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游。阿游是谁?
他是我的大学同学。
阿游刚进校时就说:他是为一场几千年前还没有走完的爱情而来的。然而大一、大二都已走过,宿舍其他七匹狼(他们都是狼,表现出了狼的本性,阿游也是狼,只是他狼的本性还没有表现出来)都已尝到了大学爱情的甜头,或许都有些腻了,可他连气味都没有闻到。他说:如果到大三还找不到女朋友,就要开始抽烟。
阿游宣布要开始抽烟的那天,整整抽了一盒烟,晚上既吐又呕,还打了吊针。其实,阿游并不是没人追,追的还不少。阿游忧郁的眼神放射出的散弹片就足以射穿那些傲气十足的女生。阿游却觉得她们不是他要找的那种。有一次下午课结束之后,阿游不想回去吃饭,就随口大声说:“谁要是给我带吃的来,我就娶了她。”出乎意料的是不到一个小时,果真有一份丰美的晚餐送到了阿游的面前。虽是盒饭一份,里面却是烧茄子、土豆烧牛肉,还有一只鸡腿,外加一杯绿豆汤。送饭的女孩叫小雪。说实在的,有谁能不感动呢?阿游也一样,鼻子都有点抽搐,但还是横下了心,他不能因为一时的感动就将自己的感情交给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孩。他喜欢的是哪一种,他说不清,却仍在等待。
小雪是所有喜欢阿游的女孩中的一个,唯一不同的是她是最幸运的。与其说小雪爱阿游爱得快发疯了,还不如说她是崇拜。她自己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就连阿游在和她一起时死盯住别的女孩不放的眼神她也觉得是一个女子从她疯爱的男子那得到的最真实的享受。阿游却不这样想,他从来都只把她当作自己最要好的朋友。直到去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小雪织了一条围巾,当面给阿游围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好久,直看到自己从阿游的眼球中消失,才背转过身说:
“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你爱我吗?”
“不爱。”
“那你以前爱过我吗?”
“没有。我要是爱你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
小雪哭了,流下的泪结成了冰。此后的雪下得更大,小雪那张活泼的脸再也没有出现在阿游面前。阿游说:有个女孩为你流泪是幸福的。
虽然阿游说他是为一场几千年前还没有走完的爱情而来的,但他也说可遇不可求,等吧,耐心地等吧,终究会来。
2
老天对女人很吝啬,只有在大学校园里才把半边天真正分给她们,让她们跟男人一样生活、学习、平等享受着想爱就爱想分就分的权利,共同承担着大学校园里的空虚与寂寞。
阿游喜欢看书,即使这样,再多的书也无法消解他内心的孤独与寂寞。尤其是周末,躁动和不安就像吸血虫爬满他的全身一样,书本一刻也不能在他手中停留,每到周末他通常都在校园里乱转。这样他可以看到很多人,男的、女的,很多好笑的事。阿游看到女生公寓楼下站着一个个男生,他想如果他要是有女朋友的话,他宁肯花2毛钱打个电话也不可能加入女生公寓楼卫兵的行列,除非他的女朋友不想放过一次能展示还有个人找她的机会,但没有除非,他是不会与这样俗的女人为伍的。阿游更看不起那些浓妆艳抹、钻进高级轿车的女生,在他看来她们是假纯洁掩盖下的真丑恶,是真正意义上的妓女。看惯了男生女生缠绵浪漫的爱情,偶尔见到男生对女生大大出手,女生对男生破口大骂“你走着瞧”,总能让人震撼不已,掀起又一股关于“谁更贱”的讨论高潮。还有广场上的舞会总让人避而远之,男女生都像电视上那些吃了****的人一样不停地摇头晃脑,似乎****已经占据了学校市场,令人恐慌不已。
“嗨,阿游。”这个声音很熟悉。
“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这是我的男朋友,阿强。”
长得很帅却很扎眼(左看右看都不顺眼)的阿强上前跟阿游握手,阿游没有伸出手。
记得有一次小雪问阿游:“为什么我总遇不上像张东健一样的男生?”阿游说:“其实,普通人也很好,只要不愁吃穿又很爱你就够了。”小雪满脸失落地说:“我看我也就只能得到这些了。”阿游觉得小雪太天真了,说:“很多人一辈子在追求这样普通的爱情却永远与它失之交臂。”小雪听了又陷入另一种失落中:“我就是这种人。”阿游又补充道:“但很多人得到了却不自知,还在抱怨自己寻找不到或别人不能给她。这就是矛盾产生的开始,也是爱情悲剧的一种。”阿游以为小雪懂得了他的爱情双向思维观。他一直也在想,像小雪这样好的女孩子应该找到真正的幸福,如果找不到真正的还不如不要,他很内疚,失落感顿生,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崇拜者离自己远去。阿游一直望着小雪远去的背影,手机响了都没察觉。对方的声音很甜很细,应该是一个女孩吧。
“喂,需要服务吗?”
