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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5/2 19:43:57
我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成为了一个女巫的，那毕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没有那么好的记性。
或许，就是因为想忘了什么才作出这样的选择吧。
我只记得，从成为女巫的那一天起，我就住进了魔法森林，在一个高塔上过着一个人的情静生活。好像，与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我听说森林周围的那些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他们说魔法森林里有一个邪恶的女巫，所以不允许他们的孩子靠近森林。
渐渐的，森林越发冷清起来，尤其是夜里，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和鸟虫不断不断的低鸣。
在我的塔后面有一个不大的园子，园里种满了莴苣。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钟爱这种并不出色的植物。
也许是寂寞里，我想，所以才会一大早就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它们直到黄昏。待夜晚来临，我便对着月亮练习魔法。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在看到那对年轻夫妇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人类了，以至于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惊诧。
那男的悄悄地走进我的园子里，偷偷摘了一棵莴苣给那女人吃。我看得出，那女人已经有了微微的身孕。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躲在暗处，看他们匆匆上了马车，然后飞快地走掉了。
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不久以后我再一次看到了他们。依然是那个男人想要溜进园子偷摘莴苣。
但是这回我没有躲，站在窗前平静地望着他们。
他们也好像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神情在看到我之后变得极为惶恐。
那女人竟然不顾自己的身体就和男人一起跪在了地上。两人颤抖着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
我只听到了那男人最后说：“只要你放过我们，你要求什么我们都可以做到。”
我有些困惑，我表面看起来和他们并没什么不同啊，为什么他们都如此害怕我？
突然间想到了一个游戏，于是对那女人说：“我想要你的孩子。你生下这个孩子以后，请把他给我。”
他们愣了一下，似乎全然没有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却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下来，然后逃一般地离开这里。
我继续看着我的莴苣园，不太明白自己为何做出这种荒唐的决定。
难道是真的……有些寂寞了。
我说到做到，半年后去镇上带走了他们的婴儿。那女人哭得很伤心，却没有胆量问我要回她的孩子。
我摇了摇头，既然舍不得当初为什么还要答应呢，和女巫做交易怎么可能有后悔的余地。
人类总是这样，在关键的时候先想到保护自己，好自私。
我看着那孩子，白嫩的皮肤，柔软的金发，以后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我打算把她养到十八岁，然后就让她回家。
我让孩子住进了我的塔中，然后用魔法封住了入塔的门。
周围的荆棘一夜之间疯长了起来，一直缠绕到了窗口下面。我笑了笑，觉得自己开始有一点点像个真正的女巫了。
女孩一天天地长大，越发的漂亮可人，甜美的歌声让魔法森林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活力。她喜欢对我微笑，叫我姐姐。
虽然我知道我的外表永远停留在我变成女巫的那一天，但听到她那么叫心里还是有些奇怪。但是……还有一丝莫名的温暖。
我从不准女孩离开塔一步，当然凭她自己也无法离开。而我开始偶尔往返于小镇和森林之间，为她购买一个普通人类所需要的一切。
我在女孩长长的辫子上施了魔法，美丽的金发在我要离开塔或者回到塔时会变得很长很长。
我只要站在塔底喊道：“亲爱的，把你美丽的头发扔下来。”她就会照我的话去做，然后我拉住她的辫子。
施了魔法的辫子会把我拉上去，回到我们塔顶的小屋。
我没有叫过女孩的名字，虽然在我抱走她时听到过她的母亲呼唤她，可我从未那样喊过她。
在我的世界，名字这种东西似乎已经消失了很久。
直到女孩十岁那年的一天，我趁着夜色回到森林，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个孩子的哭声。
我顺着声音找，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个和女孩差不多大的少年。
他大概听到了我走近的声音，便抬起头。月光流淌在他素净的脸上，我看到一对世间少有的美丽瞳仁，渲染着森林才有的翠绿色，它们正泛着泪光。
