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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4/30 0:36:20
一
金宏与黄梅俩打小就相识,虽说他俩一个在张村住,一个在李庄长大,但因同在一所村小读书,故而二人彼此之间并不算陌生之客,而且从小两人经常结伴上学、放学,一路上也彼此相互有个照顾,两家的大人们日常里也早已默认了他俩结伴而行的做法。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几度年华几回轮转,眼瞅着两人即将由发小逐渐成长为小伙子、大姑娘,彼此间的两小无猜、毫无芥蒂之心,反倒不知不觉间于无形中给双方的父母长辈们,增添了不少烦愁、不安,村里庄外熟悉的、陌生的乡亲们背地里也时不时的谈论起两人的关系,有些不明真相的,还有些原本就那种一日不造谣是非,他(她)就心里毛痒不顺的,则更是添油加醋般的乱嚼舌头,结果呢有的没的都被其传闻的不堪入耳,直叫金黄两家长辈们听了头疼不已。
于是乎,这一天大清早儿,黄家人来到学校,向校长提出了要让自家闺女退学归家的要求,老校长好劝歹说,嘴皮儿都快磨破了,最后还是没能规劝成功,无奈之下只好在黄梅的退学证明书上签字盖章,眼睁睁地瞧着原本一直都是班级三好生的她,被五大三粗的哥哥强行拖拽着拉回了家,心内那般揪心之痛、怜惜之情,又有几人理解、明白呢?可谁叫那个年代,那个拿假聪明真糊涂当传世不二真理的特殊年份,老校长他也清楚这类事实在是无法向外人倾诉、唠叨,唯有暗自心伤、潸然落泪。
几乎与此同时间,金宏也被父母领回了家中,随即关进了柴房,任其在里面怎么叫闹、怎么挣扎,一句话儿,就是只要他不肯忘了黄梅,就不让他吃一丁点儿东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折腾了大半天后,饥渴万般的金宏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屋外的奶奶见小孙子突然间没了声息,也不知究竟怎么样了,急忙吩咐儿子立马开了房门,先瞧瞧孩子到底咋了,是不是饿昏过去啦?
七十多岁的奶奶一进屋,就见小孙子衣衫不整地歪靠在那墙边斜放着的柴捆儿,昏昏睡去,由不得一阵心酸,一面催促儿子赶紧抱过孩子回自个屋睡去,一面颤巍巍地挥动着青竹杖教训道:“有你们这样对待自个娃的爹娘吗,亏你们还痴长了这么一把年纪,难道你们就不懂,就算是一只猫呀狗的,丢了你也会伤心难过好一阵子嘞,更何况像黄梅那聪明乖巧的闺女儿的这么样个大活人儿,咱家小宏子你咋能叫他一天半天的就给全忘了嘞,去,赶紧打把洗脸水来,咱要给小宏子擦擦身子,再拿碗热粥来,啊。”
见老娘都已发话了,金发根只好惟命是听,转身这就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跑到灶屋里打来满满一盆热水,又喊上自个媳妇赶紧将还剩一点余温的冷饭煮成浓粥,一会端进屋来。
“娘,水俺先打来啦,那个饭早已冷了,这会子俺那口子正忙着热乎它嘞,要不俺先给娃儿他擦擦,咋样?”虚探着问询道。
“去,一边儿去,就你那粗胳膊粗腿、笨手笨脚的,回头俺乖孙子还不叫你给擦疼喽,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儿让人瞧着来气。”一面接过水盆,一面回语道。
闻言,一脸讪然的金发根只好退避三尺,“那好,俺去瞧瞧粥热好了没。”转身离屋道。
......
