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札礼
“来，我们大家为豆芽妹脱离老处女行列干杯！”
****液体从清脆的玻璃声中满溢出来，滴在光滑的黑色桌面。我望着桌里的倒影听见小豆不好意思地哀求说：“紫倩，不要这么大声啦，全部人都看过来了。”
“哪儿有，就算真的看过来那又怎么样？人家是想看看新娘子长得漂不漂亮啊。”说毕，她就举起酒杯朝对桌不停瞄向这里的男士敬酒。在昂首与低头间，那鹰爪子抓牢的杯子又空了。她的脸上浮现一大片红晕，身体轻轻随着音乐摆动，还哼起歌。我与小豆摒着呼吸相互对望，心里大概也有个谱。打从方才一进酒吧到现在，紫倩不是不停的喝酒就是频频灌别人喝。我已替小豆挡了好几杯黄梁，头已渐渐晕眩。看着她又将杯子往小豆的杯子一敲，我连忙伸手抵住小豆的酒杯说：“紫倩，你不要再让她喝了。你可要它当宿醉新娘啊？”
她顿时吓得一怔怔，大眼睛虽已被醉意熏得迷蒙但仍能窥出丝丝落寞凝在眼睫。之后，她又自顾自的大笑出来，说出话似飘浮在海里的字，语气一会儿高亢，一会儿低沉，再过一会儿就见那袭黑暗中的火舌朝厕所奔去了。
小豆喝完酒杯理的酒，不等紫倩回来就说要走了。我问道：“你不要再等等她吗？”
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庭芳，我明天就结婚了。我。。。”她思忖后继续说：“我不希望在结婚前夕触霉头。”我点头算是了解她的意思便不再挽留。倒是紫倩一听说小豆离开了，我还以为她会大发雷霆。没想到，她只是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由着一闪一闪的泪水似蠕动的毛虫爬落脸颊。最后她在众多眼皮下放声痛哭，我只好半拖半拉的将她带离酒吧。当我扶着她进车时，听到她以奄奄一息的语气恳求我不要带她回家，因为她不想回到那冰冷的屋檐，还有那许多回忆的地方。
我随便应了声是后便将她带回我家。差点就要把胆汁吐出来的她，整个人蛐卷在沙发上嘤嘤啜泣。这是我认识她二十年以来，见过她最伤心的一次。想起小豆讲的不想触霉头，我就觉得有点心寒。然而这也不能怪她，谁都不想在结婚前夕听一个三十三岁女人的不幸福告白。我蹲在沙发前，抚摸着那一头柔顺的琥珀色海藻轻轻问道：“是不是和韦康吵架了？”
她犹如一只被虐待的小动物，红红的眼睛继续涌出泪水说：“他跟我分手了。我们明明说好今年会结婚，结果。。。”难怪她今天这么反常，原来是看见小豆结婚她触憬伤情了。
“庭芳，我们在一起十年了，你知道吗？十年，在这期间我拒绝了多少个追求者。虽然我们之间分分合合可是我知道在这世界上只有我们最适合彼此。”她猝然坐起来，双手用力搭在我的肩膀上说：“最后，他竟然看上一名秘书！秘书啊，你能想象吗？只是一个普通国立大学毕业，在他公司上班的小秘书。呵，我和他一起在英国法律系毕业，渡过了一切风风雨雨。我父亲还亲自为他介绍了一间好的律师事务所，结果他就这么无情无益的浪费我十年青春，跟一个秘书跑了。你告诉我，庭芳，庭芳，我该怎么办？”
“紫倩，我知道现在说这种话似乎不合时宜可是以我对韦康的认识，他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喜欢上其他女人的男人，会不会是你搞错了？”
“我明明就看见他们在一间餐厅里有说有笑的吃饭而且。。。他当着我的面承认他们的关系了。”她抖动着肩膀嚎啕大哭道：“这个臭男人连骗都不想骗我。”
我倒抽一口冷气，递给她整盒纸巾说：“我想知道韦康是怎么跟你提分手的？”
那瞩视着我的目光倏然少了聚焦点，仿佛时间在二人的视野中停滞，她在遥远的对岸游不到我身边。她抿紧唇，以手背揩过脸颊的泪水，眼珠直瞪着天花板最后才回到我的脸上说：“那时候，我说你既然要分手那就分吧。就在我转身的时候，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我摇摇头，看着她将指甲扎入手心仿佛拉紧了那系在心头的细钢丝。“他说，我知道你一向来都很坚强，没有我你一样会活得很好。”她压下音量说：“难道他不知道我在赌气吗？只要他肯向前拉住我的手，我一定会原谅他的。。。”
我让她靠在我的肩膀哭着入睡，听着那起起伏伏的呼吸宛如搀入了哽咽。她身上的烟酒味沾到我的嘴角，有股难言的苦涩渗入我的血液，犹如我的手偷偷伸入了她那绝望的梦境却又无法带她离开。夜里一阵陌生的风突然吹散了烟灰缸里的烟头，铺垫成祭祀回忆的白雪。
2
隔天早上，紫倩还在不停呕吐，那不好看的脸色已苍白得能与贞子较量。结果，在勉强参加完小豆的婚礼后，去了一趟私人诊所回来后的我们都铁青了脸。一踏进屋门，就感觉眼前黑了一大片，我及时扶住快晕倒的紫倩躺回昨晚的沙发上歇息。正当我要拉开落地窗帘让光线驱赶这团黏附在墙上的阴影时，气若悬丝的她阻止了我的行动。她由着泪水流淌整个脸颊说：“我要打掉这孩子。”
“你疯了。”我故意不去看她可是语气里坚决无比。“你跟韦康讲一讲，他一定。。。”