阿游很惊愕,但仍露出了笑容,说:“我还是个学生。”
“…可…你是大学生呀。”
“大学生也是学生呀。”
“大学生就没有需要吗?”
阿游有点兴奋,但不知如何回答。
“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学生?”
“反正我知道你。”
“那你住哪?”?
“ …嗯…精神病院。”
“你可真幽默。”
…… ……
3
佛洛伊德说人类的一切行为皆来源于性。不知我们这一代是佛洛伊德的崇拜者还是验证其结论正确的有力论据,反正在大学校园,女生是男生永远的话题。大家都说这是女权得以维护的体现。
阿游的周末从此不再寂寞,他就待在宿舍里和一个叫阿婧的女孩通电话,发短信。我们问他阿婧是谁,他只说是一个妓女,大伙都一笑置之,也不为他的话感到奇怪。因为两性、妓女,还有红柳巷等事是平时宿舍夜谈最主要的话题之一。阿游感觉自己进入了另一种生活,手机短信生活。他感觉他们的每一句对白都是那么的经典,等待对方回复又是如此让他心跳不已。虽然阿游为阿婧痴迷到了如此地步,他却从来没有见过阿婧,阿婧也没有来找过他。
是什么维系着他们的感情呢?阿婧也问过同样的问题。阿游说:“就是那些被堆砌了几千年却没有发霉的汉字符号呀!”
一会,阿游的手机屏幕上显出一段话:“你就是把字典里的字全拉出来也从你那头连不到我这头。”
“那就加大磅数,几千磅,几万磅,要多大就加多大。”阿游说完后得意得不可开交。
“那如果让人从中间把几个字搬走了咋办?”阿游觉得这个问题有难度,这不意味着感情线就要断了。
阿游盯着屏幕思索了半天,心头一亮,迅速在手机上打出“谁要想从字典里把几个字搬走,新华出版社不急了,除非这人想吃官司”潇洒地按下了发射键。
直到阿游看到阿婧发来的“你能说,我说不过你”时,才将心头那一股久久不能消退的兴奋抑制了下去,向阿婧说:“我来看你吧?”
“你怎么来,怎么找见我?”
“我在咱俩中间铺一条红地毯,我沿着红地毯就可以走向另一端的你。”
“那不可能。”
“很容易。”
“怎么办?”
“把那些字的颜色变成红的。”
4
我想象天使的翅膀飘落大学校园的情景。远远看去,宛如一方卫生纸。
------村上春树
这样的比喻也只有村上才能想得出来。一方方卫生纸经常飘落在大学校园,我们却从没把它看作是天使的翅膀,只当它是垃圾。
阿游喜欢看书,喜欢在无比安静的环境里且听风吟。这种安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天,阿游又来到了学校后山的山顶。天跟他想的一样蓝,树跟他想的一样绿,风跟他想的一样轻,一个仙境似的白布纱围成的小屋就在三维动画的场景中漂浮。他喜欢在看书时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但阳光是要被白布纱滤过的;他喜欢身旁的白布纱在清风中波动的样子,但那样子千万不要过于招摇;他喜欢白布纱在微风的推动下扶过他脸旁的感觉,但那感觉一定要渗透身上每一个细胞。
阿游似乎有些累了,这时他想起了阿婧。于是掏出手机写道:你来看我吧,我快死了!按下发射键时,一抹阴影掠过他的脸旁,透过白布纱,他只看见女孩飘洒的长发和随长发飘起的白色丝巾。就在阿游发痴时,手机突然响了,吓得阿游打了个寒噤,却发现不是他的手机,铃声来自女孩的手提包,她却没有接,一直向着前方走去。阿游笑了,心想:还有这么巧的事。
阿游走出白布纱,站在路边,凝视着前方,微风轻轻撑起他白衬衫的衣襟,黝黑结实的肌肉隐约可见。阿游有些着急了,阿婧怎么还不回复。他一转身时,却看见了刚才走过他身旁的女孩就在对面山上,还在继续往前走,阿游清楚地看到她的前方已没有路。
女孩的眼睛里分明看不到一切,她脚下的黄土一搓一搓地溜下山崖,女孩闭上了眼睛。突然,女孩的腰间窜出一把手,将女孩已经前倾的身体扭转过来,那是阿游的手。女孩靠在阿游肩上,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泪水。
好久,阿游问女孩:“为什么?”