二
转眼间又是数年匆然而过,年已十八的金宏光荣入伍,临别之际,寻觅了许久,始终未能发现最想看到的眼神,随伴着一众同学们的祝福与长途汽车驾驶员急迫的催促声,最后望了一眼站外的空地,这才黯然转身登车,此时此际的他,暗自思量着这些年以来,曾几何时偷偷打听过她的最新消息,也曾有找个充裕的时间来好好的搜寻她的踪迹的想法,可总是因了诸多的缘故,未有成形,直到即将远离故乡,奔赴那未知的军营生活了,心里依旧放不下对她的思念,也许在这次参军之后,与她的今生缘分就会真的难以再续了,念及于此,金宏不由得暗自偷饮、神伤无限。
离别的时刻,感伤的情怀,远处的炊烟,葱翠的原野,落幕的余晖,儿时的记忆,一切的一切,都随着逐渐模糊的背影,悄然入梦。
星月渐浓夜色深,
离绪萦怀乱愁心。
追忆昔岁伴行人,
芳影难觅泪湿枕。
入梦犹伤寻伊踪,
遍踏故土百感涌。
曾记朝暮身与共,
习书练文倚青松。
纷乱的心绪,若隐若现的竹影,偶尔飘过的阴云,雪峰下的兵站,孤寂而单调的军旅生活,平添了无尽的思乡情怀。翻开层层的片段回忆,时而微笑时而喟叹,打开厚重的只言断句,时而感伤时而神往。曾记得,一路笑来一路歌,曾记得,风雨无阻共患难,曾记得,飞燕轻舞菜香漫,曾记得,归途绵长难舍分。
远在故园的她,今夜是否安然入睡?是否还记得,曾几何时,乘着歌声的翅膀,望着彼此的双眸,羞红的酡颜,青涩的温馨,她是否还和自己一般,无法淡忘、无法割舍?
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不时吹刮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荒漠,凄冷的静夜,川流不息的愁苦,沉重的击打着寂寞的心田。
三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二十二岁的金宏因身染严重的高原病,不得不离开兵站,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休养生息、转业返乡。转瞬间,又是小半年过去了,虽说尚未痊愈的金宏,因其再怎么说,也曾有过军营生活的锻炼,镇上先安排他进了民兵队,暂时当任弹药库仓管员,待日后完全养好伤病后,再看具体情况另行安排其今后的工作。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随着时日的迁移,沐浴着熟悉的香叶春色,逐步康复的金宏,徜徉着日光的洗礼,来到久别的村小,望着身旁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情不自禁地回想着曾经的学生时代,那时候,每天天刚擦亮,就早早的赶到村外的小路上等候她的身影儿出现在那清澈见底的河畔,然后一路笑着唱着,欢愉无比的上学去。
于今,风景依旧,物是人非,曾经的快乐,曾经的欢笑,遗弃了自己,不知躲避到了哪个旮旯犄角,再也难觅难寻。幸福在哪里,苍茫的碧空,哪里才是自己栖身的港湾?带着一团又一团的疑问与猜想,朦胧中走过了千山万水。
“梅,是你吗,真的是你吗,梅。”惊愕间半信半疑地呆望着眼前这一身黝黑皮肤,灰白色卡其布工装的锅炉女工,刚转到木竹供应站下属单位竹压板厂锅炉房的金宏,猛然间发现正在一铲一铲往里推送煤球的女工,她那模样像极了自己寻觅了多年一直未果的,朝思暮想的梦中情人,忍不住激动的情绪,丢下手里正要办的公事,急急地冲上前去一把抓过她的双臂,死劲辨认、追问起来。
原本早已被那灼热的炉火炙烧得热不可耐,被耀眼的光芒映照得一脸红晕的黄梅,此刻此际更是一头一脸的汗水夹杂着突如其来的这番际遇所招引而来的惊诧悬疑的热泪,这会子功夫儿就只见它“唰”的一下就汩汩流淌了下来,颤动着嘴唇,几乎忘尽了手中尚还未有来得及放下的铁铲,惊喜不定的轻问道:“你,你,你是...你是宏哥吧!”
“梅,你怎么在这儿上班,这些年你都怎样过过来的?”急不可耐的一阵追问道,“那年俺听说你被家人逼着退学回家后,很快就连你家也搬走了,后来俺偷偷寻觅你和你家人,找了好几个月都没一丁点儿消息,再后来俺也被家里转送到镇上念书去了,也就难得回家一趟了,你呢?”
“宏哥,俺这会子还在上班嘞,叫人瞧见了影响不好,快放手,松松。”见他依旧不肯轻易放开抓住自己双臂的手,忙即劝说道,“要不等俺下班后,去那河边找你,咋样?对啦,哥,你这是来俺们厂里干啥嘞?”
