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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0 8:46:30


邻居家的男孩儿

王龙

  五年前,梅子林决定辞去报社的工作,全力以赴投入文学创作。老婆说,我给你五年时间,五年不成,我们就分道扬镳。一晃就过去了五年,有一天梅子林跑步回来,发现老婆留给他一封信,老婆轻蔑地告诉他,她走了。梅子林捏着老婆的留言,想哭,又想笑。当天,他在日记中写道:朋友,想检验自己的学问吗?你写作吧;想挖掘你的潜能吗?你写作吧;想一步一步地陷入困境吗?你写作吧;想变成孤家寡人吗?你写作吧!

  梅子林喝光了一瓶红星二锅头,昏睡了两天两夜,醒来后,他嚼着受潮的饼干继续创作。他想,有志者事竟成,一百二十篇小说不成,那就写一百二十一篇,希望永远都在下一篇。每次在电脑上打出篇名,他的眼前都会幻化出一本刊物,目录表上清晰地印着一个名字:梅子林。



  一天上午,梅子林被一阵哭闹声吵醒。当时是九点四十分,他才睡了不到两个小时。他知道,对门那对河南夫妻又在轮番打骂他们的儿子,河南夫妻打得很用力,隔着几扇门,梅子林都能听到拳脚的钝响。那个叫小宝的男孩儿响亮地哭着,哭声像一把大号的电锯,吱吱吱地钻进梅子林的耳朵里,彻底地割裂了他的睡眠。

  梅子林很想出去大骂一通。

  梅子林当然不会去骂大街,这幢楼里的人都知道他是文化人,见了面都叫他梅老师,文化人怎么能骂人呢?文化人要脸面,遇到窝心事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梅子林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儿,从古到今,文化人戒急用忍,连发泄一通都不行,文化人为什么就不能跳起脚来骂一回娘?他姥姥的!

  梅子林看不上那对河南夫妻,两个年轻力壮的大活人,一年到头打麻将,从来不管孩子。梅子林经常看到那个男孩儿蹲在门口。男孩儿没有钥匙。梅子林问男孩儿为什么不带钥匙,男孩儿说,大人怕我回家看电视,电费也是钱哩。梅子觉得奇怪,有钱打麻将,就没钱交电费了吗?再说,孩子回家也不光是看电视,他还要写作业嘛。

  河南夫妻经常为了打牌而吵架,有一天早晨还动起手来,从家里一直打到走廊上。当时梅子林还没睡,赶紧出来劝架。膀大腰圆的河南人说,梅老师,你给评评理,这个贱人一张二万打错了,一口气就输掉了八百块,这样的老婆是不是该打?

  梅子林拍着河南人的肩膀说,老兄,你这是何苦呢?嫂子不就是打错了一张二万吗?到底是打牌重要还是夫妻感情重要?到底是钱重要还是老婆的身体健康重要?

  河南人说,对你们来说,当然是夫妻感情和身体健康重要,对我们来说,还是钱重要。没钱就没饭吃,就没房子住,我老婆一张二万打错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输掉了。这样的败家老婆,不打行吗?

  河南老婆说,呸,你放屁,我打二万的时候问没问你?我说打二万还是打三万,你说打二万,打出去让人杠爆了,你又来怪我,你为什么不怪你自己?

  河南人说,噫,奇怪了,你打错了牌,输了钱,为什么要怪我?手气这么臭,你让我换换手嘛,俗话说换手如换刀,你倒好,冻死不下驴,结果八百块钱输得毛儿都没剩一根,我看你这个月吃什么?

  河南老婆尖着嗓门儿说,没钱不是有你吗?你是男人,你不赚钱养家你指望谁呢?