“我感觉有一种力量在召唤着我。”女孩的嗓音有些发颤。
“你是阿婧吗?”阿游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女孩说:“是的,我是。你带我走吧!”
阿游将阿婧带到了他租的房子,熬了些稀饭,阿婧没吃多少,但已好多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吃完晚饭,阿婧说她想出去方便一下,但好久不见回来,阿游找遍了所有的房间都不见人影,就在阿游一转身间,阿婧却站在他的面前,阿游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出窍了,阿婧却似无事,只说:”咱们休息吧。”阿婧的主动让阿游很放得开,那双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却又充满着期待的水一样的眼睛摄取了他的灵魂,淹没了他的身躯。阿游有一种被俘虏的感觉,却心甘情愿作她的俘虏。爬在阿婧绵软的身体上,感觉就像躺在一片一望无垠的香麦田里,他深深地呼吸,每一株沉甸甸的麦穗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他陶醉、幻想、兴奋。他想吻遍每一株散逸着灵幻的麦穗,直到精疲力竭。阿婧就是他的,是他等了千年的天造尤物,他跟她的每次接触,他都捧着一颗圣洁的心。
这些日子,阿游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充实和快乐。他也觉得他对阿婧有些琢磨不透,她白天通常不在,只有晚上才回来和他住在一起。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感觉阿婧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又是晚上8点多了,阿游实在无法保持与床平行的状态,更何况在朦胧的灯光下看书。阿游盯着昏黄的灯泡,那灯泡就跟钟摆一样随着心跳在他眼前一晃一晃,直晃得他感到胸闷得难以呼吸。
风到这里就是粘
粘住过客的思念
雨到了这里缠成线
缠着我们留恋人世间
你在身边就是缘
缘分写在三生石上面
爱有万分之一甜
宁愿我就葬在这一天
…… ……
房间里响起了音乐,阿游急忙从被窝里翻找出手机。原以为是阿婧,对面却传来了那个好久没有听到但依然熟悉的声音,是小雪。
“听说你找到女朋友了?”
“是的。”
“我仍在等你。”
“我已经找到我所想要的那种感觉了。”
“但她是那种……”
“她是哪种?她很好。”
5
阿游走出房间,来到大街上,本想透透气却拦住了一辆出租。他有点想阿婧了,想去找找她。阿游也不知道此行能否找得见阿婧,但更想找不见,他怕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和阿婧会面,他怕找见的不是他的阿婧。
“小兄弟,上哪?”司机问。阿游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随口就说去红柳巷,说完却感到脸上一阵烧烫,但很快就退去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司机半开玩笑地问。阿游并没有听见,他的脑子里空空一片,透过车窗,两边的高楼飞快地向后退去,街上的霓虹灯光在眼前一道道地划过,留下一条条尾巴在眼前缭绕,一张张迷惘的脸转瞬即逝,却看得那么清楚。“小兄弟,到了,要不要我领你去……”没等司机说完,阿游扔下钱就下了车。
红柳巷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一样狭窄,也不像他记忆中的那样阴暗、隐蔽,而是那么的宽阔、明亮和公开。阿游上初中时他最要好的朋友的家就住在同红柳巷异名同质的一条巷中,那条巷既窄又黑,他每次摸着黑天去找朋友都能听见毫无掩饰的讨价还价声,好像很便宜,才5块钱。那时侯大家都在议论却没有人真正去过。阿游不知道该往哪走,街上炫耀着灯光的高级轿车、两旁名目繁杂的歌舞厅、酒吧、洗头房、足浴、桑拿撞破了他的视网膜。
阿游走到一家名叫来生缘的酒吧前停下了脚步,走了进去。没有别的原因,就因为这个名字。酒吧里面特别大,中央还有人在跳舞,跳舞的人都不停地摇着头,跟学校舞会上那些男女生差不多,只是脸上更少些表情。这更让阿游感到恐怕。四面的包厢时不时地打开,里面的人好像都很开心,但他没敢多看。走到服务台前,一个穿着很妖艳的女人走了过来,女人应该有四十岁了吧,因为她脸上厚重的脂粉仍然抹平不了不仅仅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女人看了看阿游问:“喝点什么?”