“哦,是这样,俺刚被镇里安排到各乡镇企业、厂区里巡查安全生产工作,正巧今天就轮到你们厂啦。”闻言匆匆扫视了一眼周围情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快的轻吻了一下黄梅的右脸颊,然后随即放手,闪身,一路笑着回话道,“说好了哈,晚点儿咱俩不见不散,俺先去瞧瞧你们厂里其它车间的安全生产情况。”
眨眼间被偷袭成功的阿梅,望着阿宏他那矫捷迅猛,轻快惬意的远去的背影,不觉一阵娇羞一阵激荡,刹时里一双早已磨出老茧的小手,也不知究竟该往哪儿放了,惟只剩下对于将要到来的河畔约会,胡思乱想、殷殷期盼起来。
四
甜蜜的爱情生活,意外重逢的欣喜,未来的憧憬,苦尽甘来的希望,一切一切仿佛很快就要降临到金宏与黄梅这对阔别多年的亲密爱人的身上,可惜的是,生活这座大熔炉,它既不是由巧克力酿造而成的蛋糕儿,也不是那一帆风顺的美妙旅程,沿途一路上充满了各色各样的风险、困难与变化,它既不像外表那般的光鲜漂亮,也不像小说里的那样充满了刺激与浪漫的氛围,它更多的是无奈与彷徨,是遗憾与惆怅。
就在金宏与黄梅二人不期而遇的第二天,不知从哪儿刮起一阵疾风,厂里厂外就四处传扬着“黄梅是破鞋儿”、“黄梅生活作风不正”等等诸如此类的言论,一时里不论是大人,还是五六岁大点儿的娃娃们,远远的见着洋溢着一脸笑意与幸福之感的黄梅,就指指点点、论七说八道:“怪不得人家厂长想续弦与她,她愣是死也不依不愿嘞,却原来是想着找个年轻后生呀,就凭她那身家、成分,还嫌东嫌西嘞,哼,咱倒要瞧瞧她最后能捞着啥样的后果儿。”
急速而降的寒风,吹刮着刚有点起色的黄梅的心房,浓密的愁云惨雾不招自来地侵袭了孤零单薄的破旧小院,眼瞅着暮色深沉,耳闻着子规夜啼,凄凉悲伥的心绪不由袭上身来,一夜无眠,孤枕难寝。
风欲袭来山川抖,
谣信肆意随言走。
可叹孤女无处愁,
潸泪倾盆双颊流。
自从那年黄泥岗修路,父母相继劳累成疾,最后在饥寒交迫中双双病亡,黄梅也就成了名符其实的孤女,这些年以来一直过着饱一餐饿一餐,吃了这顿不知下顿从何处去挣取的主儿一个。要不是头两年竹压板厂急招肯于吃苦耐劳的临时工,她恐怕早就命丧黄泉,不在人世啦。现如今好不容易盼来了想念了期盼了多年的金宏哥,心想着从此以后自己可就算是有了依靠,有了可以真心对待自己,自己呢也愿意为其付出一切的男人,谁曾料这人世间的事儿,它就偏偏不肯轻易让你得偿所愿,念及于此,阿梅不禁又是一阵感伤、一阵唏嘘不已。
听闻了这一片接连一片的恶语中伤,悲愤激昂的金宏忍不住抓住还在那胡说八道的小地痞,挥舞着铁拳怒喝道:“快住口,你再不住口,俺可就真要打下去啦,阿梅她不是啥你们口中嘴里说的那种人,快给我住口,赶紧与阿梅她道歉!”
“切,你是老几呀,凭啥来出头,啊?”不屑一顾地轻蔑道,“有种你就朝咱胸口来,来呀,别只会在那儿瞎叫,啊!”
“就凭俺是阿梅她男朋友,快道歉去。”怒不可谒的金宏猛的跳上前一把抓住尚在叫嚣狂妄的小地痞脖领儿,一面这就欲将其直接拖往厂宿舍区。
“咳,小白脸儿,你还嫩了点,老子可不是吃素的,快放手,再不放手惹闹了小爷我,可就真有你好吃的啦,”伸手这就想要将金宏抓住自个的左手甩掉,可试了试没见一点动静,就犹如那蜻蜓撼石般纹丝不动,不觉间有些心急了,“嗨,咱说小兄弟,你是哪儿的,咋之前咱们从未有过照面嘞,是不是新来的哈?”
