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和张子璇分手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这一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3年后,我坐电脑前翻看她留给我的惟一一张照片,整整发呆了大半个下午。也许因为感情投入太深的缘故,以至于我越想忘记她,越是难以忘记。一千多个夜晚,我把对她的想念几乎都用光了,可是,她的影子依然躲在我的心灵最深处,不肯离去。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她温柔的样子已经成为我心灵的一部分。
2.
和张子璇成为朋友纯属偶然。我们住在同一座城市,都在同一个BBS上发帖子,并且在同一个聊天室里打发夜晚的时光。仔细想一想,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是那么奇妙,谁也预料不到,两个陌生人的生活轨迹会在某一天互相交汇在一起。
认识我之前,张子璇在一所名牌大学里任教,白天上班,业余时间上网冲浪。很多时候,她喜欢待在屏幕前检索网友发的帖子,遇到好文章就下载到硬盘里,或者在主贴的后面跟贴,诉说自己阅读的感受。我当时刚刚学会上网,痴迷程度几乎达到了顶点,整天不知疲倦地挂在网上写小说。偶尔,我也会与陌生人进行网上倾谈。在经过几次短暂的交流后,我和张子璇都把对方当作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
在一起时,我们谈得最多的并不是网络,而是音乐。2000年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她送给我一份礼物。回到家里,我打开盒子外面的彩色包装纸,原来里面是五张CD碟。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一张张播放着那些发光的碟片,心里充满了莫名的甜蜜。她送我的CD中,有一张碟在市面上很流行,名字叫《神秘园》。记得她在聊天室里和我介绍过这张音乐碟,她说自己十分喜欢听,有机会一定让我来欣赏一下。本来以为她随便说说的,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她把这张音乐碟作为新世纪的礼物送给了我。于是,那个冬天成为我感觉最温暖的季节。有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问自己:对于张子璇,我的喜欢多一些,还是爱更多一些呢?我想,是喜欢。
3.
2001年的冬天,这个城市的天空接连下了几场大雪,路边槐树上残留的树叶被寒风吹起,三三两两地落了下来,越过低矮的灌木,散落在街道上。叶片有黄的,也有半黄半绿的,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忽明忽暗的光亮。凝视着雪中的落叶,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早晨上班途中的一张张面孔,他们走路时的表情看上去形态各异,犹如一个个忙于赶路的叶子,在奔向不同的目的地。
我在一家报社做记者,办公室的窗口正对着大街。工作不忙的时候,我经常斜靠在椅子上,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消磨时光。一些人的面孔由陌生变得熟悉,偶尔也会有人向窗口里的我报以虚无缥缈的微笑,更多的人则永远保持着正在步行的姿势,从左到右,或者从右到左。
我经常在这样的日子里想起张子璇和她留给我的生活片段。早些时候,我去过她曾经住过的房子,房主说她已经搬走很长时间了。房间里的摆设基本没有动,还是原来的样子,双人床、布艺沙发、电脑桌以及书架都还健在,只有主人不知了去向。在冬季,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她,想起我们曾经度过的短暂的快乐时光。有一天晚上,不知过了多久,我可能是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在黑暗中,我们拥抱着互相取暖,我感觉灵魂在一寸寸地升起,然后坠落!和张子璇分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伤感和迷失的情绪始终围绕着我,逐渐放大成一个无法排遣的失落感。
4.
记得我的好朋友大周曾经说过一句名言:生活就是瞎折腾!折腾明白了就是龙,折腾不明白就是虫!我们的老社长在征得上级领导同意后,对报社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他的改革举措为报社赢来了短暂的热闹,月底一算,发行量和从前没什么两样,报社的仓库却被盗了,库存的纸张丢了不少。气急败坏的社长折腾半宿想出一个好主意,聘请了两名膀大腰圆的保安,负责报社的安全,说白了,就是抓贼。他们两个人的出现对小偷来说,绝对起到了震慑作用,报社的不安定状况得到缓解,然而,我们原来每月50块钱的出勤奖突然取消了,集中到一块儿成为他们的工资。为这个,社长十分委婉地跟我们解释,他越解释我们越想不开,到后来,他干脆不解释了,我们倒习惯了两个保安的存在。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认真负责的保安们在发挥他们超常作用的同时,还不时地为我们创造着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警惕性很高,十分热衷于管闲事,该管的一定要管,不该管的抽时间也跟着搀和。有一天,会计何雨恬的口红不见了,保安员小张也跟着加入寻找口红的行列,用他福尔摩斯式的大眼睛到处搜索,甚至把报社外面方圆一百米的范围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在询问何雨恬口红的牌子后,小张又去外面寻找,不大一会儿,他还真拿着一管口红回来了。他告诉大家找到了,并且当着报社所有人的面,把口红郑重地交给了何雨恬。何雨恬说,谢谢你啊。小张当时的表情很复杂,笑容里带有一种很含蓄的喜悦。可是,还没过10分钟,他因此得到的喜悦就变成了尴尬。何雨恬不合时宜地又找到了属于她的口红,是在她座位旁边的报纸堆里找到的。毫无置疑,小张找到的那管口红是十足的赝品,估计是他跑到对面商店买来的。何雨恬把另一管口红归还给小张的那一瞬间,报社里的一切声响突然消失了,大家仿佛都能听到小张“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真愚蠢!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人们在口口声声寻找浪漫、寻找归宿、寻找精神家园的同时,已经把内心那一点点感受浪漫的激情消耗殆尽了,不懂得感动,反而对值得感动的事近乎于麻木。
随后的几天里,大家完全把小张当成了笑柄。小张惟一的同事大南瓜也站在了嘲弄他的一方,用鄙夷的口吻说,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呢。大南瓜说话非常粗俗,他来我们报社当保安前在菜市场卖过猪肉,什么人都见过。由于脑袋挺大,头上的大檐帽和脑袋明显不匹配,所以我们给他起外号叫大南瓜。他这个人社会关系十分复杂,对报社的女孩们很不以为然。当然了,他之所以抱着这种态度,和女孩们对他更不以为然有很大关系。张子璇和我交朋友时去过报社,她对大南瓜就没有好印象,说他不像大南瓜,更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鲨鱼。在他面前,任何人都没有安全感,偏偏做了保安员。
5.
