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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9 11:49:33

村人旧事(小说)
    潘永修

三光腚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一个叫梳洗楼的村子包队,村里有一个老头,诨号叫三光腚。
  说是老头,其实不算老,当时也就五十来岁,络腮胡子,秃顶,脸色黝黑,油糊糊的,在阳光下放光。大概从没洗过脸,眼角里总是带着眵巴糊。一双厚嘴唇,湿漉漉的。说话嗓门很粗,很冲,有几分沙哑。平时,只穿条裤衩,光着脊膀,趿拉着鞋。总之,给人的印象很不怎么样。至今想起来,都有点儿腻歪。
  每到集市的时候,他就到市场上转悠,手里端着破搪瓷杯,用筷子敲着,走到哪一个摊位前,二话不说,把搪瓷杯往前一举,“当当当”、“当当当”,敲个不住。梳洗楼的生意人大都认识他,知道他是来讨钱的,赶紧拿几毛零钱往瓷杯里一丢完事。要不然,他会一个劲地敲下去,叫你什么生意也作不成。
  一天下午,我到村里转悠,来到三光腚门前。那是一条南北街,三光腚的家在路西,大门和屋是连着的,只两间土巴屋。由于年久失修,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四面的墙东倒西歪,屋顶露着天。屋里只一张三条腿的床,旁边一个锅灶,几块砖支起一口破铁锅,地上放着几个碗,几双筷子,这就是三光腚的全部家当。门口坐着个老太婆,怀里揽着箩筐,箩筐里有几只绒毛鸡。我看那女人,一双小脚,扎着绑腿。头上梳着个发髻,穿着倒也利落。我早听说三光腚无儿无女,只有个老婆,是打河西骗来的。六十年代生活困难时期,他到河西去逃荒,回来就领来这么个小媳妇。人说那女人本是大家闺秀,后来沦落到妓院成了窑姐儿。真不知道三光腚是用什么花言巧语把人家骗来的。说来也怪,二十多年了,这女人就一直跟他过,也不嫌弃他。可见,人,谁跟谁,是有缘份的。就这样的穷光蛋,她就心甘情愿跟他过一辈子,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我问:“当家的呢?”
  老太婆抬头瞧我一眼,对身后说:“听见吗?找你呢。”
  旋即,三光腚慢腾腾地趿拉着鞋从屋里蹭出来,眯缝着眼:“哟,工作队的?有事?”
  我说:“没事,随便走走看看。”
  “咦,俺可是全村最穷的。不信你看看,要啥没啥。俺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不信,你打听打听村里干部。……”说着,向我跟前凑了凑,小声问,“上级又发救济啦!”
  我笑了,说:“还没有,到有的时候再说。”
  “嘿,可想着俺,你看吃了上顿没下顿。”说着,朝门槛一指,示意我坐下。
  我不坐,退后一步,看到了门上的春联:上联是:“有米有面有柴烧”,下联是:“有儿有孙有福享”。字体也不错,我感到好奇,心想:如此一穷二白,却贴这样的对联,大约也四个字是图个吉利吧!
  这么想着,抬头往上一看,横联却是四个字:“对门人家”。
  我回头再看,对门是村支书的家,青砖门楼,油漆大门,村支书正好抱着孙子在门口玩。看到我,便笑盈盈地迎过来。
  我说:“这对联,有意思!”
  支书笑嘻嘻地说:“是他瞎诌的,请小学里老师写的。”
  那时,还是越穷越光荣的年代。我对支书说:“这样写,你……没意见?”
  支书又笑了笑,说:“嘿,咋着不行。他就这脾味儿,嘻打二混的。再说,谁跟他一样哎!”

