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少年少年，抽DJ的少年

那个夏天，你才二十，我也十八。其实严格地算来，我们也都只是实习期的成年人。

那个夏天，是我搬来这个院子的第一个夏天。搬来时是个傍晚，火红的霞爬了满天。我们一家正忙着往楼里搬东西，惟见了你，蹲在院子里大榕树下的乒乓台上不露声息地叼着半截烟。看着我们忙碌，然后满怀深意地朝我笑。我看你善意的微笑，却觉得心怀叵测。

后来听院子里的老人家说你的种种，统统没有用任何褒义的形容词。说你打架闹事无所不能；说你性格乖戾让人敬而远之；说你是黑道大哥的遗孤，注定了是黑夜的化身。

但后来，我还是偏向了你。那天傍晚，蝉鸣不绝，我穿着单薄的衣服，费力地提两桶菜油回家，却被院子里一个出了名的醉鬼拦住，生拉硬拽，要把我带走。我怕极了，大喊大叫，叫救命，喊放手。院子里那么些人，没有一个上前阻止，我的心寒至冰点。惟独你一个箭步冲山前来，捏住他抓我的手，用最冰冷得风湿痛的声音说把手放开。你知道么？你那个时候像个英雄，不，像个帅气的骑士。一直都喜欢王子的我，那时就开始成为了骑士的FANS。然后他开始推你，打你，再然后他倒在了地上哇哇大叫。

然后来了一群穿绿色衣服的人将你们扭送到了警察局。从始至终，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并买有动手，都是他自己打了你，然后自己倒下。我吓得半天没动，泪水涟涟地看着身为恩人的你被人误会。我很抱歉，当时的我没敢为你做证。

从那以后，我便想为你做点什么。偷偷地每天放一盒牛奶在你的门口，我躲在猫眼后，看你打开门，捡起牛奶，又放了回去，关上了门。接连着，你的门口会每天多一盒牛奶。等到已有了五盒时，你终于将它们带回了屋。你知道吗？当时我高兴极了，恨不得跳上一大段秧歌。

我开始偷偷地看你，躲在窗帘背后，看你蹲在院子里榕树下的乒乓台上，寂渺地叼着烟，神情满是落寞。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打在你的身上。你总是喜欢在那个固定的时间，固定的地点抽烟，烟雾缭绕不止，盛开朵朵妖冶的花形。我想你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不然，也不会一支一支，不停地抽DJ的香烟。

二 是那只报恩的鹤

自从认识了你，我才发现我潜意识里竟有偷窥狂的因子。也正因这种因子，我发现了你藏在门前地毯下的房间钥匙。于是我每天会乘你不在，潜入你的房间。说实话，你的房间很没有想象力，乱得让人发指，发指后，又是辛酸。这些年来，毕竟是你自己照顾自己。

我想你说得对，我的确是个母性泛滥的人，于是我鬼使神差地将你的房间打扫干净。我把自己想象成这个屋子的女主人，叉着手神气地跺来跺去，也许会很无聊，起码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的确是种小小幸福。于是，接二连三的，我帮你偷偷做好了饭，帮你洗好了衣服，帮你找来了你想要的CD放在电视上面。不知是你有意还是无心，你那钥匙始终藏在地毯下面。

也是后来的后来，我才发现，对你的好，已超过了报恩的范畴，但却像是上了瘾一般，不可自拔，对！就是不可自拔。终于一日，东窗事发。那日我正为你做一道宫爆鸡丁，37度的夏天，厨房像一个蒸笼，我全身汗透却不异乐乎。后来我再讲起这件事的时候，你说我是个傻姑娘，我说你说错了，我是一只报恩的仙鹤。

当时我正拼命地和鸡丁战斗，你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那么冷峻地问：“怎么是你？”

我吓得魂飞魄散，好似被捉奸在床，锅铲掉在地上，连翻带滚到你的脚前。你黑着一张脸问我如何进来的？我冲你俏皮一笑，说自然是走近来的。却不想你这只白眼狼，竟用狰狞的恶鬼脸朝我这个弱女子咆哮：“滚出去！”

那一声震耳欲聋，甚至言犹在耳。我曾经一度认为，帅哥即便是生气也是很可爱的，但偏偏，你打破了我信奉了十八年的真理。我委屈得带着哭腔反吼：“你说滚出去我就滚出去啊？我偏要走出去，爬出去，跳出去。没心肝，小日本，陈世美，西门庆，我不伺候你了。”夺门而出后竟跑到了你常蹲的乒乓台旁，哭着哭着，然后我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我是不是爱上了你？然后我又傻乎乎地笑。

