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那边

                            文｜邹昱

                      一
 
  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再回来！滚！

                      二

  山的那边是什么？
  山的那边是大海！

                      三

大海轻轻的走到母亲睡的房间，推开门，母亲已经睡着了。看起来睡得还很甜！这与她白天发疯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不知道的人更本就看不出来她是个精神病患者。大海整理了一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顺便把她扯开的被子帮她重新盖好，吹了灯，然后带上门出去了。
他小心翼翼的走出家门，狠狠的伸了一个懒腰。忙活了一天的大海，此时感到无比的舒坦。他借着月光坐在村里的坝子上，望着山的那边，静静的发呆。
温柔的夜风从他的耳边轻轻的滑过，淡淡的月色洒的满地都是，明晃晃的，静谧极了。平日里那些高大巍峨的山在夜色的包裹里，也退去了几分霸气，安详的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夜空露出一缕缕像云一样的灰白。
周围很安静。隐约能听见心脏在一张一合的均匀的跳动。不知是哪家的狗莫名其妙的吠了几声，又停了下来。一只黑猫从他的身边窜过，瞬间便又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有人家的灯突然亮了起来，伴随着几声咒骂又暗了下去。
大海闭上眼，倒在冰冷的地上。享受这个只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好像人世间所有的烦恼，辛酸，冷漠，得与失，爱与恨，以及尔虞我诈，钩心斗角都和他没有任何关联。
而现在他是独立之外的独立的存在。


大海居住的这个村子四面环山，当中留下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相对平整的坝子。人们就在这个坝子上日食起居，也不知道生活过了几代人，听老人说似乎很早以前这里就有人居住了。大概有很多代了吧。谁也不清楚。
这里是一个被外界繁华抛弃的“世外桃源”。被现代文明遗弃的“风水宝地”。好像已经被所有人忘记的一个地方，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里还保留着封建的某些风俗。贫穷，落后，愚昧，无知，麻木，故步自封，知安天命。在他们身上真实的描绘出来。
他们没有什么梦想，如果要说有的话，他们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特别是去看看传说中的大海是什么样子。
也不是没有走出去的人。曾经也有走出去的，但是大多数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是被这里的日子穷怕了。就算回来的，没过多久就又走了。
大海小时候常常耐着老人们给他讲故事，老人们没有办法就顺便给他讲了一些关于牛鬼蛇神的传说。什么孙悟空啊，关云长啊，玉皇大帝啊，等等不靠谱的事。刚开始大海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但时间一长，他发现讲来讲去都是一样的情节，一样的结尾。没什么意思。
有一天，他坐在石阶上。看着对面的层峦叠嶂的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他突然问给他讲故事的老人。“你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吗”？
老人停了下来。愣了愣。望着对面的山，突然间老泪纵横。
“我听那些回来的人说啊，山的外面是大海”！然后便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个时候的大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拖着腮，注视着面前的山。
“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走出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他对着老人说。孩子般的兴致。

 
  每一次。当听说有从外面回来的人。村里所有的人都喜出望外的跑来簇拥着他，叫他说说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就像以前听说谁又要被杀头那样“有趣”。而这些从外面回来的人也格外受他们的“尊敬”和“膜拜”。挎他如何如何的有本事，如何如何的与众不同，什么文曲星下凡，人中龙凤之类的。然后挨家挨户的请他去吃饭，把自己家里最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供奉”他。
大海也是如此。他听说李家的李二狗从一个叫做北京的地方回来，马上放下父亲给他的活，飞快的同村里其他的几个小孩子跑到村口去看“热闹”。
当李二狗出现在他们眼帘的时候，所有人都把眼睛鼓得雪亮。看得目瞪口呆。他们看到李二狗一身西装革履，很多人开始议论纷纷。笑得像朵花。
“你看他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啊，怎么怪怪的？应该要很多钱吧！”
“听他们说那叫西装，洋人穿的，我们中国人是不穿的，穿了就是崇洋媚外，要杀头的”。
“还有你看他那双鞋子，好黑好亮哦，都能照出人影了”。
“是啊，这是皮鞋”。
“这在外面的人就是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一样，你看他走路的姿势，多那个什么英姿什么飒爽的”。