在一次聚会上,何雨恬添油加醋地把口红事件当笑话讲给朋友们听。她的男朋友柳峰在喝啤酒,笑岔了气,半天才缓过劲来。张子璇和我基本上没怎么笑,倒是被大周的话给逗乐了。他嘴里一边嚼着排骨一边说:“小何,下回你假装金戒指丢了,看他还能不能找得到。”趁着大家喝酒讲笑话的空隙,我扭过头问柳峰,你和她什么时候结婚啊?柳峰甩甩他莎士比亚式的长发,说道:“快了。呵呵。”柳峰是这个小城市里比较有名气的画家,家境殷实,而且相貌英俊,整天跟个大情圣似的,喜欢在各种各样的女人中间飞来飞去。他的私生活里充满了画家们特有的浪漫色彩,说得不客气点,就是生活挺小资的。喜欢吸进口香烟,爱喝红酒、爱玩飞镖、爱泡酒吧,浑身上下都是品牌服装,连说话也爱在句子中间加点洋文。聚会快结束时,柳峰站起来作个罗圈揖,笑容满面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他要结婚了。他的好消息赢得朋友们的普遍祝福,大周喝多了酒,说话有点大舌头。他很不高兴地问柳峰:“你也太、太不够意思了,说好了咱哥们儿三十以后再成家,你先跳出战壕去结婚了,说吧,你结婚缺啥?组合音响还是背投电视,我送你一件。”“你们到新房看看,缺什么买什么吧。”柳峰一仰脖把杯中的白酒先喝光了。紧随其后,在座的朋友纷纷把酒干掉,互相握手道别,陆续穿起外衣走出酒店。临上出租车,柳峰问我,你没喝多吧?我说,没有。“你什么时候结婚啊?”他使劲儿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我觉得你和张子璇很般配的,一定要把握住啊。”“她说她有男朋友了,和我只是普通朋友。”“你呀,书呆子一个,她和你开玩笑呢。”柳峰还一个劲儿地奚落我,弄得我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张子璇只是喜欢我,她从来没有说过爱这个字。用她的话说,刘瞳,我并不是爱你,只是非常喜欢你。“算了,你自己拿主意吧。”柳峰说着话抬脚进了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师傅,问他到哪儿?他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往前开,到地方我告诉你。望着出租车开走的方向,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说真的,柳峰的话没错,我连张子璇的前任男友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悬在半空的感情不会坚持太久。张子璇就是在柳峰结婚的前一天与我分手的,她委婉地告诉我:她的男朋友从国外回来了,她很爱他。从今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那天夜里,我们在一个小饭馆里坐到很晚。我试图说服她,但是没有成功。事实上,我的努力都是徒劳,她心里面深爱的人并不是我,她必须在黎明之前离开我,去投奔一个更温暖的怀抱。我问她:你爱过我吗?她犹豫了半晌,声音有些沙哑地说:我喜欢你,这种喜欢比爱多一些,不是爱情,但是超越了爱情。
6.
爱情这东西,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尽相同。在我看来,爱情是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柳峰可不这样想,他觉得爱情这东西多多益善,越多越好。有一次,在会友轩吃烧烤时,他给我讲了个很深奥的道理。他说,爱情就像修水管儿。手艺高的人,屁大工夫就修好了;技术不好的,越修越往外冒水。你属于哪种人呢?我问他。他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第一种啦,那还用问啊。我没和他抬杠,因为我十分清楚,他属于第二种人,技术不好,还总喜欢到处找水管儿修,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和张子璇分手的那天,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喜欢不是爱,喜欢是爱情之外的一个情感补丁。张子璇和我分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虽然在一个城市里,我们却仿佛生活在地球的两极。事实上,我们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存在,却无法再一次相见。事隔这么多年,她还会记得我吗?在这个初雪的夜晚,她还会为我祝福吗?我不知道。也许这一生,我对她付出的感情终究难以得到回应。可是,我永远不会后悔,因为这一切是命里注定的缘分:当我不能够再次拥有的时候,我惟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她的善良与温柔,是我一生一世的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