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iweik88
2010/2/8 0:40:32
我是一条蛇，被姐姐唤做小青的蛇，初见白素贞时，我并不叫小青。我的身体纤细婉转，凝碧滴翠，一如雨后新竹的颜色一般。她在弄蛇人的手里救了我，她看着我，说你就叫小青吧。她的声音飘渺如雾，柔情如云，清淡的不含半丝爱恨。很久以后我才晓得，原来我和她是同类，不同的只是她是尾白色的蛇，而我是青色的。我无言，她已修炼五百年，而我，只是尾普通的小蛇而已。倘若没了她的保护，也许终有一天，会灰飞烟灭的。
更何况，她伸手嫣然的一瞬，我早已沉沦，沦陷在那片素白之中。我们曾经只是盘错纠缠着，不知人间何世。只会用酣睡驱走严寒，只有东雪初融，春雷乍响之时，方才被惊醒。如此的，年复一年，快乐且逍遥的看着万花如锦的场面，看到了时间在世间施展着盛极而衰的幻术，似乎一切对我来说是没有遗憾的。每日只要吸取这日月之精华，天地之灵气，便可以了。
五百年后一日，姐姐忽然要我幻化人形，我觉得幻化人形也是一件有趣的消遣。于是，蜕皮成形，看着水中的女子，青衣飞扬，妖娆而娇俏。只是眸子却是无法伪装的妖媚邪气。“姐姐，为何要幻化人身？”白蛇一笑语道：“因为人是万物之灵。”“我们现在这副模样，与人有又什么区别.？”我追问着。“人类有情，有爱，我们没有。”白蛇凝眸，回首。
我翻身化了原形，缠上姐姐的身子，笑盈盈的说：“谁说我们无情，我可是愿意和姐姐生生世世的。”用舌头轻舔姐姐的身体，正玩得兴起，当舔到姐姐的脸上时，突然舌尖一涩，有种咸咸苦苦的感觉。仰起头，看见姐姐的眼角闪烁着一滴透明的水珠。姐姐告诉我说这是眼泪。当你会流泪之时，你才算是真正的人类。我不会流泪，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是情。我只知道有一个人是她不可以失去的，就是姐姐。
姐姐说在水中修炼了五百年多年，也确实无趣，于是我们也和其它妖一样入了凡尘，三月的桃花开了，在山色空濛雨亦奇的西子湖畔，在筝弦声声写不尽的苏堤柳岸，在十里芰荷雨轻波绿的断桥之侧，霏霏雨中。断桥之上，两名女子如鬼魅一般行过。白衣女子体态端庄，神色举止散发着一股灵气圣洁，而青衣女子则体态妖娆，眉目之间透着一股子妖媚。
我们留恋于西子美景，而世人，却将我们看做美景贪恋着。我嬉笑着，指点那些失态的世人，掩扇而笑。“姐姐，所谓万物之灵，看起来也不过如此而已么。”我嬉笑的说着，她却默不作声，我异常好奇，不禁偏首一望。她竟也如路边的那些人一样，看得痴了，呆了。一瞬，我不解，优雅如许的她，何曾如此失态过.？偏眼瞧去，原来是个湖色衣衫的男子，不过是俗世俗人一个，如何让春情不起的姐姐乱了方寸.？
湖色衣衫的公子别了断桥，游弋到了桥畔，上了小舟，却是要走。姐姐竟做起了法，雨从天而降。我与她厮守了五百年，一举一动早已心领神会，这青衣相公，竟是我们命中的劫数.？不管了，她想要的，无论什么我都会给。顺理成章地，相公的青纸伞被我借到了，打在姐姐的头上，虽然这雨是她自己下的。可是我心里的慌乱突然比这雨丝还密，因为我听到姐姐明日要去还伞。
有些人，最好一生都不要遇见。遇见了，人不似人，妖难为妖。千年的修行也抵不过一个‘情’字。今天，姐姐眼神迷离，神情恍惚，脸颊粉红，春心荡漾。我走过去，欲向往日一样搂住她，却被她一摆腰肢，款款躲闪过去。这副春情似水的媚态，却不是为了我。金山寺的钟声响了，隔着西湖的千尺碧波，我依然听得通透。一声声撞在我的心上，隐隐做痛。蛇的心，竟然也可以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那个叫许仙的男人，轻易就夺去了我与姐姐的五百年的厮守。现在，她的眼波流转处只有他，她的身畔只容得下他的身影，她的笑靥如花，也只为他一个人绽放。我可以冷眼旁观，可以摇着罗扇，可以装做若无其事。但我必须承认，从此以后，我与姐姐不再彼此唯一。或许她还是我的唯一，我却已然不知为她什么了.？看她面若桃花，温腕娴静，低眉顺眼，承欢在他身边。听她声声唤他相公，裹了蜜一般，仿佛不知厌倦。