“不用。谢谢!”
“那找个小姐陪吧?”
“不了,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呀,我们这可没什么人可找。”
“她叫阿婧”
“噢,阿婧那个疯女人啊,找的人还不少,我们这没有……”女人嘟哝着扬长而去。
“小子,你可得小心点,那尤物会杀人的。”服务台上一个倒酒的服务生诡秘地说。阿游没有回答,转身向着门口走去,突然听见后面有个男人在气愤地喊叫:“我打死你这个疯子。------”阿游转身看见一个光着膀子的中年男人撕着一个女子的头发将她从包厢里拖出来,一顿拳打脚踢,口中又喊道:“她差点杀了我。”阿游这才看清楚长发下那是阿婧的脸。他不敢相信却向自己的眼睛屈服了,跳过沙发冲了过去,将中年男子推开,紧紧地抱住阿婧,中年男子气急败坏,狠狠地揣了阿游几脚,转身走了。阿游没有反应,只是抱着阿婧不停打着冷战的身体。突然,阿婧一把推开阿游,阿游在昏迷过去之前模模糊糊地看见阿婧跑出了酒吧。阿婧的力气太大了,阿游的头碰到了身后的桌子上。阿游被旁边的人叫醒,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外面显然是灯火辉煌的。高级轿车依然炫耀着车灯驶过。路上的行人并没有因为阿游来了而减少,他们的眼睛好像都在看他,每一张迷惑的脸都扑向他。阿游什么也听不见,却感到烦躁、头快被撑破了。他太想安静了。阿游没有打车,拖着发麻的脚步沿着公路往回走。公路一边是一条河,河面上泛着月色的倒影闪闪烁烁。路旁低垂的柳梢在晚风的轻抚下随风飘摇,阿游感觉清爽多了,刚才的画面却无法被这河水冲去,被这晚风带走。
阿游昏沉沉地回到了住处,推开门就闻见了他所熟悉的那种诱人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阿婧身上才会有,打开灯,果然是阿婧,就躺在床上。阿游坐在阿婧身旁,呆呆地看着她睡觉。他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碰到了她脖子上的伤痕,阿婧睁开了眼睛,吓了一跳,问:“你的头怎么流血了?”
“没什么,没什么。”阿游紧紧地抱住阿婧,真想钻进她的身体里去,让他们合为一体。
“你上哪去了,我一回来就不见你。你知道吗,我很害怕,我想你。”听到阿婧的声音,阿游感到针刺一样地心疼。
“我也想你。”
6
阿游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这个巷子很深,石头砌成的墙让它更显幽暗,好象永远走不到尽头。依稀有几个面目苍白的人擦肩而过。阿游拐进巷子里的一个巷子。这个巷子有尽头,尽头就是门。红色的油漆掉得差不多了,木纹清晰得让人产生幻觉。虽然破败但还听话,一推就开了,只是带些呻吟。院子不大,有竹子一丛,松树一棵,石桌一套。一位身穿黑布衫的老太与七八岁的小孙子面对面坐着吃饭,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继续吃饭。老少二人身后是一栋二层小楼,估摸着也有成十年了。在两只到院子里跑个不停的鸭子的叫喊声的陪伴中,阿游踏上了通向二楼的楼梯。
二楼的正面只有一个门,两扇窗户。门并没有锁,进去就是客厅,摆着一套布沙发和一张红木桌,墙上挂有一幅相片,上面的人并不认识,从穿着来看不像是改革以后的人。客厅两侧各有一间卧室。阿游习惯性地走进了右侧的卧室。
推开门就有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面而来,这股香味比阿游熟悉它们更熟悉阿游,迅速就侵润了阿游的全身。室内与室外截然不同,地方不大却摆满了东西。墙角的单人床铺得很厚,看似很舒服。阿游情不自禁地就坐在了上面,确实很柔软。看完墙上贴的乱七八糟的明星照,阿游自然地将胳膊搭在了床头旁的一张白色桌子上,桌面上的尘土沾上了阿游的手掌,他却没有拭去。天色已经暗了,阿游打开了桌上的台灯,灯光下出现了两个女孩正笑得灿烂的脸。
白色的雪,红色的衣服,黑色的长发,这真是一张色彩搭配完美的好照片。右边的女孩稍低一些,也略胖点,笑得肆无忌惮。阿游心中想到,没猜错的话,这个女孩就是余青。阿婧经常向他说起这个唯我主义者。她们是最要好的朋友。阿婧说她很感激余青的照顾。左边的女孩自然是阿婧,眼睛更黑一些,笑得露出了牙齿,却仍能看得出,她无法像余青一样将自己真正置身于自然的美丽中。