五瞎子

  离梳洗楼不远,有个高蔡楼。高蔡楼有个大地主,叫高海殿,排行第五,年轻时护院子被土匪用沙子枪打瞎了眼,从那得了个外号叫五瞎子。
  五瞎子家大业大,门口挂着双顷牌子,家里雇了十几个长工,养着七八个丫环。他成天戴着墨镜,穿着长袍马褂,拄着文明棍子,在他的庄园四周转悠。五瞎子特虚荣,最忌讳别人说他是瞎子。
  有一天,一个推车卖瓮的,来到了高蔡楼,正好五瞎子从对面过来。五瞎子听到吆喝声,问道:
  “你卖的瓮咋样?”
  人家一看从对面来了个瞎子,自然不敢得罪,只委婉地说:
  “先生,俺卖的都是最好的瓮,不信,您来摸摸!”
  五瞎子勃然大怒,二话不说,来到跟前,抡起拐棍,劈劈啪啪,一阵子狂舞乱砸。转眼之间,一车大瓮成了一堆烂瓮碴子。卖瓮的一看,这个主儿不好惹,不敢声张,只怨自己倒霉,看着一地烂瓮碴子,蹲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有看热闹的,等五瞎子走远了,才对卖瓮的说:
  “你好不懂事哟,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叫他来摸摸呀!”
  卖瓮的说:“那俺该咋说?”
  人家说:“你就说叫他看看!”
  卖瓮的说:“哎哟,俺可不敢,他明明是瞎子,俺要说叫他来看看,他不把俺杀了?”
  人家说:“咦,他就喜欢这!不信你就试试。”
  正说着,那边五瞎子又转过来了。卖瓮的赶紧把破瓮碴子收到车子上,推着吱喽吱喽往前走,一边吆喝:
  “卖大瓮啦!又好看又结实的大瓮啦!”
  五瞎子老远就喊:“哪里又来个卖瓮的?你的瓮咋样?”
  卖瓮的壮了壮胆,强拿着劲儿说:“先生,俺推的可都是铮铮响的好瓮,不信,你来看看!要看出一点褒贬,俺这一车都白送您!”
  五瞎子说:“这一车值多少钱?”
  卖瓮的说:“不多,也就六块大洋!”
  五瞎子说:“好,我看着你这人怪实在,六块就六块,我全要了。推到我家后花园去吧!”
  随后,对账房里说:“我要了一车大瓮,都卸在后花园里了,支给他六块现洋。”
  卖瓮的把一车破瓮碴子卸在后花园,领了钱,二话不说,推了车子大跑。
  五瞎子四十岁上,遇上一个唱渔鼓的闺女,这人长得奇丑无比,又黑,就跟黑猩猩似的,就是嘴甜,能说会道。五瞎子爱听渔鼓,留下人家不让走,听来听去,非得要娶人家为妾不行。家人没法,只得依着他,娶为第四房姨太太。从娶了这个四姨太,五瞎子别的心思就没有了,夜夜赖在四姨太屋里。前三房太太不高兴,又不好明说。后来,一个丫环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对五瞎子说了真话。五瞎子不相信,说:
  “四姨太当真那么丑?你用什么作保证?”
  丫环说:“老爷,我说的全是实话,要是有一点假,愿拿我的小命作担保!”
  “那好!”五瞎子二话不说,一下揪住丫环,生生地把她掐死。
  四姨太照样做她的四姨太,只是五瞎子到她屋里去得不那么勤了。

六瘊子

  豆芽子张庄有个小土地主,名叫张厚可,因为排行老六,腮上又长了个瘊子,因此就有了个诨号叫“六瘊子”。说他是小土地主,是因为瞧不起他。豆芽子张庄本来就小,满打满算不过三四十户人家,大都是淋豆芽的,小家小业,靠这点手艺,赚点小钱,养家糊口而已。所以一提豆芽子张庄,就没人瞧得起它。满村上,数六瘊子最富,充其量也就几十亩地,两三头牛。所以当时称他小土地主,一点不为过。这是说的六瘊子年轻时,可到他中年之后,忽然发达起来了。怎么发达的?说来还有点故事。
  豆芽子张庄离袁庙集很近,六瘊子好到袁庙集赶集串会。这个人很有特点,喜欢装出一副穷酸相。衣裳上常常打着补丁,戴顶破毡帽,一脸胡子拉碴,带着眵目糊,肩上再扛着个小粪箕头,胳肢窝里夹个断了齿的粪叉子,走到哪里往地上一蹲,看上去,傻儿巴几的,怎么看也不像称几十亩地的地主,简直就是个穷叫花子。就这么个人,逢集逢会,他几乎都到。明看上去,就他一个人,实际上,他身后有几个家丁暗暗地跟着。他那家丁也随主,一个个也是穿得破拉蓑的,没个人样,也没谁瞧得起他们。六瘊子还有个特点,早了他不去,啥时到了半天大晌午了,他才松松垮垮地来到集市上。起初,他啥也不买,只是这里转转,那里看看,甚至连价码也不问,看上去,就是一个赶闲集的。所以,生意人一般都不把他看在眼里。转来转去,眼看晌午歪了,该是散集散会的时候了,六瘊子才慢腾腾地来到车马挽具或者是牲口市里。这时候,你看他,表面上蔫而巴几,像刚睡醒似的,说话慢声慢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这种人很讨人烦。为什么?你想想:生意人呆了一大晌了,想卖的东西没卖出去,心情不会多好了。正是没好气的时候,偏又来了个闲打唠,一身破拉蓑的,跟叫花子似的,还来打听车马挽具的价码,你这不是瞎白话吗?所以,生意人往往没有耐心,侃不上两句,人家就不耐烦了。逢到这时候,六瘊子就装出一副死皮赖脸的样子,人家越是不愿答理他,他越是死磨硬缠,赖在人家摊前不走,头上一句,脚上一句,跟人家侃个没完没了。这个生意人要是附近不远的,这时不用提醒,自己也该有点警觉了。因为这六瘊子贯于来这一手,已经不是新闻了。可要是远道来的生客,可就该他倒霉了。六瘊子成心跟人家捉迷藏,谁有那样的耐心,再侃,人家就没好话了:
  “咋?就你这样的,还想买我的车马挽具?你腰里称两块现洋吗?有,这些都归你啦!”
  “好!一言为定,就这!”
  六瘊子立马掏出两块现洋,往生意人摊上一丢,回头向跟他后边的随从们一招手:
  “来来来,都给我往家里搬!”
  生意人一看,急了眼,赶紧说好话赔不是。可这六瘊子却是得理不饶人的家伙,他才不理你那一套。
  “搬!都给我搬!”
  生意人想玩硬的,可六瘊子手下那么多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的,哪是他的对手。无奈,只得自怨倒霉。六瘊子就用这种伎俩,得了不少便宜,几年间就暴富起来。到他五十岁时,他家已是挂双顷牌的大地主了。土改斗争时,因六瘊子坑人太多,民愤太大,被农会拉滑子摔死了。