  河南人踢了老婆一脚说,那八百块钱不是我赚来的吗?河南老婆扑上来抓她的丈夫,丈夫躲过去了,她那五只尖利的指甲全部抓到梅子林脸上,这下可惨了,梅子林的脸上顿时沟壑纵横,鲜血淋漓。

  河南夫妻扭打在一起的时候,小宝就站在旁边观战。一道阳光从走廊的窗缝里透进来,照在小宝的脸上,小宝悠闲地抬头看着窗上那道缝隙,那里一直有什么东西在影影绰绰地忙碌。梅子林细看了一下,那是一只勤劳的蜘蛛正在灿烂的阳光下结网。蛛丝无比纤细,细到若有若无,连心明眼亮的苍蝇蚊子都不易发现那里隐藏着杀机。小宝对着那个蛛网无声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蜘蛛,正在仇恨地吞噬着可恶的苍蝇蚊子,苍蝇是他的父亲蚊子则是他的母亲,他要把他们都咬烂嚼碎,然后吞进肚子里,连个渣都不留。

  河南夫妻打累了,自觉自愿地停了手,河南老婆进屋去洗脸做饭,河南人则揪过儿子,狠狠地打了几个耳光,才怒气冲冲地进屋去了。小宝恨恨地瞪着父亲,哽咽着说,让你老小子等着,等我长大了,有你的好看。

  阳光更强烈了,小宝脸上的泪痕显得清晰明亮。梅子林被小宝那种畸形的仇恨吓了一跳,真像小宝说的那样,他用父亲之道还治父亲其身,岂不是人间的一场悲剧?梅子林把小宝拉到自己的家里。他帮小宝洗了脸,还把家里所有的水果都搬出来,一一放在小宝面前。小宝抽咽着吃了一个苹果,又摘了几颗葡萄扔进嘴里嚼了,然后坐在沙发上抠手指头。

  为了稳定小宝的情绪,梅子林没话找话地说,小宝,你去过动物园吗?小宝一听这话,眼圈儿马上又红了,他摇了摇头说,我来广州四年了,一次动物园都没去过,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大老虎呢。

  梅子林不禁对小宝的父母产生了怨恨,应该说他们是很有时间的,天天打牌,天天吵架,为什么不带孩子到动物园走走呢?去动物园也用不了多少钱,门票加上往返车票,再加上一顿肯德基或麦当劳,一百元钱绰绰有余了。梅子林拍拍小宝的头顶说,小宝,有时间,叔叔带你去动物园,叔叔不但带你去看大老虎,叔叔还要为你拍照呢。小宝先是盯着梅子林看了一会儿,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默默地走了。



  下午四点多钟,体育场里人头攒动。梅子林喜欢这个体育场,一则它远离城市,十分安静;二则四周绿树成荫,空气纯净得像水洗过一样。跑完步,梅子林沿着跑道外的林荫道慢慢地走上几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绝对是一种享受。梅子来得次数多了,认识很多朋友,大家谈谈天气,说说闲话,心情会格外地舒畅。

  梅子林刚刚拐过体育场大门,就看到棠涌边围着一群人,人群里传出孩子的哭声。这声音太熟悉了,越听越像……梅子林心里一动,急忙挤进人群,没错,这孩子正是小宝,他被人按在地上,脸上挨了打,鼻子和嘴都在流血。

  梅子林问,这孩子怎么啦?惹谁了吗?一个相熟的年轻人说,这小王八蛋偷了我的表。梅子林说,表呢?年轻人得意地扬了扬手腕,说,这儿呢,他刚跑了几步,就让我追上了,从他的裤袋里搜出了我的表,你说这小子多贼?梅子林生气地说,他还是个孩子,打未成年人是犯法的。不等年轻人说什么,梅子林把小宝拉起来,厉声问,他都打你哪儿啦?小宝说,他打我耳光了。梅子林检查了小宝的嘴,又拉着耳朵往里面望了望,然后对年轻人说,这孩子是我的邻居,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既然没什么损失,那就算了,好不好?年轻人说,既然是你的邻居,那就给你一个面子,算了就算了。

