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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2/7 9:48:14



                      第一节 、

这一天,下了点小雨。

茉清冷撑了把杭绸竹骨伞,低头回到那个写了【红颜祸水】牌匾的船下时,微微叹了一口气。再一抬眼,先看见了一袭水蓝,在雨水里更显得七分柔婉里带了一抹清凉。她忽然觉得有些儿头疼起来。

清冷站进狭小屋檐下,因为收伞而尚来不及推门,空间便自然而然地显出逼仄来,身边人缩了一缩,又靠了过去。“清冷姐姐。”一点清菊香味钻进来,船上但凡玉翕不空的姑娘,都去备了香料,少不了的配了自己所拜花仙的那一味。今日清冷身上倒是没有熏香,这一下鼻尖被味道包围,弥漫了抓不住说不出的不适。无以名状。

清冷推门之后方才应了一声,回头看的时候,凝涴的身影恰是逆光。她眯了眯眼。“凝儿找我有事?”

凝涴一步一步踏进来。迈了两三步就停了。清冷没有让座,她本也不打算坐。“那厢酒局开了,有个公子点名要叫您,正等着呢。”

清冷正要把伞放好,一听这话,又回过身来。“是哪位公子?”

“是近日一直来的贺砚。”

清冷略略抬了下巴,又低下来,人人都说,这个动作,只有清冷做才好看。她笑了笑,不暖不凉。“那不是苏湄儿的熟客么?唤我作甚。”

凝涴咬了咬下唇,声调与头一同降下来,回一句“凝儿不知。”

“现下里,谁在那儿?”清冷绕到屏风后头,窸窣的人影在后面一点点动,许是在换衣服。凝涴抬头看了一眼,正是一斛珠卖的高价屏风。一张抵得上她见好几次客的收入。心下里暗了一暗,方才作答:“十美四娘都不在,绮怜姐姐在的。另外唤了祸水桃溪和夏泣,红颜有卿珂和熏珎。另外有个残花筱琬伺候着。”

“祁琳倒不在?”

“祁琳自己有客,就没出去。”

窸窣的声音停了,凝涴看着屏风后走出来的人,愣了一愣。

亦是水蓝衣裳,却是上好的丝绸作衬,轻纱雪纺衬着,比自己身上那颜色,不知要精致几倍。

清冷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朝那把还搁在桌上的伞努了努嘴。“走罢。”

凝涴低头应了声是,推开了门。

觥筹交错,往往是在客人多的时候才有的。

这会子酒局却只有两个客人,姑娘倒是来了不少。是以酒局走了清雅风,划船划得近了,只闻丝竹琴瑟声,偶有几句歌声。清冷与凝涴下了船,正要迈进去,却有人走出来,是月斛珠。她的眉眼里有些许无奈,见着清冷,还是提了唇角一笑“来了?”

清冷点头,眼里一点暖意泛起来。“里头怎么了?”

“嗳,虽说没灌酒,毕竟也是佳酿,客人都有些醉了。有两个姑娘有客人唤走了,这会儿没剩几个,就嚷嚷着要加人服侍。这不,去看看还有没有人在的。你既然来了,正好顶上一会儿。”

“珠儿姐,我送你回去看看吧。”凝涴一路上都没出声,这会儿突然说话,清冷忍不住侧头看了她一眼。月斛珠瞧着眼前两人一色的衣衫,并不说话,只抬头把凝涴的脸色看了一看,便低头道:“也好,我没带伞。谢过了。”说着,斛珠钻到伞下。朝清冷挥了挥手“进去吧。”

清冷于是迈进了披云雾,闻久了雨天的空气味道,一股混杂的香气突然涌过来,着实让她晕了一晕。

最近这是怎么了?一点儿异味都闻不得。哪怕是香气,略浓些,就让人头晕目眩。

清冷想着,停在了门口。

“清冷来了——可让我好请呐!”贺砚正斜靠着红木榻,怀里揽了桃溪,眼睛边一圈微红,明显醉了。

清冷定了定神,勾了一抹笑容,却并不动身子,只曼曼泠声问了一句:“那,公子要罚清冷了?”

贺砚“哎哟”了一声,笑道:“果然是晋到了顶的姑娘啊,这说话就是与众不同。行,有这机会,不好好把握,那就是傻子!”他伸过袖子揩了揩嘴。“有了,闻说清冷善舞,令你舞一曲罢。”

语音未落,清冷未答,他又加了一句:“不过,要边唱边跳,这唱么,我定个调儿。就《黄莺儿》罢。”

绮怜闻言笑了两声。楼里但凡有些级别的姑娘云裳,且不说才艺如何,便是仪态,也是训练有方,更何况,是做过执灯的绮怜。别人笑起来免不了露点缺陷,她却只勾了勾唇角,脸微微一侧,金步摇浅曳则止,尽是一派大家风范。

清冷看了觉得熟悉,平时路过云觅萦,能看见她教新来的姑娘如何摆好姿态,记得以前听到过一回,她说,女子之笑,当如荷叶承细雨,一点玲珑如珠似玉,顶顶要紧的,是不能晃过头,把水珠甩了出去。
清冷想到这里,觉得好笑起来,看着眼前的绮怜,她每日维持着这般繁华绮丽,还真难为她不累。

“贺公子这不是为难人么。哪有那么快能作词而唱的?”绮怜说着,斟了杯酒,将要送到贺砚嘴边了,又停了腕上动作,流转烟波“不过,怜倒也的确想看看,这进榜祸水的水平呢。”

清冷笑盈盈望了贺砚与绮怜一眼,低头福了福身,再抬眼,已然是一点魅惑在唇。“那便、献丑了。”

“残香方墨泼谁主……”一个水袖甩出去,已然惊艳四座。清冷下腰,唇间吐字,宛若一朵玉兰,在清露里一点点含羞开。“数里秦淮,烟笼云和,连荷曲桥,舫迁芳树。”

水蓝色的绸缎,本就是最适合做舞衣的。不够浓艳到抢了舞者风头,又不会素雅到让人觉得淡然无味。正是如她所唱:“疑是画里偷来,窃玉含香语……”间或一停,抬头似不经意一个眼神,看得贺砚几欲站起。——“自无边尽缠绵,锦瑟长弦音短难诉。”  

