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快门,相机闪过一道白光,飞翔中的樱花便被光线虏获。煦风斜称着她粉红色的花瓣,旖旎在将要霎落雨滴中,细微的距离让人发现那花蕊似乎在微微绽放迎合着即将到来的雨水。她笑了,雨水像几千颗透明的红豆打在她身上,散开成太阳花。
玟开起伞冲到她的身边:“阳子,走了,下大雨了。”说毕,一阵突如其来的强风撼动着树干,樱花花瓣纷纷掉落把周围染成粉红色光晕,带着花与雨水的馨香沁入空气。
阳子走出伞下,摊开了掌心,让自己沐浴在花海里。那簌簌而下的花瓣,夹着千万道细细疏疏的光线吻向脸颊,已让一切疲惫消失殆尽。“阳子,不拍这画面吗?”玟很想抬头看一看那交织密麻的树干下所飘落的樱花雨,然而她又怕身体会被淋湿,特别是脸上的妆所以紧抓住伞柄,不时不时昂首窥探。阳子闭着眼说道:“不了,把这一次美丽留给自己,好好感受一下花的心情。”
“心情?”玟好奇的看着她。
川木在车里等了一阵子后便撑了把伞走到阳子的身边说道:“玩够了,再下去会着凉的。”他顺便递了条方型手巾给她,上面缝着海浪形的花边,,磨蹭着手心时会有痒痒的感觉。她轻轻的抹着额头,眼神却不曾离开那花朵:“好久没见过樱花雨了,这是一场花的葬礼,以最美的飞翔回归了尘土。”
“这是自然的现象,不必把它想得太凄凉还是伟大,记住这美丽就好。”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这么深奥?“阳子瞥一眼玟笑道:“川木,把东西收进车里,照片输入电脑。然后带玟回工作室,我慢一点才回。”
“这一带你不大熟,我们一起回吧。”阳子从口袋抽出专用小黑布,抹一抹摄像的镜面把她的宝贝小心翼翼的收进背包后说:“你们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她对着他们拿出于牛仔裤口袋里的另一辆车子钥匙后,便开始走进两旁长满樱花羊肠小径。她的两个助理都没辙,因为心里明白这是她当摄影师一直以来的习惯,喜欢一个人观摩风景。
“好的,我们先回了。有什么事情记得打电话给我们,顾本杉绿园很大,别跑得太远。”阳子背对着她们,伸高手摇晃着。玟老是像一个姐姐一样叮咛着,实际上她是比阳子大了十几岁,但因为保养得当,所以外表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是阳子在东京的麦当劳快餐店的玻璃门前发现的。这位带着浓浓的脂粉味,看起来十分摩登的日本城市女性饥饿的着望着别人手中的巨形汉堡。那有点脱落的粉底,和两脚高度不一的高跟鞋让她看起来落魄无助,甚至有点寒酸。当她发现阳子紧盯着她时,口里便说出一连串道地的东京似日语。隐隐约约中,她能听到她在讲述自己如何失败了第60次面试,很抱歉之类等等。
阳子当初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因为太过轻易向陌生人讲述自己过往的失败似乎是一种为了博得同情或是欺诈的伎俩所以她便用英语对说她是外地人听不懂日语。但是出乎她的意料,玟当下便用很流利的英语跟她打招呼,并为自己方才鲁莽的举动道歉。阳子主动要请她吃一顿M餐,她在三番四次的考虑下也答应了。
大家聊到在自己的职业后才知道原来她以前读的是公商管理,所以外文修得特别好。由于工作太过辛苦,让她跑出许多细纹,她便经常躲在厕所里覆面模,最后被一个老处女上司发现了几次后就被立即开除了。此外,之后的工作也都因为自己太过照顾皮肤和脸的保养,行情都处于低廉抛售都没人要请的状态。从她说话的语气和举手头足之间的神情都看出这位30岁未婚,没工作,没金钱,没身份地位的女人的彷徨。
“那你要不要来我的工作室来帮忙?”