他们把李二狗一团一团的围住，把他“接到了”村长的家里。又是给他拿行李了，又是倒茶的，忙的“不亦乐乎”。比村里有人结婚，或者，生了儿子的时候还热闹。
“二狗子，你这是从哪里回来的”？村长从嘴里拿出烟斗开始发问。
“北京”
“北京在什么地方呢？离我们这里远不”？
“北京是我们国家的首都啊，也就是过去的京城啊，离这里可远了，要做几天的火车的”。
当听说他口里的北京是中国的京城，他们又开始议论纷纷，对李二狗也更加的崇拜。佩服的五体投地，连看他的眼神也比先前高贵了许多。在他们的意识中，这京城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够去的。去的人那都是达官显贵，人中龙凤。都是有超出常人的能力的。
只是他们觉得有一点不适应，唯一的瑕疵就是李二狗说的话让他们有一点听不懂，后来李二狗告诉他们那是“普通话”。外面的人都说普通话。
“你给我们讲讲北京是个什么样子的，有没有紫荆城大”。
“北京可大了，像个迷宫，我刚开始去的时候很多次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有很多高楼大厦，各式各样的汽车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很繁华，还有很多国际友人，一到晚上的时候那就更是灯光璀璨。美不胜收啊”。
所有人都听的全神贯注，劲子远远的伸出去，驼着背，就像一只鸭子。一愣一愣的，有时候还忘记了擦掉从嘴里流出来的口水。虽然他们对李二狗的话不是能够完全理解，但是也没有关系，这对他们来说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二狗是从北京回来的，而北京又是中国的京城。
你说的那个什么“国际友人”那是个什么人呢？
哦，就是从外国来的人，我们现在都这么叫。还有什么华人啊，华侨啊，海归啊。
呀！那不就是洋鬼子嘛，这怎么像话，那些人可都不是好惹的，厉害着呢！
“北京有没有大海呢”。一个孩子般的声音从人群里迫不及待的传了出来，像是等待了很久一样。
正是大海，他从人群里探出一颗脑袋，期待的望着李二狗，充满童趣。所有人也都更加的来了精神，竖着耳朵，期待的看着李二狗。
“北京没有大海，不过离北京不远的地方就有大海，我曾经有幸去过一次”。说完李二狗端起茶杯幽雅的抿上了一小口。然后又轻轻的放在村长的手里。
“那大海是什么样子的”？
“大海啊，很美，很大，很壮阔，一望无际，蓝蓝的，就像天宫一样，风也很和煦，很多人夏天的时候都在那里度假，是一个很好的旅游胜地啊”。
听完。所有人又都好像陷入了沉思当中，可能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没有看到过大海而有些遗憾。不过这样瞬间的沉默很快便又过了。他们还是互相交头接耳，像在讨论什么。
而大海慢慢的挤出人群，向自己家里走去。他在心里默默的告诉自己一定要走出大山，去看看心目中的大海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是不是和李二狗说的那样。
这可能是他唯一的信念。