“来……去,隐见挑灯移,又暗香成据”舞步渐入佳境,距离,也渐渐拉近了。《黄莺儿》的调轻快,清冷少不了的多作了些旋转“欲为萤露,引扇争扑,得观袂飞衣舞,一恰柳色浓时,又淡听风处,半段笛绿谁折,莺与人能与?”待到曲子唱完跳完,人离贺砚仅半步,有些微喘。

不管真心假意。赞叹和掌声,都跟着贺砚的叫好响起来。清冷心里却一凉。

不对劲。
别说《黄莺儿》,纵然以前连跳几个时辰,她亦是从来不喘的。

-------------------------------------壹,结束。


                      第二节 、

兰蜜涩近来爱上了泛舟湖上。

其实坐船并不是很舒服的一件事,虽说龙潭湖上只是偶有微波浅澜,船行得平稳,但泛小舟与坐长舫,滋味大不相同。是以蜜涩的云裳薇陌在跟了她几次之后都找了借口避开躲懒。蜜涩虽免不了骂上几句,却也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更何况,自己划船,听着一下下摇橹的声音,偶尔懒了,便放下桨,小卧一会儿,也是风雅趣致的事儿一桩。

依旧是下雨的这一日,蜜涩躲进了狭小的蓬下,烧了炉子煮酒。不知错过了斛珠多少声的唤,才钻出个头,听到余音未尽的一句“蜜涩!……”。

原来船行到了弄愁晴廊。

蜜涩便冒了那一点雨,摇橹泊船,让斛珠下来。斛珠身边的凝涴略欠了欠身,撑了伞离去。斛珠帘子一掀,走到蜜涩身边,半蹲下来看看炉子上的酒。两个字“顺路”就算是解释了前因后果。蜜涩看着她,笑了起来。

从一边的竹篮里取出两个瓷杯,与斛珠分了一人一个。先是各呷了口酒,再开始说话。

“你倒是悠闲。难怪我跑遍了也找不着你。”

“找我干嘛?”

“酒局!——人手不够,十美来凑嘛。”

蜜涩嘁了一声,晃了晃杯子。“那其他人找到没?”

“清冷去了。想来也不差了。她么,也是一人顶三。没事的。我便乐得悠闲——”碰了碰杯“讨杯酒喝。”

“咱们许久不喝酒了。”蜜涩说了半句,半句收了起来。和酒一样含在口里,初入口的一点辣含得温了,变成了暖。

“唔。是。”斛珠喝酒很少用品,直接咽了。又张手扇了扇。“下次咱们喝酒还是用我自酿的酒吧。你这个好重。”

蜜涩正要答,帘子又被掀开了。抬头一看,是个熟而又有些日子没见的人。

斛珠也回头,看见人连忙想站起来,这一来就撞上了顶,有讪讪坐下,让出位子,忙不迭道了句:“婉姐坐。”

梅馨洛应声坐了进来。

梅馨洛看了一眼斛珠,一边接过蜜涩递来的杯子,一边笑得安然。“听说钉子开了家铺子?”
 
斛珠尚未答话,蜜涩先是噗哧笑了出来。“我看呀,红祸里挑十个人出来,有八个叫阿凉的叫法都是不同的。不过,婉姐,叫钉子的可实在少啊…”  

斛珠闻眼,剜了蜜涩一眼,说不尽的嗔意。她只托腮叹了句:“谁没个过去呢,我人老了过去多些杂些,使不得了?”
 
这一句唱作俱佳,让馨洛听了又是抿唇一笑。斛珠小名儿多,大家少不了得爱打趣她,难得的是她竟不恼。  

蜜涩把话题又勾回来“哟,哪有使得不使得这一说。这些日子谁不知道你那铺子日进斗金,个个都眼巴巴望着呢。你可没少从我这儿压榨了玉珠子去。我的一大半客倒是为你接的了。”
 
斛珠又是一瞥“蜜姐姐诶,您是只买了蜜,忘了蜂吧?这背后的苦和累,可够受的呢。”  

馨洛静静听着两人抬杠逗趣,偶尔顺上一句,直惹得笑语连连。间或说到铺子里的趣事,更是说的人起劲,听的人用心。  

“铺子这么忙,也没请个把帮手?”  

斛珠正拿了个小锤子敲核桃,怎么也敲不开,随口答着“请了。请了沙滩。进货的事,还是我干,她负责做点包装、加工的事。”  

馨洛看了眼蜜涩,她正收拾着核桃壳。  

“包装还能理解…加工?”  

“嗳,有些个衣服,有姑娘要求熏过香的,有的玉坠子,有要求拿井水泡了的,又有扇子要题画啦,屏风角上镂花什么的,做起来烦而碎,就都给沙滩去做了。反正要价多少由她自己定,也不亏。”  

馨洛听了,眉端微一蹙,正想说些什么,一边蜜涩停了动作,嚷了句。“上回清冷在你这儿买了好些东西,让沙滩给拾辍过了,的确是精致不少,那花梨木榻上添刻了茉莉又染了香,可羡慕死我了。下次还有,你可得给我留着。”  

斛珠看着她的样子,盈盈含笑,塞瓣核桃仁去她口中,应了句好,拍手就要起身。蜜涩问,她笑答了句坐好半天了得做生意去,新进的货还没理。蜜涩又拦一拦,起身去摇橹,送她去了“一斛珠”,道了别,再钻进小蓬下,雨恰是停了。  

馨洛看看仍暗的天,又看看眼前似乎完全了无心事的人,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羡慕。  

“还没问呢,婉姐这次怎么回来了?可是要一起过元宵?”

馨洛听蜜涩一问,并不抬头,只拈了块核桃仁吃,满颊的香,待到余散的味道淡了,方开口:“四娘让我回来看看。”伸手又拿了一粒,在手上捏了捏。

“你遇着四娘了?”

虞四娘是红祸的掌事不错,却常游历山水,轻松无忧,对流言之类毫不在意,偶尔出言回击也是冷淡犀利,少有回船的时候,有时甚至一两年方回来一次。馨洛虽然也常不在船上,却也不和四娘同路。是以此言一出,蜜涩只觉得惊奇。

馨洛没有回答,却是接着蜜涩的话头说下去:“说到过元宵,我倒是有回来过的打算。去年这会儿在洛阳看雪,都没赶上回来。今年打算怎么闹腾了?”