  梅子林把小宝拉到没人的地方,拉下脸大声训斥起来:你小子能不能学点儿好?为什么要去偷人家的表?小宝翻着眼皮说,我想弄点儿钱,给你买水果。梅子林叫起来,什么什么?你偷表换钱给我买水果?小宝脸上浮起了坏笑说,我要是不说,你怎么知道钱是我偷表换的?要是换了我爸爸,就算是我抢的,他也会吃得连核儿都不剩。梅子林慢慢地蹲下来,盯着小宝说,小宝,你给我记住,天下不都是你爸爸那种人,你看看叔叔打牌吗?你看叔叔喝酒吗?你看叔叔偷东西吗?小宝,叔叔希望你长大以后,也能像叔叔一样,做个好人……

  从体育场出来,梅子林带着小宝进了一家小饭店。这是一家湖南餐馆,店面不大倒十分干净。梅子林拉着小宝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然后叫来老板娘,点了两个菜和两碗米饭。小宝老老实实地坐在饭桌前,小心翼翼地夹菜、吃饭。夕阳直射进来,照在梅子林和小宝的脸上,两人的脸上都有了奇异的光晕。窗外就是马路,车辆络绎不绝。梅子林想,一定会有人误以为他和小宝是一对父子。如果小宝真是他的儿子,此时,父子俩坐在阳光明媚的餐馆里享用美味的湘菜,该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可惜,小宝不是他的儿子,他和妻子结婚八年,也不知是谁的问题,反正一直没有孩子。梅子林暗暗叹息一声,十分爱怜地为小宝夹了一块剁椒鱼头,说,小宝,你多吃点儿鱼头,小孩儿多吃鱼头聪明。

  出了餐馆,西边天已经变成了辉煌的绛红色,锅灰色的的云块为渐暗的天际增添了几分凝重。梅子林看看天,再看看小宝,缓慢地说,小宝,记住叔叔的话,以后再也不要偷东西,那是犯法的。小宝说,好,我记住了。梅子林说,小宝,你说话算数吗?小宝说,当然算数,就冲着你,我说话不算就是王八蛋。梅子林快步跑上过街天桥,扶栏远眺,他发现一弯残月已悄然挂在西天边上,像一只冷眼般默默地望着他。梅子林觉得那是一只天眼,正在审视他的行为。梅子林暗想,做为一个人来说,我是问心无愧的,你看了也是白看。小宝也扶着桥栏,大模大样地跟着梅子林向西天眺望。不过,梅子林相信小宝的眺望是盲目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他的注意力常常被好奇心所左右。这是没有办法的,谁让他是个孩子呢?如果让孩子的目光中也充满了沧桑,人生岂不是太可怕了?



  有一天晚上,梅子林忽然心血来潮,换上短裤背心,便往体育场那边走。夜幕已经降临了,路灯渐次闪亮,城市增添了一种妖娆的气氛。气温也在慢慢地下降,不再有白天那种燠热。拐过铁路桥,梅子林看到一群人围在成溪小学的教学楼下,都仰着脖子往楼上望。梅子林也望了一眼,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到楼顶平台的边缘站着一个人影儿,只要再动一步,就有可能坠下楼来。那人似乎是绝望了,正慢慢地向楼顶平台外移动。每移动一次,楼下的人们都要发出一阵惊呼。

  这时,梅子林身后有人大声喊道,让开让开,学生家长来了,学生家长来了!梅子林一看那位家长,顿时吓了一跳,那人正是他对门的河南人,河南人身后是呼天抢地的河南老婆,那副特有的大嗓门儿几乎让人误以为来了一辆救护车。梅子林的心揪紧了,天哪,这么说楼上的人就是小宝了!

