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沫沫那年，沫沫七岁，正值换牙期。两个空空的牙床便成了我耻笑的把柄，我一笑，她就哭，她一哭，我便乐。乐的代价是换来老爸的一顿打。沫沫一旁替我求情，在我看来全是假惺惺，所以我每天想着变着法子整她。
　　
　　沫沫是跟她妈妈改嫁到我们家里的。爸爸说，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我妈就走了，是因为我：那天半夜我突然发起高烧，老天爷又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了大暴雨，妈妈抱着我去看医生，因为心情不好，又加上着急，当她发现一辆载满危险的车奔驰而来的时候已经全晚了。眼看就要撞上了，妈妈本能的弯下腰护住了我……司机逃了，是好心的路人发现了我们将我们送进了医院，幸运我竟毫发未伤，可我妈妈去了……
　　
　　从小到大，是爸爸一手把我拉扯大。邻人劝爸爸再给我找个后妈，爸爸怕后妈会待我不好，就一直拖，一直拖。邻人又说孩子大了不好找了。于是听熟人介绍给我找了个后妈——那人就是沫沫的妈妈。
　　
　　我从小没妈妈，不知道“妈妈”是个什么样的概念，所以很是惊奇。可我不喜欢带小孩的妈妈，我怕会跟我挣爸爸。果然，我的担心是对的——
　　
　　婚宴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那个没牙的沫沫，在我爸面前左一句“爸爸”，右一句“爸爸”的，很是亲切。我讨厌她这种装乖巧的样子，白了她一眼，正巧被爸爸撞见，火了我几句。全桌的人都听见了，全桌人都会越觉得她乖巧，我越无理取闹，越想越委屈生气，一股劲把桌子掀了。
　　
　　爸爸当时没说我，回到家用皮带狠狠的把我抽了一顿，差点哭了。没牙的沫沫在一边替我求情，还一边哭，我瞪了她一眼，差点要落下的泪憋回去了，身为堂堂男子汉绝不能让一个小毛丫头看笑话！！！
　　
　　从那天之后，我开始讨厌沫沫，讨厌爸爸，讨厌这个家。那年我开始叛逆，那年我才十岁。
　　
　　二
　　
　　家里一下子多出两张嘴吃饭，沫沫妈身体又不太好，爸爸不得不更努力的挣钱了，于是成年累月的不见爸爸回家，便成了家常便饭。这也给了不听话的我提供了很有力的方便。
　　
　　我常常放学很晚才回家，陪同学买本子了，车链子掉了，在学校写作业了，值日了……全世界的理由貌似都给我用了个遍，而沫沫妈也都傻傻的全相信了。
　　
　　慢慢的我开始整夜不归宿，跟一群要好的兄弟泡网吧，打通宵。有时候沫沫妈问起我，我便胡乱编一个理由糊弄糊弄，要再问多了我便甩门而去。毕竟不是亲妈，她只是告诫沫沫长大要听话，别学我。
　　
　　我这个人做事很谨慎，从上初一泡网吧以来我就一直没被发现过。有时候太认真了，第二天早上的晨读总忍不住犯困，也用不着烦恼，身旁总有兄弟替我望风。再不幸被老师发现了便气冲冲的喊：“你叫家长吧，我爸不在家，我妈早死了！！！”老师们都认定单亲的孩子性格都很孤僻，也不怎么太管我。
　　
　　那一天纯属是意外，刚踏进网吧半步便被一个令人头痛的声音叫住了。回头——是沫沫！
　　
　　顿时头冒金星，死沫沫，爱告就告去吧！本少懒得理你，全当没听见，只顾大步向里迈进。
　　
　　沫沫还是不放过我，跟着我一起进去了，我只当没看见，找了个机子，坐下。沫沫在一旁叽叽的叫着，旁边一个家伙打趣说：“呦，上这来怎么不带老婆，人家自己跟来了”
　　
　　我瞪了那人一眼：“什么啊！她是我妹妹……”
　　
　　“妹妹？”那人挑衅的捏了捏沫沫的脸蛋，“你真的只是他妹妹？”
　　
　　沫沫笑着点点头，眼里仿佛闪过一丝骄傲。我突然觉的沫沫挺可爱的。
　　
　　“呵呵，那就给本少做老婆吧……”那人伸出胳膊要把沫沫揽入怀里，被我一把挡住。
　　
　　“这是我妹妹，请你放尊重点！！！”
　　
　　“呵！我说是老婆吧！还假装不承认。怎样装不下去了吧？！”
　　
　　我顿时火冒三丈：“怎样？想打架吗？”
　　