                    四

“你个狗杂种，成天就知道和别人到外面耍，交给你的事你做了吗？你什么没见过啊，有什么好看的，人家的屁股比你的香啊，跟着别人转，有本事你像人家那样走出去？瞧你那样，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没用的东西，这么多年白养活你了”。
父亲指着大海的鼻子惊天动地的骂了起来，还不停的敲打他的头，大海只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流泪。吸引了很多人围在一起看热闹，偶尔也有出来相劝的。
有什么好辩解的？难道对他说自己只是想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只是想走出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吗？没用的！这样的话他很早以前就对父亲说过。但是那又怎么样，一切都不会改变，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父亲更不会理解。换来的就只是另外一番带着侮辱的臭骂，甚至又是一阵施加在自己身上的抽打。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麻木了，没有感觉了，心灰意冷了，更是绝望了。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还很委屈，很无辜。可后来也就觉得很自然了。父亲打他的时候他仅仅把头低低的垂下，他没有哭，更没有什么泪水可流了。
然后就是大量的劳务扔给他，他从来就没有说过可不可以不做，因为太多了，做不了。或者，可不可以明天再做，因为今天真的太累了，都干了一天了。
但是，他并没有。因为他知道说了也是枉然。每次当他看到和自己同龄的孩子在卖地里做游戏，嬉闹的时候。他便停了下来，呆呆的看着他们笑。很快视线就又回到了自己手里的活。
他没有什么指望，明摆着的嘛，家里就那么几个人。父亲，母亲，自己。父亲脾气很暴躁，而且也有忙不完的事。其实他知道父亲在外面替别人做苦工也很不容易。难道还指望已经得了疯病的母亲吗？她不跑出去惹祸给自己添乱就已经大吉大利了。
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他不做，谁做？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听老人们说，人的一生都是命运注定的东西，是什么就是什么。前生受苦，那么后生就该享福了。照这样说大海的前生是不是很有福气？谁知道呢？
但是。他不相信命运！


大海的母亲在他3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以后就莫名其妙的疯了。刚开始的时候还认识家里的人，慢慢的就只认识大海了，再后来病越来越严重，连大海也不认识了。
整天大哭大叫。把自己锁在屋里弄得乱七八糟，活像一个鬼屋。总说有人要杀她，就躲在角落里不敢出来，要么就拿着刀到处乱砍。或者，跑到外面去把别人的东西带到自己家里，她总说是自己的。也有追着小孩子跑的，把小孩子吓得嗷嗷叫。最后被家人拿着棒赶了回来。
反正就是成天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概都是年轻时候的记忆吧。站在坝子上，手撑着腰，不断的骂人，也不知道骂的是谁？
对她得病的原因，村子里大抵有两种说法，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一种就是说是被大海他爸打的，她最终气不过，便疯了。之所以会有这种说法那也是有据可依，大海他爸曾也确实打过她，据说打的还挺厉害。
另一种说法就是说她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据老人们说这个村子里常常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现，以前很多人都惹上过，那都是没有好下场的，不是生病就是死了的。这种说法得到村里人的普遍认同。
大海他爸也是这样认为的，在犯病初期也没有少请过那些“知名”的神医到家里来捉妖驱鬼的。又是做法事，又是烧纸钱什么的。钱也花了不少，可就是不见她病情有什么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且一次比一次更甚。
到后来大海他爸也就不相信什么神医，神婆的了。他觉得那些都是骗人的，不信也罢。这些都是命，随它去了便是。从此，他就再也没有求过医什么的。
也有从外面回来的人劝他说送到外面的大医院去看看，用现代科学治疗。大海他爸觉得一是自己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大山，不知道外面那些牛鬼蛇神，自己害怕。二是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现代科学”是不是就比村里的“神医“更加高明。害怕第二次被骗。
更重要的是这一去一回，再加上医疗费用，肯定要花不少钱。自己家里穷哪有那么多钱呢？
于是给大海他妈的求医之路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时间一晃已经进入深秋时节。万物开始凋敝，一片没有生机的样子。死一般的沉寂。从北方南下的寒冷气流，让人不得不多加上几件衣服。天灰蒙蒙的连成一片，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村里的老人们坐在门前的长凳上被厚厚的棉衣包裹的严严实实，手里拖着烟斗，闭着眼睛慢悠悠的吸上一口，烟头熄了然后又点上。
还有一些闲情的中年妇女，站在家门口，双手撑在腰里，像一个圆规。注视着在雨里嬉戏的小孩子。
从外面回来的中年男子，扛着锄头，双手互相挤在衣袖里，驼着背，在雨里若隐若现的走。