  河南人双手叉腰,冲着楼顶大叫:小畜生,你给老子滚下来。小宝在楼上一声不吭。河南人老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地皮哭道:小宝啊,你快下来吧,你都快把妈吓死了,你不要吓妈了,妈有心脏病啊,你把妈吓死了,你可就没妈了啊!小宝开口了,梅子林觉得小宝的声音是从地狱中传出来的。小宝说,我早就没妈了,我早就是一个孤儿了,我是孤儿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死就快死吧,我不在乎,我自己都要死了,你死不死和我有什么关系?河南人向楼上冲去。河南人说,小杂种你想跳楼吗?好,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跳,你小子要是孬种,老子一脚就把你踢下来。梅子林怕出意外,抢在河南人前边拦住了他。梅子林哑着嗓子说,老兄你等等,你先等等,我有话说。梅子林把河南人拉到楼梯边,探头指了指楼顶说,老兄,你看到了吧?这可是十楼,四五十米高,万一孩子真跳下来,你想过后果吗?河南人不以为然地说,跳下来怎么啦?这样的孩子要不要还有什么关系?我还能指望他养老吗?梅子林说,你不要意气用事,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万一酿成了惨剧,你会后悔的。河南人说,梅老师你就别管了,你让我上去,我告诉你,这样的孩子不好好教训教训,以后他会把天捅破了。梅子林说,你准备怎么处理?河南人愤恨地说,还能怎么处理?打呗,让他得了势,那还了得?梅子林急了,咄咄逼人地说,老兄,你除了打,还会不会别的?孩子是这么教育的吗?河南人笑了,说,梅老师,你们文化人有时候就是太酸,孩子不打怎么能成才?行了,梅老师,你的好心我领了,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要耽误我教育孩子。

  河南人说着话,大步向楼上奔去。梅子林情急之下,一把抱住河南人的后腰,向楼下推去。河南人摔了一个倒栽葱,他揉着摔疼的屁股,半是诧异半是恼怒地叫,梅老师,你这是干什么?梅子林声音颤抖地指着河南人的鼻子说,你不配做父亲,你不要上去了,听清了吗?河南人说,我不上去,你上去?梅子林恶狠狠地说,对,我上去,如果你还想要儿子,你就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

  梅子林不再理会河南人,自己大步地跨上了楼顶平台。

  小宝站在楼顶边缘,脚边就是一片可怕的虚空,只要挪动一步,就能摔得粉身碎骨。梅子林不敢轻举妄动,只是默默地望着远处的街景。夜幕下的大街,左面是迎面而来的车灯,很刺眼。右面是渐渐远去的车尾灯,通红通红的,也很刺眼。

  过了一会儿,梅子林说,小宝,你看下面那些车灯,你说是大灯好看,还是尾灯好看。小宝没好气地说,哪个都不好看。梅子林说,小宝,已经八点多了,你吃饭了吗?小宝扁了嘴,很委屈地说,叔叔,我连中午饭还没吃呢。

  原来,小宝因为没钱吃中午饭,就抢了同学三块钱,为此,老师罚小宝站了一下午,放学的时候又打电话通知家长来学校领人,小宝知道在劫难逃,就冲上楼顶以死相逼。

  梅子林开始想主意,眼下的情势,已经不容许再拖延下去了。

  小宝身体晃了几晃,差一点儿倒下去。楼下的人群再一次惊呼起来。梅子林忽然捂着肚子叫道,哎呀,哎呀,我的肚子……小宝迟疑着,想过来又怕上当,远远地问,叔叔,你怎么啦?梅子林慢慢地坐下来,痛苦不堪地说,可能是刚才冷水喝坏了,肚子疼得要命。小宝忍不住走过来,拉着梅子林的胳膊说,叔叔,那怎么办呀?梅子林说,小宝,你扶着叔叔下楼去买药,好吗?

  小宝没吭声,默默地架着梅子林的胳膊,向楼下走去。

  走到六楼的楼梯拐角,河南人忽然扑上来,一巴掌把小宝打倒在地上。河南人骂道,小杂种,你怎么还没死,你不是要跳楼吗?你倒是跳啊,你为什么不跳?啊?河南老婆也冲上来,狠狠地踢了小宝一脚,河南老婆说,你这么小就会耍光棍儿,什么时候能耍到老?你说说,我怎么养下你这种忤逆的儿子?梅子林把小宝护在身后,忍着怒气说,老兄,大嫂,你们不要难为小宝了,细说起来,小宝没什么大错,你们不给他饭钱,他饿了不抢怎么办?你们赶紧给他弄点儿饭吃,他中午饭都没吃呢。