蜜涩转了转手里的杯子,嗳了一声:“还不就是酒局,赌坊的事呗。活动什么的,都交给妃沂和明汐去做,我么就负责赌坊。”

“妃沂和明汐?这两个人可是各有各的想法,脾气也都不小呢。”馨洛的声音并不像大多数人一样天生或者故作出软糯柔婉,只是自然。这一句短小评价,听上去没有褒贬之意,蜜涩正想问问她有什么意见,却听她又道:“其他十美呢?”

蜜涩坐正了身子,近来好久都没关心过这些事情了,红祸人那么多,一个个哪儿记得过来,她揉了揉眉心,眉眼一弯,倚近馨洛身侧撒娇:“我哪儿全部记得嘛……要不,咱们去她们房里瞧瞧?”

馨洛看着蜜涩,心里一点好笑一点宠溺泛出来,伸手点了点她的眉心:“你哦。这都晌午了。哪儿走得过来。你送我去沙滩房里吧。”

“沙滩?婉姐要去找她画丹青么?”

馨洛无声地笑了一下,道:“去看看罢了。”

——————————————贰,结束。

                      第四节 、
方过了新年,又要过元宵。寻常人只知道好玩的东西多了,人亦热闹了,集市摆得多了,玩意儿也新鲜多了。可不晓得这背后做玩意的人的辛劳。

沙滩点了一盏油灯,跪在一地的盘盘罐罐面前,调一味香。

她已经跪了约莫有两个时辰,从午后一直到天色发昏。雨天的傍晚总是暧昧不清的色彩,像是未定情的情人的心,辨不明。灯摒不特别亮,火苗的影子在动,晃得人略微有些失神。原料有凝露,也有硝粉,气息稍大些,许就会吹散,就是前功尽弃。沙滩虽然觉得眼睛生疼,呼吸摒久了又累,也完全不敢妄动一下。

这味香只能成大约三两。却可以卖到一两100玉珠的好价钱。谁说这点功夫不值得呢?其实自己也不是特别缺钱花……只是……沙滩把心里胡乱沉浮的念头强按下去,逼着自己不要想。待到终于做好了,装进琉璃盏里头,还来不及吁口气,腿一麻,就势往后倒了一倒。

手肘撑住了地上毛毯,直了直酸得一塌糊涂的腰,却看见地上两个影子,一抬头,就楞了。

蜜涩被馨洛挡着,好不容易等沙滩完工了才进来,一脸新奇地就往香料那边瞧,若不是顾及着沙滩,早已伸手出去捻了。

馨洛的神色依旧是舒舒暖暖,沙滩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如何,竟然一瞬觉得眼前的人笑意很模糊。闭眼,把头摇了摇,再看,才恢复过来,浮起一抹笑。“呀呀,两位十美来了,要看看新货么?”

蜜涩举起一个小瓷瓶,又放下去举另外一个,爱得不忍释手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统统抱回家,张口就来一句“你出个价。”

沙滩笑了,让馨洛坐着,倒了茶,就起身去给蜜涩介绍。蜜涩这边看香料看得起劲,馨洛却是看花看得趣味横生。馨洛在外头走惯了的,见识也广,乍一见这许多惊奇花卉,纵然不是盆盆都有种,可也新鲜保存着,免不了啧啧赞叹一番。

“嗬!满条红!——这你都有,哪儿挖来的?”馨洛端起一盆紫荆,只惊得转不开眼。沙滩回头一看,神色一绷,赶紧走上。

“当心些当心些……这个,是真难得。从广州那边儿一个隶属的地方带来的。就那一个地方有,我可是连花带土地搬来了,伺候她可比伺候姑娘还累呢。”沙滩接过来那盆紫荆,小心翼翼,嘴上还在絮絮叨叨着:“我一共才得了三盆,一盆送了珺珏,一盆自己留着,剩下一盆还给斛珠讨了去。可就这个了。我连调香都舍不得用呢。”

馨洛眯着笑意微弯的眼,抛出一句:“唉,果然是伺候花比待人还用心呢。这花我只在书上看过,还没真正摸过呢。”

沙滩应:“可不是?决定难得的。要不然也不会被斛珠那该死的丫头讨了去,她啊,硬说是要作为她那小铺子的活动奖励呢。”

“哟,这小铺还挺像模像样的?什么活动啊。”

“唉,还不就是看看谁买的东西多,谁买的东西贵呗。评了个第一,就把那花送她了。这花现在理应是归清冷的,不过先在她那儿寄放着。”

馨洛一点点把笑意隐进眉端里,再展开来。手里指一指房间:“看来我以后闲着想养花了,就来找你。”

沙滩一咧嘴,应了一声成。说了些闲话,那边蜜涩也挑好了要买的东西,馨洛便起身要走。沙滩说累,没跟着,挑亮了灯,送走了人,屋里一下子又回归了寂静起来。

沙滩想了想,搬了盆水仙,依旧把灯亮着,却划了小船出去。

沙滩抱着水仙,划船到了略显得昏暗的檐前。

螓首蛾眉的灯,其实算的上红祸最漂亮的,可是水明汐极少把它亮起。倒不是喜欢昏暗的感觉,只是亮堂堂的地方,难免多了些寂寥,少了点余想。再加上明汐没有云裳,少有人来,螓首蛾眉的船上,就总是寂寂的样子。

沙滩推门进去,恰好看见明汐倚了黄花梨交椅,手里一卷宋版书,一猜便知是她宝贝得不行的《易经》。沙滩抿了抿唇,抬高了声音。“又看那个?”

明汐早听见沙滩来,没有抬头,闲闲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回答了。沙滩也没有再说点什么,把水仙放在案上。一时看着它的鳞茎出神。

明汐与沙滩算是旧识。沙滩其实在几年前就来了红祸,那时还名唤阑溪。不到一年,有个客人为她赎身,她便嫁去做了小妾。只是——难免因为出身遭到排挤,孩子还在腹中便被打掉,后来那人过世,分家产时又被赶了出来,还是明汐在逛集市时碰着了,就又带了回来,换了名字继续过日子。

沙滩抬头看了一眼明汐。她是十美,这样的事,看过的也不知道多少例了。她知道明汐不会每个人都这样,那么她对她,到底是一时的恻隐,还是别有打算呢。

摇了摇头。罢了。自古人情债,最难还。

沙滩拍拍袖子想走,自从被明汐又带回来,她也常带礼物给明汐,算是不断地致谢吧。不时送些花草,也算一点新意。舫里今年水仙开得好,送来一盆。也好衬衬景。

“我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就在沙滩走到门口的时候,水明汐突然搁下了书本,发了一问。

