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
大漠里走岩飞尘,烈日,与争战的旗帜。丝路从大汉走过断残的史册来到现代,人变了、事变了、物业已迁移,但这悠长路径兀自呼吸,割裂米麦与肉、农田与游牧;割裂河西走廊的南北。驼背上贩丝的商人静静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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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发左衽的人大口地饮酒、大口食肉,他们路经此地并留下一处石碑,匈奴的血迹刻着赐名--南山,或说祁连山。大陆之上我独自伫立,针叶的树与浩荡的冰川,牧羊于山腰;山麓之缘的绿洲。那些朝代逐渐流逝、转移,游牧的姓名也已迁徙,十八年前牧羊的孩子如今将亡,临终之前他流泪,嘴里哼着西域的曲乐府的词,唱着我的姓名,至此我再被赐予,百年前与百年之后,于焉我始有男身。
那么我将不停北望,肆无忌惮。
那些驾马奔腾的人手执长鞭,红晕于双颊之上泛开,镶边的毛帽之沿风犹强劲,自耳蜗啸啸地吹过草场,与这日正烈的炽阳交缠。大石被入夜的寒冻裂成伤,一道一道伤口渐凝成疤,它们怵目惊心,却又如此攫人目光,蒙古的大帐之外我亦被赐名--北山。所以我卑微,并且那样沉静,只因我的名我的姓从来就不是天地之间独一无二。我也羞耻地遗忘好久以前,曾有一双鸳鸯飞离中原,落脚于我山之巅,若干年后它们双双入葬,死前最后的呜鸣我亦有了肉身,从此我始为女身。
那么我将不停南望,却不敢含情正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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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日子以后踏上归途的商人再临丝路,他满是风尘、多少流年,眼角多了的细纹。他寂寞,他知道这些年来妻子早已死去,独女也已嫁为人妇,那么归乡之后他该走往何处?于是他抛下行囊,站在同样饱经风霜的大佛石窟之前,低低诵经。他不自禁地红了湿了眼眶,但他不明白为何如此,他只知道胸口仿佛一阵千万年来无从流泻的泉源。
多日之后,大漠之中,商人抬起满是细纹的额,终究他也了然于心,他的泪水为谁而流。他朝北膜拜,向南凝视,他明白了,商人的命终将死去,只是这条丝路永远永远都有一对,从来也就无法相遇的男与女,他们守候、等待,也等爱,纵使万年之后依旧触不到碰不到彼此,他们也决不忏悔。男身,与女身。
有一首歌谣,它无歌无词,走过丝路的人,却皆能轻轻地哼唱,听过的人都将停下脚步,虔敬地看着南北山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