外面的声响打断了阿游的思绪,好像是有人进来了。阿游起身拉开门,向客厅看去,什么也没有,对面卧室的门仍严严实实地闭着。阿游回到床边,顺手拉开了一个抽屉,里面很杂乱,化妆品有的空,有的半瓶。药盒很多,都是同一种药。阿游无心去看,关上,又拉开了另一个抽屉。里面是一些书和杂志,阿游拿起一本女性杂志,上面尽是些要么缠绵悱恻,要么八折九弯的爱情写真,随便翻了翻就放下了。阿游从几本书下翻见了一个硬皮笔记本,他想这会不会是阿婧的日记。阿游放开了手又从书底将笔记本抽了出来。他实在按奈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轻轻揭开了扉页:
我的生活平淡如水。幸好,这水里游着一条五色鱼,给我的生活增添了一丝光彩。不喜欢写日记,又怕记忆空白如纸。我只想捉住那些感动的影子。
这真是阿婧的日记。阿游毫不犹豫地翻到了下一页,好像这日记就是专为他准备的。
在医院里,我本来就过着跳格的日子,也许今天是星期一,等明天醒来就已经是星期五了。除了经常来看我的一位大夫外,谁都不认识。余青也有好几天没有来看我了。但没有关系,今天我的心情格外好。清醒的时候又是百无聊赖,手脚发困,心里着实难熬。于是拿起手机胡乱拨了一个号码,竟然通了,对方还是个学生,并被我猜中是个大学生。他很含蓄,却又不乏调皮。他说大家都叫他阿游。
阿游?真有意思!
2004年3月21日
室内很安静,灯光并未因工作的时间过长而失掉柔和,阿游仍在一字一句地解读。
今天阿游问我在哪,他说他要在我俩之间铺一条红地毯,好走向这端的我。我说我们其实近在咫尺。他的回答是我想要的那种:咫尺的距离总似隔着一条河,不能让我俩心贴着心。我要用一条丝带将你挽住,怕走着走者只剩下我一个。所以请让我牵你的手走。
2004年4月16日
(好几天没有互通短信了,有点想)
我抱怨阿游这几天在干什么,怎么不打电话。他说:5月8号,我换了新床,床单上还留有你的肥皂香。真是胡编乱造,我就从来不用肥皂。他说:其实我也不用。我搬房子却是真的。
2004年5月8日
阿游却知道这几天他在做什么。他是真的搬房子了。宿舍的那些狼都挺好,阿游只是觉得太烦躁了,想清静一下。再说,宿舍晚上没有电,他想看会书或写点东西也只能点着蜡,甚苦。
站在窗前看雨下的我就像被关在牢笼里一样,不能向前走出一步。不是因为铁栏阻挡,而是那千万支利箭。只需要一支就会穿透我的心。然而好几支已钻进我的身体,我却毫无知觉,可能是在牢笼里待的时间太长了,连四肢都麻木了。我想我得出去,永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
2004年6月10日
足足有一个月没有拿起笔了,拿起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该从何说起。
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在召唤着我,让我失去了知觉。直到有人将我拦回时,我才发现自己站在悬崖边上。拦回我的人竟是阿游。我想我本来是要去找他的。阿游的房子很大也很温馨。他从来不问我的出身和工作,这让我觉得很有安全感。他很少笑,偶尔一笑却还凑合,时间长了觉得有点傻,有点可爱。他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一样。
总有一种预感,我已遇到了一生的真爱。
不管将来会是怎样,我会把一生的爱毫不保留地给他。
2004年7月12日
“总有一种预感,我已遇到了一生的真爱。不管将来会是怎样,我会把一生的爱毫不保留地给他。”眼泪不知不觉就爬上了阿游的眼角。阿游感觉心慌得厉害。自己对阿婧太不关心了,虽然自己也很爱她,但有时觉得很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就不想和她待在一起。
我像是一片秋风中的叶子,努力想依偎在干枯的枝头却无能为力地脱落,飘飞,不知落脚何处。
命运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不公。我没有了主意。我到底该怎么办?