大海他妈自从疯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洗过澡什么的。连衣服也很少洗，除非大海有空的时候才强制性的给她“扒”了下来。头发乱的像个鸡窝一样，上面沾满了灰尘，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从身上发出阵阵恶臭。十足一个有家的“乞丐”。
越到后来，病情更加严重。以至于发展到大小便失禁，常常拉在裤兜里。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她自己还知道脱了去洗。因此，每天早上她提着裤子嘴里念念有词的向河边走去。沿路的人捂着鼻子，飞快地避开她。
村里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她搭上话，也是？有谁愿意和一个疯子攀谈。只有当所有人闲得无聊的时候，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觉得闷得慌得时候，他们就会很友好似的寻她开心。
“龙大嫂，今天又把屎拉在裤子里了呢？”一个中年男子叫住了她，笑盈盈的说。
接着很多人听到之后，纷纷放下手里的活，不约而同的围了过来。也是笑盈盈的。
大海他妈看到这么多人把她围在中央，感到很害怕的样子，把头低着，不敢看人。手里提着换下来的裤子。好像在潺潺发抖。快要哭了的样子。就像正在被欺负的小孩子。
有的小孩子也跑过来凑热闹，调皮一点的还会趁她不注意从后面踢她两脚的，然后向她做了个鬼脸，跑开了。身体虚弱得她向前蹭了几步，差一点窜了下去。
众人一看，又开始笑吟吟的拍手叫好。有些好事者还怂恿其他的小孩子再去踢两脚。
“龙大嫂，听说那天你把裤子脱了，再外面乱跑，是不是真的？可惜那天我没有看到，要不现在又脱了，让我们大伙瞧瞧”。另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里挤出个头，还是笑吟吟的对着她吼。
其他人一听要脱裤子，更是来了劲。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张牙舞爪的叫好。恨不得一拥而上对她“动手动脚”。
大海他妈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围着她的人。眼里充满了恐惧，就像她觉得有人要杀她的时候一样的眼神。她佝偻的背深深的向下弯曲。全身更加抖得厉害。
众人看到她没有任何反应，便觉得有几分泄气，也没什么意思，况且她实在是臭得慌，臭得让人难以在呆下去。也就正准备败兴而归的离去。
“龙大嫂，听说你以前还有个女儿，可是被你公公扔进了粪坑里，是不是真的啊。哎！真实造孽啊！可怜好好的一条命，其实女儿那里比不上儿子嘛！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只能怪你不争气，生什么不好，要生个女儿！”。一个中年妇女双手插在腰里，轻描淡写的说。
刚刚正准备离开的人听到这话之后便有笑吟吟的跑了回来。期待的看着她。像在等待什么将要发生的事一样。
大海他妈听到这里之后，突然鬼一样的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的女儿啊！你死得好惨啊，刚把你生下来，就被你爷爷扔到了茅坑里”。
“是他们，是他们！他们杀了我的女儿，还想杀我。他们把我关在柴房里，不给我饭吃，还打我啊！差一点就把我打死了！”。
“我的女儿啊！妈妈对不起你啊！”。她跪在地上哭得前仰后仰，把头发抓的到处都是。就像一个鬼。突然她又停了下来，好像想到了什么，一种奇妙的姿势定格在空气之中。
所有人都像傻瓜一样看着她，目瞪口呆，劲子伸得长长的，像将要被杀头的囚犯。就只是差一条插在后背里的写上“斩”的木条。
龙大嫂迅速的站了起来，惊叫着，“你们看，他们又来了，又来杀我了，女儿快跑，快跑！”。边说边冲出人群不要命的跑了出去，连那条被污染了的裤子也没有拿。
由于天下了一点小雨，路有点滑。她脚下一滑便向地上啃了去。这种摔法被他们叫做“狗吃屎”。她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满身上下沾的都是泥。
众人一看又笑得合不上嘴，直到她跑回了自己的家。他们才摇摇头的停来下来。一看到地上的裤子，他们又不约而同的拧着鼻子。
走开了。

