经被推开了。
一瞬间静止了。
戛然而止的歌声，猜拳声，吵闹声，和定格的人群。
“嘿嘿，大家看看谁来了。我们的高材生啊，玩失踪了两年啊。”同学嚷着，林一尴尬地站着，感觉雨水顺着发梢、耳际、脖子，然后一点点流进衣领里面，冰得自己打了个寒颤。眼镜上布满了雨滴，加上从微冷的室外走进热烘烘的包房，又蒙上了层薄雾，眼前的世界模糊一片，就像两年前哭花了眼的离开。自己这个样子，一定窘死了。林一纠结地想。
待被牵引着坐了下来，拿纸巾粗略擦了下镜片，才定了下心，看向人堆。
一遍，两遍，三遍。
林一来来回回扫视了三遍，没有看到周潜。没有。

曾经我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你。
现在我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你。
但你却一直，没有给我任何机会。

那么这些个曲终和人散。
都不重要。

                      2
高考结束后的日子，是属于瞬间断层的生活状态。前一天你还在把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后一天你已经无所谓地把一整天昏睡过去。林一窝在小客厅沙发上不分昼夜地看肥皂剧，被贺小美、郑小综等一大票美少年迷得七荤八素，恍恍惚惚发现成绩公布的日子就临近了。
六月的南方太阳已经渐显出它恶毒的神气，从空调屋里迈出来的那刻，刺眼的阳光和涌来的热浪，把与世隔绝了N久的林一吓了一跳。被好友叫出来逛街，却因为这过分的炎热把目标转向了怂恿好友剪头发。店里冷气开得很足，林一偷笑着自己这个明智的决定，悠闲地翻看着造型杂志，和被理发师摆弄着的好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突然，店门被推开了。
午后的燥热见缝插针地钻进店里，背着光走进一个男生，挡在阴影里的脸和映满阳光发梢，那么强烈的光，林一下意识地拿手背挡住了眼睛。只听见好友惊讶地叫了一声：“周潜？！”
林一正准备放下的手僵硬地定在脸前，脑袋哄得蒙住了。
周潜。

没有想到，两年后的重逢，竟是这般仓促和意外。

倒是周潜错愕了半秒先缓过神来，大大方方地笑道：“林一，你回来了啊。”
“额，嗯，考完就回来了。”林一尴尬地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是吗，怎么不通知一下，也好叫上你师傅他们一起来聚聚，真是好久没见了呢。”

林一愣住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的自在。
他怎么可以自在得好像两个分别多年的好朋友再见一般。

幻想过无数次再见面的场景，猜想着他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却没想到他用了这样一个随意的笑脸。

好像，我们没有在一起过，也没有闹着分手过，更没有发誓再也不见过。
好像，我们没有相爱过。

也许，于他而言，
那些过往已经淹没在时光的潮起潮落中，就像一面之缘的陌路人，
没有再念记的必要了。

那么好吧。林一咬了咬下嘴唇，抬起头看着周潜，笑得很甜，“不好意思，忘记了。”
这次，换周潜愣了。就那么一秒，林一好像看到他藏在阳光背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
但下一秒，他又换上了笑脸，“呵呵，我剪头发去了。”

接下来的十分钟，过得和几个世纪般漫长。好友踌躇着怎么挑起话题，林一自顾地继续翻着杂志，周潜安静地坐着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只有剪刀嚓嚓的声音。
“师傅，麻烦你帮我看看，把我的长头发剪短成这样。”林一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杂志上一个样板说道。
理发师看了看，“行！美女您坐这边。”
林一放下杂志，跟在后面走到另一边的镜子前坐下，她感觉到了背后周潜一路随着她的目光，有欲言又止的神色。只是，在剪刀夹住头发的那一刻，林一闭上了眼睛。