  河南老婆过来拉住小宝的手,小宝不走。河南人踢了他一脚,小宝还是一动不动。河南人揪住小宝的耳朵,拚命地往前拉,小宝一口咬住河南人的手腕,疼得河南人哇哇大叫。慌乱中,河南人一拳打中小宝的眼睛,小宝惨叫一声,仰面跌倒。

  梅子林慌了,赶紧拍拍小宝,大声叫道,小宝,你没事儿吧?小宝很快清醒了,他爬了几步,一把抱住梅子林的大腿,恐惧地盯着河南人。梅子林二话不说,弯腰抱起小宝,蹬蹬蹬地往楼下奔去。



  小宝在梅子林家里住了下来。白天小宝正常上学,放学回来就陪着梅子林到体育场跑步。小宝并不专心跑步,一片树叶、一只小鸟或者一朵鲜花都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每次看到小宝分心,梅子林就果断地叫一声,小宝!小宝听到叫声,马上跟上来,和梅子林并肩前行。后来,小宝越跑越专心,再也不为树叶、小鸟或者鲜花分心了。梅子林说,这就对了,小宝,你要学会专注,心理学上说,这叫注意,注意分不随意注意、随意注意和随意后注意,一个人只要学会了注意,才能做成大事。小宝好奇地问,叔叔,什么是不随意注意?梅子林说,你该跑步不跑步,去看树叶和小鸟,我叫你回来,你不得不回来跑步,这种被人命令才有的注意,就是不随意注意。小宝笑了,说,叔叔,要是我自己不去看树叶和小鸟,专心跑步,那是什么注意?梅子林说,那是随意注意,说明你对跑步有了正确的认识。你跑过一段时间以后,你会发现跑步对身体有很多好处,并慢慢地喜欢上了跑步,为此,你还开始研究跑步的规律和技巧,这时候,你就是随意后注意。

  小宝渐渐地跑到了前边,一边跑一边说,叔叔,我被老师拉进教室,硬着头皮听老师讲课,这是不随意注意,后来我听出了兴趣,开始专心听课,这是随意注意,再后来我不但专心听课,还考出了好成绩,这就是随意后注意,是这样吗?

  梅子林心头一热,赶快追上小宝,由衷地夸赞说,小宝,你太聪明了。

  每天跑步以后,梅子林就把小宝按到饭桌上写作业,小宝不喜欢写作业,他的算术成绩差得不能再差了,随便一道四则运算都能把他难住。小宝的学习态度也不好,遇到难题就丢开笔,用作业本叠飞机往楼下乱丢。小宝的纸飞机叠得很好,像一只只悠闲的蜻蜓,在空中缓缓滑翔,好半天都不落地。梅子林不服气,也会叠上几只,可他的飞机一只都飞不动,像一枚枚航空炸弹,笔直地往地上栽。两个人笑够了,梅子林就耐心地给小宝讲解算术题,一遍不行再讲一遍,小宝终是聪明,很快就一通百通,还能举一反三,学以致用。小宝的字写得极差,左一撇又一捺像一群乱跑的螃蟹。梅子林找来一摞打印纸,在纸上大练硬笔书法。梅子林那笔字写得龙飞凤舞,颇有神韵。看着看着,小宝的手痒了,也摇头晃脑地模仿起来。这样练了几天,小宝的字开始进步,正赶上学校搞学生书法比赛,梅子林亲自指导小宝用小楷抄了一篇课文,一举拿了一等奖。校长看了小宝的书法作品,感慨之间说了四个字:孺子可教。梅子林和小宝都大为振奋。

  这以后,小宝的作业开始工整了,成绩也有了飞跃。每天跑步回来,小宝总是先写作业,写完作业就到阳台上洗自己的衣服。梅子林说,小宝,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小宝说,我要是你儿子,还不把你气死。梅子林哈哈大笑着说,小宝,你什么时候气过我?有吗?小宝搔着头皮想了半天,瓮声瓮气地说,是啊,我还没气过你呢。要不要试试?梅子林收起笑容说,小宝,我警告你,要是你真敢气我,我会把你的屁股打开花。小宝红了脸,诚惶诚恐地说,叔叔,我就是那么一说,我不会气你的。梅子林说,我也不会打你,我也是那么一说。

