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缘微香：油菜花香

也许，你永远想像不到，油菜花的香，会让我那么地难忘！
谢梅霞在我心目中是永远的小矮子，所以我从来都是叫她小矮子。谢梅霞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看到我在树上乘凉，说是乘凉，其实只是爬到树上去荡秋千。尤其春天刚刚到来，我就更喜欢爬到树上去折嫩嫩的柳条，编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绿草帽，戴在头上就感觉很有意思。然后，谢梅霞就会心急如焚地站在树下看着我说，那多危险，你快下来啊。我很无理地回应她，用你管么，小矮子。谢梅霞又说，我是矮，但总比你戴绿帽子要好。然后，树上的男孩子和树下的女孩子就都笑了。我便很不服气且很生气地爬下来，并当着所有孩子的面，一把就扯开谢梅霞的衣领并一字一顿得说，你胸这么小，你懂个屁。然后，所有的孩子都笑了。谢梅霞也高兴的露出几颗小白牙说，只要你下来就好。
柳树的下面，是成片成片的油菜花。春天一来，放眼望去就是满眼空旷的金黄，一直绵延到视线的最远处。春风吹来，嫩绿嫩绿的柳条便随风起舞，整棵大大的柳树也随风起舞，满眼金黄的油菜花也随风起舞，油菜花丛中的蝴蝶和蜜蜂也随风起舞，嗡嗡地忙活着闹个不停。天气又是晴天，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就有点慵懒的小睡意。谢梅霞就很喜欢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更喜欢大片大片的金黄。她就会站在大柳树下痴痴地望着远方，真的就很像一个花痴，至少要痴的表情，她说，真是一片繁忙的景象，要是这花永远不凋谢该有多好。我便忍不住在树上的小木屋里打击她，扯淡，你就别做梦了。谢梅霞就问我，不是做梦，为什么不会呢。我说，你以为这花都像你啊，会停止不前么。谢梅霞便低下头喃喃地说，是啊，我是矮了那么一点。我说，哪里是一点，而是一大点。
又一阵风吹来，油菜花就开始簌簌地纷飞飘落，就像铺满了一地金黄的雪花，她就兴奋地扬起小花裙向田间跑去。我就看到她的小裙子上的那些小花就是油菜花，而她很快就消失在成片成片的金黄之中。
谢梅霞是我家邻居的邻居，也因此作为一个男人，我本应该保护她这个小女子。但这小女子小倒是不假，然而却不弱，所以就从来没有受到保护的必要。相反，她却总要自以为是地保护我。谢梅霞就要站在树下苦苦哀求我，你快下来呗，我怕你出事。我得意得站在小木屋警告她，不许再说出事，你就盼着我出事呢。谢梅霞又说，我不是啊，我是真的害怕。我就走出小木屋，站在树干上走钢丝且故意颤动，一方面是吓唬她，另一方面是提醒她我很安全。谢梅霞就害怕得不行，赶忙闭上双眼，躲到大树下藏起来。我告诉她说，你真是个小矮子，你不光人长的小，连胆子都很小。说完，我就回到小木屋，啪得就关上门。谢梅霞跑出来说，胆小才好呢，胆大要吃亏。我说，闭上你的乌鸦嘴，自己爬不上来就嫉妒诅咒我。谢梅霞便沮丧无力得强调，其实我，我才没有。
小木屋离地面足有七八米高，也许对我这样的男孩子不算难事，但对于谢梅霞这样的小矮子还是有一定且不小的难度。但她并不认命，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倔强，就曾经不止一次尝试着努力，但结果却全部无功而返。对于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我表示同情，另一方面也不无嘲笑和无奈之意。我就指着累得不行的她毫不留情地说，滚开，看我怎么上去的。她也很听话，乖乖地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就滚到一旁给我让路，她说，你可要小心哦。我无奈地摇头叹气，唉，真拿你没辙。然后，谢梅霞居然笑了且那么得幸福。我就问她，你干嘛还笑？她说，因为你终于对我笑了。我说，我有么？她激动地说，有啊，有啊。然后，我便突然意识，原来我的笑对她是那么的重要。结果，我便爬到一半就跳下来，因为我分明看到谢梅霞的胳膊和小腿伤痕累累，布着一道道斑斑血迹。我走过去就把她扶起来，我说，且是命令加责怪的语气，你上不去干嘛非要逞能？她看了我一眼依旧在笑，那你以后也别上去好么？我说，我和你不一样，我能上去啊。她说，那也不要，可以么？我就很决绝地回答，不可以！
自从我扶过她以后，我就觉得谢梅霞越来越得寸进尺。而奇怪的是，对于她的得寸进尺，我居然没有变本加厉地攻击她。然后，我就开始考虑以前频繁攻击她的种种理由，就不禁感到更加惊讶，她居然没有一次进行过反攻击。我就问她，你怎么不反驳？谢梅霞说，为什么要反驳？我说，你就心甘情愿被我欺负侮辱么？谢梅霞仍然说，嗯，我心甘情愿还不行么。
