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雾气正浓。
不断涌来的浓雾就像一张正在弥漫的无边无际的厚帷幕,将一切都笼罩了。汹涌彭湃的大海消失了,高楼大厦成了一堆模糊的影像。不远处公园里正在盛开的牡丹花,此时望去,竟像蒙上了一层淡灰色的纱巾,朦朦胧胧,灰黑暗淡,丝毫没有了平日生机勃勃,争奇斗艳的影子。
硕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踱到窗前,看着好不容易从浓厚的 帷幕里勉强挤出来的几根可怜的太阳光线,心里突然像被浓雾罩住了似的渐渐模糊起来,数不清的烦恼忧愁突然一下子如潮水般地涌了进来,竟挥之不去,弃之不走了。
还是出去走走吧,他想。
外面的风有点凉。浓雾潮湿得厉害,抓一把似乎能挤出水来,不一会儿,便觉得睫毛有些沉重,眨眼时从眼睛的余光里看到了亮晶晶的东西,摸一下头发,便有水珠从手心里渗出。
这雾真大。
走在路上,满脑子塞满了不愿回想的记忆。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妻子哀怨的眼神,躺在病床上对他满怀希冀的处于弥留之际的父亲的遗容,日夜劳作的身体孱弱的母亲的背影。。。。。。类似的东西在头脑中接二连三地像幻灯片似的叠幻出来。他又想到了自己,失业以后已经有半年没找到工作了,生活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扁。以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他,随着一次次面试的失败,自信心竟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日渐一日地瘪了下去,如今只剩下空空的皮壳了。他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了方向,脚底下到处是汹涌的波涛,似乎随时都会被卷入海底的危险。
哎,活着真累。他摇了摇头,将呆滞得目光投向远方。
他看到不远处,一对穿着****马甲的夫妻正在清扫马路,男的在扫飘在地上的落叶,女的正在用簸箕将垃圾收到大大的黑色垃圾袋中,他们一边干着,一边在高兴的谈论着什么,不时传来一串串欢快的笑声。女的将垃圾收完了,就走到丈夫身边,用衣袖疼爱地擦擦丈夫脸上的汗珠。男的朝女的笑着,脸上写满了幸福。
他们真幸福,他羡慕着,忽然有了想抽烟的冲动。
他看到那对夫妻旁边有一个百货店。
店主正在和四五个老头打扑克,从他们吆五喝六的话语中,他知道他们玩的是山东地区广泛流行的够级。
他也会的,从小时候就会。可是近半年连同学朋友的聚会都没参加过,更不用说扑克了。
给我来包香烟,哈德门的。
老王头,你给我看着牌,我去去就来。店主对身边一个大胡子老头说。
他艰难的欠起身来,转身朝硕一瘸一拐地走来。
他这才看到店主的左腿竟然是个假肢,两根小木棍粗的不锈钢打造的支架裸露出来,就像去掉肌肉后露出的两根腿骨,让人看了心惊肉跳。
他忘记是怎么从店主的手中接过香烟来的。
老刘,你没偷看我牌吧。你要是再敢偷看我牌,我今天上午非打你开不了点不可。。。。。不要生气嘛,开玩笑的,哈哈哈哈。。。。
身后传来了店主爽朗的笑声。
他下意识地摸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手在裤兜里摸索了大半天,才突然想起没带打火机。他有点烦躁,将烟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脚使劲碾了碾。一阵风吹来,棕色的烟末和破碎了的雪白的卷烟纸便从地上一跃而起,随着风在马路上四散开来。他看了看扫马路的夫妻俩,突然又觉得这样做不妥。
“叔叔,要不要报纸?”一声略带稚嫩得嗓音传了过来,将沉思中的他骇了一跳。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稍嫌稚嫩的脸上带着些许疲倦。身上的衣服有点破旧,但很整洁;脑后梳着两条麻花辫子,刘海被雾打湿了,硬硬地弯卷下来,紧紧地贴在额头上。她背着一个深蓝色帆布袋子,里边盛满了各种报纸,上边搭了一块半旧的透明塑料布。
“你家是农村的吧。”她向他问话时,他听出她的话里夹杂着浓重的鲁中山区的地方口音。
她没说话,点了点头。
“你这么小,怎么不上学,反而卖起报纸来了?”
“这个。。。。。。”她迟疑了一下,接着说,“爹爹在车祸中死去了,娘有病,治病需要好多好多的钱,为了挣钱给娘治病,我就随俺村的一个人来这儿卖报。。。。。。”说着说着便伤感起来,低下了头,用手使劲揉搓着发白的衣角。他分明看见她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你娘的病,会。。。。。。会好吗?”他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她猛地抬起了头,闪着泪花的眸子里充满了自信的目光,一脸的倔强,“只要有了钱,我娘的病一定会好的。到时候,我又可以穿我娘给我做的漂亮的碎花裙子了。”她突然高兴起来,对我满是幸福地笑了。
看着她那充满自信的脸庞和那幸福的笑容,他突然激动起来,“给我五张吧,剩下的钱不用找了。”他将十元钱递了过去,她看着他,满脸的狐疑。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小事》中,鲁迅先生也是这样抓了一把铜钱给警察让他转交给车夫的。是同情,是敬佩,还是其他。。。。。
她对他谢了又谢,然后就蹦跳着转身走了。他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突然明朗了许多,就像突然来了一阵风把心里的浓雾吹散了,原先没有路的地方竟出现了一条直通心灵彼岸的光辉大道。
他转身朝回家的方向走去。雾似乎比以前淡了许多,太阳的笑脸从淡灰色的雾气里露了出来,金黄的阳光撒了一地。
他看着眼前渐渐清晰的世界,不禁笑了。他知道这是他半年以来第一次笑,也是最漂亮、最灿烂的一次笑。
浓雾,正在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