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一旁的妻儿熟睡着，我穿衣下床，走到客厅的窗前站定，窗外昏黄寂静。
手机突然响起来，我急忙接起，公司经理说要我临时去C城出趟差，8点出发。挂断电话，我听到妻子翻身的声音。
因为有不少长期客户常驻C城，城间业务往来非常频繁，就我来说，却已经有一年没有去过了，出发时心里竟带着隐隐地期盼。
C城是一个秀气的海边小城，在这之前，我经常出差到那里，我很喜欢那座城市，很多是因为她就住在那个城市。
她是公司在C城一个长期客户的妻子。遇到她之后，我只觉得C城在我心里边越来越具体、越来越清晰起来，就好像一个人，有了呼吸，有了气味，甚至有了体温。感情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在这潮湿温暖的氛围里滋长蔓延起来，一直蔓延覆盖到整个城市。此后每次出差到C城，都好像投入到了一个魂牵梦绕的怀抱里，丝丝缕缕的情绪总是让我流连忘返。
可我属于A城...
这客户没有南方商人的精明能干，倒显得她非常干练果断。在我第二次去C城接洽业务的时候，要合作的伙伴就是那个客户，然而那次他没有露面，是他的妻子在全权负责。合作事项处理完，她突然说要请我吃饭，我在心里错愕了两秒钟，随即欣然微笑着答应了，我也想能有人陪我看看这座城市。
这城市的确很干净、很秀气，到处可以闻到潮湿的海风，我们就在一家靠海的路边餐馆里吃饭。因为和她已经有过接触，饭间并不觉得尴尬，反倒有种很奇怪的放松感，也许这就是她给人的感觉。
我们聊到彼此的家庭，我告诉她我和妻子的相识恋爱、结婚生子，她听完笑着说，真的好羡慕你们。她告诉我说她和她丈夫是经人介绍认识的，没多久就结婚了，其实一直都没什么感情。我自然不便再问下去，随即转开了话题。
饭后她带我去了当地的一座庙宇，一路上她显得很开心，她一直在催促我，她说我不跟着她会走丢的。庙宇里供着妈祖，她还很虔诚地上了香许了愿，我问她许的什么愿，她张大眼睛说，这怎么可以说出来呢，说出来就不灵啦！我笑着说，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出差回来，工作照旧，生活照旧，一切照旧，日子过得很平静，惊不起任何波澜，甚至有些乏味，但我很安于现状，我相信你对生活没有太多索取，生活也不会亏待你。所以后来突然接到她的电话，还是让我有点意外。
她在哭，她说她跟丈夫吵架了，她说她再也受不了这种生活，她想离婚。原本我以为他们只是没什么感情，却没想到他们经常吵架，婚姻生活一团糟。我不知道要怎么劝她，只是一遍一遍地叫她别哭，好了，别哭。然后我尽量引开她的话题，尽量逗她开心，最终我让她破涕为笑了，在我终于可以嘘口气的时候，她竟然笑着说，我饿了，我想吃肯德基...
此后，我们就有了业务之外的联系，再去C城出差，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不管有没有他们的业务，她都会打电话给我，约我一起出去玩，很快，这座小城就被我们转了个遍，她说她以前都没觉得这个城市原来还是挺漂亮的，挺好玩的。我调侃说，那是因为以前这个城市里没有我。
我能感觉到她越来越依赖我，在我不出差见不到面的时候，她就常常打电话给我，伤心的时候打，开心的时候打，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也打，但大多是她伤心难过的时候和有事情解决不了的时候。失败的婚姻是她最大的难题，也是我给于她帮助最多的地方，但收效并不明显。她说只有我是真正对她好的人，她什么话都听我的。
她总是对我说，要是我们能变成小孩子就好了，你可以天天带着我玩；若不然就变成两个傻子，天天傻呵呵地笑；再不然就变成两只小猪，你可以天天带着我去吃猪草...