只剩下他们的笑声还在阴霾的空气中回荡，像要是撕破头顶那一层层灰白的积雨云，窜入浩瀚的苍穹。

当然了，他们不完全只是拿她取乐。
当她跑出去弄别人的庄稼，或者，拿别人的晾在外面的衣服时。这个时候别人会毫不客气的咒骂她。甚至拿着木棒把她赶走，有时也会捡起石头朝她丢去。就像赶畜生那样。
直到追到她家里。一边追一边骂。
“你这个天杀的，疯了就疯了嘛，还要出来作孽。一定是前世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祸事，这辈子才会得了这痨病”。
顿了顿，吞了吞几口口水，润了嗓子，又开始骂。
“你怎么不早点死哦，你死了也免得活在世上受罪，我们也落得个清闲，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看啊，你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来世做一个好人！”。
而大海这个时候只把她推到屋里然后用锁子锁上。连忙给那些人道歉，赔罪。就把母亲带回来的东西恭恭敬敬的送了回去。
“我看啊，你妈已经活不了多久了。你赶快给你妈准备好棺材，免得死了以后没地方装。还有你也是，明明家里有个疯子，也不好好的看着，整天放出来到处为非作歹，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或者，是你故意叫她来偷我们的东西的。你们虽然穷，但也不能做这样的事吧！这是要遭天打雷劈的，还是积点德的好”。
中年妇女愤愤的说道。大海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五

当浓浓的冬季到来的时候，岁月洒下了厚厚的霜。
原本就很冷清的村子，在这个时候更加显得没有生气。人人把自己关在家里，紧闭房门，就像是某种动物在进行冬眠。偶尔一股股浓烟从瓦片里挤了出来，在升上天空的途中被风吹散，变成了污浊的空气。
也有不怕冷的小孩子，悄悄的推开房门，在外面你追我赶，或者，打雪仗。但由于身上穿的太多，看起来有些不灵便，棉滚滚的。
不一会儿他们的父母就从屋里出来，一阵阵臭骂，把他们拖进屋里。又关上了门。

大海从屋里出来，外面的雪下得很大，一阵寒风掠过，他不由得缩紧了整个身子。心里咒骂“这是什么鬼天气”。看来今年的冬天果然来得早，且格外的寒冷。
他卷缩着身子，用手搓了搓脸和耳朵，然后把衣领高高的竖起，似乎只留出了两只眼睛。他向手上哈了哈气，就互相挤进袖子里。看得出来，比起其他的人，他穿得明显的单薄许多。
他在雪里走，显得格外的弱小。
最后，他来到以前给他讲故事的老人家里。他轻轻地推开门，拍了拍落在身上的雪花，侧身进了去，然后又轻轻的关上。
老人坐在火堆旁，屋里黑漆漆的，像睡着了一样，察觉有些动静，警醒的睁开眼。最后发现是大海，便又放心了下来。并招呼他，“哦，大海啊，快来快来，到这里来坐下，外面很冷吧”！
大海径直走到火堆旁坐了下来，把手放在火上烤。屋里的烟很浓，熏的他有些睁不开眼。
过了一会儿，大概他已不是很冷了，便望着对面的老人说：“要是我们这里有大海就好了，听说大海那边很温暖，不像我们这里这么冷，而且夏天的时候又很凉快”。
他看了看对面的老人，老人斜倚在墙上，闭着眼，没有说话。于是他又把目光转到正在燃烧的火苗上，火苗一闪一闪的，把整个屋子照的泛泛发黄，一种浓重的困意袭来。
“你告诉我，大海到底在那里”？大海想了一会儿对着老人问道。
老人像是被惊醒了一样，缓缓的睁开眼，把快要熄灭的火重新加上了几根柴。抬了抬手，顿了顿说道：“大海啊！就在山的那边”。
“那离我们这里远吗”？大海继续追问道，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老人淡淡的笑了笑，声音有点沙哑，像一种呜咽。
“不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整天吵着要走出去看看大海，可我走了60多年，现在还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不跑”。
“跑，跑过，跑了很多次，当时想的挺好，可最终又都回来了。后来，就索性不跑了”。说完，老人便陷入一种沉默，大海也没有再问。


