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缘微香:陪我一起放风筝,好么?
这一刻,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还有小时候的她。我知道,我们很可能这辈子不会再见面,但是我怀念,怀念我们的小时候。
陈艳妮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我是否真的喜欢她。唯一她爱做的只是,要我陪她去村南边的旷野里放风筝。然后,她就会趁着我不注意轻轻地靠在我身上。到了后来,我就发现她睡着了,且睡着的模样很幸福很甜美。我本想把她叫醒,不是因为她把我的肩膀压得麻木,而是害怕她会着凉会感冒生病。是的,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担心和害怕的区别,我只是害怕她得了病不能按时去上学,就这么简单。不过,我还是没有把她叫醒,我觉得她睡觉的样子也很可爱,所以没有狠心打扰。因为,只有睡着的陈艳妮才是老老实实的陈艳妮,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陈艳妮。这时的她,就不会在整个班级里管东管西,就不会一会儿嘱咐张三一会儿唠叨李四。也正因为这样,班里所有的同学都很怕她,都说三年二班出了个母老虎班长。
可是,艳妮并不在意,无论在何种场合都会保持着一贯大度的作风,母老虎就母老虎吧,他们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我就和她开玩笑说,你还真是个宰相,肚子里能盛船啊。艳妮就抱怨并责怪我说,你还说呢,都是你啦,你不管我也不管,咱班还能要么。我就竖起大拇指表示崇拜,嗯,很有道理,你真了不起。艳妮就抱着所有的作业本坐到我身边嗔怪我,少来啊你,赶快帮忙啊。
我是正班长,艳妮是副班长,所以她只能是一人之下四十七人之上的宰相。我对这个宰相也很满意,就算是为了弥补和亏欠,只要是她提出的要求,我就会二话不说一准跟她去,从不拒绝。我就认为,艳妮一定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孩。这点从她只要我陪她放风筝就可以看出来。我们漫步在春风吹拂的田野里,她就会不停地跟我说,就像自言自语一样,哪里哪里的花草都绿了有多么好看,哪里哪里的柳树发芽了很美很美,当然她也会指着远方的群山告诉我,她是多么得想要徒步走过去再要我骑单车把她带回来。我想,她一定是闭上了眼睛自由幻想说梦话呢,一定是忘了我们在放风筝。我就会试探着问她,我欠你这么多,没有别的要求么。艳妮便坚定地点头对我笑没有任何的犹豫不决,就这个,没了。我就很惊讶,哦,原来你没做梦啊。然后,我就很感动,越来越觉得此时此刻的她也很可爱很漂亮。
其实,艳妮本来就很好看的,只是被副班长的干练形像掩盖了。而一旦这层掩盖的面纱被揭开后,你就会惊奇地发现一个比周围所有女孩子都好看的女孩。而靠在我身上睡着的艳妮,就是这样的女孩。对于这样的女孩,我只能用单纯和清纯来形容。本质上,我觉得她还没有女人的丰姿绰约,更和漂亮美丽女人味不沾边。我甚至会认为,那时候的艳妮可以叫做女孩女生或者姑娘,但就是不能叫女人的,尽管她从降生以来就注定是个女人。当然,姑娘也是小姑娘,而不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姑娘。还当然,我对于女人和女人味的概念是长大后才明白的,那时候也是不清楚的。
然后,艳妮就会在天色暗下来的傍晚准时醒来,且还会不好意思地冲我一小笑,嘿嘿,我又睡着了啊。我就看着她的肩膀示意她侵犯了我的领地并告诉她说,没事的,我好像也睡着了。然后,我就耸耸肩膀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艳妮就来了精神调皮地翘起小嘴说,你撒谎,你才没睡着呢。我就问她,那你确定?艳妮便点头,我确定。
所以,我就知道她一定也没有睡着而是装睡,否则她是不会确定我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清醒状态。我就暗自心想,艳妮可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想要靠着我肩膀你可以直说的啊,难道我会不让你靠么,干嘛非要假装睡觉呢。也因此,我更加确定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单纯到连谎话都说不好的地步。这就好比纯净水和饮料,艳妮就是让你一眼看穿的纯净水而不是色泽鲜亮却无法捉摸的饮料。我不喜欢饮料,不喜欢饮料的五颜六色还有不同口味。实际上,我倒是认为饮料的不同口味恰恰就没了口味,就是没有了水的甘甜和原汁原味,总觉得喝起来不如纯净水自在。