八师长

  王老虎村有个退伍兵,名叫王慎成。生得高高瘦瘦,四十来岁,过早地驼了背,还有点痨伤,隔一会就咳嗽一下。王慎成原来有个老婆,而且长得白白净净的,两口儿也恩恩爱爱。怀孕八个月时,生产队里派他出公差,到菏泽办事。正是隆冬腊月,冰天雪地。他老婆去井上打水,不慎滑倒,回家就小产了,生下两个男婴,当时还有气。女人却大出血,家里没人照顾。到他出差回来,三口人都冰凉了。人说:一家两口人,死了三口,还剩一口:2-3=1。
  剩他光棍一个,起初,人家可怜他,给他介绍了几个女人,均不成。从那之后,干脆破罐子破摔,活也不干,饭也不做,常常四五天不动烟火。王老虎村子大,同姓人又多,七八百户人家,红白喜忧事自然是接连不断,王慎成不请自到,这家吃到那家。人家看他孤伶伶一个穷汉,可怜巴巴的,也没谁跟他计较。到开饭时无非是多加一双筷子,多舀一个碗,哪里就吃穷了呢。久而久之,他也就混大脸了,总觉得人家都该他。谁家有了喜忧事,要是没好好照应他,他就跟人家过不去,转弯磨角地给人家戳事儿,轻的,摔碟子打碗;重的呢,要么厨房里放一把火,要么客厅里掀翻几张桌子。闹得你鸡飞狗跳猫叫唤,他缩一边偷着看笑场。人家既恨他又怕他,还拿他没办法,只好曲意敬奉他,他也就登着鼻子上脸,越发没了体统。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县里移风易俗,实行丧葬改革,推广火化。刚开始,人们的观念跟不上,阻力大,谁家死了人,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埋了。见一家埋,家家效仿,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火化场老不发事儿。上头急了,查一查,为什么老不死人?上头一急,下边动了真格的,乡乡组建小分队,专门督办火化事宜。从县政府文件下达之日起,凡在这以后偷埋的,一律扒出来火化,不管天王老子,一个不饶。如此一来,小分队可有了事干。全乡十几个村庄,挨门排户查,查出一个扒一个。人们给小分队送了个外号叫“扒尸队”。王慎成是小分队的队长,人称“八师长”。
  八师长办事也很会看人下菜。轮到他去谁家坟头上察看,主家如果会弄事儿,提前给八师长送点小礼,再不然就在坟头上压几条香烟,他到那里老老实实收了,照坟头上挖几锨土,抱捆杆草点火一烧,万事大吉,么事没有。主家要是眼里没有他这个八师长,一丁点表示都没有,那好,对不起,咱公事公办,他带领一伙二杆子,叮当二五,刨坟解墓,把老先人未腐的尸首掀出来,架在火上烧得吱吱冒油。完了事,还得叫你交柴禾钱。人们惧怕他,哪家有了丧事,都先拿礼品到他那里打点一下。如此一来,王慎成吃喝倒是不愁,只是这八师长的名声不好听,连小孩子都怕他。哪家小孩闹乱儿,爹妈说:“别哭别哭,你看那边八师长来啦!”那小孩立马就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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