沙滩楞了一楞,回过头去。

“你是调香的,成天跟些个花花草草打交道,它们的脾性,你可都熟了吧?”明汐朝水仙抬了抬下巴。“只是,别忘了人的脾性。可别反被人给利用,在这花草上栽了。”

——————————————叁,结束。

                      第四节 、

湘西的天总是阴晴得很干脆,景也是一派斧劈神成的大巧天然。翠欲滴的山,碧将流的水,四娘近几年纵是游遍各地,一时也找不到比这更天生奇俊的地方。

四娘在去年中秋到了这里,一直到过完年。每日或拔山或涉水,听着或隐或现在山林里的各寨人的歌声,吃着烤江鱼、竹筒饭,只觉得飘飘胜仙不思归。

只可惜,不得不归。

四娘看见那只信鸽的时候,正是在当地女娃娃指引下看一丛龙虾花。名字有趣,只是取了个象形。一丛花里停了只鸽子,女娃娃们想去捉,扑腾飞起来停到四娘肩上。四娘认得那是墨臻养的信鸽“了雁”与“知鱼”中的“知鱼”,顺了顺它颈间,取了个小纸条出来。

当天四娘告了别,带了些村民赠的牛角粑食,划船过了湘江。

看到秦淮河畔那高高的塔的时候,已是半月后的黎明。秦淮的黎明与晚上,别有不同风光。水上有雾,偶有鸥鹭。有采菱女划船,却不是采菱,而是兼了船娘一职,顺便挖些残藕。四娘换了船,拎着一些大包小包,朗声唤了句“去红祸。”秦淮的船娘温婉可人,自然不似湘西那边直爽得趣,却也别有风味。

四娘看一眼晨光里朦胧的水波,有些微的出神。

四娘总是回来得很少,回来的记忆也总是被刻意抹淡。说不上来对这里到底是怎么感情。不是怕,若是怕,也不会见那么多血色春秋;不是恨,若是恨,便一次也不会再回来。也许,也不是爱。

四娘去了太多地方,有的只住一两天,有的可以待上一两年。这些那些的地方,因为没有承载回忆的缘故,在心里的重量可轻可重。而红祸呢,有时想陪它到老,有时却觉得,一秒都待不下去。

又也许,爱之深,责之切。

她说不清对这里的感情。而,失望和伤心有时太浓,半夜里涌上来,总是很闹得很凶。

船近了,眼前就是首舱。进门的帘子换过了,换了宝蓝色,并不扎眼的高调。时辰还早,这会没有客人,正好。

四娘让船娘停了船,迈步上了首舱。有个丫头正在换茶,热气腾上来,微蒙住她的眼,是以她微微侧了下头。四娘看着她认真地做这一切,极浅地笑了一笑。

“你是晗薇黛笑?”

那丫头回头,眼神还有点迷蒙。她也许没想到这么早有人,更是一下子想不起这就是四娘。

“这儿是首舱,待客的,姑娘上偏舱去吧。”

四娘正要说话,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夏泣,这是四娘。”

说话的姑娘有极灵动的眼神。她很娇小,弯起唇笑的时候,恰似一颗红得刚好的樱桃。四娘回头看到的,正是这般一张笑靥。她福了福身,一举一动都是俏。

四娘嗯了一声,然后开口清清淡淡一句。“其他掌事的都不在么?”方想说一句执灯在哪儿,想起来墨臻说到的执灯取消,她细微地抿紧了唇。

祁琳没有想到四娘竟不问她是谁。难道四娘认识她?她咬了咬下唇,又绽了笑道:“姐姐们去岸上置些元宵要用的东西了。还有的在别处忙。首舱就留了夏泣与小女祁琳。”

四娘便顺势把那两人打量了一下,夏泣还有些惊讶,许是未还过神。祁琳便上前一步顺来了夏泣正倒的茶,斟了一杯递给四娘。

夏泣仍旧立着,突然就觉得有点鼻子酸。她想做点什么,可腿有些儿发软,想说些什么,嗫嚅着却还是噤声。待到四娘已经坐下喝了几口茶,方反应过来,上前走了一步。“四娘,夏儿替您把这些东西搬回您船上?”

四娘点点头,又添一句“再去十美船上看看,有在的,都叫来胭脂厢吧。”

夏泣应了,伸手去抱那些纸袋纸包,有个小盒子落下来,祁琳接住了,又放在上面。夏泣抬头望她一眼,祁琳微微眯了眼温和一笑。

夏泣挑了帘子出去了。

——————————————肆,结束。

                      第五节 、
置好了东西,夏泣划了船要去寻十美。冬末薄春的时辰,凉到指尖那一点,不厚不浅,今日结束了前几日的绵雨,雾却一直没散。直把人的心情也氤氲成了一团。  

她还在想着方才祁琳那抹笑。有多久她没朝自己笑过了呢?叹一口气,船划开几道波澜。也许是四娘在的缘故吧。这时候,或许她已经把四娘哄欢笑了呢?方才自己实在太笨拙了些。  

夏泣回头看看首舱。四娘一回来,难免又是一阵大浪。怕是过不了几日,自己就进不去那儿了呢。

风吹了柳枝拂到脸上,这时候的柳才刚绽了芽,擦过颊的感觉有些疼。到了弄愁晴廊了。伸手去抹,一抬眼,眼神落到了两个人身上。  

说话的人是梓璇,对面是茉不渝。梓璇贵为十美,其实却常常不在船上,这一巧遇还真是难得。纵然平时她回来,也只是拜访下其他十美,再就是看看斛珠和不渝。  

梓璇年纪也并不大,却总归不似一帮小丫头嫩柳初芽的样子。已开成风韵偶染的一枝莲,一颦一笑都是清亮风情。对面的不渝笑得很甜,梓璇早认了她做干女儿,不时带些新鲜玩意儿来给她。这次,许又是什么稀罕物吧。  

夏泣静静看了一会儿,心里一点怅然荡开去,好一会儿才收回来。  


还是不渝先望见了她,咧了笑朝她招手,夏泣便拍了拍裙角上迈一步。梓璇亦回头,朝她一笑,却只站着道“哟,站了不少时辰吧…怎么也不出个声?”  