  小宝在作业中写道:我爸爸往死里打我,我不怕,我有这样的爸爸,挨打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梅叔叔从来不打我,我却很害怕,我怕他不理我,怕他不和我玩,如果没有了梅叔叔,我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梅子林看了小宝的作文,感动得想哭。

  小宝在梅子林家住了一个月,便被小宝的伯父接走了。小宝的伯父要回老家,河南夫妇决定让小宝回老家上学。河南人说,这小子早走早清静,这叫眼不见心不烦。

  小宝是从学校直接走的,那时候,梅子林还在家里睡觉。起床后,他一直没见到小宝回来。他到对门看了看,对门的门紧锁着,走廊里也渺无人迹。梅子林有些担心,赶紧跑到学校去找,他找到了小宝的班主任,一问才知道小宝已经回了老家。梅子林直接去河南夫妇打牌的麻将场。梅子林对正在打牌的河南人说,小宝走了,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到处找他。他住在我家里,出了事算谁的?河南人头也不回地说,算我的,小宝是我儿子,无论如何都算不到你头上。河南人打出一张牌,又说,小宝住你家,那是你自愿的,我可不能给他出伙食费。

  梅子林扭头就走。事后,河南人老婆悄悄地拿出二百块钱,塞到梅子林手上,说是还小宝的一个月生活费。梅子林把钱拍在走廊的窗台上说,我和小宝是朋友,我愿意让他吃一个月饭,和你们没有关系,以后这事儿不提了。河南人老婆脸红一阵白一阵,什么话也没说。



  小宝走了,梅子林像丢了魂儿,整天都是神不守舍的样子。家里到处都是小宝的痕迹,特别是看到阳台上那个小凳子,梅子林仿佛看到小宝正踩着小凳子,踮着脚尖往晾衣绳上挂衣服。一道残阳迎面照射过来,在梅子林眼前洒下了无数个金灿灿的光点,视线朦胧模糊之间,梅子林突然觉得心痛,淡淡的寂寞与哀愁笼罩了他。一个邻居家的男孩儿,居然变成了他的牵挂,这是为什么呢?这就是人间的温情吗?这就是爱吗?

  梅子林开始调整自己的情绪,小宝走了,他不能走,他的奋斗不能终止,他还要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突破。梅子林动笔写第一百二十二篇小说,希望这篇小说能填补他创作上的空白。他写得十分投入,写到动情之处,他几乎哭得一塌糊涂。他从网上把小说发到北京一家大型文学刊物上,然后就在焦急的等待中,动笔写第一百二十三篇作品。

  稿子发走三个月,梅子林意外地接到了一张汇款单。他看了看汇款人地址,头嗡地一声大了——这居然是那篇小说的稿费,整整一千五百块!梅子林马上给那家刊物打了一个电话,最终得到证实,没错,他的小说发表了!我的老天爷啊,梅子林扔下话筒就乱跳乱叫起来。这就是突破,这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突破。他不再是文学白丁,他是一个有了作品的作家,是一个有了事业和成就的文化名流。这的确值得欢呼,值得告知全世界。

  出了电话亭,梅子林忽然泪流满面。他想起了离了婚的妻子,想起了小宝,想起了过去五年勤奋而痛苦的时光。街上的行人好奇地看着梅子林流泪,可是梅子林不在乎,喜极而泣谁不曾有过,谁又不曾见过呢?

  梅子林正哭得起劲,忽然,一丝警觉划过了他的心际。他停住脚,慢慢地后退半步。对面那个街口跪着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儿,正向过往行人叩头作揖。梅子林大步冲过马路,认真地看了看男孩儿面前的那张写着辛酸简历的白纸。从字面上看,这孩子是河南周口人,十二岁了,因父母离异而失学,现在,孩子自己正全力筹集学费,以便完成小学学业。

  梅子林越看越觉得这孩子眼熟,越看越觉得这孩子是在作戏。趁那孩子不注意,梅子林猛地托起了孩子的下巴,果然不出所料,这家伙正是小宝。小宝的下巴被梅子林弄疼了,刚要开口骂人,猛然看到了梅子林,连地上的钱也不要了,撒腿就往旁边的小巷里跑。梅子林几步冲上去,死死地揪住了小宝。

