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条蛇，有毒，三角脑袋蓝信子的那种。
蛇的痛苦，莫若蜕皮。
我的双眼变得模糊，罩着一层青灰的雾，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只有一副由幻像组成的黑白分明的图景。
不知名的幻像在我眼前旋转，游移，飘散，汇聚......我向前猛扑，把毒液射出一丈开外。
幻象依然存在，消逝的是我的体力和精神。
我瘫在空旷的路上，恍惚中，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和人类皮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这些有脚的动物太吵闹，连走路都要出声，在我看来，那声音震耳欲聋。
我吃力地在地上蜿蜒前进，把身体贴在地上，只聆听最细微的声响。
即使精疲力竭，也必须爬，无聊的人会用石头砸碎我的脑袋。
前方是马路，是森林，是村庄，是小溪，是街市？这不是我所能知道的。
我只是一条蛇，需要仰视世间万物，没有什么比我微不足道。
我渴望遇到一个同类，但又害怕遇到同类。我们都携带着致命的毒液，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对方。
然而，同类比异类还是要好的，至少我们可以平等地看着对方。
假如我的同类一定要杀死我，我也不会射出毒液。
现在我的双眼已经完全昏暗了。
我的身体由冰凉而变得燥热异常。水！我需要喝水！
没有水，只有滚滚烈日。我感到皮肤在收缩，鳞片变成了一张束缚我的铁网。
痛苦使我痉挛，我翻过肚皮，猛烈地抽搐，打滚。那一刻，我想到了死亡。
终于，我昏厥了......如果我死了，世界还存在吗？即使存在，至少对我已毫无意义。
不，我不能死，从出生起，我还没有遇到一个同类，岂有此理？！
不管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定然都有一个终极的价值尺度，只不过，我不得而知。
蛇活着，是为了寻找同类吗？是为了繁殖后代吗？是为了长得更长吗？抑或是还有更加深刻的涵义？
这涵义，莫非超出了蛇的智慧所能及？我们在世界上生活了几亿年，但我知道，这在宇宙中是微不足道的。
不管怎样，我都热爱生命，即使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我依然愿意活着。
于是我苏醒了。
我的全身就要炸裂， 连眼珠也要被挤出。情急中，我竟然钻进了一片荆棘林。
我撞的头破血流，把鳞片全都倒翻起来，但我不能停止，新的痛苦可以减轻旧的痛苦。
苦难使生命更清醒的地意识到自己活着，活着不就是准备随时迎接各种苦难么？
想通了这点，我又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对，现在，一切我都能泰然处之。
突然，我眼前一亮，我惊喜地发现，世界又如以往一样的清澈。一切都是参差多态的！
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连荆棘都是那样美丽。
我已经蜕出半个脑袋，现在眼睛是清澈的了。
新生的我更加强壮，颜色也更加鲜艳，旧皮显得陈腐破败。
我直立起半个身子，贪婪地吐着信子，呼吸大地的芬芳，享受清风的吹拂。那一刻，我忘了自己是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