我承认我是在嫉妒，只因我们也有过夜夜笙歌时。一晌尽欢，媚笑春风，舞低杨柳，可如今的她脸颊陀红，双眼晶亮，这样的表情，与她同住百年的我，却也未曾见过。我不懂人间情感。我只是知道，明媚女子，花样芬芳，世间众人，哪个不爱.？但西湖之畔，哪个凡尘女子，及得上我们姐妹的分许姿色.？妖之风情，妖之妩媚，自是与生具来的。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朵笑靥，便叫旁人魂也销，梦也断。
“姐姐，你千年的修行，为了一个许仙值得吗.？”她浅浅的笑着，温柔的声音里传递的满是不容质疑：“若连人间真爱都不知，千年的修行还有什么用？”我依旧不懂，但这并不防碍我尾随于她，只因我命由她所赐。我常站在窗外静静的看，看床上许仙与姐姐的抵死缠绵，我就站在窗外感受着，我一点也不觉的这是偷窥。只是不懂，这与我姐姐的缠绵究竟有什么不同.？
我想要是许仙看到了我的本尊，若是他害怕了，就会离开姐姐了吧.？屡次控制不住的变成蛇，我一直告诉姐姐，说是自己定力不够，可是我知道，我多数时候都是故意的，我们是蛇精，可为什么姐姐却要爱上他.？我知道我犯了错误，因此心生恐惧。不是因为惧怕我的错误，而是害怕她责难的眼神。
我鄙视那些凡间的男子。我本是妖，做一件事，就放下一件事，毁灭一个地域，就离开一个地域。仅此而已。何必沉沦，何必迷茫，何必陷入.？倘若所谓的人间之爱，不过是让我变成一个庸俗男人的附属，那我甘愿做一个诱惑世人的妖精。百年之情，我竟输给了一个尘世男子.？
想来人世间的感情，无非分为两种。你情我愿是一种，一厢情愿是另一种。那么我，我算什么？
我不知道我究竟为什么要修成人身.？为什么要到尘世里走这一遭.？这五百年来，我一直是快乐的小蛇妖，在湖底的洞穴里修炼着，偶尔调皮捣乱，偶尔与其它的妖精嬉戏玩耍，每一刻，看见姐姐笑吟吟地看着在我，我就觉得再苦再无味的修炼都那样的值得的。
可现在，我的存在突然没有了意义，就因为姐姐动了凡心，就因为她要过人的生活，我就跟着来了，没人问我愿不愿意，喜不喜欢。她有了许仙，可我还有了什么呢.？一无所有，甚至，也恍惚地觉得不曾拥有过什么。一切皆是自己自作多情罢了，也仿佛我真的拥有过姐姐，拥有了五百年，可此时，我才明白，我从未拥有过她的心，哪怕只是一颗蛇的心.！我还是那条青蛇，可她还是那条同穴而眠的白蛇吗.？
在人如潮涌的路上，一个青衣女子呆立良久。我不甘心，不甘心啊。没理由败给一个软弱木讷的书生，况且人与妖是不能相恋的。我得不到，可我愿意守侯，我们可是有无尽的生命，可人呢.？区区数十年而已，他凭什么守着姐姐.？
端午节到了，她与他开了个医馆，每日里都忙个不停。这些个歧黄之术，对于修炼了千年姐姐来说，根本就是信手拈来。难得的是那个许仙，竟也懂些。人家是夫唱妇随，好不恩爱，我只好百无聊赖地在一格一格的中药抽屉旁充当小二，故意拿错了药，姐姐就会回头佯怒“青儿，又拿错了。”只要她看我，就会没由来地心中一喜，我是故意的，我就故意的，只有这样她才会看我。
姐姐忽的要我走，说我耐不住雄黄，雄黄.？一个绝好的主意跃进了脑中，这五百年可没白白的修炼的。若是许仙买了雄黄酒，当着许仙的面，姐姐一定无法推辞，只要雄黄酒一下肚，结果只有二种。姐姐元神出窍，显了真身，那个许仙一定会吓得落荒而逃。要么，就是姐姐知道许仙故意买来雄黄酒试她，一定人动了怒，一个不信任自己的相公，不如不要。无论哪种结果，他二人必是散了，我与姐姐又可以回到西湖底过起从前的日子。
想到这里，心里便喜不自胜。出门碰到那个叫做法海的和尚，我也是一脸的媚笑。上次在竹林，就知道他有些道行。可我修我的道，他悟他的佛，井水犯不着河水。他也说过，只要不害人，万物都有它自己的去处，佛门大开，广结善缘。什么缘不缘的，我只想回到以前与姐姐厮守的日子，我只是一条蛇，那么我的自私是可以原谅的吧.？
雄黄酒没让姐姐现了原形，却让藏于荷花池中的我，显了原形，吓死了许仙，本来我是欣喜的，姐姐却要上瑶池盗灵芝，无奈我只好随她一起去，她盗得了灵芝，却遇见了法海，为了让她先走，于是我迎上了法海。