  梅子林说,小宝,你不是跟你伯父回河南老家了吗?你在这里干什么?小宝往身后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叔叔,你快走。梅子林拉住小宝,严正地警告说,小宝,你不要搞鬼,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小宝几乎要哭出来了,哀求说,叔叔,你信我一句好不好?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说话,你问什么,我答什么,我保证老实交代。梅子林有些奇怪,忽然笑了笑说,小宝,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小宝说,叔叔快走,要是我们老大看到你,你就危险了。

  梅子林拉着小宝来到巷子尽头的树丛里,小宝才说出了实情。原来小宝随着伯父到了火车站,趁伯父不注意,小宝就缩进人群逃掉了,害得伯父在火车站整整找了三天。后来河南夫妇发了话,说丢了算球,伯父才勾着头走了。小宝在车站流浪,因为身无分文,最后饿倒在出站口旁边。醒来的时候,小宝身边多了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手握一根竹棍说,从现在起,你要跟着我干活儿。小宝初生牛犊不怕虎,愣头愣脑地回敬了一句,我为什么要跟你着干活儿?你给多少钱哪?那家伙不由分说,狠狠地教训了小宝一通。小宝是挨打的专家,可这次还是被打怕了。那男人打人的劲头,就像一只饥饿的老虎正在撕破小鹿的肚皮,那种痛简直不可抵御。小宝屈服了。那男人所谓的干活,其实就是出去讨钱,按年龄段划分,小宝属于小班,每天要向老大交五十块钱,如果不能完成这个指标,老大会宽限三天,三天内补齐亏欠,可以免打,三天内不能补足亏欠,挨打不说,还要饿饭。小宝挨过几次打,很快就摸清了讨钱的窍门儿,现在,他已经是这个丐帮的中坚力量。为此,老大对他看守极严,一会儿看不到,就会派人来找。

  小宝说,叔叔,你快离开这里吧,我们老大手不离刀,听说他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呢。梅子林却说,你要和我一起走。

  远处已经有人在呼叫小宝了,小宝脸白了,他扑通一声给梅子林跪下,含着泪说,叔叔,求求你了,你快走吧,我不能眼看着你受害。梅子林来了火气,硬挺着身子说,我不能自己走,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小宝哭道,叔叔,你这是何必呢?为我去死,值得吗?我不是好孩子呀。梅子林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不做一个好孩子?为什么?我告诉你小宝,没有天生的好孩子,也没有天生的坏孩子,好孩子能学坏,坏孩子也能学好,你前一阵子不是挺好的吗?只要你肯努力,以后你还会更好,走,跟我离开这里。

  小宝还想说什么,梅子林揪住他的胳膊,绕开树丛,穿过马路,向对面的天桥上奔去。身后有人大喊,小宝,你不要命了吗?赶快回来。小宝回头看了一眼,有几个人正飞快地追上来。小宝说,叔叔,他们追上来了,你快跑吧。梅子林不说话,拉着小宝跃上天桥,正好桥下有出租车,梅子林拉着小宝钻进车里,一溜烟地开走了。

  确信没人追上来,梅子林顿时笑了,他狠狠地揪住小宝的鼻子,半嗔半喜地骂道,小王八蛋,知道我多想你吗?小宝嘿嘿地一笑,说,我也挺想你。梅子林说,你为什么不想想,你混成一个小流氓,对得起我吗?小宝低下了头说,叔叔,我知道我这样对不起你。

  梅子林和小宝先去邮局取了稿费,然后乘出租车直接去了动物园。梅子林把两张门票往小宝面前一亮说,我们今天就去看大老虎,怎么样?小宝拚命地跳着去抢门票,梅子林故意把门票举得高高的,小宝一连跳了好多次,都无法摸到梅子林的手。后来,梅子林举着两张门票在前边飞跑,小宝就在身后一路狂追。一直跑到大门口,梅子林才停住脚步,搂着小宝的脑袋,把门票交给了检票员。

