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angzhengcai
2010/5/30 0:31:52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尖的一面湖水……
我是在火车上与他认识的,我称他为云,因为他曾说过,他是一片云,偶尔投影在我心波。
那一天,正是我的生日,我穿着一身艳红的长裙,靠在火车的车窗旁,默默忍受腹部痉挛的巨痛,泪水悄然浸湿我的衣襟,我恨自己的软弱,但我无法抑制住泉涌的泪水,突来的病痛几乎使我昏厥过去。这是一列开往西部的列车,车箱里的座位几乎有一半都空着,结伴的人聚在一处兀自热闹,而和我一样的孤单者大多各占一条长椅,或躺或靠,昏昏打发着旅途的困乏,这份冷清和漠然的气氛,正是当初我不顾一切跑出来刻意寻找的,但此时此刻,却令我倍感凄凉与无助,病痛和无所依赖的孤独,足以把一个坚强的女人打倒,何况,我并不算坚强。
就在我的理智和忍耐几乎崩溃的时刻,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轻轻搁在我的面前,一声浑厚的男低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哪儿不舒服,要不要吃点药?”
而我几乎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就感到这个声音仿佛是我已等待一生一世一般。心里有根弦蓦的一嘣,便失去了知觉。
苏醒时分竟已是半夜了,我发现自己躺在卧车箱里,身上软软的,腹部却已经止住了疼痛,后来我才知道,正是云——那个男低音救了我。他迅捷而从容地为我灌下止疼药,随即跑到医务室求大夫,在忙乱一番后,得知我仅仅是因为肠胃的痉挛导致的暂时休克,并无大碍,他才放心。将我挽到卧铺来,补买了卧铺,他甚至细心的将我的行礼辩认清楚,为我安置妥贴。然后,像一纸剪影般地贴在路道座位旁的的车窗上,看护着我,一夜无眠。
我并没有过多的感激他,孤身的我对每一个人,尤其是男人,存着级大有戒心,哪怕他曾经帮助过我,曾经给予过我一份无法报偿的温暖。
我告诉他,这趟出差是为了结束多年来魂牵梦绕我的一桩夙愿: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曾经面对着一张青海风光图默默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生命中的最重要的一个生日——20岁那天,在青海湖边度过!图画上那片无边无际的蓝色像一个浓郁得无法化解的梦,重重地深在抹在我的内心,令我如如痴如醉!
云说,他生长在青海湖边,是一个地道的西部人。
我绝不否认,云是一个极富挽救力的男人,强壮的身材,宽厚的肩,发达的肌肉,深刻的皱纹,级具有西部人特色的大鼻子和淳厚的男低音。他尽量掩饰着他的目光和语气,但我依然敏感地触摸到他细微的情感脉流,那是一份发自内心深处对我的爱怜与欣赏,不不容置疑。
“你坚强而又温柔,懂得生活,只是有点傻。”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病死也不肯求助的事,他说他已经暗中留意我很久了,但被我的倔强与傲气吓住了,不敢冒然,直到我的脸色越变越白,泪流不止,他才知道病情严重。
“为什么一个人出来,而且是这么荒凉的地方来?没有朋友吗?”