人总是让我不懂，以前是许仙，现在是法海。初见我时他说，你是妖我必要降伏。我问，凭何.？他双目紧闭，只说是妖我就要收服。却因我和姐姐为孕妇遮雨而放了我们，他也是个柔情的男人吧.？昆仑之下，我抬眼凝望，软语细问，你不敢睁眼看我，只因你也不过是个没有定力的男人么.？法海怒，掩饰不住自己的慌乱。
我笑着，妩媚而放肆。攀附着他的身体，缠绕着。我俯在他的耳边，你自称红尘之外，却连我这样的妖精都难以抵御。我来到世上，被世人所误。可你们这些世里的男人呢，说情说爱，可是，情究竟为何物？你们自己也不曾知道。法海依旧暴怒，对我却并不理睬。法海让我助他修炼，要我诱惑他，来试他的定力，我用尽了蛇独有的柔软和韧力，终于在他在第二天夜晚被我诱惑了，在昆仑山下的寒潭，妖与僧，纠缠，欲望在水中汹涌，燃起的烈焰使得浪花放纵翻腾，绝望的姿态，我高兴极了。可法海却恼羞成怒的要杀我，男人都是骗子，我却活着逃了回来，我笑着想告诉姐姐，但她却无心去听。
真如姐姐说的，我不懂情，于是许仙来我屋子的时候我引诱了他，而这个男人，也未抵御我的引诱。何等的讽刺.？原来不止是我没有定力，许仙，你到底爱过姐姐吗.?男人到底是因为什么而离不开女人呢.？尘世的男子，有多少的爱，能无关色相的，若是得到了，也就不过如此了吧.？不忍断了这男人的性命，只因不忍看见姐姐犹带泪痕。装作漠然的我，终于还是没能抵御心中的酸涩，做下了这样的事，意欲解释。
可姐姐不让我再说话，其实我知道，那时的你已经知道我们是蛇变的，我也知道，可姐姐不知道，这就是人么.？人是虚伪的，既然已经洞悉我们的身份，却依旧言辞含糊眼光闪烁，却依旧享受着姐姐的红袖添香温柔绵缠。
姐姐，你看，你努力那么久才得到的，我很容易就全都拥有了，做人很有意思吗.？只这一句，就要我们姐妹剑拔弩张，似乎变成人的唯一做过的，似乎就是可以诱惑那些两条腿的苯男人，我没想着去爱，我不懂情，正如姐姐说的一般，可是为何到现在我还是挤不出眼泪.？我还是不懂情么.？
因为嫉妒，所以我要你爱上我，让姐姐心伤离开，我不是要有意伤害姐姐，其实我只是个贪图蚊子和老鼠谗嘴的蛇，谁料到姐姐却赶我走，因为你被我吓死过一回，因为我诱惑了你，可我也冒死救了你啊，我累了。可我不想独自回紫竹林，我知道我没修练好，总会露出马脚，可我可以认真的修行，可是姐姐说不可能。
有时候人会说一些连自己都不懂的借口，所以我只能离开，只能消逝，甚至只能逃避。还没等我走，法海就赶来了，我晓得他是要杀我灭口，他要保持自己圣洁的架子，而死人是最不会泄露秘密的。
我虽然在和姐姐呕气，但是我和她都知道此次在劫难逃，却没想到许仙却被法海掳到了金山寺，还称他要落发出家。姐姐无奈，没有说话提剑飞起来的样子很绝美，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与绝望有关，所以美才美的无懈可击，在金山寺前，她缓缓而跪。求法海放人，可笑？可悲？数百年间，我们在身居的紫竹林里，走过的，路过的，哪个不回避三分.？忍不住的怒火，忍不住的叹息，我恨那个懦弱的男人，恨他那浑浊的双眼，恨他那迟钝的内心。倘若不是你为姐姐所爱，我定然生生的挖出你的双目与心。
他究竟有什么好.？值得骄傲如斯的姐姐如此不堪，姐姐，为何你到现在还不肯看开，为何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金山寺，闪耀着璀璨的圣洁佛光，夕阳映照，一阵阵暮鼓之声。沉郁顿挫，满是心结。佛家，你本是普撒万千红尘的温软，今日，缘何声声断人心肠。
姐姐依然跪在一片暮色之中，只是，这虔诚的请求，换来的，不过是法海不屑一顾的一句：妖孽。依然晨钟暮鼓，只是斗转星移。“姐姐，你何苦再跪，你跪千年他也不会放人的。”她却凄然而笑，“小青，我要救我的相公。”我漠然，冷语“疯了。”姐姐低头语，“你不懂得，我已有了许仙骨肉。”
我承认自己可以装做漠然，冷淡，却不能掩饰内心的慌乱。因为我终于明白，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无心无情的白素贞，她有了相公，有了家，再然后，还会有一个小孩。她的一生，已经平淡的如每一个活在人世间的普通人类一样，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下去。
