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ristina
2008/4/10 8:47:09
儿子已经八个月了。长的英俊神武,人见人爱,正是咿呀学语之时,闹人时喊:妈妈,高兴了就叫:爸爸。欣喜之余,就想起自己的父亲来。屈指算算,父亲离我们而去也快八年了,他去世时,我的女儿还没有出生,而我现在也已经是有一双儿女的父亲了。
父亲在我记忆中,是一副戚苦愤怒的样子。儿时的我对父亲有点敬而远之,和一群小孩子在院子里正玩得高兴,总是遭到被惊了午睡的父亲大声呵斥,小孩子都怕他。他有时也和母亲吵,弟兄几个都噤若寒蝉,不敢吱声,除了老五,都是挨过他打的。一次,在外惹事的二哥,被父亲一粪耙子筑下去,卧床三天不起。父亲酒量很大,在那个岁月里,大都是喝一毛烧的劣质酒,父亲在经济稍好点时,每天都要半斤八两的。后来,也吃亏在了酒上,他是肝腹水肝硬化去世的。丧礼在当时的小城,可以说是很隆重,弟兄几个所有的人事朋友都来帮忙,更多的是街坊邻居,包括那些曾经与我们划清界限的亲戚和斗争过他的人。
父亲去世时只有66岁。如果不是酒,可能会多享受几天儿孙满堂的日子。他年轻是体育教员,身体素质好曾经是他骄傲的本钱,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很是英俊帅气。父亲幼年就被送往乡下舅爷家当长工、做药铺学徒,后来上师范,刚毕业赶上解放,没几年因祖父的历史问题受到株连,工职不保,下放到生产队务农,好在有农村生活经验,犁耙耩镂样样在行。那时侯耕牛主贵,死一头牛,可以够上破坏生产罪给判了。所以,没有人敢揽养牛的活,右派分子养牛,也算一种阳谋了。父亲倒很乐意,生产队的牛,一个个都给养的瞟肥体胖的。父亲拉架子车挣工分,别人一上午两趟,他拉五趟。经常见他很专注地补胎的样子,孩子多,不多拉点,就没饭吃。队长扣他工分,他一巴掌把队长打个仰八叉,第二天,就开他的批斗会,回来就喝酒,越喝越厉害。这都是听母亲唠叨的事情。他一肚子的不服气,当教员时吹拉弹唱,样样会,论体力,用他的话说,仨两个人到不了跟前。就因为祖父的原因,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祖父我是没有一点印象,除了挂在阁楼上那张穿着破棉袄也掩饰不了一副英气逼人面孔的碳粉像。在我出生那一年,祖父上吊自杀了。我是在八几年的平反昭雪书上,才多少了解了点祖父的情况。国民党员,上过南京某学堂,担任过旧政府文职,当过某学校校长等。在那样的岁月里,祖父一直是家庭谈话极力回避的人。倒是曾祖父,儿时的故事里一直是传奇般的人物。十几岁桀骜不驯,被高祖赶出来,一根扁担,闯荡江湖,挣下三条街的买卖。我们都叫他老太爷。老太爷爱吃水烟,解放后,没钱买,总是捡烟头剥了卷着吸。多余的烟头,就卖给别人换几个糖果哄我们玩,老了眼睛不好使,可从来不会错给过别人家的孩子。祖父死后,老太爷一直活到了一百零三岁。
父亲也不是没有高兴的时候,弟兄们考试在学校名列前茅,每到期末成绩下来,父亲总是很自豪,破例下橱,弄吨带荤腥的饭吃,再顺便讲讲他上学时老师是如何如何地瞧得起他的话。想想,那是父亲与家里人难得欢娱的美好时刻。
再后来,城里人可以悄悄地干点“投机倒把”的事情了。母亲就充当了家庭经济来源的主力军,缝帽子,纳鞋底,到农村卖个针头线脑之类换个钱。父亲也随着干过几天贩卖西瓜、剃头理发的行当。可总是有人举报他。母亲就说,你不要干了,咱爹帽子还没摘、、、、、、父亲就更灰心了,整天就是喝酒。
父亲喝酒,人缘好。一天到晚,从街南到街北,能喝几场,见人就来二两。没见他喝醉过,总是回到家,蒙头就睡。谁吵醒他,谁倒霉。所以,我后来玩耍时都是避的远远的。父亲嗓门大,生气的样子非常可怕。不只是我们,街头的小痞子见了都点头哈腰叫声:大伯。能和他一起喝二两,更是给足了面子。八几年,电影院附近还是青年人的活动中心,经常打架斗殴。父亲看见了,大喝一声,都老老实实的滚回家了。父亲脾气不好,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有件事情,我还耿耿于怀。小时候同族里有家人经常欺负我们,告黑状,在大院里撒生石灰,与我们划界限。母亲经常被气的大哭,而身强体壮的父亲,争端一起,他总是把我们全赶进屋,不许多嘴。特别是那家大人死后,还不断送点东西过去,看望一下。我小时候,总是站在母亲这边,用仇恨的眼光看着那家人。只是后来,才知道,那家阶级敌人原来是我们不出五服的同宗叔伯。
后来,弟兄们逐渐长大,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政治气候,也逐渐宽松,祖父平反,上学时再不用为出身栏该填什么而自卑了。我才开始慢慢走进那个经常喝酒的父亲的内心。才复原起小时侯红卫兵抄家那天晚上,父亲怎样亲手烧毁家传书籍,砸坏古琴时痛苦的表情,才了解无数次被吓的惊魂未定引起父母争吵的那些场景的原由。
我们弟兄开始为父亲买点好酒好烟。劝他保养身体。可父亲多年的习惯已成酒隐,再戒酒不可能了。麻木的味觉也喝不出好坏了。直到有天,发现腿浮肿,为时已晚。
怀念父亲,连带上想起我幼年时居住的老屋。那气势威猛的门楼,破旧班驳的老式家具,还有父亲为我们做的木车、木坐婆。以及去河里挖螃蟹玩耍时那把祖父曾经用过的短剑鞘。(剑被父亲仍掉了)
父亲去了八年了。又快到他的周年了。我要和他的儿孙们一起上坟。说一声:父亲,给您老人家倒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