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fei0817
2008/5/11 11:55:47
没想到,一个婚礼,使用我们这些人毕业十年后聚了个齐。
我们这个班级本来就是一盘散沙,这两年又男婚女嫁,东奔西逃,不是忙着坑蒙拐骗,就是破产离婚,个个像无头苍蝇,两个月前的十年同窗会,只稀稀拉拉去了三分之一。
举行婚礼的是我们的老班头儿程方。关于他有一个这样的笑话,我们班的男生们一起喝酒,最爱损人的独孤道人借着酒劲,把所有同学一一点评了一番,指点江山地把他们说得灰飞烟灭。有一个男生不服,就问:“那你说程方呢?”独孤道人想了想,说:“程方这个人,我真不愿意说他。他太没意思了。他人长得帅,还说是爹妈给的;又聪明,聪明的人经常自负,可人家不自负;他也用功,用功的人容易成书呆,他却一点不迂腐;该说的话说,该打的架照打。还愿意帮助别人。运动,也是好手,酒量……我们好像没人喝得过他!他妈的,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没有缺点!”这是我唯一觉得独孤道人说得不错的一次。
仅仅“没有缺点”还不能让我们全体召之即来。我闪不是出于礼节,也不是怀旧,而是急不可待地盼望着这一天。让我们如此兴奋,在这个年龄科有些失态的原因,是程方安排的一个大悬念:他居然没告诉我们新娘是谁!
如果新娘是我们不认识的,那么他没有必要不说,那么新娘是我们认识的?会是谁?程方坚守独身堡垒我么些年,谁能让他动心到和她步上红地毯?或者说他竟然一直在等首这个人?说来也是,程方一向那么主流、楷模,年过三十尚未婚娶确实有些奇怪。他这么多年的苦等苦盼,窨在等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程方什么时候和她发展起来的?为什么他们以前没有早成正果?既然要结婚了,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
好奇真是成熟的死敌。我们几个毕业后还有往来的人,为了讨论这件事,电话联络空前热线起来。最后徐舒眉居然请磊家吃饭,说省得开电话会议辗转传达说不清,甚至把一向对别人的事淡然的唐宋也叫了来。
唐宋来了,一贯的玄色装束,颀长的个了,清淡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他听清了徐舒遐的主题后,说:“你最近又看什么爱情故事了?这么有激情。苏江,你也不管管,这么大的人了,爱情夜大老是不毕业。”苏江两手一摊,作出一副“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无奈表情,唐宋就和他到一边抽烟去了。徐舒眉不死心,偏要和他赌新娘是不是我们的同学。唐宋被迫迎战的挑了是,徐舒眉挑了不是,赌在梅龙镇的一顿饭。苏江说:“我看唐宋要请客了。我把所有女生想了一遍,不是名花有主了就是根本不能考虑。唯一有点可能的人就是习习,可是她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吗。”唐宋听了这话,看了我一眼,脸上似乎掠过一片阴云。
说起来也没有什么新鲜的,我一直喜欢程方。同学里只有唐宋知道我的这点心思。三年级的时候,程方带了我同寝室的齐安儿去他家见父母,在班上引起了轰动。齐安儿并不是男生们的梦中情人,她五官长得平平,略显骨感,功课和其他方面都不引人注目,她最大的特点是对什么都淡淡的,有些心不在焉,细长的眼睛终年云雾笼罩,身上有一种清冽的感觉。用一个男生的话说是——“他基本上不看你,让你觉得离她很运,不过要是她看你一眼,你觉得离她更远。”程方爱上的就是她。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古怪。如果程方爱的是我,事情早就简单了,或者我爱的是唐宋,事情也不复杂。可是,偏偏没有一个爱上该爱的。我知道,有不少女孩子喜欢唐宋,但是他挑剔。我也知道,如果没有程方,他是个不该错过的好男人。难得这么有担待,又有耐心,我相信他也会很好地照顾我。偏偏程方就不能给我这样的感觉。
新娘会是谁呢?程方是说一不二的人,问他也是白问。对于他们的私人生活,我些年大家都不清楚。齐安儿毕业以后出了国,去了美国,后来和一个犹太血统的美国人结节婚。我们还都写信劝过她,但是她像程方手里紧紧拉着的风筝,还是彻底断了线。程方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但是那一阵子他变得让人担心,异常的沉默,怎么也看不到他一丝的笑容,遇上我们总要愣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我们是谁。那一阵子大家都很心疼,可是谁也帮不上忙——程方是要人家帮忙的人吗?那不如打他一顿更好些。
不管新娘是谁,程方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女人,其实我们是一类人,都是表面合群、内里骄傲的,如果不是自然发生又让人不可抗拒的感情,我们都不会要的。