夏泣低眉,把身欠了一欠,方答道:“夏儿方从首舱过来,正是四娘回来了,说是让叫了十美去胭脂厢。”  

梓璇颔首,敛了敛裾摺,又抬颚问道:“其他十美可叫了?”  

“兰姐姐与妃沂姐一早就去岸上了,茉姐姐凤姐姐月姐姐这三位近来都没回来。方才遇着忧泠姐的云裳,说是恰好往首舱去了。梅姐姐正在斛珠那儿,说是马上就去。竹姐姐恰好在四娘船边呢,明汐姐姐还没见着,正要去唤。”  

梓璇听着,把手里一枝腊梅递给不渝,眼波微漾,唇角凝了一点吃不透的笑意“哦?竹子倒知道四妹会回来?这可奇了…”  

夏泣正不知怎么答好,梓璇却已迈了几步道:“不渝和夏儿一同去找小水吧。我便先去胭脂厢了。”这边厢话音方落,不渝已挽了她的手臂往船上走,眼里带笑地与她说话,恰似落了大珠小珠的清透玲珑。  

“你一个人去找那么些个人也闷,我正好与你说说话解解乏。”不渝戴了一对石榴色的耳坠子,夏泣见过。一斛珠的铺子摆出过,说是泡过了阴阳水,又拿香浸过的,卖得可不便宜。  

不渝看到她的目光,笑道“好看?莲娘送的。”  


夏泣牵出一点笑意:“是吗?我以为是珠儿姐姐送的呢。”  

不渝低头笑了笑“她哪儿会送我这个?顶多送我些个扇子笔墨的就是了。这个是她送莲娘的。其实莲娘自己也喜欢得紧,样式颜色都是贴心的人挑了送的,怎么都合心意。只是啊…说来不巧,上个月莲娘去蒲年寺了,那儿的方丈对她说,让她近几个月都穿戴得素些呢。这才把这坠子给了我。”

夏泣一愣。红祸是有许愿坊的,什么事儿让梓璇姐姐竟跑去了蒲年寺?那寺算命的名声是大,可实在是离得远,一般可不会去的呢。  

夏泣有些想问,又停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惑,把好奇压了一压,方淡淡答了句:“那可真是白费了斛珠姐姐一片心呢。”  

不渝掩唇一笑:“可不是?捶着笑骂了我老半天。说是这式样其实倒不适合我,改天另送我对,这个还是搁着,回头莲娘那边解了禁再说。”  

夏泣压一下手中的橹,抬头笑“好你个伶俐丫头,说是陪我,莫不是要搭个船往珠姐姐那儿换耳坠去呢吧?”  

茉不渝笑起来,唇上一点胭脂的颜色正新,恰到好处的情。她嗔笑的眼神落往夏泣,正要说些什么,却愣了一下,指了一丈开外的船,低声呼了一句。  

“是他?…他…他怎么会来?”  

夏泣回头去看,远远人影,不知是谁。

——————————————伍,结束。

                    第六节 、
简炽越走到明月入怀的船舫前,很是迟疑了一下。
窗棱、门户,都合着。显然没人。比起之前的坐上琴心,这里显得还要素上三分。坐上琴心常常停在一片芦苇荡后面,要找上许久,这里却是随意靠在岸边,一棵桃花方绽了花苞,树上挂了个木牌子,上题了一句宋词“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
简炽越心里一酸,伸手去推门。她不会介意他的不请自来吧。她不会介意自己拿起桌上纸笔,给她留信的吧。她不会——好罢,她会,又怎样呢……
桌上的墨还没干,看来是刚出去不久,那么也不会那么快回来。简炽越蘸了墨,凝了神,却不知该写点什么。
他不相信,从来不相信,会有人等他的。喜欢是一回事,在一起是另一回事——当年,不想害她,所以选择什么都不说就离开。现在看起来,还是自己成了负心人么。
他想到她给他写的信。一共才四个字:谨祝安好。他苦笑了笑。
罢了,还是别留信了罢。
他把笔搁下,又看了看书阁四周,没有燃火,难免冷冷清清。墙上一幅《快雪时晴帖》。不是她的字迹。是他的。当年,她笑道:“果然是临得一手好帖的人,气度都与他人不同。你果然不是寻常人啊。”
曾记当年水长东,君往何从?
你留了我临的帖,我拘了你的心。到底还是我负你多些。
合上门。来之前的近情已经退了怯。一点遗憾,一点哀愁。无以言表,他回头看一看牌匾。以后,还……回不回来?
迟疑最磨辰光瘦,有人笑愁。
简炽越低下了头,转身还是要走,就听见了有一人在笑,声音不大,有些微熟。
“……小离?”
九浈伸了手指比在唇边,一点笑勾起来:“我现在叫九浈。竹九浈。”
简炽越不是没想过此番来会遇上故人。他想到了不渝,想到了如瑛,甚至想到了碰上汀本人,却没想到会遇到她。他点了点头,迈上一步:“不做云裳了?”
九浈并不动,只闲闲靠着雕栏颔首,指尖很干净,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点蔻丹,一下下地轻点唇上,吐字还是那般带了几分糯糯味道:“来看大小姐?”
简炽越不知是点头还是摇头好,却回头扬眉一笑,脱口而出一句轻佻。“顺便看你也好啊,通房小丫头?”
九浈的脸上便一下子飞红,她站直了身子,斜剜他一眼:“你——亏大小姐那般想你——”
简炽越摸摸耳朵,表情一派无辜,似是还想调笑几句,最后还是低头一笑:“……别告诉她。”
九浈素来是被人说冰雪聪明的,这一刻却也糊涂了。简炽越的表情,她看不太懂。似乎是伪装,可伪装下面是什么?这一句“别告诉她”,是说别把和自己的调笑告诉她,还是别告诉她,他来过?——果然是看不透的人,难怪大小姐一栽就栽了进去。她咳了一声。
简炽越又笑:“两个都别告诉她。”
九浈被吓到。眼前的人有猜心术不成?
简炽越抬步要走,扔给她一个小包裹:“给她吧。别说是我给的。”
九浈看着他的背影绕过了桥,最终被掩了去,才打开手里的包裹看。
咂舌,再咂舌。
竟然是一方蕉叶砚。
月斛珠端着那方蕉叶砚,对着灯枯坐第二个时辰。
砚取了蕉叶形,砚面的周缘依叶形微向内卷曲,阴刻叶脉纹理;砚背周缘作三叶重叠形,满刻叶脉纹理。珊珊可爱,宛若天成。
她只在书里看过是宋代样制,这一方,肯定是仿的。可,哪怕是仿的,也是价格不菲了。
手指覆上去,砚背阴刻了字:“曩异李郎紫云割,庵疑怀士绿天披。珊瑚笔架琉璃匣,彼所知哉斯岂知。”月斛珠看了,扯出苦笑出来。
九浈送来它的时候,什么也没说。她倒一下子没想到是谁,一看这字,心下了然——了然得有些疼。
她抬头吁一口气。墙上是他曾经临过的帖。他总是这样啊,想隐藏点锋芒行迹,却在字里行间压不住地透出气势来。纵然刻诗的时候用了最最规矩的抄经小楷,还是有些微笔画不甘寂寞地勾出天地浑然气势来。
而最后的一个知字,收尾,更是他习惯的笔法。
何必呢,你知道我没那么坚强,已经,很小心地收起对你的念念不忘。你既然要走,又何必留下念想?
月斛珠想到这里一瞬想把砚往地上砸,又忍不住心疼地看了一眼。肯定好贵的……算了算了,反正他有钱……他不要我要。
砚扔在桌子上,看了不顺眼,又放进箱子里,还是不顺眼,锁进柜子里——
折腾着,斛珠只觉得鼻子一酸,突然一下子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陆,结束。