谢梅霞和我在一个班级，这是必然，因为整个村子就一个班。这班级不大，一共四十八个孩子，算上班主任才四十九人。谢梅霞通常会早早地敲我家的门，等到妈妈开门后就直接钻进我的卧室。有时候，我起来的比较晚，就光着身子被她活生生堵在被窝。我便很生气地看着她，你给我出去，我还没起来呢。谢梅霞保持着一贯的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走到我床前，用力一扯就把我的被子掀开，结果，我便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的目光之下。但她并不脸红，好像一点都不知道害羞，我就暗地里认为她一定也不知羞耻。然后，她又不紧不慢地走到椅子上，再不紧不慢地把衣服给我拿来。有时候，我就被气得不行，就恨不得亲手把她也扒光，再摆到全班同学面前展览。
我们到了学校，更是到了班级。她和我是同桌且在我外面，所以我每次出去和进来都要经过她这片处女之地，这让我感到很不自在。但我又没有别的办法，这桌位我们自己抽签决定的。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的同桌且是女生都是自己亲手选的，这是天意又是运气，只能认命。谢梅霞就说，是缘份才对。我说，缘份个屁，一定是你做了手脚。她就一副很冤枉的表情说，谁让你是我家邻居的邻居呢，这下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邻居，这不是缘份会是什么？我就用书捂住耳朵反抗，我不听，我才不信呢。她就不客气地把手放在我的大腿上并轻轻拍了两下安慰说，放心好了，再怎么说我都是个女孩啊。我终于忍受不住，我晕，你还是杀了我吧。
又是一个朗朗的晴天，云雾慢慢散去，天空便褪成淡蓝色。我一个人爬上老柳树去小木屋写作业，放眼望去，成片成片金黄的油菜花就像是对我微笑。天气依旧温暖，成群结伴的蜜蜂和蝴蝶就嗡嗡地在花丛中闹个不停。谢梅霞则坐在大树下画画，她其实是学校有名的画画高手，只是这种艺术的才华很难从小矮子的形像中脱颖出来。所以，每当孩子们三三两两聚在画报栏前面，对那些画作品头论足时，就很难有人想象到这么漂亮精美的画作是出自一个小矮子之手。而谢梅霞从来都不去凑热闹，也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画作的角落。但我却知道，因为她家乌黑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画作，有卡通的有漫画的有风景的还有人物的。我就指着那些画作好奇地问她，这些都是你画的么，小矮子？谢梅霞微笑点头，脸上就写满了得意，她说，不是。我说，不是你还笑？谢梅霞说，不是我还会是你么，当然是我了。我就竖起大拇指表示羡慕且是佩服，其实你也很了不起的，我服你。谢梅霞说，你真的这么觉得？我郑重的点头，嗯，真的。然后，她就跳起来紧紧地搂住我且眼睛里充满泪水，我不要你服我，我只要你对我好一点。
我没有想到，谢梅霞居然会这么激动，就像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把她掀我被子的那一幕画出来且贴在画报栏且破天荒地写了自己的名字。之前，我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一直很过分，矮又不是她的错，我凭什么老揭人家伤疤。谢梅霞毕竟是个女孩子，也会在夏天到来时穿上漂亮好看的花裙子，就算她不生气也要顾及颜面，而我却不止一次把她的颜面撕裂且当着所有孩子的面。所以，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反思过，只是这样的后悔和反思总是局限于当时的那一刻，等到下一刻时就会忘得烟消云散，照样侮辱她。我就告诉她说，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我什么，否则我不会这样对你的。谢梅霞释然地一笑，可能吧，就算补偿好了。我又问，那你怪我么？她笑着说，不怪才怪呢。我便抱歉说，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她追问说，证据呢？我又说，没有。她就笑了，没有就没有吧，其实，我才没怪你呢。
不过，当所有的孩子看到那幅画时，我就觉得更加过分的不是我而是她。当时，当别人跑进教室告诉我时，我还不相信，因为谢梅霞就在我旁边扒着书桌睡懒觉，实际上，也没有人告诉我那画就是她谢梅霞画的。我三步并两步就跑到画报栏，果真就看到一大群孩子围着那幅画指指点点，还果真，那幅画的旁边就写着谢梅霞画几个大字。我当时就失去理智，几步就挤进人群，用力一扯就把整张画撕下来。然后，我就跑回教室且围观的孩子也跟随我跑回教室。我就把那幅画攥成一团，啪得摔在谢梅霞的小脸上。她就猛然醒来抬起头，满脸无辜地看着我，她说，怎么了？我很严肃认真地说，胡闹，且一字一顿说，别－让－我－再－见－到－你。她就故作镇定，不紧不慢地打开那幅画，一瞬间眼泪就掉了下来。是的，我是真的生气，而她却是第一次真的伤心，被我气到。她就哭着说，你怎么能，你怎么能相信？