小青，我要水漫金山，只有这样，官人才能出来。我仰天狂笑，好，好，好，好一个水漫金山。姐姐，我帮你。刹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无数的水族在一旁推澜助波，滔天大浪不断的涌向金山寺。水位节节升高，浪花也一浪紧接着一浪。她的面容终于露出些许笑容，她知道自己将迎来自己的相公，在这一片生灵涂炭之后。
我也露出了笑容，我在嘲笑自己，在这一片凄厉的残骸之中。水漫金山，无数人的尸体，漂浮在我们的周围。无数的残骸，包围着我们的躯体。法海终于出现了，一样的眉目，一样的容貌，只是写满了愤怒。他大喝妖孽屠杀无辜生灵。而法海不明白，他的怒喝，只能徒增姐姐的斗志。姐姐自是难与法海抗衡，但倘若心中有念一个人，妖也竟然可以无所畏惧.？这些，以前的我并不明白。现在的我，尚且开始慢慢懂得。
只是，我没有想到，在最紧要的关头，她居然动了胎气。她低声唤着小青，哀惋而动容。我看着她，不知该喜该悲。我扶着她欲倾倒的身子，摇着头，姐姐你这又是何苦？她没有说太多，只是将眉头颦得更紧。浪，随着姐姐的摔落，已然失控。我顾不了太多，也无法将它控制，我看着它翻起，腾越，然后吞噬了眼前的一切，河堤，金山寺，再飙入城，摧毁了无数家园。
法海看见水将姐姐一点一点的吞噬，满眼的成就。只是，转眼这份成就瞬间变成了惊讶，愕然。因为，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声。打破了，我与法海之间的斗法对峙。我引天狂笑，看着法海的脸色一点点的凝重。
我质问法海，你收了一个妖孽，却残害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这就是你所谓的正.？法海依旧怒喝道，胡说妖孽怎么会产下人类的孩子.？妖就是妖，我的笑声更加放肆而激烈，我又一次的缠绕在法海的身上。轻软而温暖，我看见了他头上细密的汗珠，我本以为我的猖獗会令我满足，谁曾想却使我颜色黯然。
姐姐要我去救许仙，金山寺中无数的僧人，声声唤着许仙，无人应答，被闭了五觉么.？细细的寻找，终究找到了他，木鱼之上我载着他，他声声喊着姐姐，可是我知道姐姐不在了，我将剑扎进他的胸膛，还记的我说的吗.？你和姐姐是要在一起的，现在她死了，你也和她在一起去吧。
你的眼神是那样的惊讶，你慢慢落入水中，带着我的剑。我不明白姐姐为什么到死还举着你的孩子，法海最终还是救起了哪个孩子，可没救姐姐。他犹豫了，这犹豫间，让姐姐离开了我们两个人，远望之时，我看见法海俯身抱着姐姐的孩子，我也听见，他那声欲言又止的小青，跃与我坐的木鱼之上。
我附在双目紧闭的法海耳边道，我来到世上，被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连你们世人都不知道，等你们弄清楚，我也许再回来吧！
眼角流出了一滴青泪，青蛇的眼泪是为白蛇而流，只为白蛇而流，姐姐的深情竟然就托付给这样的男人.？从此，我便知道了，我也拥有了人的情感，只因为那五百年的姐妹情缘的消逝.！我又一次想起姐姐曾经说过的，小青不要勉强自己，等你有了眼泪的时候，你会很痛苦的。如今，我不需勉强自己，却是泪珠儿纷飞。只因我已明白，泪水为何。我依然不懂，但我已明了。
翻身跃于水中，雷峰塔下是么.？我愿意守着你，即使不能相见。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景难为情。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迟.？谁知.？情终情始，情挚情痴，何许.？何处.？
若有来世，不要再让我再做蛇了，请让我做佛前的一朵青莲好么.？聆听佛音，沐浴着清幽的梵唱，静静的微绽在忘忧河上，就静静的微绽着，听风，看雨，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