回到家之后。父亲坐在门前，似乎是在等他回来。眼里充满了愤怒，大海知道可能又是自己偷偷的跑出来。被父亲发现了。
他一走到门口，就被父亲拦在外面。并且向他怒喝，“你又跑到那里去偷懒了，我交给你的事你都做好了吗？成天就知道耍”。说完便一鞭子抽在大海的脸上，顿时一条乌青的血痕深深的刻在他的脸上。但他没有流泪，只用手捂着，颤颤发抖。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早知道在生你的时候就把你扔进粪坑里，丢在山上喂狗。也免得现在成天气老子”。说着说着父亲又是几鞭子打在他的头上，大海还只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任凭父亲在他身上肆虐。
父亲看到他不说话，更加的气急败坏。看来他是疯了，母亲疯了，他也疯了。全村人都疯了。疯的已经分不清是非曲直，人情冷暖了。他们只是在发泄自己心里的恐惧和无助。
而大海自然成为了他们发泄的工具。成为他们放肆的牺牲品。
坏掉了，什么都坏掉了。
透过他们的厚厚的皮囊，他看到了一排锋利的呲牙和一颗发了黑的心脏。
他突然感到对他们如此的陌生，似乎从来就没有和他们认识过，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
一种强大的惧怕从胸腔里的某个地方决裂，把他撕扯的面目全非。他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弱小和孤独，就像被关在在黑暗的巨大的迷宫里，找不到出去的路。而那里面还有很多豺狼虎豹。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它们啃噬干净。
“你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你不就是想出去看看大海是个什么样子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就凭你？也不瞧瞧自己那模样。我老实告诉你，你这辈子是走不出去了，下辈子吧，这都是命，是命！懂吗？”父亲看了看他，越发越想不过，便又在他身上添了两脚，把大海踢得跪在了地上。
双腿与地上的冰冷的雪瞬间的接触，发出哧哧的挤压声。
大海慢慢的抬起头，看了看父亲，那种眼神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然后对着他大声的喊道：“我不管，我不相信什么命，我一定要去走出去看看大海，一定要！你们实现不了的愿望，难道也不让别人去实现么？你们都是胆小鬼，懦夫！”。
父亲咬牙切齿的攥着拳，有点惊慌失措，正准备冲过去打大海，可被大海躲过了。然后就指着大海也是大声的喊：“你给我滚，永远不要回来，滚！”。
只是这声音听起来有些颤颤发抖，没有底气。父亲说完便冲进了屋里，狠狠的带上了门。把大海关在了外面。

雪。还是那样不住的下。像一种哭泣。


                    六

大海安安静静的跪在雪地里。旁边还有父亲扔下的鞭子。
过了很久，头顶上的天空将要笼罩了一层层夜色的时候。他缓缓的从雪地里爬了起来，身上积淀下来的雪随着身体的晃动纷纷掉落在地上。
他看了看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然后转身朝山的那边走去。

当他站在山顶的时候，巨大的夜色已经包裹住了脚下的那一片半梦半醒的尘世。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发生在那里的十几年的扬尘瞬间从他的脑海里闪过。随着风一起被吹散。

听老人们说“大海就在山的那边”。

于是，他慢慢的，慢慢地，把头转向了“大海。。。。。。”。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