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pidadaozei
2010/7/11 14:47:04
事实上她爱过很多人的，她这样想。
她爱她的家人，父亲，母亲，还有弟弟。
中秋节回家的时候，她给母亲带了一对护膝，是真正的蒙古草原狼毫做的，来历则是半年前去蒙古服务时向当地的牧民买的。母亲有关节痛的毛病，阴雨天尤为严重，蒙古的牧民说狼毫做的护膝最是暖热，对风寒骨痛极有帮助。
父亲喜好抽烟喝酒，因为职业的缘故，她尤其痛恨，将之形容为恶习，每次回去，都带一大堆书，关于健康教育的。父亲因此总也不高兴，见她回来，便觉自己成了“劳改犯”。偷偷地，还会拿出儿子寄来的好烟，抽上一根，有客人来，便借口，喝几杯酒，还不无深意地跟人炫耀：儿子买的，好酒！
弟弟又没有回来，打电话说公司事忙，回不了家，已寄回名贵月饼以及烟酒等等。
母亲絮叨着说着儿子的事情，翻来覆去，一直都是那么几句话，偶尔瞟她几眼，旁敲侧击地提醒着年近三十的女儿，不要总想着往家跑，该考虑终身大事了，连弟弟都超过你了等等……
终身大事？
她应该有过自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吧。
那个人没有什么不好，温和，沉默寡言，对她没有太热情，也没有太冷淡，接受着她的好，也会适时地表示一下关心，这样，她认为就可以了，似乎人生就该这样了。
谁知道春天，她灰头土脸地从蒙古回来，她环抱着自己的身体走出火车站，蒙古冬天的风，实在是太冷太烈了，所以她走出火车站时，一时还适应不了这个城市，这个春天的这样的温暖，她差点流出眼泪，那样期盼的温暖，似乎垂手可得呢。
她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调皮地说：你不用来接我了！
那边的人沉默良久，轻轻地哦了一声。
回到医院，同事都用奇怪的目光看她。
她茫然地度过了几天。据说他去外地会诊了。
科里年龄最小的护士，以前喜欢用娇憨的声音叫她姐，这次再见到她，眼神却明显生疏了起来。
然后他回来了。
……
大家偶尔会趁她不在或者以为他不在的时候悄悄议论：虽然说下乡是好事儿，回来后直接升副高，可赔上男朋友，怎么想也是……
小护士和他很快地结婚了，快到她来不及反应的地步。
是在五·一的时候。
所以五月过后，她没有再笑过。
她想过离开这个医院。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三个人，太尴尬。但是，凭什么是她走？她突然就下了狠心，一直横着脸，在所有人面前晃来晃去，仿佛含了深深的恨意。
没过多久，却发现自己不走不行了。
因为一个病人的治疗问题，她跟主任发生了小小的分歧。
本来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讨论的事情，主任却不知为何，在病房里就开始大发雷霆，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批了她一顿。
她又迷惑，又委屈， 回头看身边的同事，大家都避开了她的目光，再看看自己曾经悉心照顾的病人，一个一个，眼神中，都透着失望和不信任。
于是在中秋节快来的时候，她成了离家最近的一个社区医院的门诊医生。
所有人都无法理解她这异乎寻常的举动，因为她实在是付出太多，这一点倒是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只有她，在送走一个又一个病人之后，趴在自己的门诊桌上会想：终于，可以得到片刻的安宁了。
她一直是以女强人的姿态站在众人面前的，无论经历过什么，从二十二岁毕业到现在，她一直面容冷漠地站立着，从不说什么，默默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就连去蒙古，那样残酷荒凉的地方，她也咬着牙，去了。直到回来，意外地因此升为副高，大家却只看到这个结果，觉得这个女子实在是太会运筹帷幄……
谁知道她真的想什么呢？
没有人想要知道吧，没有想要知道她真正热切盼望的到底是什么吧。
八年的时间，说长不长，她却忽然寒了心，没有想到，这短短八年的时间，竟然生生地将那个曾经青春年少、满腔热血的自己给逼走了。
她累了，开始想要沉睡。甚至不愿再去细想，这八年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从家里回来那天，她差点忘记了那条狗。
搬来这个地方的第二天，她在小区的角落捡到了一条奄奄一息的流浪狗，经过几天的医治和护理，小狗竟然慢慢地好了起来并且越来越活蹦乱跳，多少给她苍白无力的生活增添了一点点快乐。
回家之前，把它托给了同一个单元的邻居，一个寂寞的富家太太，她自己带着一条说不出名字的据说是名种的狗。
她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太太去遛狗，牵着两条，其中一条见了她就扑过来，在她膝旁呜呜叫着，她才想起来，自己还饲养了这么一个小生命。
晚上太太来她的屋子里聊天，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想起了什么，掏出一包东西来。
她远远看了看，什么呢？
太太笑笑：你们家狗狗，在我那儿一直吃着这个，怕它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呢。
她愣了一下，是么？
嗯？太太晃了晃手中的袋子，小狗原来是趴在她的脚边的，突然激动地站了起来，向太太那边跑过去，跳起来，将袋子衔在了嘴里。
这一连串的动作，她惊愕地看在了眼里，似乎想起了什么，竟然呆住了。
呵，太太得意地冲她笑了一下，当然，这一笑并没有恶意，只是她自己心里有事，突然觉得难过。
太太开着玩笑说：它现在，不会对我比对你还亲了吧？反正是条流浪狗。
她心里突然哆嗦了一下。
的确啊，人家手里有高级狗粮呢。
她苦笑。原来如此。
那么，就给你呗，她低下头去说，反正我也不喜欢养小动物。
太太高兴地将小狗抱起来，听见没，你以后就跟我了小家伙……
将小狗放下去又说：这年头，连狗都变聪明了哎。
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那条小狗。
眼里渐渐有了冷意。
小狗也在看着她。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然后小狗衔着那袋狗粮，颠颠地朝她跑过来，跑到她跟前，将袋子放下，自己定定地坐下，仰着头看她。
这回轮到太太惊愕了，她张大嘴看着对面那一人一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是毕竟心地也善良，惊喜地嘿了一声说：你看，它这是给你送好吃的呢……真是个乖孩子……
话音未落却愣住了，那个女子盯着自己的狗，竟然泪流满面。
太太真的是不知所措了，她又怎么会知道那个女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见这个新搬来的邻居总是眼神悲伤，没来由生出许多同情，跟她多串了几回门，却到底没有深交，无法体会她此时的心情。
而她透过泪湿的双眼，依然努力去看清，小狗那双眼睛，黑亮黑亮的，纯真热情的眼睛。
糖卡。
人的感情如此脆弱，怪不得那么多人把情感寄托在宠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