我们用最慢的时间收了风筝准备回家,没有手牵着手,我们并排着走。艳妮喜欢傍晚的景色,具体说已经有了一点黄昏的味道。我就问她说,天都快黑了,你不是应该着急的么。艳妮说,我是着急但更喜欢享受。我说,那有什么可享受的呢。艳妮就说,很多啊,举例说你收风筝的姿势和表情就很有意思。我说,是么,要不要拍下来留作记念。艳妮说,你要离开么。我连忙解释说,不是,你别那么敏感,只是记念而已,而已。艳妮就十二分不满意地嚷我,慢点慢点,你倒是给我慢点啊。
我在收风筝的时候,艳妮就会不安地在身边闹着嚷着,没有一刻的老实。我就说她真假,平常怎么不这样。艳妮也有她的理由,我平常都在装,你就不能让我真实一会儿啊。我只能回答,能,绝对能。我们就在黄昏中静静地看着风筝从天空慢慢降下来,越来越大最后就落在了手里。这风筝是大大的花蝴蝶,我就很想知道为什么女孩子都对蝴蝶情有独钟,是因为蝴蝶和花儿有关么还是女孩子本身就是蝴蝶的化身,无论如何都要把蝴蝶当成自己。最后,这大大的花蝴蝶就很听话地停在我手里。艳妮就紧紧把它抱在怀里,嘿嘿,它是我的。我说,嘿,我又没说是我的。
此时已经是黄昏的末期,天空被夕阳渲染得异常美丽,就像小时候课本上的漫画一样,真实中又让你不禁怀疑。艳妮就一边走一边要我陪她说话,我心想都说了老半天,我哪有那么多话啊。我就抱怨说,说什么,你到底累不累啊。艳妮就拨楞鼓一样摇头,短促而有力地回答,就像故意找碴,不累,就不累,一点都不累。艳妮还会一边走一边观察近处的远处的东西,一会儿是自己的影子一会儿是远方归来的羊群一会儿又是村子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在她的眼里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会有与众不同之处,就像班长一样,就要有正副之分。她就会突然想到了什么并仓促地问我,我想起东西了。我说,什么东西。艳妮说,诗一首。我说,你用了倒装。艳妮就强调,倒就倒。
艳妮是个诗人,至少算是一个小诗人。那时,我们只听说过中国古代有个美女词人叫做李清照。却不曾想到自己的身边还藏着一位现代女诗人。而且这女诗人什么都写,其中最以情诗见长。而艳妮的诗人情节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培养出来的,按她的话说那是岁月的积淀,整得自己好像看破了红尘想当尼姑似的。
艳妮的第一首情诗写得蛮长,是综合了五言七言绝句律诗的各种成份。我就宁愿叫它杂诗,艳妮就做补充,应该叫杂情诗才对。其实,这首诗据艳妮透露,应该是第三首才对,只不过前两手太直白不像古体诗而是白花诗,所以她就狠心私藏了没有公开。我就觉得有意思,白化诗也叫诗,干嘛不公开。艳妮很严肃地告诉我,不是的,本质上不一样。
第一首不是写给别人的,正是写给我的。这让我多少还是有点惊讶,尽管事后仔细想想她还真做得出来这事。我本以为,她只是给我看了,这情诗只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但我错了,错就错在低估了她的诗情能力。结果,第二天全班同学的桌子上都有了我们的秘密。起初,我还以为同桌偷拿了我的那首呢,但想到自己的那首不是小心翼翼放在抽屉里么。然后,我就听到班里好多人念诗,这诗就越听越耳熟。再然后,我就看他,看身边的同学,看身后的同学,我就惊奇地发现所有的同学也都在看我且脸上坏坏的表情。当然,除了艳妮,她一直在偷笑,笑得起不来。
我本以为艳妮给所有人都写了一首,也就没有多大的反应,就安慰自己一定是搞错了。然而,事实并非我假想的那样,我就怀疑我假想的东西一向都是假的。这就是事实,这事实也是真的,所以我只能傻傻地拿着那首诗走到艳妮跟前,不过却没有摔在她脸上。写不写是她的事,写给谁也是她的事,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应该感到幸运和荣幸才对,毕竟她写给了我只写给了我。其实,之前我还很高兴的,这大概是虚荣心在作祟吧。不过,在我没有任何准备之前,我还是不喜欢本来属于两个人的秘密被公开。
这样,那秘密就不在是秘密,就没有了秘密应该有的甜蜜和温馨。所以,那一刻有点小小冲动的我还是蛮怨艳妮的,就恨不得这首诗写给别人。我勉强挤出笑容,你在开什么玩笑。艳妮抬起头郑重地看我,没有,没有玩笑。我说,你就是个玩笑。艳妮委屈地狡辩,不是,就不是。我本以为她会让我满意,但前提是我要让她满意,很显然我没有做到。以致于多年后我偶尔翻开抽屉深处的那个秘密时,还会不住地捉摸,当时艳妮到底怎么想的。不过我很清楚,她一定是说了实话,一定是努力维护了实话的真实性。否则,她是不会流下委屈的眼泪哭着离开。也就是那一天,我们没有放风筝。那时,正值春风得意的三月,天空就会飞满了各种各样的风筝,高的矮的好看的红的绿的。我从河边路过时,竟然感到浑身空落落的,就像丢了东西一样不自在。我抬起头,就没有看到我们的花蝴蝶,花蝴蝶不在飞翔。