我一直以为你是我生命中不灭的光，
却只是我的以为而已。
而已。



                        3
很多时候林一想起和周潜闹分手那些日子，都会微微心疼自己。因为可惜那么多的幸福被否定，因为坚信那么久的扶持是真心，便挥霍一切去挽留。那些枕着被哭湿的枕头勉强合眼的深夜，那些被眼泪晕开字段的写在空白A4打印纸上的长信，那些反复斟酌几番检查删删编编发出却永远得不到回复的短信，终是敌不过一句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女生站在夜晚空旷的操场上，背着手不安地等待，默念着早已烂熟在心的台词。气氛刚刚好，凉风，繁星，和偶尔飞过闪烁着的萤火虫。
轻轻握紧了拳头，女生抿着嘴暗暗说道:“加油林一！”却在抬头地那一刹那看到，男生牵着另一个羞怯的女生大步地走过来。
“林一，我有了新女朋友。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啪”，什么东西从女生背后的手里滑落，漆黑的操场上燃起了一条明亮火光，顺着有序的方向延伸开来，映燃了男生的双眸。

-林一，原来费尽力气学着肥皂剧里男生追女生的戏码，在操场上用汽油画字，还有那些精心准备好的台词，都只是蹩脚的笑料而已，哭有什么用，又浇不灭这还在蔓延的火。
-林一，离开吧。

“周潜，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女生捂着嘴跑开了。

-“我们和好吧。”
原来是这几个字。
-“我们和好吧。”
-“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和好吧”
-“不要你了。”
-“不要你了。”
……

“哗—”
林一蓦地坐了起来，影碟已经放完了，电视屏幕保持着一种刺眼的蓝色。
“又梦到分手了。”
林一揉了揉眼睛，发现脸上是湿的。

两年了，
周潜。

我那么用力地在清醒的时候忍住不哭。
你却在梦里一再地逼我。

两年了，
周潜。

明知道什么都变了，却还是会忍不住想，
如果，我说如果。
如果我们现在还在一起会是怎样。


                      4
林一摸到手机一看，已经十点了。习惯性把手指插进厚重的头发里面往下梳，动作却突兀地停在了半空中。忘记了，已经剪断了。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挣扎着从沙发上爬了起来，赤脚踩在地砖上，有点凉。伸了个懒腰，正准备换本碟继续看，突然记起什么，大叫了一声。爬到沙发上找到又被丢在角落里的手机一看，六月二十七号。果然，今天出成绩了。
一改这些天来梦游般的状态，林一迅速套上凉拖，跑到书房开了电脑。查询系统如预料被挤爆得几乎瘫痪了，刷新了很多次都打不开。无聊间林一想起似乎转学后就没用过的QQ，试了几次密码才登了上去。还没来得及把状态改成隐身，陌生人里面就有头像在闪。

W、2007．05.23 24：01
林一，十七岁生日快乐。
W、2008.05.23 24：00
林一，成年快乐。
W、2008.06.06 20：33
林一，明天加油。你是最棒的。
W、2008.06.08 24：13
林一，毕业狂欢还在继续。借着买酒的空隙偷偷跑了出来上网。我知道还不是时候，可我真的好想见到你。

-在每年生日的凌晨死撑着等祝福，我敢都不敢期待收到你的短信。
-在每个失眠的夜里想你，我敢都不敢猜测你是否也在想我。
-在明白自己赶着回家是为见你那刻，我敢都不敢问你到底在哪里。

“周潜你这个王八蛋，你这样到底算什么。逼我离开又偷偷摸摸地说这些，你这样到底算什么。”
忍了两年的眼泪，终于是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先是嘤嘤地抽泣着，然后变成眼泪大滴大滴地掉，最后，林一干脆哇的一声把头埋进双臂里哭出了声音。任凭QQ消息提示在滴滴叫，任凭手机不停地震动。