                      第七节 、

胭脂厢新换了一层沉红纱幔。如其名,窗门都合拢了放下帘子来,便在室内笼了一层暗红的光。一角的花架上有一盆二月兰,开得正好,蓝色,与一屋的红光衬起来,感觉有点奇怪。
四娘于是皱眉问道:“这帘子是谁换的?”
竹墨瑧来得早,这会儿陪着四娘坐着,闻声便抬头看,莞尔一笑:“这可真没注意。平日里这儿也少来,一般都去花厅议事呢。”顿了顿,又道:“许是斛珠?我看这二月兰,她那儿倒是不少,想来是一起弄的。”
“斛珠?”
“就是小汀。”
四娘闷哼了一声,听不出感情:“她倒好,这是第几次换名字了?”
墨瑧不想说,也不知道怎么说,笑了笑:“让孩子闹去罢。不就是那些个新鲜劲。”
四娘正在喝茶,这一听,把茶放下沉声:“孩子?我可不觉得。看信里的意思,红祸大大小小的事,她也每样都掺和了点吧?这还算孩子?——我看就是方才的祁琳丫头都比她知分寸些。”
兰祁琳原本在一边听着,这会儿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答好了,只拎了茶壶上前,又添了茶,轻轻道:“四娘也莫怪珠儿姐姐,这兰花虽然是她搬来的,可是那帘子却不是她换的。”
话音未落,只觉得背后一阵风来,原来是门开了,妃沂靠在门边收伞,蜜涩收拾了手上的包裹,两个人一起走过来,一个着红袄,一个着黄衫,两个都让人眼前顿亮。
“那帘子是我换的。前些天去岸上的时候,常定做衣服的绫容居新进了些沉红纱,送了咱们几匹,我估摸着做衣服太薄,做帐子又太艳,就让人放胭脂厢来了。”妃沂瞥了祁琳一眼,径直走到四娘身边,坐了下来。
四娘眯了眯眼。绫容居,她有多久没去那家铺子看布料买衣服了。以前还小的时候还会去扯布料,真的算是老字号了吧。叹一口气。的确很久不回来了么,不仅一些词都磨去了原先的色彩厚度,连记忆也都像是存在了以前。
蜜涩看着四娘一瞬不说话,遂展了笑颜,把手里的桂花糖递过去:“四娘,尝尝不?”
四娘接过糖,放在了一边,微抬起下巴看了看:“其他人都还没来?忧泠上哪儿去了——”
“也许还在路上吧。这阴雨天,可够磨人的。”墨瑧把手边的茶递了一杯给妃沂,轻轻掩嘴咳了一声。“我都有些受了风寒的样子了。”
梓璇进来的时候,正听到这一句话,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全室的人都望过去,她转了转眼波,含趣笑道:“方才啊我去斛珠那儿找馨洛,却见斛珠哭得跟个孩子似的。馨洛正劝着呢。怕是这两人都不来了,这会子竹子你也风寒,要是也回去歇歇,咱们这次吧,就喝喝茶聊聊天罢。”
四娘方霁的脸色又沉下来,重重拍了一拍桌子:“怎么,这要做点什么事,还得四处一个个请示不成?”
这一来,全屋子的人都楞了。四娘的火,看似无名,而实际上——谁都知道,有那么一个线头藏着。
在哪儿呢
终究还是梓璇先承了下来,赔了笑上前去扶四娘的臂,道一句:“可是璇嘴拙,说错话惹四娘不悦了?四娘说罢,璇怎么赔罪好?”
虞四娘望一眼过去,音调已然放平:“错?你哪儿错了?你可没错。至少,比有的人好多了。”
梓璇正想接句什么,四娘却不让她说下去,抬颚唤了句:“红祸花名册可理了?拿来我瞧瞧。”
一旁早有墨瑧看了眼色唤祁琳去取了,好在前日刚理过,没些个什么差错,一会子也好寻。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送了来,四娘犹自翻着,也不说话,方才那句厉声,倒像是沉进了江水似的,咕噜的泡也不冒一个。一群人看得忐忐忑忑,各怀心思,都不知道该想什么,在想什么。
“这茉清冷,晋到了顶了?”四娘弯了指节,叩了叩桌面,蜀锦包的花名册,后头都是用墨写的,那十美人和执灯,全是绣的。往后翻了,第一页上便是晋到顶了的名字,绣了金线。勾出茉清冷的名字,四娘一瞬觉得有些儿扎眼。
清冷的名字清冷,人可不冷啊。
四娘想起来几年前清冷方来的样子,还是个小丫头,现在是什么样了?也确实这许久没见了。抬头又是一问:“她也能进这胭脂厢了吧,这人去哪儿了?”
夏泣正绕了一大圈回来,还没入门,便隔着门听见这一句,没头没尾的,也不知是谁。再一立定,就听到祁琳说着去叫。一抬头,可不正是祁琳推了门出来,正是一脸为难不情愿。看见了她,便往她肩上略推了一推:“正巧。四娘找清冷呢,你去唤吧。”
夏泣默了一默,点头应了一声。拍了拍裙裾上的碎雨,又划了船去。说起来,一枕黄粱,似是清闲了这好几日了。

