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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7/28 2:10:37
长长的走廊空无一人，只余我坐在同样冷清的长椅上。走廊末的光管穿越在光亮与黑暗之间，每隔数秒跳动一次。空气稀薄得有如雪山之上，但每次流动仍带着强烈的消毒药水味道。隐约能够听到仪器里的机械跃动声，伴随着应该是手术刀锋利的切割……到了这个时候，其实我是分不清现实与想象的画面，只知道数年前的一晚，我也是这样度过。
那晚姊姊服药自杀，被送到急诊室，但抢救无效。当时姊姊是家庭的经济支柱，每天都忙于赚钱回家，我根本不知道她身边发生甚么事，更不会知道她自杀的原因。我只记得，那晚在这里，我跟母亲一言不发的看着光管徐徐跳动。
突然，有人拍着我的肩膀。我不需回头也知道是轩，我的大学同学，是我多年好友。
“静初到你家时，发现伯母昏到……”他坐到我身旁，面容憔悴的说：“送院时发现她急性肾衰竭……”
我默言。
“伯母到了急诊室时已失去知觉……因为大动脉撕裂，不能跟她进行手术……”
我不能了解这些过程，而且也无关重要。垂到的双手没有力气提起来，抖震的力量传至手指头，我只得拉扯着早已绉起来的长裤。
最后，轩给了我一个答案：“伯母走的时候，很安祥……”
我深深的吸了口气，抬头望向天花仍然亮眼的白光管，呼气，拍了拍轩的肩膀。我本想到手术室见母亲最后一面，但不知为何双腿向另一个方向走，在静初的陪同下，办了一些手续就离开医院。
踏入家门，突然感觉很陌生，不像我的家，我不知是否因为母亲已不在的关系……其实我已许久没有回家，每晚都在办公室度过，要不是静初告诉我母亲进院，现在我该还在公司的会议室……细心想想，原来我已个多星期没有回家。而那晚回到家里已经深夜，母亲早已熟睡，只留下一碗凉了的汤在饭桌上……
我已忘了上一次与妈见面是哪时候的事。
把隔夜的饭菜弄热，草草用过晚餐、最后一次品尝母亲的手艺后，泡着母亲最喜欢的龙井茶，看了一会深夜剧集，换过睡衣，我躺在多夜没有接触的床铺上。床铺依然带着淡淡的香气，是太阳气息揉合洗衣液的味道，我每次躺上去，也是同一种、没有分别的清新，我知道是母亲持之以恒的成果。以后，再也没有这种气味。
闭上眼好像睡着了，不知躺了多久，起床，在房间与洗手间的路上，我隐约看到客厅带着闪动的白光。一步一步、心里带着异样感觉的走出客厅，她、即使多日不见也是熟悉不过的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无机闪动着的白光。
我合上两眼再睁开，连续两次，依然看到母亲在这里。她望向我，安祥的微笑。我呼了口气，双手握紧再放开，不知该说些甚么，也不知脑袋应从哪方面去想。
先开口的是她：“我说了很多遍，冰箱里有我弄的汤水，怎么不喝？你常常熬夜，应该多喝汤水。”
我再呼了口气，苦笑的摇着头。然后，拿着龙井茶叶，泡过热水递给母亲。
接过热茶，享受茶香后，母亲再次柔和的说：“别常常熬夜啊！身体要紧。”
我关上电视，坐在沙发前的地上：“对不起，我很久没回来。”
“你也是为了家着想嘛，不用想太多，自己觉得值得就可以了。”
我很想哭，但也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哭。也许，母亲只是在安慰我，哪有父母不想见到孩子？我也知道，把时间全留给工作，是一点也不值得的。可是，有些事情已经无法改变……
“姊姊以前说过，要储钱买一间大房子……”我回忆起永远年轻的姊姊在初到工作时所说的话：“我也是一样，要为妈买间大房子。”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妈又喝了口茶，说着与那年回答姊姊一样的话。
我撑着地，淡然的看着母亲，我了解妈只是不想我们那么辛苦，但我也明白，自己想给母亲最好的礼物……小小的房子，不用母亲辛劳的清洁；大大的庭园，可让母亲在室外舒展筋骨。于是，我选择了日以继夜的工作，好让这目标更快的达成。我不会像姊姊般半途而废，我立誓我一定要让妈搬进大屋……
“我宁愿你快点娶一个媳妇给我。”
妈总是这样，带着调侃的语气跟我说话，从不对我们动怒，也不干涉我们的选择。犹记得姊姊出殡那天，还要她倒过来安慰众人……那晚我们一边执拾姊姊的物品，一边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都谈了，由出生到上学到上班，是我和母亲最后一次毫无遮掩的对谈……在心里隐藏了很久的血块，都借着谈话吐出来了。
我忘了这一次，我们谈了多久，在心里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久久不能散去，我不知是否因为母亲，但这让我觉得这次谈话有点心酸，即使母亲仍是一脸祥和……
然后，茶已尽，已冲泡数次的茶叶再也不香。我从柜子拿出另一些茶叶，但母亲从后压着我手背，阻止我的行动。
“够了，我不用喝了。”
我默默的看着母亲，她灵动的双眼好像想说些甚么，我触摸不了，但也许是我不愿捉摸……
“这次，能够跟你聊天，我很心足。真的，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再没有牵挂了。”
“不……”心里的异样感觉揪心起来：“还有时间，我可以辞工、我可以继续陪在你身边！”
母亲走到窗边，指着山边冉冉上升的旭日：“你看！太阳升起来了，新的一天又到了。”
旭日慢慢照亮山边的黑夜，夜幕慢慢升起，蓝色的背景渐渐展现。如同开展了就没法收拾一样，朝阳的光线越加光亮，显得刺眼非常，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刺眼的阳光……我很想摘下它，但不成功；我很想掩着它，但光线从我手线缝照出来……我想不到阳光竟然是一种剥夺……我不要、我不要新的一天，我只想要过去、仍未逝去的从前……
“再见了，我最爱的儿子。”
我想起了，在医院，我没有见母亲最后一面。而现在，太阳夺去了我跟母亲重聚的时刻……我终于知道心里的异样感觉是甚么，它透过阳光、透过泪水跟我说，它的名字叫“伤悲”，也叫“孤寂”。我知道，这种感觉在姊姊离开时已经种在我心里，而现在，朝阳上升的一刻，它在我心里发芽……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活了多年，我终于明白了眼泪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