那次过后,艳妮就没在和我一起放风筝。这是我在那次突然后感到的另一个突然,算是意外,没有预兆。但又不像是意外,又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本应该想得到。总之,艳妮把我疏远了,变得更加干练。当然,对于其他人来说,她还是那个唠叨婆心的“母老虎”班长,感觉不到特别的变化。但我感觉到了,真实地感觉到了她的变化,且对于我来说这变化还是很大的。
艳妮不爱说话,也不爱开玩笑,也不爱在我面前真实了。当然,我只是说是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才会感到这样的变化。有时候我看在眼里,就会于心不忍,就不禁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她。但后悔有用么,如果有用我一定不会那么做。所以,我只能弥补,用弥补代替后悔来表达我的歉意。我不习惯,不喜欢艳妮一副规规矩矩闷闷不乐的淑女表情。就好像我和木头在一起,而不是人,且这木头不仅没有感情连表情都很单调。我受不了,也受够了这不冷不热的隔膜。我宁愿她骂我打我诅咒我都行,我绝对不会还口还手还咒。但问题是,艳妮什么都没做,我就讨厌这种被包容溶化的感觉,就好像浑身被烫着了一样,表面是只是浅浅的一层皮肤,但内心深处却颤抖得很不是滋味。
这种冷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迎来了第三次突然。我想,一定是我的诚心打动了她,她才会恢复到纯净水一般的透明。那天放学很早,已经是盛夏的最后几天,已经依稀有了秋天的萧瑟和微凉。早在大课间时,天空就爬满了黑压压的乌云,但风还不算太大。也就是说,还没有到风来雨到的时刻,天空只是慢慢地阴下去暗下去黑下去,是狂风暴雨的前兆,就像世界末日般可怕恐怖。下课后,艳妮就拉着我往外跑。我不知所措,想这丫头一定是怎么了,二话没说也就跟着她跑。我想,当时所有的同学一定是看到了我们手拉着手跑出去,钻进这黑色恐怖的天幕,但我没有顾及这些,我已经因为顾及这些做错了一次,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我就看到好像不久以前,我们也这样跑过,只是这感觉仿佛隔了很远,是最陌生最熟悉的味道。
艳妮不停地跑,我也不停地跑,我们就在电闪雷鸣的世界里奔跑。最后,我们就来到北河的原野上,此时的原野已经长满了各种各样的荒草,高大茂密得足以掩住半个人。但我没来得及思考诗人曾经想过的问题,为什么花草大了就变成了荒草,为什么女孩大了就成了残花败柳。我就被她紧紧地拉着钻进了满是荒草的田野里,我们艰难地奔跑却跑得很轻快,就好像要急切地甩掉什么东西一样,越跑越起劲。
风已经渐渐大了起来,艳妮赶忙从书包里掏出一样东西塞给我。我傻傻地说,干嘛啊。艳妮既兴奋又着急,放啊,放啊,你快放啊。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时风正大,我们就忘记了喘息就忘记了被杂草割伤的疼痛,那伤口分明渗出鲜红的血液。花蝴蝶越飞越高,艳妮在黑色的天空里不停地欢叫,她同样靠在我的肩膀但是没有睡着。我们就在狂风暴雨中倒在荒草里,任雨水打在衣服上脸上。到了最后,我们就分不清雨水和泪水,任它们顺着发梢沿着脸颊往下躺。地上的雨水汇成水流,延着草根慢慢往下渗,大片大片的原野就在凄美的大风大雨里倒下去再起来再倒下去。我想,我们一定忘记了温度一定忘记了冰凉一定忘记了自己只穿了简单的夏衣,紧紧地贴在身上。天空在狂风暴雨最大的时候便渐渐放亮了,我们就在无边的雨幕中紧紧搂在一起,她哭了我也哭了。然后,就一起望向天空。那一刻,我们的花蝴蝶正在电闪雷鸣中骄傲地展翅飞翔,越飞越高。
后记:关于风筝,很多的记忆已经被时间风化得不成样子。小的时候,父亲是经常陪我放风筝的,且父亲放的风筝又高又远。而如今父亲只能陪着几岁大的外甥在村边的田野里放了,一下子就感觉时间过去了很多,自己长大了很多,父亲也老了很多。是啊,那时我也差不多和外甥这么大,算来也有十多年了吧。在这些被风化的记忆渐渐变得模糊不清无法辨认时,我想,嗯还是抓住了时光的很多东西。而这一篇,特别写给我深爱的父亲母亲,真心地对他们说一声谢谢。同时,也算是记念那些逝去的挽不回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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