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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20 18:49:47

在乡下插队当知青的时候,为了免受欺侮,曾学过几年武术。

师傅是由镇里下放到生产队的,拖儿带女一家子,是下放户。师傅那年不到四十岁,会通臂拳,还会一种许家拳。另外,师傅还会使枪、棍、剑、鞭四种器械。师傅教我的是通臂拳。这种拳我们家乡会的人不少,是由猿的动作演化而来,有的拳基本功训练是蹲马步,通臂拳练的是“伸肩探臂”,如此才能“放长击远”。因此,实用性很强。但有人说,师傅的许家拳是师傅祖上融会了多种拳的优势部分自创的一种拳法,更厉害。我真正想学的,就是这种武林独门的功夫。但师傅不知为什么,始终不教我。

师傅叫许增铁,人们都叫他老铁。内行人,看老铁,一看就知道是练家:行走轻盈,目光炯炯。一般人眼仁是一个光点,最多两个,师傅有四个,如同一蔟香火头。我们刚进村第一天,大队主管知青的书记给我们开会,介绍村里自然情况时,特别提到了老铁,说他曾参与过几起斗殴事件,虽没接受过制裁,但属于农村不安定因素,不许我们与他来往,更不许我们跟他学武术。书记其中有句话成了我们后来的笑谈:“他会武,我们贫下中农会六。”

我们刚从城里下来,哪知道什么老铁,书记给他做了广告。年轻人好奇,你越不让做的事情他偏做。在生产队劳动时,我悄悄向一些青年农民打听这个老铁,在地头歇息时,他们就卷着旱烟,津津有味地给我讲他的故事:老铁在镇里住的时候,是一家铁匠铺的伙计。那时老铁年轻,一顿饭能吃四五个棒子面大饼子。铁匠铺的师傅会武术,因生得魁梧,人称“胖大武松”。下工后铺子里的伙计们就跟这“胖大武松”学拳脚,老铁除了他的许家拳外,其他本事都是跟他的师傅学的。有一天傍晚,“胖大武松”带着伙计们逛街,见路边有块一石碑,约五六百斤重,“胖大武松”对徒弟们说,谁能把它搬起来,我请他吃白面猪肉包子。那年月,白面猪肉包子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伙计们都纷纷上前一试身手,结果那石碑纹丝不动。轮到老铁,只见他紧了紧腰带,朝掌心吐了口吐沫,弯下腰,一用力,就把那石碑抱在了怀里,接下又稳稳地走了几步,面不改色,粗气不喘。

那一天,老铁一顿吃了二十多个白面猪肉包子,其他伙计谗得咽口水。而让其他伙计咽口水的,是老铁的武功。有一回,“胖大武松”与徒弟们对练,自然没一个是他的对手,轮到老铁,据说他使的是许家拳里的一招,愣是把膀大腰圆的“胖大武松”推翻在地。"胖大武松"一点不恼,一年后,还把自己的唯一女儿许配给了老铁.

这样的传奇故事,那些青年农民如数家珍。在他们嘴里,老铁是个侠义英雄。说有一次,有个老三届知青在镇里饭馆吃饭时,被几个喝醉酒的知青打了。那知青在没挨打之前,吓唬那几个知青说,我是老铁的徒弟。那几个知青听了,相互看了看有些犹豫,其中一个不听咋呼,说,打的就是老铁的徒弟,我们倒要见识见识他的许家拳有多厉害。结果他被那几个知青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那知青,也只是听说过老铁,连面都没见过。事后他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老铁,把事情原委说了。老铁在镇里那家饭店候了三天,那知青终于发现打他的那伙知青又来喝酒了,便悄悄告诉老铁。据说没有半支烟的工夫,那五六个知青便都躺到了地上。

这是大队书记说的斗殴事件其中的一件。

我第一次见老铁,是有一天他与几个青壮农民来知青点给我们打盘炕的大坯。打大坯是当地农民所说的“三大累”之一,另两大累,一是伦大锤,另一个就不说了,是夜里炕头上的事。老铁在知青点干了三天,其间,我们从慢慢搭话,到后来慢慢熟悉。老铁真有力气,打坯歇息时,与男知青们掰手腕,我们中两个最有力气的一起上,都被他掰倒了。我的画画得好,字写得也好,有一天,我在办黑板报,师傅过来看,夸奖我有才。我借机悄悄说,我想跟你学武术,咋样?师傅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温和地拍拍我的肩,说,有时间家去玩。

没想到老铁这么痛快就答应了,我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有一天下雨,我去队里的供销社买了两瓶地瓜烧,穿过老铁家后门的那片玉米地,来到老铁家。下雨天我们不出工。穿玉米地,是担心别人看见,汇报给大队书记。老铁见我来,又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老铁这回笑得很慈祥。老铁说,我念书不多,可我愿意与有才的人交朋友。其他知青要跟我玩,我都拒绝了。

此后,阴天下雨或傍晚收工的时候,我就偷偷去师傅家。师傅教给我了一整套的通臂拳,还教给我了一套剑术,名字很雅,叫“洛阳洞宾戏牡丹”。师傅说,我一个书生,学剑显得儒雅,读书写作累了,练一通,疏络筋骨,提神醒脑。师傅还说,我的拳打得没有力量,几年后师傅也这么说。师傅说,通臂拳多用掌,常用的是“甩拍劈穿中”五形掌,这掌讲究的是“硬如钢丝软如鞭”,还有“猿猴倒行”“飞虎拦路”等招数,虽是防手,但防中有击,讲究的是眼明手快,招招要到位。而我,软绵绵的,手掌落在脸上,像挠痒痒。这样,后来我让师傅把许家拳传授给我,师傅说什么也不教。

我没有学成许家拳的根本原因并不是我手无缚鸡之力,当年霍元甲的父亲嫌霍元甲病恹恹不教他武功,霍元甲不也照样偷艺成功而且成了一代宗师了吗?