“谁是你小子啥儿的兄弟,看样子估计俺应该比你还要大上几岁吧,别尽在那儿瞎套近乎,快说,道不道歉?”继续追问道。
“好吧,算咱今儿倒霉,栽喽,咱道歉还不成么,你也松松手先呀,看咱这脖子都快被你勒断喽。”略略降了点嗓门儿回语道。
看了一眼对方还真已被自个勒得脸红脖子粗的窘样儿,细细一思量,觉得还是先行放开这小子,让其也好缓口气儿,一会再带其去向阿梅道歉赔礼,念及于此,随即松开了紧握小地痞他那细长脖颈的手儿,站于一旁静等着他歇过气后,再领着他去见阿梅。
令金宏万万没曾想着的是,待那小地痞略微缓过神来后,竟然趁其不备,“哧溜”一声就撒开腿儿狂逃而去,眨眼间便没了踪影,这倒叫金宏他望尘兴叹,奈之无可。
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过一段日子,又有人四处传言,说是身为地主恶霸之重孙女的黄梅,居然敢做出未婚先孕的丑事来,这让厂领导们很是觉得丢脸都丢到姥姥家啦,于是决定立马成立个专案小组,就此事展开严密调查,在此期间,作为当事人的阿梅,自然而然就得先行从锅炉房里清除出来,然后对其施行禁闭政策,谁也不许随意踏近关押阿梅的单间黑屋。
乍闻此讯的金宏,霎时里就好像中了邪一般,趁着夜深风高,偷偷溜进原先当任过仓库保管员的村民兵队弹药库里,从中盗取了几个雷管、两三个小型炸药包,还有引爆器及导火索等一应物品,然后贴身暗藏着,熟门熟路的避过巡夜岗哨,悄然离去。
历尽磨难与煎熬的金宏与黄梅俩,自小就饱受至亲、邻里、老师与同学,乃至于外乡人的随时随地的恶语攻击,几乎尝遍了人世间的世态炎凉、冷眼嘲讽,虽说两人因家人及其他相关或毫不相干的外人千方百计的阻扰与隔离,但他俩彼此之间的心灵依旧互相关怀、互相牵挂着对方,无论是身在远隔千山万水的高原雪峰下的兵站,还是在寂寞孤单的小镇上那个全封闭式的中学宿舍里,又或者在这四面环视于厂领导、同事及街头地痞流氓们的众多目光之下的时刻里,两人仍旧心心相印,彼此挂牵着对方。
经过一宿的思索与商讨,二人有了一个直到今时今日,人们还在唏嘘不已、感叹无限的惊世之举的可怕而又无奈的冲动与想法,于今人们还在反思与惋惜这对苦命的鸳鸯。
念想着多年以来,自己二人始终摆脱不了流言蜚语的围追堵截,始终回避不开家人与旁人的另眼看待,再加上对于未来生活的失望与丧失信心,两人彼此间都对于自己原本想要与对方终生为伴的这一简单愿望实在是感觉太过于渺茫与无望,于是乎,公元一九六四年五月八日的傍晚时分,随伴着村头通向外乡的水泥石拱桥上的一声惊天巨响,金宏与黄梅俩以身缠雷管、炸药包的自杀方式凄惨离世,从此脱离了尘世间的一切烦恼与忧愁,也再不会受到至亲与外人的指指点点,再也不用去理会那些似乎永远也谈论不完的无缘无故、百口莫辩的污言秽语。
(全文完)
后记:本故事由真人真事改编而成,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均为生我养我的这一片乡土间的普通一员,当然喽,文中男女主人公名字并非原名,其之真实姓名,说句实话,直到终于动笔真正地写出它来的此时此刻,我本人也还是不太清楚与了解,就此一点还望见谅,呵呵。
之所以想到要写出它来,只不过是因其早已在我的脑海里存在有多年啦,为避免随着时光的流逝,原本还有些记忆的影子全然变得越来越模糊、淡忘,故此这才动笔写它。曾记得当年,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孩子,那年暑期里的一天清晨,我顺着河畔的小道偷偷溜进对岸老农的甘蔗林里,原本打算偷它一根来解解馋的说,可不想却于无意间听到了这么个凄美、感伤的故事,于是那甘蔗也没再顾着去偷了,只静悄悄地躲在暗处继续偷听那早起的老农俩诉说、回忆多年前自家亲戚所在的那个村里的一段陈年往事。
时光荏苒,岁月蹉跎,不知不觉间,这个偶然听来的关于人世真爱的现实版“传说”,已在自己的脑海里存有近三十余年了,现在总算是将它简单扼要的转述了出来,希望有幸走过路过的各位看客们,能在观文之余,认真反思下自己在现实生活中,是否有过这样那样的无意伤害他人的言语及行为,想想自己是否曾有为这人世间罕有的真爱默默付出过帮助、关怀与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