“当摄影模特儿?”她考虑了一会儿倏然激动的起身说:“你找错人了,我可不当AV女优。”M店里所有的人特别是男性都瞄过来,一副错愕的表情。半响后,他们又回复了之前嘻笑的嘈闹声,除了一些白领男士不停盯着玟看。阳子也站了起来伸给她张名片,用刚学不久的日语对她说:“你考虑后再来这个地方找我。”
--路薇阳 Best photographer of the Year 2004,2007,2008--
“我愿意!”才开起的玻璃门流泻出一束金色光芒,穿过她的侧身,那画面就像天使指引了一条她等待已久的天堂之路。
此后,无论风吹日晒,暴雨烈霜,她依旧都不忘一切的护肤保养。当阳子的特别助理是她这辈子当得最长的工作了,因为阳子很迁就她而玟也很特别细心打理她的琐碎事物及生活作息,作品处理手续等等。她屡次当阳子作品展览会的总负责人,打理一切与客户的交流,买卖,场地等等,显然她在这一方面很有天份。
听着车子驱动的引擎声,阳子一回头便对上川木那比钻石还罕见的阳光笑容,他向她作了个军式敬礼后,小白面包车便退到外面宽阔的柏油路。他也是阳子的助理,因为是男性所以工作性质较为沉重,通常负责扛运器材和灯光,布景板,搬动家具等等。他是阳子在一间台北的酒吧遇上的人。那时的他醉倒滩在吧台,无视电子音乐震耳欲聋的节奏和一张张映在黑白兀突的脸庞。他是海洋旮角的一只独身鱼因漠视喧哗和人群而坠入彻底的沉寂,于海底与寒冷一同栖息。
阳子觉得那背影很孤独,穿着军服的他浑身散发出令人退避三尺的酒气,还有那双一直吸引她目光的军靴。它的底部已经已经被磨出洞,露出半个赤裸并污秽脚板踩在高脚椅子的横杆。他的上衣似乎还沾有青草的痕迹,到处有补钉和新旧衣裤裂口。这些似乎都在诉说着他那历经沧桑的过去和萎缩腐糜的生命。
正当她要走过去时,三个黑衣男子便凶狠的把他架起来走向后门。阳子二话不说就绕长路走到后巷。在酒吧灯红酒绿的光鲜外表后,巷那口唯有用两根火柴形的路灯照耀着进口和出口,中间一段路彻底被黑暗给扼腕了。在两道极限的光明守护下,这时的黑暗显得特别无助。阳子不敢走进那漆黑的角隅,在转身之际突然听到有男人的呻吟声。她深深的抽一口冷气,奋力的跑进那长长的巷子,半途中她应该是被一个躺着的人的脚给绊倒,因为她还不小心跌倒压在那个人的身上。她咬着下唇,像是一个瞎子般摸索那个男人的脚,最后再用尽力将他拖到离自己最近的灯柱。她喘了几口气,一看那男人被打得鼻青脸肿,手里还抓着一条细致的银链,嘴里不听嘀咕着,小薇这名然后就晕了过去。也许是冥冥中自有安排,小薇恰巧是她去世了的父亲最爱唤阳子的小名。于是她便把这陌生男子抬送到医院,在他复原后,川木便当了他的助理。由于他的名字很像日本人的名字,所以阳子才当下决定要去日本进行拍摄。她自己也弄了个很像日本人的小名,就保留自己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自称阳子。
雨停了,踩着小径里鲜红的樱花,阳子心里很是心疼。那前一刻还在飞翔的翅膀,终究靠了岸。花蕊里还停留着晶莹的雨滴,偶尔滑下花瓣细嫩的纹路,打在春天的泥土,像大自然的心跳,带一丝寒冷的生气。她踯躅在一整片樱花树海里,云朵中透出来的阳光于林间氤出浅粉色的雾霭。当她拿出相机,在聚焦点对着一朵脱离雾气的白色樱花,正要按下快门时,一个黑色的人影兀自出现在她的镜头前。他的影子愈渐放大,而且颜色黝黑从雾后走向她。她浑身颤了下,揉揉眼睛看清楚后真的有一个人影渐渐靠近。她用日语问候对方,没有回应。倏然一阵干脆的风拂走了雾气,她的心脏于瞬间被抽走了血液,瞳眼无法再移动。她愣在原地,那熟悉的人停在他面前:薇阳
她忍住泪水,也许这个画面只是因为樱花树林太过美丽所以潜在的内心意识制造出了一个内心渴望的假像。上一次她在克里特岛,日出的那一刻也曾出现过这种现象。然而激动不已的她,泪水已随着对视的那人的目光而开始流淌。一双温暖的手抚摸她湿了的双颊说:“薇阳,我终于找到你了。”
阳子挣脱开他的手,别过身说:“怎么是你?”她的脑海像是翻开一本泛黄的日记,许多支离破碎的记忆浮现在眼前。心底更是一阵阵抽痛,她急着说:“姐姐呢,怎么她没跟你一起来?”原本要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们分开了,我给不了她要的幸福,而且我爱的。。。”
“闭嘴!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家伙。”她大声斥道。
“薇阳,爱情的结果大家都无法预料,我尽了很大的努力去给她幸福。可是到最后我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你。”她没想到她这么做了,一记火红的掌印打在她这十年来都日夜思念的人。当她在世界各地去流浪,当她看到各种漫妙的日出日落,当她看到来往的车辆和人流,她第一个想到的总是他。自从她决定离开家,去拍大自然最刻骨铭心的照片,她就已决心抱着这段不曾开始而且早已死去的感情周游整个地球。为了大家的幸福。
“你再怎么赶我,我都不会再走了。我不想让自己在这么后悔下去,这辈子,地面只要有你的脚步,后边就一定会有我的足迹跟随。我不会妨碍你的自由,唯有请你应许我当你的影子。。。”
她们两个人相互对视很久,直到一朵樱花从她们的视线中间滑过,她的眼光紧贴着花瓣。它还未落到地面,另一阵风又将它吹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