我收起思绪，望向车窗外，火车在原野上寂寞地驰骋，我在想，世间发生了那么多难忘的事情，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欲望，可时间从来都不会为谁停留，哪怕是慢下来。那火车呢？旅途呢？会停下来吗？时间滋长着感情，却也背叛着感情，一旦越过去，你再去回过头看，原来只是心里的一阵悸动，一阵温暖的波澜。
那天要找的就是那个客户，我期望着能见到她，可她并不在。那客户仍然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但业务合作总算顺利。我习惯性的走出宾馆，走上海边的那条路。两年了，我认识这座城市两年了，这城市在心里的滋味不停地在变，现在就只剩下落寞和惆怅。我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没有她的电话，上面显示：2000年7月25日。
去年的7月25日，我也在C城出差，傍晚，我们吃过饭在城南散步，她不是很开心，因为出来之前她和丈夫刚刚吵过架。我已经到了可以揽着她的腰轻轻安慰她的地步，她也已经到了可以把头靠在我的胸前的地步。她说她不要回家，她不要回到那个地方。
我自然而然地把她带到我住的宾馆，从开始上楼，我们就不再说话了，我们进了房间把门锁上，她就进了卫生间，我打开电视，却半天看不出播放的是什么节目，她洗完澡裹着浴巾默默地走出来，然后我默默地走进去，等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我没有多想就走了过去...
我们一直都没有说话，但两个人的肢体一直在说着话，在我很慢很慢地进入她的时候，她把眼睛睁开了，灯还亮着，电视也开着，她的目光里没有羞涩，没有错愕，除了满溢出来的感情，那目光一下子让我疼到心底。她呆呆地看着我，轻轻地唤着，哥...我...
我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赶忙用手阻止住。我又好像要补偿她什么似的，在拥有她的所有的时候，也把自己都给了她。肢体的语言里分明在告诉我，她是真的，倾其所有的，我想我也是认真的，在那一刻。
这以后她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也没有联系过她，很巧的是，此后的一年里我都没有再出差到C城，这一切就好像某一天我醒过来依稀记得的昨晚的梦境。
我这才慢慢发现，这已经成为了一段感情，我这才开始回想这段感情的始末。
我发觉这段感情其实是开始于刚开始时候对她的怜悯，后来慢慢地变成了疼惜，再后来慢慢地开始牵挂她。我由着自己的性子，也由着她的性子，让这段经历酝酿成感情。
经理让我尽快回去，就在我准备退房的时候，电话响起来，是她的电话，我匆忙接起，她说她就在门口。
她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开衫站在宾馆大厅，头发剪短了，我只觉得心头隐痛，想问她好，却没说出口，她低着头递给我一块手表，用很低的声音说，那天你落在宾馆里的。我接过手表，看着她的额头笑着说，只是一块普通的石英表，...我说怎么找不到呢？我能感觉到我笑得很难看。
对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们分居了，我现在住在朋友家。他们说你今天来，就把东西拿来还给你。
哦...
哥...你路上小心。
她抬起头定定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出大厅。
我在黄昏的时候匆忙地离开了C城，当我在火车里看到A城的灯火的时候，我第一次这么亲切地感觉到家的感觉，甚至具体到妻子把晚饭端上餐桌，孩子围着餐桌把小手伸到盘子里，然后被妻子嗔怪着打掉...
在我下火车的时候，收到了她的短信，她在短信里说，本来想自己留着它的，我看着它的指针在走动，就像看到你的身影在围着我转。前些天我又拿出来看的时候，表停掉不走了，我突然就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把它还给你...
哥，谢谢你对我那么好，也许你很快就会把我忘了，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我拿出那块表戴在手上。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英表，甚至什么时候遗失了都不知道，也没在意去找过，现在这块石英表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晚上，妻子把晚饭端上餐桌，孩子围着餐桌把小手伸到盘子里，然后被妻子嗔怪着打掉。我洗完手坐下来，伸手去端盛好的饭，妻子很好奇地看着我的手腕说，这块表又找到了？是落到C城了吧？
是啊，落在C城客户那里了，他们居然还一直为我存放着。
哪天别把你自己也弄丢了才好。妻子笑着说。
那块石英表就停在那一刻，再也没有走过，至今也没有走过。
2010年3月12日凌晨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