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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1/7 21:40:15

半夜锣响

  一 武冈的母亲一边洗眠床,一边用铁线抠抠床的蛀虫洞,看看里边会不会再藏有臭虫。看着这传了几代人的眠床,现在又要传给儿子武冈结婚用,鼻子酸酸的,但一想儿响子要成家,愉快的神情还是洋溢上脸庞。
  大儿子武冈将做新郎了,做母亲的哪有不高兴的。家里虽穷,人逢喜事精神爽——肚子虽饿的咕咕叫,但阻止不了母亲收拾家里的热情。村里的劳力在半夜已上山开田。年届五旬的母亲经队长特许料理几天家务。所以她自个儿洗着,自个儿高兴。想起自己过门时武冈他a爸也是年已三十——人生的婚姻到了最焦灼的时候,这迟来的婚姻还是让她——这个刚二十岁的姑娘碰上了。那时她的家比男人的家更穷,她虽住在小城镇,但下无寸地。在村里,有力气还能勉强糊口度日。男人的父亲上墟时常常带些杂粮到她家——东西虽少有时真可救命。人情和肚子双重压力,由不得她愿意不愿意。
  好在老天保佑,第二年胖小子武冈来到世上。他爸中年得妻又得子,真是“贫下中农心里乐开了花。”一心一意种好田,整天荷犁担耙,成为队里耕作第一好把式。
    实在是没有办法买张新的床,孩子结婚了,就这传家宝——想想又不单俺一家。母亲的心才有点释然。床靠近墙的那只脚已腐去半截,后来重新钉接裂缝的地方——四害之一的臭虫就藏里边。臭虫这东西,白天懒睡,夜里积极,爬床钻席,啃得人不能入睡。母亲已深受其害,不能让它为害儿子。她左看右看,洗了又洗。又怕串巷卖的臭虫药毒不死臭虫,所以,拿来铁线一扦一扦——果真一扦见血。
    二   那时,下半夜常常敲铜锣。三声锣响之后,就传来生产队长近似哭丧的叫工声。起床了!咣、咣、咣,妇女生火煮食,男人准备出工啰!咣咣咣的声音由小变大,又由大变小,在巷头巷尾转悠游荡。咣、咣、咣,起床了,出工呵,太阳都晒屁股了……每年秋收之后,都要把全村能做的人集中起来,到村外偏远的山头、溪涧。“叫高山低头,河水让路。”那里红旗招展,歌声震天。连续日夜不下火线的,高音喇叭表扬一遍又一遍。武冈曾受过两次这样特殊的待遇,心想再来一次。娶妻之后,无论如何努力拼命,也无法登上龙虎榜了。
    咣、咣、咣!在被窝与新娘缠绵的武冈,睡意正浓,恨不得长此以往暗无天日。她母亲已催几次,但他口里只是嗯嗯应着,懒在床上不起来。新娘子一只手正放在他的小腹上,叫他如何起得来。咣、咣、咣,如同丧钟的锣声再三响起——这是最后的命令。这时,东方的启明星还未眨眼,天地一片漆黑。新娘子一手摸在武冈背上,一手帮他拿了带子。说也奇怪,新娘子体壮力大,属五大三粗之人,在床上却柔情似水。母亲为武冈准备好开山打石的工具,又备好中午吃的番薯,想想,又添上一把米——这已把全家人一天的口粮让给他了。
    北风吹走一堆乌云,太阳光线艰难照到工地。晌午了,队长吹起歇工的哨子。每天开山不止的村民们匆匆放下工具,急急忙忙各自在山边捡来几块石头,将带来的锅架上去,再找干柴来烧。对着柴火,武冈瞪圆双眼,看着米粒和番薯块在锅里翻滚,肚子牵动喉咙也一起搅动。实质上等粥难熟。武冈一声长叹,心急肚饿,他用筷子把未熟透的番薯块捞上来,在嘴边吹吹就吞下去,待到米熟时,已被吃去半锅。吃完了,他也懒得把碗拿到沟里去洗,便把牛犊般的身体放倒在背风的山坡上。几只蚊子飞到他的脸上,他也懒得去赶。“呼噜,呼噜”的声音伴着好梦呓语断断续续从他的口鼻中呼出,人们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说什么。他的嘴角刚刚挂上微笑,又蓦地拉下马脸;一会儿惊悸似的大叫一声,蓦地就恢复平静。忽而胸脯起伏,双手伸击,忽而长嗥大呼,双脚曲屈。黑红的脸上掠过似笑非笑的痕迹。细心的人注意到,武冈的裤裆里象有什么东西撑起来,要不是冬天穿多一条裤,起伏就更明显。妇人见了,嗤笑着,极不情愿把视线移开;男人见了,裂裂嘴,烟雾从牙缝挤出去,兴致怡然看着笑着,恨不得这好戏演的久些。有个好奇的人拿块石子放在上面——那里站得住脚,第二次、第三次也是一样。武冈的母亲见了,嗔着叫人别再做这小人事,又忙拿件衣服盖在他身上。
    连续的半夜鸣锣。人们渐渐看到壮犊般的武冈双眼深陷,两髖突起。农活从抢着干到懒着干,牛一般的身体消瘦下去。有人说是新娘子爱夫爱过头,有人说缺衣少食还要没日没夜拼命开山,就是铁打的也如何受的?