在以后的日子里，果真我就没有见到谢梅霞。不知是她真的听了我的话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她就再也没来上课。也因此，我的同桌又搬来一个女孩，个子高高的，整天都喜欢对着别人笑。很快，我也就习惯了没有谢梅霞的日子，因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来了新的你再留恋旧的就明显过意不去。我就回想起以前谢梅霞骚扰我的日子，尽管我很难接受，但不得不接受以后也觉得蛮好。那时，我才意识到什么叫做距离产生美，就是她离开了我，我才觉得她很可爱，我才会试着努力回忆那份美好，就不禁后悔自己当初没有珍惜。
我也很想跑到她家去问个明白，因为我早已原谅她，以致于那次不愉快的经历都要被岁月风化得模糊不清。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倒不是因为我天生倔强，而是在不知不觉的犹豫中耽搁掉。而谢梅霞从此也没有踏过我家半步，更不用说闯进卧室掀我的被子。她变了一个人，不是好像而是事实。每次，我们无意在胡同里相遇时，她都会对我笑，但也仅仅是一笑而已，没有任何别的意思，连一句话都不会说。然后，我就知道，我是真的伤害了她，否则她是不会这么认真的。
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成片成片的油菜花。这些花不知凋谢了多少，到处都铺满了花瓣，但又有很多花开放，依旧满眼的金黄。我就站在小木屋里回想起谢梅霞的那句话，要是这花永不凋谢该有多好。我当时还打击过她，你以为都像你，停止不前么。我便向外望去，乌云正一步步压过头顶，天空很快就黑了，好像是只在一瞬间，大风就刮起来。不过，我却没有爬下去，而是走出小木屋搂着树干睡着了。
我醒来时，天空已经黑的不行，整棵大树都在剧烈地摇晃，就很像地动山摇一般。大风呼呼地刮着，我便隐约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我，你快下来啊，那多危险。只是这风实在是大，呼喊声几乎被湮没到随风飘散的地步。但我还是感觉到，我曾无数次听到这声音，无数次有个女孩站在树下仰着对我喊。我紧紧地抱着树干，感到整棵大树都在倾斜，我的身子也在倾斜，我的世界也在倾斜，应该就在一瞬间，这个世界就要被摧毁就要天翻地覆。
我努力睁开双眼，天空已经暗的如同黑夜，但还是看到了谢梅霞声嘶力竭的身影。是的，就是她，除了她还会有谁呢，她就是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掉的谢梅霞。她正张开双臂准备迎接随时都可能摔落下来的我，我就忍不住笑了。我大声告诉她，小矮子，你不用管我的，你快回去。谢梅霞分明没有听到，仍然定定地站在那里，向我大声呼喊着，你快下来，那多危险。我刚想往下爬，但就在松开手的那一刻，整个身体就轻飘飘地飞起来，随后就重重地沉了下去。谢梅霞就拖着我边跑边哭，突然她就说，不是我画的，真的不是我画的。我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了，看来她一直都没有忘记。她就开始自言自语，怎么能是我画的呢，你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写名字的，你怎么能忘掉？我终于清醒，多想用出所有的力气把她抱起，对她说声对不起。可是，我却没有一点力气，我只能像个植物人一样被她艰难地拖着走。
暴雨却越来越大，和大风夹在一起阻挠着我们前进，实际上应该是谢梅霞才对。我便恍惚听到，小木屋轰然从树上掉下来的声音，连同整棵大树都连根拔起。谢梅霞就停下来回过头，她就搂着我颤抖着身子说，天啊，还好你不在上面。我就这样被她拖着往村子走去，两旁是哗啦啦的雨水，时间就好像放慢了脚步，每一个细节画面都清晰可见。我就看到，成片成片的油菜花在大风中扭曲摇曳，甚至被雨水冲倒压在泥土里，金黄的花瓣便顺着地上的小河流四处飘散。突然，我就哭了，眼泪就顺着脸颊流到她瘦小的后背，还突然，我便觉得这瘦小的背影很高大。
谢梅霞依旧一步一个脚印地踩着倒在泥土的油菜花，艰难吃力地拖着我往家赶，我就分不清她脸上流下的是汗水是雨水或者是泪水。总之，冰凉的雨水就顺着她的衣领往下灌，浑身透透地直滴水。我就很想紧紧抱住她，我说，是我保护你才对。谢梅霞却没有理我，又好像根本上没有听到，头也不回地踩着泥巴颠簸着往前走。这天就黑了，狂风暴雨却加快了猛烈的步伐，忙乱中，我便看到她穿的小裙子也很美丽，那上面的油菜花开得正艳，一片金黄得很好看。梅霞就看着满地狼狈不堪的油菜花说，要是永远不凋谢该有多好。
后记：
这一篇，应该算做《陪我一起放风筝，好么？》的姐妹篇。
因为，那篇小说发表后，就得到很多朋友的好评。就有朋友强烈要求我再写一篇这样清纯无性的小说，而对于我来讲，本身并不是很擅长这样的轻文字。所以，这一篇就零散地用了三天的时间，还希望大家能够喜欢，继续支持我的轻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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