  走进动物园大门,小宝的眼睛就不够用了,他东边看看白鹭,西边看看天鹅,见到每一种动物都会发出一声惊奇的尖叫。在老虎洞中,小宝终于看到了大老虎。哇,大老虎好漂亮呀,哇,大老虎好威风啊,哇,大老虎好吓人啊!小宝几乎把他所掌握的形容词都用出来了,也不能完全表达他内心的狂喜。看了狼,看了猴子,看了河马,看了大象和犀牛,小宝又去看了一遍大老虎,直到动物园的工作人员开始清园了,才恋恋不舍地跟着梅子林离开。

  晚饭是小宝心仪已久的肯德基,两条鸡腿,两个汉堡包,一大杯可乐,一大包薯条,外加一盒麦乐鸡柳,小宝吃得小脸都闪闪发光了。梅子林心疼地看着小宝,把自己的鸡腿也放到小宝面前。小宝把自己正在啃的鸡腿递过来,说,叔叔,你也吃一口吧,香死了。梅子林笑一笑说,小宝,你自己吃,你多吃一点儿。小宝自嘲地笑着说,噢,我忘了,叔叔一定是嫌我脏。梅子林说,小宝,叔叔怎么会嫌你脏呢?嫌你脏叔叔就不带你来玩了。

  出了肯德基店门,梅子林带着小宝上了一辆大巴车。小宝有些累了,睡眼惺忪地说,叔叔,我们现在回家吗?梅子林说,对,小宝,我现在带你回家。小宝快乐地说,太好了,我又能和叔叔在一起了。

  车到火车站,梅子林拍醒迷迷糊糊的小宝,拉着他下了车。小宝紧张地问,叔叔,你到车站来干什么?这可是我们老大的地盘,遇到他,我就活不了了。梅子林咬牙切齿地说,什么叫他的地盘?这是共产党的天下,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小宝还是有些紧张地问,叔叔,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梅子林把小宝拉到面前,严肃地说,小宝,听叔叔说,你现在就坐火车回老家去,你回去以后,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等你大学毕业了,你再到广州来找叔叔,好不好?小宝倔强地拧着身子,后退着说,不,我不要离开你。梅子林瞪起眼睛说,你听话。小宝哭了,咧着大嘴说,我不,我就不。梅子林耐心地说,小宝,知道为什么让你回老家上学吗?叔叔是这么想的,你父母整天迷恋打麻将,对你的影响太坏了,所以,你回到爷爷奶奶家里,读完小学、初中和高中,以后,你一定能考上大学,等你大学毕业了,叔叔帮你在广州找一个好工作,你就可以和叔叔在一起了。

  小宝不哭了,先是四下里望着车站附近的夜景,然后就直直地盯着梅子林,眼神中充满了浓浓的依恋。梅子林也不说话,他要让小宝尽快接受回老家这个事实。梅子林给小宝买了一张车票,还买了路上吃的方便面和水果,然后把那笔稿费全部掏出来,仔细地装进小宝的裤袋里。梅子林说,小宝,叔叔手上只有这么多钱,够你读完小学。等你上了初中,叔叔再给你一笔钱,好吗?

  小宝慢慢地抱住梅子林。从他颤抖的后背上,梅子林知道小宝又哭了。梅子林拍拍小宝,示意他进站检票。小宝说,叔叔,你要是我爸爸就好了。梅子林眼睛一热,强挤出一丝微笑说,傻小子,叔叔和爸爸有什么区别?一样嘛。小宝说,叔叔,我早就在心里把你当成爸爸了,叔叔,你放心,我今年一定会考两个一百分,我说话算数。

  梅子林把小宝托付给一个乘警,微笑着看着小宝上了车。车很快就要开了,列车员已经开始关门,前方的车头已经拉响了悠远的汽笛。忽然,小宝从车厢门缝里探出头来,对着站台上的梅子林大叫道:梅爸爸,我一定会考出两个一百分。

  梅子林听到小宝这一声喊,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顿时溢出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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