“不。但我想体会一个浪迹开涯的滋味。”他掩饰不住地惊异:“你是一个奇特的女孩子。”
“我只是一个自由的女人。”
我无心承受他的一片关切,但我不能不承认,我已很难舍弃和报答怕这份关注,尤其是在身体虚弱的时候,他那浓郁的男人气息笼罩着我,给以我安宁和温暖的庇护。但我又恼恨我天生的依赖感竟如此根深蒂固,我不愿很久以后自己苦苦构筑的独立与坚忍,及那份不喜不悲不为所动的心境就这样轻易地被打破。所以,在他温柔地说你的身体很虚弱不适合再作长途旅行,除非有他陪着的时候,我决定全力抗拒。
但是,抗拒打败。
云说,反正他还余有几天公假,青海湖是他的家,他当尽地主之谊。
在前往青海湖的长途汽车上,我竟靠在云的肩膀上睡着了,醒来时,远方已有模糊的楼影闪现,我不襟悄然落泪,多年前,曾有一个男孩子许诺我,有一天将与我同行在青海湖边,可现在,他又在哪呢……
一块大大的手帕递了过来,没有一句话,这是云最深的表达关切方式。
“为什么,你的恨远远多于快乐?”沉默良久,他忽然问。
我不禁一震:是的!多少日子,我的生活是充满了怨恨,对人,对事,对生活,甚至对我自己,我恨世界待我不公,恨自己天性是个女人,身体与心灵同样软弱,恨自己不能像男人一样桀骜不驯、天马行空,摆脱心灵上无奈的枷锁。我还恨每个试图接近我的男人,总觉得他们心里充满了虚伪的念头。我的怨恨无所不在,它深深地围绕着我,折磨着我,令我窒息。
“讲一讲,好么?”云那深沉的男低音却使我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出了那并不传奇、却伤我至深的故事。
“但是,你曾经轻视过他,不是吗??”云自言自语般的说。“你说他虚伪,而依我想,他或许只是在你面前自惭形秽,做男人一样很难很难,输了,会自责,成功了,会孤独,渴望爱和理解,,却不敢轻易表露内心深处的脆弱,男人,往往就像一个吃了催长素的孩子,总是表里不一,如果可以选择,来世,咱们倒换性别,你就会懂得了,但无论怎样,最重要是今生今世要善待自己,其实,对生活的宽容,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爱护,这些,你都懂,是吧?”
我惊异一个西部粗线条的男人竟能如此温柔地体解人生,他并不袒护我,但我分明深深感受到他对我的一份敬重与关切,我不由得有些感动,心底深处,我似乎第一次勇于承认自己的浅薄与狭隘,竟百感交集,骤然地有一种如梦的不真实感。
那是怎样一种蓝啊!这已不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生命!浓郁的、纯净的、深沉的、博大的、跳动的生命!这份生命曾经如此活跃而奔放过,偶然地,却在一个瞬间突然凝止,从此千年不悔。这是一份无言的美,博大的美,深沉的美,我忍不住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那个面对着一张图片认认真真为自己许诺的小女孩仿佛重生!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激与震憾。我知道,此生此世,我将无遗憾!
云弯下身去,用小指沾了一抹湖水,滴在我的唇边,我细细的品味,苦苦的。
“听过这样一首歌吗?”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那么说,我枕畔的眼泪,就是挂在你心尖的一面湖水……
大地经历了千年沧海桑田,磨难苦痛,却凝结构成如此美丽纯净的一颗眼泪,苦是自己的,呈现出来的却是完美,这是一份多么宽容博大而深沉的美啊!”
云的感动不由自己,我却忽然如梦初醒,恍然间便明白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唯有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感动和一种超越自己的莫大幸福,我知道,从此,我将永远的容入这面平静深远的蓝色湖中,再也不会干涸。
“有人说,高山上的湖水,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云,你这般用心良苦,只是为了让我真正领悟,用爱对待生活,才会为生活所爱的的真谛,是吗?
后来,当我结束了西部之为我旅,即将踏上归程时,云将我送上车,我竟感动的对他表现出难以释怀的依恋与不舍,但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地谢他的地主之情,云则深情地望着我,自言自语般的轻问: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我微笑着摇头,他也笑了,笑得像个走了嘴的孩子,傻傻的,那时我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会为自己这清高而付出悔憾一生的代价。
分别之后,我对生活态度发生了奇迹般的改观,心境渐渐变得宽容而明朗,但和云,只是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直到半年后,他死于晚期癌症,在他的最后一封信里,他才告诉我,当我们在列车上相遇时,正是他刚从北京确诊归来,如果不是那样,他会用西部男子汉的热烈与坚毅,宽容与博大,为我的一生写满深沉的爱恋,他说,我是他此生唯一真正爱过,并且是一见钟情爱上的女子。
“谢谢你令我死而无憾!”
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而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将生生世世的拥有一面纯净碧蓝的湖水——这是一面永恒的湖水,一颗真爱之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