那时，天干物燥，每一寸阳光都饱含暧昧的情素。

          三 你的DJ女友和后来的NIKE

你后来主动来找我，向我道歉，说当时心情不好。可我看见你延伸在闪躲，我说：“哥们儿，别这么藏着掖着好不好？有什么苦水尽管往我这里倒，我可是我们学校有名的八卦之王。”

你沉吟良久，开口却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好象还没有到达那种深度吧？”语气轻飘飘，冷得能让蝉听了瞬间死掉。

可是你走了几步又倒了回来，说：“告诉你也无妨。”然后我抬头见你朝我狡黠地一笑。你说你社乃一个女子，她拥有任何女人都沿线的一切，你们曾一度热恋，男分难舍。后来，那份爱情开始进入瓶颈期，她开始不再吸引你，亦或是你年少时放荡不羁，你开始约会别的女人，一个又一个。她知道了一切，找你分手。那夜她坐在地板上，你第一次见身为好学生的她，那么娴熟地抽DJ的烟，烟蒂落了一地，好似一地不堪的泪水。她说：“安妮宝贝说过，因为爱情，所以寂寞。如今我总算是领悟到了真谛，爱情不过一支DJ的烟，看似那么炙热，吸进肺腑的却是一腔冰凉。”

你都不谚语，一坐就是天亮。从那以后，你就再也不见了她，后来才知，她曾先后怀了两次你的孩子，怕你有压力，都偷偷地做掉了。

我听你们的故事，哭得一塌糊涂。你又说，见到门前的牛奶，突然干净的房间，桌上的饭菜，你以为是她又回来了，却不想是我。所以你心情才会失落，才会暴躁。阳光红彤彤，铺天盖地，迤俪不止。我见你一支又一支地抽着DJ，我知道，这是你爱她的方式。

也许是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所以我们后来的关系才会那么磁石。当时你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嗤之以鼻也好，隔离排挤也罢。起码，我们是一个阵线上的。

后来，你养了一只兔子，黄白花的兔子，又贪吃又贪玩，纯粹就是猪的习性。因为见它时，它正躺在你用NIKE的帽子做的窝里睡美容觉，若仪我一直都叫它NIKE。你其实真的很可爱，居然养了一只兔子，还自称爸爸，你说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将它买下，起码兔子不是人，不会一走了之，但是你可知道，兔子只有两年的寿命？

你也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都会自称为NIKE的妈咪。

            四 我那脆弱的自尊

我一直都不晓得院子里的人为何那样地针对你.那天我带着NIKE下楼找你,却看见一个中年妇女骂你,句句难听.她说你老是蹲在乒乓台上抽烟,烟灰烟头一地,这样不仅影响了她儿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还给她的清洁带来了困扰。

你沉没不语，我知道，你不想挑起事端。可那女人却变本加厉，她说你没教养，让你不要一副痞样影响她的儿子，说这院子里的孩子可不是你，这里都是好人家的孩子。我站得老远，仍能听见她低声地骂你一句杂种。你脸色煞白，却看见我抱着NIKE噼里啪啦地跑来。那么大声地吼：“你这个女人有完没完？什么叫没教养？什么叫杂种？难道你在这里嘴里不干不净骂一个不愿与你争执的人就是你的素质？就是你的教养？难道在你这样的纯种就该这样泼妇骂街？那在你眼里不是所有人都是杂种？你是欺负他家没人吗？”那女人一长瘦脸由黄转红，由红转白，像红绿灯一样变换了三秒种后，终于恼羞成怒。啪地一记耳光扇来，那一巴掌，真是火辣辣地疼。如果她是个肌肉男，定是准备一巴掌把我拍死。从没人那样地打过我。院子里那些人，坐上观，窃笑，议论，不绝与耳。

我抬起头来，看见你抓着那女人的手，说：“你别太过分了！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对你的忍耐还有三秒种，现在马上滚出我的视线！”那女人被你终于发彪吓得不清，一边小声咒骂，一边跑回屋里。我是感动的，感动你为我与院子里的人终于反目成仇。只是我的眼泪却不是为这才流。你那么温柔地捧着我的脸，我便扑进了你的怀里。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也是最后一次。夏日的太阳那么烫，可我就是不想放开，任性也好，厚脸皮也罢，我就是贪恋你身上的温暖。