——————————————柒,结束。

                      第八节 、
雨,仍然是淅淅沥沥地下。

说起来也实在是恼人,干的地方干旱,湿的地方,恨不得全部涝湿了才算完。偏偏这口痛快也不给,只淅淅沥沥地惹人不耐烦。有一下没有下地拨着珠帘,相碰发出来的叮咚声,也全部给掩进了雨声里,清冷坐在窗边,隔着它看自己的船舫。

早已看熟了的地方,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屏风、雕花桌椅、牙床。唯一特别的也就是那盆斛珠送来的花。本来开得姹紫嫣红,却也因为连日阴雨,萎靡了些。

听说这花,叫做满条红。

看着看着,兴趣突生。清冷起身凑近了去看,这花,其实倒不太好种在屋内的。折枝反而更好。“杂英纷已积,含芳独暮春。还如故园树,忽忆故园人。”韦应物当年是不是也种了这样一株在窗外呢?

紫荆花算乔木,斛珠拿个花盆来房间里放着,实在可惜。只是红祸的船,随处漂泊,还真是没个庭院可以种。

“清冷姐姐,在吗?”

清冷抬头看,窗格外头可见夏泣的脸。她理了一理衣裙下摆,方站起身来,云裳已经去开了门,夏泣福了一福身。

“四娘回来了,唤姐姐去胭脂厢一同坐着议事。”

清冷点头,看一眼窗外的天。雨停了一点点,却仍是不灰不亮的天。


中。

去胭脂厢的路上,正好经过了明月入怀。馨洛陪着斛珠出来,难得,素好雅净的馨洛着了一身红衣,似一枝红梅俏向裙边生。清冷看了只是一怔。

斛珠明显哭过,眼边还是一圈红。这会儿虽没声响,可那股精神气着实萎靡了些。清冷不禁停了船唤一句“珠儿姐姐。”

馨洛先抬头瞧见了,便侧头去告诉斛珠。她便跟着抬头,向清冷笑了一笑。

“馨洛姐姐。”清冷福一福身“您也是上胭脂厢去么?若是不嫌挤,莫新备船了,一起去吧。”

馨洛略笑浅答几句,就上了船。还有些路程,一时也到不了,清冷在船上架了炉子沸茶,斛珠本与馨洛一起坐着,却走到清冷身边,幽幽叹一口气。

清冷放下手里的雕兰锡壶,望过去。“怎么了?”

斛珠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压下去的样子,良久才冒出一句。“我有些儿想辞职了。”

清冷扶了扶额,笑:“莫不是又想换个名字?”

“不…”斛珠的话头截得很快。“清冷…他回来过。你知道…能左右我的情绪…让我失控的,只有他了。”她攀住清冷的手臂,脸微侧了一侧,咬住了下唇再不说下去。

清冷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而后一点点想起,脸上一点点泛起苍白来。

原来是他。

其实一个男人,就像红祸船下的水,漫漫泱泱地多,实在没什么稀奇。可所谓,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一个浪打过来,是更上一层,还是就此覆灭,谁也说不清。

船如此,船上的人,甚之。

清冷蹙紧了眉端看斛珠,只觉得指节都要被捏得发白。“何必呢…”声音很低,却听上去蕴了怒。“何必?为了…为了一份你自己都不敢承认是爱的感情,反反复复这么多,这么久--”

月斛珠把眼神又投过来。“我…不知道。也不要去计较。得不得…失不失…反复…进退…我也不知道。”完全支离破碎的情感,语气。果然,堆出的话也如此无力。

“那,你来问我,算怎么回事?”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月斛珠咬了咬牙。“清冷…我们都离开红祸好不好…不要做青楼女子了好不好…是不是离开这个地方,会埋掉一些记忆,洗去一些过去…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清冷蓦的觉得手心冰凉,想去推开斛珠的手。她怎么可以这样想?…怎么可以?她难过的时候,谁给她港湾?可是她竟然…以此为耻!

斛珠握着她的手更紧些。“清冷…清冷,你还叫我一声姐姐对不对…我之前开铺子攒的钱,够我们赎身了…你会陪我的对不对?…你身子不是不好?正好去补一补…我…”斛珠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捌,结束。

                      第九节 、

梅馨洛抬起头看从内舱出来的二人。斛珠眉间有些说不清的哀戚,而清冷,有种发于心痛的虚弱、隐进震惊的恍惚。

她似乎瞧得到那之间如纱似雾的一点东西,却摸不透。她立起了身,接过来清冷端着的茶。再坐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就是胭脂厢了。

三个人一起走进去,四娘正与人说着话,旁边的忧泠似乎才来不久,面上一点娇红,靠着蜜涩的臂肩,倒似刚喝了酒。见清冷掀了帘子让馨洛先进,袅袅亭亭站起来,莞尔绽笑:“正说着呢,就来了。”

清冷与馨洛一同向四娘问了安,回头却见斛珠径直跪了下来。

这一跪,惊了几乎一屋子的人。

四娘合了手中茶盏的盖子,并不说话。一时,充斥了冰冷气息。众人方在惊愕里,清冷竟跟着跪了下来。

“哟,这是不是迎接我外出长游回来给排的戏啊?”四娘笑了一声“方才我就听这些人三句不离汀丫头你,个个儿的说你点子多。可点子再多,这戏演到胭脂厢来,算个什么?”

妃沂早恨不得冲上去拉斛珠袖子,看四娘这么一冷睨,心里直叫不好。想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开了句玩笑。

“四娘哪儿的话,我看是这两丫头给您上大礼呢。”

梓璇看看形势不对,扯了扯她的袖子,那边厢,清冷说话了。

“妃沂姐姐说得没错,清冷…清冷的确是上的大礼…因为,清冷…决定自赎上岸。”

天暗了些,恰滚了一道雷。

“清冷自知不忠不义,故…上此大礼赎罪,谢四娘多年照顾之恩。”

四娘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袖角“你也别说那些虚的。我照料没照料你自己知道,青楼女子也别说什么忠不忠义不义的。”四娘的语气顿了一顿“汀丫头与你一起?”