那么多的疑问，憋了那么久。
那么多的委屈，憋了那么久。
那么多的想念，憋了那么久。
那么多的喜欢，憋了那么久。

就那么放声地哭着，心里骂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家里电话铃声大作。林一抽了几张纸巾擦掉眼泪鼻涕，憋了憋声音，接起了电话。是妈妈。
“一一，成绩查到没？”
“还没，人太多网进不去。”……
妈妈又啰啰嗦嗦叮嘱了几句，挂了线。
林一发了几秒呆，转身把窗帘拉开了。
阴暗的书房顿时亮堂了不少，阳光一缕一缕地照进来，隐约可以看见浮尘在空中飘动。
“铃……”电话又响了。
林一不耐烦地拿起电话：“我知道了，妈。”
对方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林一，我是周潜。”
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思绪，又统统都乱了。嘴巴张了几下，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发出声音。
“你，在听吗？哭了？”那么点细微的哽塞，还是被他听了出来。
“咳……”，林一清了下嗓子，“嗯，有什么事吗？”

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一，成绩怎么样？”
“还。。没查到。”林一的脸有点烫。
“这样。把你考号和身份证号告诉我吧。我可以。”
“哦。好。”还是没办法拒绝他的任何提议，林一急急忙忙找出准考证把号报了过去。

  挂掉电话等待，手机里面3个未接是同一个陌生的号码，QQ上的信息都是周潜发过来的。林一懵掉了。

事情的转变总是兀自得那么让人费解。
仿佛昨天你还对着电视看着郑小综犯着花痴掉着口水，
今天他就出现在你家门前微笑着叫了声你的小名。

林一感觉自己像是被人狠狠耍弄了一番。
这种莫名其妙和不受控制让人糟糕透了。


                      5
电话再次响起的时候，林一已经恢复了应有的理智。那个单纯到幼稚的林一已经走失在十六岁的冬天了，十八岁的自己不允许自己依然那么没用。
“一一，六百二十五。我说了你最棒了！”周潜的激动通过电话传了过来。
心里的气终于是缓了缓，这个成绩还算满意，对得起自己两年背井离乡。
没有什么语气地问了下各科的分数，浅浅地说了句感谢，林一强迫自己开口说拜拜。
“那，你志愿确定好了以后能马上告诉我吗？”周潜明显感觉到了林一的客气。
“哦，好的。”

林一把音箱声音开到最大，放着那首百听不厌的《原谅》。走到镜子面前认真地看着自己。
把留了两年的长发剪成了整整齐齐的波波头，取掉了眼镜戴上了隐形，皮肤比两年前白了不少，笑容也平淡了很多。
可是周潜，你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总是开心的，温暖的，没心没肺的，阳光灿烂的样子。

-我还该不该，敢不敢去再一次站到你面前？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可以这样问你吗？

没有回答。
只有阳光伴着音乐漫溢开来。
“那些日子你会不会舍不得
思念就像关不紧的门
空气里有幸福的灰尘

谁都别说
让我一个人躲一躲

要不是当初深深爱过
我试着恨你
却想起你的笑容

原谅被你带走的永远
微笑着容易过一天
也许是我已经老了一点。

                        6
去学校填交了志愿书，琐琐碎碎花去了几天的时间。没能去成一直期望的北京，却也稳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林一想了想，觉得自己这两年亦是值得的。其间周潜有发过信息来询问填报的情况，林一也只是如实回答了，并未追问他之中的原因。

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来沉淀，这些那些。
或许需要一些思考来解答，他的她的。

或许，只是需要一场安稳的睡眠。


                      7
又是昏昏沉沉的睡了几日。直到好友抱着一个大礼盒敲着门，林一才发现，七月已经过了好几天了。进门换鞋开始好友就在嘟囔：“林一你和周潜是不是又怎么了？他怎么跑我家要我给你送一这么大的礼盒啊？”
“周潜送的？”林一把准备开冰柜拿饮料的手缩了回来，转身跑到好友面前接过了礼盒。盒子不重，包装得很精致，看得出用过心思。
林一抱着盒子往书房走，好友跟在后面唧唧歪歪地念叨，譬如“林一你真不够朋友”“和好了也没个信”之类。林一也只好哈哈呀呀地糊弄着。但盒子放下来的时候林一犹豫了 。
她预感到了什么。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够很好处理。
“快打开啊，想什么呢。”好友推了推林一。
“是该了断一下这么多年了。”林一轻轻叹了口气，动手结开了包装带。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拿了出来。两封信，一枚装在丝绒盒里的银戒，一块笔绘布地图。
第一封信，
My dear：
  I am on the way to the future,where you are.Please forgive me.