紫倩切入我的话说“他一定会负责任，然后我们会结婚然后会抚养大这孩子。”我知道这如果真是她想要的，那么现在的她就不会看起来那么痛苦。我牢牢握住她的手，她含泪吞了口气说：“假如我们因为这样而生活在一起，大家会变得很虚假，勉强。日子一久，孩子就会看到我们天天吵架，我不要我的孩子也经历我以前受过的苦。一个人躲在橱里哭泣，无论耳朵掩得多紧依然能听见大人们的谩骂。爱情的背叛最后也会出现在婚姻里，我不要我的孩子过这种生活，我不要。”
“紫倩，你也可以选择一个人养大孩子啊？你有经济能力又受过高级教育，我相信你一定能照顾号你的小孩的。再者，你爸妈。。。”
“我爸妈会杀掉我。。。”
“相信我紫倩，虎毒不食子，他们不会推你去绝境的。上一次你不是说，你希望有个小孩吗？”
“可是他来的还真不是时候。”她疲惫的闭上眼，睁开，又滚出许多泪水。
“几时你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以前那个坚强果决的许紫倩到那里去了？”我故意装出生气的语气说道。
“在跟韦康分开的时候，她就死去了。留不住他的爱情，留住他的人有什么用呢？我要我和我的宝宝得到所部的爱而不是那一丁点同情与施舍。”
她摊开手心做了个中止讨论的手势，我便默默地进房留她一人在客厅里咀嚼下一步的决定。心想紫倩永远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那孩子是她与韦康之间的爱情结晶，她怎么会舍得拿走那源出于自己的生命。然而，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是她一向来都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宁愿遗憾也不要虚假妥协。
最后我也做出我的决定，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拨通一个几乎陌生号码。
3
“萨特咖啡馆”我看着那圆形印有 Existence precedes Essence 存在先于本质 的字眼 和 让•保罗•萨特Jean Paul Sartre的头像时，心里头硌噔了一下。这间咖啡馆其实与其他的西式咖啡馆没两样，那法国南部的田园别墅风格在马来西亚也并非少见。然而，是那圆形的灯罩似乎在给每一个路过的人什么启迪吗？我暗自思忖在这宣扬个人自由的地方，能否替紫倩找到幸福？
一推进门，那悦耳的银铃声就好象家人张开双臂欢迎你的亲蜜问候，而店里闲逸宁静的气氛也替我松驰了部分神经。可是，我仍不敢完全沉溺在这写意的气氛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倏然正站起来向我招手，我便立即认出那男人，是韦康。
有一位头发剪得很短的女服务生送来冰开水到我面前，我微笑的挥了挥手后便擅自打开话匣子说：“紫倩在我家，为什么你不去我家谈？”
他挪开那久久停留于窗外的视线，啜一口白色咖啡杯里的黑色液体后说：“紫倩，想要那孩子吗？”
这是不要孩子的意思吗？我按制住体内熊熊燃烧起的怒气说：“没有妈妈会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的，更何况这是你和她的孩子。”
“阿芳，你认识紫倩与我都一样久，对吧？”他扬起眉看着我问道。
“是。”
“你觉得我会是个花心的人吗？”
“这我不知道。”
他笑得很灿烂却同时蹙着眉，在空洞的笑声伴着呼吸声愈渐沉默时，我已不愿再跟他玩言语上猫抓老鼠游戏说：“你不想要孩子吗？”
“我还以为你会有些耐性，至少先制造气氛。”他调侃说道。
“现在我留下紫倩，一个情绪不稳的孕妇在家，根本没有时间跟你闲谈。”
“芳，我还没有准备好自己。。。”
“你有九个月的时间准备，但最好是从现在开始。”他锐利的盯着我，我也不敢示弱的直视回去说：“紫倩不介意你与秘书的恋情，只要你肯跟她认个错然后回到她身边，你们依旧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你还爱着她，对吗？”
他说：“其实我跟何秘书根本没发生什么爱情，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结束一段关系的把戏。”
“为什么？”
“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得去爱一个人。年龄一大，这爱情似乎就变成一种形式捆绑你的生活，思想，然后毫无目的的循环每天的生活。。。“
我赫然将玻璃杯里的冷水泼到他的脸上说：“只有固定的生活才是现实里的生活。你只顾着自己个人的感受难道就没有想到那个现在被你感情折磨得不成人形，怀着你孩子的女人吗？你可以很爽快的不付责任可是凭什么要紫倩承担所有后果，去拿掉一块体内的肉，你觉得这很简单吗？”
他坐在位子上一动也不动，象个被人扯断绳子的木偶，由着豆大颗的水珠从脸颊发间滑落。最后我听见一把颤弱的男声从身后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