少年哽咽着声音说：“你是谁？你可以带我离开这里吗？”
我对他点点头，好。他便露出了笑容。真的很像我塔里的女孩，单纯，还那么漂亮。
我把少年领到森林的入口，他惊奇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一点都不会迷路呢？”
我说：“因为我就住在这个森林里。”
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问：“你知道森林里有女巫吗？他们都说女巫很邪恶，你难道不害怕吗？”
我微微皱了下眉，避开少年澄澈的目光。我说：“女巫是很邪恶，可是我不怕的。”
少年道了谢，跑开了几步又转过身说：“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一下子怔住了，随后笑了笑，问为什么。
他很认真地回答：“你在森林的月光下，看起来就像天使。”
我心里软软地痛了一下，短暂到被我忽略了。我忽然间想起我心爱的莴苣园，便对他说：“我叫莴苣。”
说完，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心里再次软软地一痛。
少年又笑了，很认真地说：“莴苣，多好听的名字，我一定会记住的。”
我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我的魔法森林，就像走回了多少年不变的宿命。
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
回到塔中，女孩还在等我。我问她为什么不睡。
她说：“你不回来我很担心，睡不着。”
我亲亲女孩的额头，对她说：“我想给你起个名字，就叫莴苣，好么？”女孩笑着点头答应。
我长久地看着她，心里莫名地温暖起来。
从此我开始在塔底对女孩喊，莴苣，把你美丽的头发扔下来。
如此完美的魔法咒语，一点都不像女巫的巫术呢，我想。
女孩快十八岁了。
她已经不再叫我姐姐，因为她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了，而且越发的美丽，美得像梦幻一般不真实。
我想我该送她回家了，回她原来的家，也不用再叫做莴苣了。她又怎么能再叫做莴苣呢，莴苣是一种并不起眼并不美丽的植物。
我突然有一点难过，从我成为女巫那一天起就再没有过的难过。它就像用咒语唤出来的生长在心口的荆棘，每次回想起什么，便刺得深深浅浅地疼。
我和女孩一起的生活一直让我感觉温暖，因为我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如此纯净的孩子，有时候她甚至让我错觉自己还是饿人类，过着普通的生活。
可幻觉始终没法变成现实，我在冥冥之中把什么忽略了。我没有想过我的女孩也会改变，而且变得那么快，让我始料未及。
这一阵子我觉得自己总是出现幻觉，我时常在我的塔周围告绝到陌生人的气息，而且越来越浓烈。
我问女孩：“最近有看到过陌生人吗？”
女孩说：“除了你，我怎么能有机会见到别人呢。没人会知道来到这个塔里的咒语，他们连这个森林都不会靠近啊。”
我顿时明白了什么，即使她不露出那样遮遮掩掩的表情我也听出了异样。
她如果一直独自住在高塔上，又怎么可能知道没有人敢接近这个森林？
我开始在这个漂亮善良的女孩子身上隐约看到与以往不同的东西，它让我不安，非常的不安。
我预感到有什么将要发生，很快。
十八年来我第一次欺骗了我的女孩。我跟她说我要去镇上买些东西，其实只是躲藏在离塔不远的树丛里。
没过多久，我看到树林中出现了一个青年的身影，衣饰华丽，有着漂亮的褐色头发和高贵的勋章。
然后，青年走到塔底，用和我一模一样的口吻喊道：“莴苣，把你美丽的头发扔下来。”
他动听的声音让魔法变得那么唯美，也那么诱惑。
我转过身去，深深地叹了口气。莴苣，我到现在还不相信你会欺骗我呢。
晚上我回去的时候，女孩看上去似乎十分高兴。
她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开口对我说：“我……可不可以离开这个塔，就一段时间，好吗？”
我微微一笑，平静地注视着她，说：“这是他教你做的吗？好的，我明天就会带你离开，永远离开。”
女孩一下子怔住了，神色非常尴尬。过了很久，她喃喃地说：“他说……要来这里带我走呢……”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会让你和他走的，莴苣。”
然后我诡秘地一笑。这个游戏应该有个漂亮的结尾，欺骗女巫的人类总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她和她的父母一样，会加倍赔偿从我这里拿走的所有东西，即使我养了她十八年，也没有例外。
第二天，我把女孩带到了森林深处的一间小房子。她困惑地看着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在这里等他。”我说，“我只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值得你喜欢。毕竟，我养了你那么多年。”
“他说……你是女巫……”女孩突然抬起头，眼神有点慌乱。
我饶有兴趣地望着她，等待下文。
“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你是邪恶的女巫……你还会可怕的魔法。我和你在一起，总有一天你会害另外我……是不是？”
女孩的声音越来越小，还不太确定地看着我，美丽的脸庞有了微妙的扭曲。