                                    周潜，零七年一月二十四号

第二封信，
亲爱的一一：
我知道我欠你很多，很多个解释。
两年前，我不能说，因为倔强如你，定会最终被迫接受同样的结局却受到更多的伤害。我答应过你的母亲，逼你走是我应该背负的责任。
两年后的现在，我终于有资格与你并排站在一起。

周潜，零八年七月三号

林一沉默了。
她继续翻开那张大地图。
“哇！”好友羡慕得感叹。
摊开来足足半间屋大的小镇地图，一点一线都是用签字笔画上去的。街道，住宅，商店，学校，医院，虽然画艺有限，却细致详尽。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标记着数字，林一正纳闷，往下一看，长长三百多条的备注，鼻子涩涩的。
备注：
1.      一脸嚣张的初二小P孩林一在此地第一次遇见周潜，暗呸了周潜同学的投球命中率，
2.      好学生林一在此地碰到周潜和其绯闻女友说话，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
15．初三住在和林一家同属一个小区的阿姨家的周潜被急匆匆出门往学校赶的林一压迫做了次车夫，
……
21.为安慰初恋失败的周潜，可爱的林一于此地坐在周潜的单车后座上唱了孙燕姿的《我的爱》，
……
34．林一同学在此地因为自己支持的活塞队被周潜支持的马刺队抢走了总冠军而大闹不已，
35.林一和周潜在此饭店庆祝分别以全县第一和第七十八的好成绩进入县一中，
……
59.月考不理想的积极上进学生林一在此地抱着周潜大哭，
……
67.一大堆朋友在林一家吃年饭，周潜在厨房向正在捞饺子的林一第一次表白，
……
71.在第一次认识的篮球场周潜同学第二次表白被接受，
72．在一起的第二天的情人节在此地周潜送了林一一盒心形德芙，
……
……
99.在林一家小区大路的第三个路灯下周潜第一次亲了林一的额头，
……
……
154.大小姐林一在此地陪周潜一起做打扫，不知什么原因却第一次吵架了，
……
201.林一被老师叫去谈话后在此地坚定地对周潜说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
276.林一和周潜在河边的鹅卵石滩上睡着晒了一个下午的太阳，
……
321.周潜在学校的单车棚里对等他一起回家的林一说分手，
……
333.在此地，林一哭着跑了，周潜哭着留下了。
最后的最后，希望林一和周潜共有的地图和记忆，还能无限扩张。

西落的太阳把最后的光芒洒在地图上，透过玻璃窗，混映成温柔的色度。
林一趴在地图上，盯着那斑斑驳驳的光块，思绪还在回忆的某个岔路上停滞着。整个世界安静得象一首浅吟低唱的歌。只有好友在嘀嘀咕咕地发表着感慨。

而在某一瞬，所有光块消失不见。房间顿时陷入昏暗。
却听见好友大叫起来：“一一，你看你看。”
林一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转过头顺着好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大片的彩色氢气球。
象小时候幻想过的样子，铺天盖地地遮住了玻璃窗。
气球上写着，
我们和好吧。

我们和好吧。


                        8
很久以后林一想起那日黄昏，自己打开窗户推开层层的气球，看到站在夕阳余晖下，张开双臂温暖地望着她的周潜，突然记起很久之前自己小女生地与周潜说过。
“那天我看到NANA里面有一句话，就突然掉下了眼泪。那是我听过最好的情话了。”

NANA说，
“一定会很幸福的. 因为在这双手臂中, 有我想要的全部的未来 。”

我想要的，全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