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找个空本子,于是把笨重的身体挤进窄小的书橱下一米多深的柜子中。
这让我忽然想到老家一个叫杨三的已故去的老人。或许他曾经在国民revolution军皇甫军校呆过,或许还是前几期培训的比较出类拨粹的人才。只是,他到晚年因为生活所迫,一而再地作贼,偷得天衣无缝活色生香。他能把自己普通人体型的身体塞进一尺见方的玻璃窗内,然后如惯走夜路的猫儿一般轻盈地进行他认为合理的作业。
我显然没他的本事,我的柜子高一米多,宽也七、八十公分。但进去的时候仍旧让我不舒服。这让我有一个很理性的认知,原来,盗窃也是一门技艺性很强的“艺术”行为!
我找出了十几年二十年前的所有本子。其中有用完的有没用完的。可惜没有完全空白的,似乎我的原始目的要完全落空了。
这些本子有毕业时同学送的,也有我自己买的,无论来源渠道多么繁杂,却都是很便宜的,不会超过四块钱。我惊异我竟然在事隔近二十年依旧准确地说出每一个本子的出处,人的记忆很欺负人这个载体,想忘的不一定忘记,想记得不一样记住。矛盾存在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我看到我少年时抄的四大本唐诗宋词,还有元曲的部分片断,当然还有我最喜欢的婉约派清词。这些当年让我哭笑无常,一度神经偏离主位的东西现在已经由于经年尘封,失去瑰艳的色彩,且不足以引起我关注了,我轻轻把它们搁置一边,也许有一天,我的小翻版会对这些很不“时髦”的东西感兴趣。
那四大本日记,翻开看了看,看到力士香皂的包装纸。俯头闻一闻,仍然馨香,于是兴奋便如被点燃的檀香,麻毛钻般跳跃着强悍地挤进我惜日的岁月中。那些个香味是拜姐姐所赐的。在那些物质生活很溃乏的年月里,姐姐用她有限的工资,尽量满足我作少女时大大小小的虚荣。没想到那些浮浅的虚荣竟然留香至今。青涩,居然也有味道!
记忆中属于感情的东西大都如雾里看花一般朦胧了,且,我不欲往回看,无论友情还是爱情,在今日,已经褪尽铅华,成熟世故得多。
在那本摘自《红楼梦》诗词的本子中,我意外地发现了几片已成平面的野蒿叶和丁香叶片,还有院子里妈妈种的南瓜谎花叶片,此外,还有两片玫瑰花瓣,一片是黄的,一片是红的,隐隐飘着淡淡的香味,淡得像夜的尽头有丝恍惚的街灯。它们都有点残了,姿色也褪得如昨日黄花的妇人,不复丰盈、滋润、却浑身通透,令人畅想万分。干出了一种隔世离空的姿态。
无论野蒿、南瓜花、丁香还是玫瑰花瓣,一个秋冬过尽,它们就会消逝无踪,就如它们从未来过这个世间一样。大自然有太严苛的法则威逼它们去屈服去遵从。但在我这里,在我翻捡过的记忆中,一个偶然,一时情动,它们活过十几二十年的岁月,绿依然是绿,红依然是红,黄依然是黄,与红、黄过度间还有一丝鹅绿色的娇柔。它们均超越了生命的重重障碍,在我眼中涅磐成永恒!
绿、黄、红,如那瓜豆下的轻盈粉蝶一般明晰地跃入我不设防的眼界,眼眶潮湿得有几分不丈夫。那一片大院子,提着重重的水桶一步步从墙外搬移到墙内,浇灌了番茄的妍艳,向日葵的张扬。我累,那时的我好累,累极了还得浇水,没有自来水的日子辛苦得跟隔壁的愣小子一样,只是我之体力较他仿如蚁蝼与大象。他能一天无休无止地上房爬梁蹿掇,而我无此没有创建性成果的多余精力。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生情。我敢肯定,若干年后,当我另一个偶然寻找的日子,我仍会让记忆撞痛神经。那个日子,在午后袅袅蒸汽的香茗中,在被光束笼罩的浅尘飞扬中,在阳台上轻舞的白色窗纱后,有迁延我一生风景的野蒿、丁香、南瓜花、玫瑰叶片••••••[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1-14 22:35:22编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