斛珠应了一声是,良久方补道“不管四娘您接受不接受…跪,肯定是要跪;谢,也是要谢的。”低下头去,她的声音有些破碎。“还有,对十美姐姐们一直的关照…也…一并谢了。”

妃沂再听不下去,拍案而起“六姐你闭嘴!我知道你俩不缺钱是打算真走了,这会子来磕个头就想拍拍屁股走人了?你…”

音未绝,却被摔碎瓷杯的声音打断了。是四娘。

“杜丫头,人家想走就走,你多什么嘴?”这声音,像碎瓷一般,亮而锐。“再说下去,是不是还要求她们别走?红祸没这两人还不行了不成?”

话一出,气氛真成了绷紧的弦。

一片寂静。

门口轻轻传来笑声。除了跪着的两个人,都抬眼看过去。

水明汐的唇边还有笑意,旁边的沙滩却抿着唇,也是寂静。

明汐走近了一步,望定了四娘,声音其实很平淡,只是还有些微笑意,此时显得分外不寻常。“四娘,我看这事儿,去码头说更好吧?这里头还有好些故事没说尽的呢。”

四娘看着明汐,神色安宁,眼色却复杂起来。明汐。她想起墨臻那封信,说不上心里一沉,只是那一分不快总是提不上来,解不清明。

沙滩死死望着斛珠,像是要从她身上掠出什么,明汐唤了她好几声,也成了白搭。便索性又笑了笑:“瞧沙滩这紧张样子,看来也是被震到了呢。倒不知,阿离、不渝…”眼神转过去,停在梓璇身上“还有莲姐姐,又会如何想。”

斛珠抬头看着明汐--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藏着不点明。斛珠不知道她为什么这般…也许,是为了让自己出更大的丑么?她低下头去,苦笑一笑。

“听水丫头的吧,这戏开演了,不看个全场,还真不过瘾了。”四娘起身,一群人跟着站起来,蜜涩望望这头再看看那头,为难一会儿,还是跟上了。

春寒多料峭,料峭沁昏鸦。

码头的凉意,不比胭脂厢薄。

凝宛的茶,温了凉,凉了再温。

心里不是不忐忑。想起前两天与明汐的会面,又想起她约了今日此时在码头再叙。她会不会来,真是没底。这一步,也许实在莽撞了。

——————————————玖,结束。

                      第十节 、

茉不渝靠在竹榻上,枕着杭绸缎面枕,心里比窗外的雨还略冷,一手撑着藤编小案,案上荷叶形的碟子里正是那一对石榴色赤朱耳坠,艳色很浓,似两滴血珠子。她看了有些儿头疼。

回想昨日里梓璇来这儿小住一晚,仍是对这坠子念念不忘,不渝那日里本是受了交待要去找斛珠换一对的,却碰上那日她恰好不在,这坠子便又留下了。梓璇少不了地又把玩了些时光,拢在手心里,竟染了一点莫名香气,新奇之余叫不渝来闻,居然真闻出点儿端倪来。

不渝其实生在苗疆,虽说八九岁就来了金陵,而后到了秦淮,小时候还是在山里过的。是时住的云阳山上,有一种极闻名的草唤做绮罗株的,结子为串,可入药,正是这种香气。

不渝都跟梓璇说了,后者听得有趣,追问那可入什么药,不渝却支吾起来。只推说自己不知,听说是可以补补元气,养生保元的药就搪塞了过去。梓璇免不了又是感叹一声斛珠用心,啧啧地对那坠子爱不释手。

“要说我最喜欢的丫头,除了你,也就只有那丫头了。”梓璇朝着镜子比划了下那坠子,终因身上素服不搭,放了下来。“难得她还不计较过去那些事…”

“莲娘和珠儿姐姐还有过过节?”

“是人不都有小磕小绊的?”梓璇叹气,似有所悔。  

“你还记得那位简公子吧。”

不渝点了点头,刚想说一句“今儿还见着了呢”,又压了下去,只静听梓璇讲。

“当时他与珠儿虽不算恋得轰轰烈烈,却也是情深意长。珠儿丫头就想赎身出去。也怪我自以为是,想着天下有钱的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图一时新鲜?哪会真心对她一个小丫头好。”梓璇手指轻叩着丹色指甲,一时沉默。“嗳,我也算没看走眼吧,你看最后那男人还不是走了?我当时也是料着这个,好几次地软硬兼施,就是想打消珠儿的那些念头。你说,珠儿就算嫁过去,指不定就是个七房八房的,倒不如她安心待在这儿,做个管事来得自由舒服,是不?”

不渝不知如何答,讷讷地只应了一句“珠儿姐姐心里头会恨的吧。”

梓璇何尝不知她恨!她几次三番截了他们信件,阻了他们见面,珠儿绝食、出逃,哪样没做过,统统被压了下来,那时一个人,哭都不肯哭,也不见人,就是一个人坐在那儿掉眼泪,谁劝都劝不过来。再后来,简炽钺是真走了。她倒反而换了个人似的,对梓璇也有了往日亲密…“想来是也明白道理了吧。难得她想得通。”梓璇搭着腰带,叹了一声。“只是当时那样逼她,实在是…现在想想,是过分了。”  
 
不渝听得些许苦涩,心里又泛起不安定来。这样一段境遇,对斛珠实在是悲了些。而今那人又回来,还不知又要掀起哪般浪?只教她听的人也情绪戚戚,跟着叹一口气,转了话题。

闲话也绕不几句,最后索性问了一直想问的话题。莲梓璇早知她有心问自己去庙里为何,也就干脆不隐瞒,眼角带笑,一五一十地说了。原来是她竟暗中与江湖剑客江一魂定亲,前些日子查出是怀上了。这事一说出口,倒让不渝又是惊又是喜,一双手就贴上她小腹,似要摸出什么的样子,直让梓璇看了发笑。

“别看啦,才两个月,你啊,什么都看不出的。哎,说起来也真奇了,寺里那方丈还真看得出呢。”

不渝顺口应了句是吗,又好奇地研究起来,任梓璇继续说。

“真的,我本想去算算我与魂的因缘,他那天看到我后,先是脱口而出说了我与魂的八字,已是很奇了,又问了我是否将有身孕,可不是灵极么?只是他却说,近期将有人害我这孩子,为避难,要着得越素越好。”梓璇说着,笑了起来。“魂说这是江湖骗子呢,一套套的先说福再说祸,让我别信。可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我的骨肉,能避就避吧,小心些总是好的不是?”

不渝听到这里,已是微微心惊,不敢多答,只点头应付过去了。

——————————————拾,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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