你反手抱我，你说小云儿你真傻，你说小云儿你这样做不值得，你说小云儿，你说小云儿……我好喜欢听你唤我小云儿，每一声，我的心里就会冲开一朵小花。我确实很爱你，如果我当时就告诉你，你会不会少爱我一点儿？你身上有香皂的味道，那种很香很香的香皂味道，那味道让我沉迷至今。

你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那么激动。我抚摩你的眉心，叫你快快舒展颜。你叹了口气，大大的一口气，拍着我的头，问我为何自尊心如此的重。我心里重重地一沉，我猜想，你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五 飞鸟与鱼

后来，我执意要你陪我去找齐豫的一张CD，因为我想听《飞鸟与鱼》。太阳那么毒，你走在前头，我踩着你的影子。街上来往的少女，好几个都向我投来羡慕的眼光。我知道，他们将我当做了你的女友。我是得意的，为我那么一个小小心机，我是那么渴望成为你身边的人，我想做的，不只是朋友，还有，那么一点点自私的占有。

从早上，到下午，我们来回穿梭，还是没有找到那张CD。你说小云儿，回去吧！然后我乖巧地跟在你身后。其实那张CD，我早就看到了，但是如果告诉了你，你还会陪我逛到下午么？是的，我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要的，只是一个与你约会的借口。

哪知后来，你真的捧着那张CD来找我，叫我小云儿，小云儿，让我给你奖励。其实《飞鸟与鱼》是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因为它们都成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一个在天，一个却深潜海底。

那首歌我早已听过，其中一句那样唱：“蓝的天，蓝的海，难为了，难为了我和你。”是的，难为了我和你。

你说你想写一首歌，我没当真，不想，几日后，你却真的写了一首歌，还把母带给了我。而我却将它退还给你，说它实在让人听了像吃了安眠药，所以一直没能力将它听完。我当时不敢看你的眼睛，我想你定是失望透顶。我开始处处回避你 ，刻意地和你保持距离。

有好几次，你跑来按我家的门零，有好几次我的手都扶上了把手，但妈妈坚决不肯，她说，若是我开了门，就把我赶出家门。我靠在门上，咬住手腕，怕门后的你洞悉这一切。然后我妈朝你吼：“不要再来找我们家云儿，她不是和你一类的人。她就要出国了，你不要来拖累她。”我躲在窗帘背后，看你凄怆的背影，白色的三叶草外套，瞬间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绯红。为何？你的心伤，天也跟着流血？

八月回旋的高温，在那时刹那严寒。若不是我的心已随你步步远去，我会发现，我的伤口已裂开，血已流了一步远。

              六 你是我的幸福吗？

后来的后来，你再也没来敲过我家的门，我知道，你终于还是搬走了。不知是你刻意，还是无心，你那地毯下的钥匙没有带走。房子一直空到现在，我都没有再进去过。因为我怕，我怕我会哭出来，然后天涯海角四处寻你。

我想，你那DJ女友定是位哲人，她说得好对，因为爱情，所以我们各自寂寞。

其实你写的那首歌，我听了好多好多遍，那么字正腔圆。你的声音在我耳际回转，像梦呓喃喃，那么温柔地唱：“亲爱的，亲爱的小云儿，你是我的幸福吗……”我是那么喜欢你示爱的方式。只是，我始终战胜不了自己。

你搬走的第三天，我才敢离开房间。你留在墙上的字我都看见了，你说小云儿，你何时回来？NIKE都想你了，还有我。

我抚摩着那排字，哭得稀里哗啦，我真的能想象出你胡子拉茬站在那儿刻那排字的样子。只是，我们是飞鸟与鱼，不过，飞鸟是你，我才是鱼。

你还记得那个找你碴的中年妇女吗？你一定还记得。那你记得上次NIKE生病，你打电话叫我去的那个晚上吗？你一直都对我的失约耿耿于怀。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还请你吃了哈根达斯。其实，那天我是去了的，只不过。被她的儿子，堵在了一个肮脏的巷子口，给强暴了。

这样的我你还肯要么？但是我不肯。因为我始终无法战胜我脆弱的自尊。我怕你鄙弃我，我怕你不要我。因为我爱你，是的，亲爱的，我如此爱你。这份爱情一直都在我心里，像一块被白蚁蛀蚀的木头，千疮百孔，欲爱不能。

哈哈，我想你定是不肯相信，但是，有的东西，由不得你我。

亲爱的，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温哥华了。这里没有认识你的人，我开始抽DJ的烟，就这样一直怀念你。亲爱的，我好爱你。

我抬头喊你的名字，你的歌声千回百转，问我是你的幸福吗？彼时，夏已逝去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