“这也是他说的吧，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他会带我走，去见我亲生的母亲，还会带我回他的城堡……”女孩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幸福无比，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他说，他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住在魔法森林，他一直在找我。还有……他说和我在一起的是女巫，所以他要带我离开这里……”
“所以，你就相信了那个陌生的男人，对吧？”
“他不是陌生人，他是王子！”这一次，她反驳得很快。
我突然笑了。人类毕竟是人类，不论是谁也终归无法逃避感情这个东西。原来长期以来，只是我自己忘了一个事实，把自己陷在了自己制造的魔法中。
我是女巫，魔法森林中邪恶的女巫，独自一人生活了不知多少年。我还将这样，以自己的方式，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
“好吧……莴苣，那你就在这里等他。我说过，如果他真的爱你就会来找你的。”
我走出这间小屋，用咒语封住它的出口，全然不顾女孩敲打门窗的声音。
我微笑着告诉她最后一句话：“莴苣，你可以相信，他说的全是真的。我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把你从你父母身边带走，这只是用来作为他们偷摘我的莴苣的惩罚，因为我讨厌虚伪的人类。岚迪拉朵，记住了，这个才是你真正的名字。”
我笑着握紧手里长长的辫子，那是我曾经施在她头发上的魔法。现在我拿回来了，和我的名字一起。
我和我的女孩最后依次到别，转身向我的塔走去。
我坐在塔上，忽然心里没由来地空旷。不久我听到塔底一个声音喊道：“莴苣，把你美丽的头发扔下来。”
那个人来了，是吗？让我的女孩变成如此陌生的那个人。
我犹豫了一下，把女孩的头发扔了下去。
我看到那个人爬了上来。就在他快要接近窗口时，我平静地对他说：“去找你的女孩吧，她就在森林的某个地方。你找得到她，就带她回去，亲爱的王子。”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样子，那张英俊的脸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变得格外苍白。他说：“莴苣……是你？！”
我突然觉得那对瞳孔在月光下极为熟悉，森林才有的翠绿色，一尘不染的洁净。
时光回到了八年前，我送那个迷路的少年走出森林，他问我的名字，还说我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天使。
那少年让我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点点想哭的冲动。他的眼睛太美，太美。
如今他在我的面前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用那一对如往昔纯净的瞳仁。我蓦然感到如水的忧伤。
“你是莴苣，你才是莴苣……是吗？”他的声音低沉却动听，“原来一直是我弄错了……你，是女巫吗？”
“我不是莴苣，我从来就没有名字，莴苣只是我所钟爱的植物，它们只是比人类更加值得我信赖的一种植物而已。”
“你不记得了吗，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我是在骗你，那时你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会相信。我们是不同的，你会张大，也会变老，会死……我是个女巫，会邪恶的魔法，我只要孤独就可以永远活下去。我现在把你的女孩关在森林的某个地方，你不信可以去找找看。”
“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他的声音听上落寞了许多，还有些微微的颤抖，“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一个叫莴苣的女孩，我没办法忘记这个名字。她站在月光下，看起来就像天使……”
“那不是我。你要永远记着，我不是女孩，我可是女巫！”
我闭上眼睛，念起咒语。刹那间，他身后的墙塌了下去，我的荆棘正在塔下面跃跃欲试。
我松开一直紧握手中的辫子，对那个就要摔向我的荆棘的身影微笑：“去寻找属于你的女孩吧。她的眼泪流到你的眼睛里，你就能重见光明，也能忘记……你应该忘记的东西。”
我低头看到了他最后绝望的表情。
“莴苣——”
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塔底的荆棘刺穿了他的双眼。我要亲手毁灭了我一直觉得那么美丽的东西。
我的心狠狠地一痛，再一次回想起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漂亮的少年和他美好的笑容。
莴苣，多好听的名字，我一定会记住的。
莴苣。如此美丽的咒语。
莴苣。
……
很多年以后，我听说镇子上开始流传一个关于魔法森林的传说。
美丽的少女被邪恶的女巫抓走，关在了高高的塔上。年轻的王子路过，救出了被困的少女。从此，两人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我听后笑笑，然后对着月亮，安静地温习我的魔法。
夜色静寂。
延伸缄默。
“女巫……真的是很邪恶的人吗？”明月当空，小男孩睁着翠绿的双眸，困惑地摇着头。
“不是的，你没有见过，女巫在森林的月光下，像天使一样漂亮呢。”年老的国王神情惘然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