　　“打就打！”他站起来了，沫沫却拉着我跑了。
　　
　　跑到一个胡同口时，我一把把她推进去，给了她一巴掌：“你跑就跑，干嘛非拉上我？！我在外头大家什么时候吃过亏？！被你一搅可好，我一世英名全毁了！”
　　
　　沫沫蹲在墙角不住的抹眼泪，半晌才抽抽搭搭的说：“哥……我妈妈病倒了……”
　　
　　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妈妈因为生病的我而去世的事，不觉对沫沫很同情。我拉起她，借着月光替她擦眼泪，她粉嘟嘟的小脸噗嗖噗嗖落着泪，在月光的映射下，很是可爱。
　　
　　“哥……你真好！”沫沫笑了，笑得那么甜，却让我感到不自然。
　　
　　我苦笑着问她：“好什么吖，学习不好还有暴力倾向。让哥看看脸还疼不疼了？”
　　
　　“早不疼了，咱快回家看妈妈吧`”
　　
　　“嗯。”我拉起沫沫的手就飞窜。
　　
　　沫沫妈晕过去了，怎么推都推不醒，医院太远，十四的我还没本事把她送医院去，就给远在他乡的老爸打了个电话。
　　
　　爸带他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我看见爸一直蹲在卫生间抽闷烟。
　　
　　三
　　
　　又过了一年，沫沫妈跟我爸离婚了，因为沫沫妈的病……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沫沫跑来找我，我找出去年过节剩下的烟花，点燃，陪她坐在屋顶上看。沫沫怕高，一直蜷缩在我的怀里，我静静的抱着她，静静的看着烟花飞舞——
　　
　　这短暂的旅途就如同烟花一般，点燃，升空，相遇，分散……一瞬的工夫。当它绽出最美时，也消失了……
　　
　　突然鼻子一酸，落下两滴泪，滴进了沫沫的脖子里。沫沫抬起头，早已是泪流满面了，我不停的替她擦泪，却怎么也擦不干，我却把泪憋回去了。我早就学会憋泪了，没妈妈的小孩总是会被嘲弄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沫沫已经走了。枕边有她留给我的字条，一眼就知道被泪浸过的，沫沫的字很清秀——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不知。
　　
　　沫沫，我知！我知啊！
　　
　　我终于憋不住，仰天大哭起来。
　　
　　四
　　
　　转眼九年晃过，某天夜里突然接了个电话，是沫沫……
　　
　　沫沫说她认识了一位加拿大医生，答应给她妈妈治病，但条件是沫沫嫁给他，并且定住加拿大。他们现在已经在那边了，下个月就要举行婚礼了……说着说着沫沫哭了，不停的抽搭。
　　
　　我也哭了，不过我故意没有声音，我擦着无声的泪假装笑话她：“都快结婚的大姑娘了，还哭，真没羞，呵呵！”
　　
　　话落，电话那头哭泣的更厉害了。
　　
　　我狠狠心“吧嗒”扣了。
　　
　　我翻出沫沫临走时留下的字条，已经退色了。我把原话划去，在底下添了一句——
　　
　　前尘往事断肠诗，侬为君痴君全知。
　　
　　又大哭了一场，就像九年前沫沫走的那次，这辈子我是第二次这样哭过。
　　
　　一边哭一边又把字条撕了个粉碎，扔出了窗外。看着窗外飘零的纸片，不觉有些后悔，伸手一抓，敞开，只是一缕清风，飞了……
　　
　　情绪好些了时，打开电脑，邮箱里是朋友发给我的ＶＡＥ最新单曲《不煽情》——
　　
　　一个曾经最熟悉的号码闪烁着
　　你半年没打来过了
　　你说下个月就要移民加拿大了
　　祝你在那边过的快乐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我想我会一直记得
　　彼此真心付出过了那不就够了
　　永远是可遇不可求的
　　
　　孩子说如果爱就请深深爱
　　可很多事是不由人的
　　
　　我一遍遍的听着，眼泪里仿佛看到了那夜坐在一起看烟花的我们。
　　
　　烟花一笑之后，就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