后来发生的一件轰动整个公社的事,才是我没有学成许家拳的真正原因。

那一天,我随师傅去师傅的姐姐家串门,回来时师傅姐姐给了师傅一袋子玉米。师傅家有四个阶梯样年龄的孩子,都在学校念书,家里就师傅一个劳动力,口粮常年不够吃,都靠亲戚近邻接济。背着那一袋子玉米,师傅如同背了一袋子金豆,一路小心翼翼撒一颗地上,都要弯腰捡起。半路上师傅歇息的时候,遇见了当初他打过的那一伙知青。这伙知青比当初多出了几个人,见了师傅胆子就壮了。师傅开始并没有理会他们,其中一个从我们面前经过时,故意把一脚把那玉米袋撞倒了,金黄的玉米粒撒了出来。师傅让那知青把玉米收拾起来,那知青不肯,还用脚在撒出的玉米上使劲踩。师傅这才火了,飞起一脚,就把那知青踹出好几米远,其他知青见状蜂拥而上,只见师傅不慌不忙,东南西北,拳打脚踢,工夫不大,那群知青都趴到了地上。整个过程,我看得眼花缭乱,师傅用的拳法我不熟悉,定是许家拳。有一招我看得很真切,师傅上前一步,脚跟别住对方的脚跟,两掌在对方眼前虚划了个半圆,最后落在对方胸口,轻轻一推,那个牛样健壮的知青就应声倒地了。

这件事又像一个传奇故事,很快传得四面八方都知道了。但也作为一件斗殴事件,且受害者是被打过两次的知青,他们鼻青脸肿地到公社知青办诉苦。当天晚上,公社来人,会同大队民兵,把师傅五花大绑地押走了。两天后的晚上,师傅被押回大队,在学校的操场批斗。

水泥抹的乒乓球台子,师傅被捆绑着,笔直地站在上面。雪亮的大灯把操场照射得如同白昼,面对黑压压的人群,师傅的表情平静如水。一个民兵朝师傅的腿腕狠狠踹了一脚,让师傅把头低下,师傅纹丝未动。两个民兵上前,要按师傅的头,师傅这时突然把腰弯下来,脑袋垂到了膝盖,样子有些凄然,也有些滑稽。主持批斗大会的大队主管知青书记义愤填膺,累数师傅一桩桩罪过,台下的群众却像在听武侠评书,听到紧要关头,竟都屏住了呼吸,高潮过后,才有声地呼出一口气。有民兵领着喊口号,台下稀稀落落的,没多少人响应。

师傅没有民愤,乡邻们对他恨不起来。

大会后,师傅被戴上了坏分子帽子。

而我,拜许增铁为师学武术,被勒令写检查。

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去师傅家,偶尔在村里碰着他,也只是彼此会意地笑笑。

几个月后,知青开始陆续返城。载着我们的汽车经过师傅家门前那条马路时,我见师傅正站在一棵槐树下,望着驶来的汽车,又在扬尘中,目光随我们远去。我知道这是师傅在送我。



……

二十多年后,做了记者的我去曾经插队的地方采访,得知师傅早已摘掉了坏分子的帽子,全家也回到了原来的镇里。我几番打听,知道师傅与他儿子一起,开了家武馆。但师傅已经老了,只是口头指导,具体由他儿子教练。

在师傅武馆的院子里,我见师傅头发花白,躺在藤椅上晒太阳。见有人进院,师傅坐直了身子。多少年未见,他一眼竟认出了我。

师傅快步迎上来的步履已没有了当年的轻盈,甚至有些踉跄,眼仁当年香火头样的光亮也黯淡了。握住师傅的双手,我的眼睛潮湿了。

我给师傅买了两瓶上好的酒,师傅很高兴地接过去。问我,还练吗?我点点头,说,没扔下,只是动作更加笨拙了。师傅笑了,牙齿依然那么整齐洁白。接下来他耸了下肩,突然向我使了一招。这是许家拳里的“霸王敬酒”,我身子一闪,上前一步,两掌在他面前划了个半圆,师傅还没醒过神,已经被我当胸推倒了。

我扶起师傅,师傅哈哈笑起来,笑得很灿烂。师傅问我,你是从哪学的这一招?当年你打那群知青的时候。我说。师傅说,好悟性啊,这是许家拳里最隐蔽的一招,叫“推窗望月”。

我知道这一招不算什么,可我偷学的这唯一的一招,足足练了二十多年,算是对师傅的钦佩与纪念。

“推窗望月”,它的名字很诗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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