他等到了,真不容易。作为同类,我真为他高兴。
虽然作为女人,我很为自己悲伤。
在老同学的婚礼前夕,每个人的心态不同,这除了和这个老同学的关系之外,更要看个人自己眼下活得怎么样。活得滋润的人容易分享别人的幸福和居心叵测。活得不好的人容易生出忿忿不平甚至忌恨来。和他的人品、教育没有多大关系。在贫民窟过上几年,再加上没有出头之日,看到别人春风得意又拥有如花美眷,一定满心恶毒。这是我这几年发现的真理。比如徐舒眉嫁了如意郎君,心情一直不错,对程方的婚礼就会一味兴奋。苏江自己开了一个电脑公司,他人聪明,加上父亲是个副市级干部,有后台的生意自然处别人不同。幸亏他还重情分,对老同学很肯帮忙,所以大家对他很少投诉。徐舒眉在一家政协办的飞机场社学编辑,一星期上两天班,效益当然不好;因为不在乎钱,图一个清闲罢了。
明天就是婚礼的日子了。
我去礼品店,挑了一个饰有金色蝴蝶结的红色贺仪袋,又去银行换了六百块的新纸币——取个六六大顺的吉利吧。我把钱整整齐齐地放过袋子里,然后拿出好久不用的笔墨,想了想,在反面写上“百年好合”。人过了三十岁,就会慢慢向传统屈服。我对等别人的婚礼,以前可没有这分耐心。那时候满脑子都是爱情,觉得婚姻都是落俗,婚礼更是俗不可耐。现在觉得是真情就要结婚,要绘声绘色就要繁繁琐琐地办一个婚礼,才证明诚心与决心。
晚上正在呆呆地不知道想什么,电话响了,是唐宋。他说他想请我出去喝杯咖啡。我说免了,晚上过了八点我不能喝咖啡,要失眠的。他说那就不喝咖啡,就一起坐坐。我说,出去还要换衣服、化妆,还是你来我这儿吧。他一向可以来我这里,可以看见我全不修饰的样子。这到底是因为我对他的信任,还是我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男人?好在他从不计较。
他来的。我给他来了一杯速溶咖啡,自己喝白开水。他看上去好像有心事,也不像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就是有些不振作。
他仰面朝天深吸了口气。然后粗粗地呼了出来。“习习,明天不要紧吧?我有点担心你。”
“担心?担心我当场痛哭还是把酒杯砸到新娘头上?不会啦,都七老八十的人了,哪能这么不端庄,再说,人家程方也没有对不起我。我要爱上人家是我自己的事,我没有那么不讲道理。我输得起。”
他看着我,然后摇头,再看,又摇头。脸上的表情竟像是痛楚。
苏江的车直接开进了玫瑰花园,几乎不减速地划了一个弧线,稳稳地停在廊式的大堂口,侍者上来拉开车门,我和徐舒眉一前一后下了车。我们在美容院花了两个多小时雕琢的成果很显著,我们皮肤紧绷,细腻,而且很有水分,像刚采摘下来的水果;我向上的珍珠灰和她的蜜色缎领套装十分雅致,又与众不同,是低调里的精心。
我发现来宾清一色的是老同学。一时间,好像我们中文八八届的人又回到了学校,只等上课铃一响,就重入课堂似的。“今天真漂亮。”有人在我身后说。是唐宋。
我回头向他一笑,发现他今天也让人眼睛一亮。他还是一身的黑,挺适合身的黑西装,黑皮鞋,小立领的白衬衣,戴了领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正式。“老中医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绅士啦?”我说。他来了使用权我安心,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在一群外国人中遇上了一个可以说母语的人。
他说:“今天气色好多了。”
“谢谢。不过你今天别光关心我,老同学都来了,你和大家联络一下感情,省得又冷落了什么人。”我掼的是谁,我们都知道。
“别再提她了,否则不会以为你在妒忌。”
在远处,我们的班药孟如,穿着一身晚礼服风格的丝绒长裙,正在喝着香槟,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在酒杯边缘,幽幽地向我们乍过来。
“看吧,我这儿没有共鸣系统。”唐宋背负着她的祖母,头也不回地说。孟如当初为他定了许多很缠绵的小诗。后来她嫁一个房地产商,那人后来不知怎么进了监狱,丢下她一个人独守一幢空空的别墅。她现在遇上唐宋一定是百感交集的吧。她的眼睛是那么美丽,那么会说话,正如唐宋还时是那么无动于衷。
不论男人或者女人,在他们不爱的人面前都一样潇洒,而一旦面对深爱的人,我们都束手无策。对我们来说,爱上谁就意味着放弃和这个人讲道理,更放弃向他(她)要公平。也许,人只有在不在乎时才有公平可言,而不在乎了也无所谓公平不公平了。
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乐队奏起了“婚礼进行曲”,所有的人精神一振,往楼梯口看去。我时,楼梯了出现了一对新人,穿着新郎服的是程方,而穿着婚纱、像一朵云一样飘下来的新娘十分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时有人小志说:“长得真像齐安儿。”一语点醒梦中人,不正是齐安儿吗?