    三 武冈年近而立未成婚,人又生的牛高马大,常于夜间抚根三叹。有人对他说,你一身蛮力,苦干不叫苦,自有出头日。这话初听,武冈耳痒,得意非常,挥舞铁锄,劲往土里使。再说,那时,就有三头六臂,满脑心计,也只能如此。有个人自以为小聪明,口吐真言:这山松柏长不起,焉可种庄稼——换来枷锁加身。武冈想不多想,恰到好处,小车不倒只管推。有人说,人到娶妻会行运,这话应验在武冈身上。廿八岁末,队里换干部,武冈进班子,成为队里“五虎”之一。队长安排他当出纳,掌管全队四百多人的血脉。这个令人争夺和倾慕的差事,官小权实。名声一出,姑娘们一改隔海望山的姿态,媒人摇着屁股刚离开,又有人踏进门来。虽管着钱,但他站在河边不湿鞋,分文不沾。
    成为五虎之一的武冈不会吃人,倒是喜欢把重活扛着。邻村姑娘丽红自抛绣球,在开山大会战的场面,有意接近武冈,造成影响,为自己找米下锅。丽红年纪与武冈相近,她健康丰满,体壮如男;开山造田,不让须眉。竹篾编成的帘幅,横隔在屋里的中央把房屋一分为二,里间就是新房了。这年,武冈刚好三十岁。
    一天夜半,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村里又响起“咣咣咣”的锣声,“快到蜈蚣山,新筑的土坝被水冲了……”咣咣咣,武冈急忙掠开丽红的手,披衣上床,开门而去。北风夹着冷雨,吹上头脸,天空漆黑一团。赶到坝头,山洪冲泻,卷着松土,逐浪滔滔。村民手拿薪火,肩挑土石,填下去,冲下去……突然,站在前沿的队长,脚一滑,来不及叫一声,随水而逝了。
    受了重伤的队长已经不能行使职责。推来推去,又红又专的武冈个只得接过铜锣。
    四 又一个冬季过去,新娘经受过战天斗地大熔炉的考验,现实逼得女人也心如铁志如钢了,无法心太软。在武冈尚未提锣开门,丽红就悄悄提前起床煮食了。等武冈环村鸣锣回来,她把粥端上桌。匆匆吃后,又跟着武冈,走在队伍的前头。
    一个个山上的树砍光开成田,种子落下去,不见苗长出。
    一天深夜,公鸡刚叫第一遍,武冈就起床。丽红看看时间还早,问他什么事,武冈只搓着头发,提起铜锣又放下,默默出门。他来到村后的荔枝园,对着荔枝树,噗通双膝跪地,低下头,眼睛含住眼泪:祖宗种下的老果树,等一下就……武冈哭不出声,双手握拳往自己的胸膛猛搥——对不住祖宗啊!
    这时一大片浓绿茂盛的荔枝林,每棵每年可摘五六担果;在它们身上又嫁接出万千果苗,村里种不完,就送与邻村的农民兄弟。在那个荔红的季节,南风吹得果树沙沙轻响,催人嗜睡的微风一阵一阵飘过武冈的脸庞。他躺在树下看果寮的床上,望着透过叶缝的疏影绰约 迷离,几只翠鸟在枝叶间欢叫跳跃。绿叶深处一声蝉鸣,跟着就蝉声四起了;还有村里的一群耕牛,在树下磨蹭……武冈脱去上衣,躺着,想着,梦着,一片片绿叶下面长出金钱,是用不完的摇钱树。有钱了建房娶妻,买新衣服,买单车让新娘坐在后面,飞啊飞……入梦了,一股热浪在腑内涌动,大有喷薄而出的气势。
    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祖宗们见这荒地不能种作物,就种果树。祖宗们想了——留与子孙吧!可是不用到明天,这片绿荫婆娑的果树就要身首异处,劈斧利锯就要落在她的身上,惨不忍睹啊!将在我这个人的手头——武冈仰头冲天一吼,随即天旋地转。
    武冈是被人抬回来的。倒在床上咿咿迷语,两手还是不停往胸口抓,仿佛是那果树的万千枝条在抽打,仿佛看到粗壮如椽的枝干化作条条石柱,漫天飞舞倾轧而来……
    五 话说长一点。武冈的病是一年后才好的。急风暴雨也已散去,村后的那片果林吐着新绿:象在诉说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凝视未来……
    建起新房了,丽红还是舍不得那张旧床:能用就用吧,这是祖宗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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