他们在酒杯叠成的金字塔前站定,程方举起了最顶上的一杯,大家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武器了,声音愉快而从容:“谢谢大家来出席我们的婚礼!今天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我想让大家来分享我的快乐。安儿出国的时候,我对她说我会等她她问我等多久,我说等到太老了也没有意思,就等十年吧。结果,在她离开八年九个月零十一天的时候,她回到我的身边来了,而且终于愿意嫁给我。我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样的女人,感谢上苍,我终于等到了。”
有人喊:“你们这么些年都没有见过面吗?”
“没有。我们连电话都没有通过。”程方说。
“怎么重新联系上的?”似乎是独孤道人的声音。
程方看向齐安儿,“可以说吗?”她笑了,我突然发现,以前几乎没有看到她笑过,怪不得程方忘不了她,这真是“笑靥如花”呀。
她说:“这个我来说,其实我走了以后,过得很不好,越过得不好越不想回来,我觉得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程方,我根本不指望他真的会待我。可是就在一个星期以前,我忽然梦见了程方,梦见他在叫我,叫得很关键,我从梦里醒来就哭个不停。我突然明白失去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幸福。可是我想他一定结婚了,也许还有了孩子。我不知道该不该找他,我就试着打了个电话给他,我对自己说只是想听一下他的声音。电话一通,我的心就狂跳起来,然后我听见他说:喂?我也本能地答了一声喂?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就在这边大志喊起来:‘安儿,是你!你在哪?你不要挂,你听我说,我一直在等你!’我说:‘你就不问问我这年是怎么过的?’程方说:‘不,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
说到这儿,齐安儿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泪水顺着面颊唰唰地流下,像清亮的小溪流。程方什么也没说,只是握着一条雪白的手帕轻轻地碰碰她的手。
人群里这下子爆发出一阵掌声,而且夹杂着各种感叹。我的眼睛湿了,只好仰头不让泪水流出来。一条叠得方方正正的大手帕及时塞到我手进而,我悄悄地接了过来,轻轻在眼角印了印,低声说:“这再不是爱情,天下就没有爱情了。可是安儿是不是真的爱他,还是无可奈何的回来的?”唐宋同样低声说:“我看没问题,她就算原来不爱他,现在也会爱他的。”
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我面前的程方挺拔俊朗,神采飞扬,比我记忆中的任何一次出现都更有兴彩。有如此完整而独立的内心在支撑着,难怪他处处与众不同。在一天等于一年、一年就是一个轮回的年代里,他居然会承诺等十年,而且,真的去等十年,而且真的去等,而且——不在乎她做过的事。他只知道她是他爱的人。他的爱化解了一切过错。他绝不是一个没有是非的人,但是他的爱超越了是非。不管将来如何,他们的故事演到眼前我一幕,已经让心如死水的我大受震动——我们一向那么自恋,连爱一个人都要很矜持地爱,有什么意思?我们几曾对另一具生命作如此彻底的交待、同时对自己的生命作一个交待?
向他们敬酒的时候,我说:“真是千山万水啊,祝你们幸福!”程方笑着说:“谢谢。”齐安儿说:“习习,要珍惜,不要像我,等到过我这么多年才明白。”我响起起当年曾经苦苦劝她不要伤程方的心,没想到几起几落是这个结局,看来真是三生石上洽谈室了的。我们百感交集地对视了几秒,然后微笑着一碰杯,把手进而的酒一口喝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