今天,我接到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听得出来,她很爱阿游。难道我真的很自私,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耽搁自己所爱的人。也许我太幼稚了,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和他在一起。也许我是在做一场梦吧。
2004年7月28日
打电话的女孩应该是小雪,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她并不了解阿婧,如果了解了,说不定还会喜欢她,做很要好的朋友。
阿游想知道更多阿婧的所想,日记却自此断了笔。也许是阿婧这段时间没顾上来记。也罢。以后再来看也一样。阿游这样想着就走出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还是先前的样子,看不出有人来过。挂在墙上的老相片总是令人心畏,增添了几分寒意。门好像又响了,阿游转身看见一个女人从另一间卧室走了出来。
“很对不起,我并不知道你在。”阿游抱歉地说。
“你知道我是谁吗?”
“刚才在相片上见了。阿婧也常提到你。”
“阿婧?你见过她,她现在在哪?”
看来阿婧说得没错,余青确实很着急阿婧。
“你放心,她和我在一起。她很好。”
“你是阿游吧。我每次去医院看阿婧她都跟我说你。记得有一次她说她好像喜欢上你了。”
“她怎么会在医院待着?”
“以前我们并不认识,是后来在酒吧才认识的。我们很谈得来。在那个圈子里,她是长得最漂亮的。她的人也跟她的出身一样简单,却不知为何她患有严重性精神分裂症。也没有人敢问她。她很可怜,我不想离开她。我怕我离开了她,她就垮了。
“父母亲呢?”
“别提了。父亲是个赌鬼,把老婆输给了别人,又把女儿卖了。我想阿婧的病很有可能就与这有关系。”
阿游的心像是被人揪着地疼,缓缓问道:“那她又怎么从医院出来了?”
余青略有愧疚地说:“由于忙,我好几天没有去看她,她却从医院逃走了。我就再没见过她,她也从来不接我的电话。我知道她是怕再回到医院。但我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看着她的病情越来越严重而不管吧。”
“她的病真的很严重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是的。医生说现在已经很难治了,如果再不加紧,就没有办法了。阿婧什么时候犯病她自己知道,你不知道很正常,她不想让你看到她那个样子。
我每隔一周就到街上去贴一次寻人启示。其实,贴寻人启示并不是给别人看的,而是给阿婧看的。我想她看到后会回来,我却一直没有等到。”
阿游在阿婧的卧室转着转着就睡着了。
7
阿游从梦中醒来,猛然看见阿婧骑在自己身上,双手握着匕首向他的胸膛刺来,阿游一声尖叫,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是做了一场噩梦。阿游努力地想回忆起刚才梦中的经历,却只能记起余青青涩的脸。他全身都湿透了,睡不着,拉开灯发现阿婧靠在床头上吸着烟,还没有睡。
“你爱我吗?”阿婧问。
“爱,爱得既快乐又孤独,既幸福又痛苦。”阿游看到阿婧的眼睛已被泪水模糊了。
“可我终究要走。”
“我们永远不分开。”
“你救不了我第二次。”
“不要傻想了。”
“你不是说我是天使吗?你不也说飘落大学校园的天使是一方卫生纸吗?而我是一方掉在水池里的卫生纸,捞它反而会撕破它。还不如让它慢慢消融,直到消失,结果反而圆满。”
阿婧的行踪和以前没有什么改变,但阿游并没有在意。
其实阿婧已有两星期没有回来了,阿游并不是没有感觉到,只是这两星期的时间让他感觉又回到了以前那种安静的生活氛围中,他告别那种日子的时间太长了,有些想念。他不能没有阿婧,只是他觉得他俩应该分开几天,两个人的生活总归太累了。
这天,阿游在大街上闲逛,看到一个电线杆旁围了好多人,好像是在看什么。阿游很好奇,上前一看,原来是一张寻人启示,却让阿游几乎眩晕,照片上的人酷似阿婧:
郭文婧,女,23岁,患有严重性精神分裂症,不久前从精神病院逃出……
余 ---
难道那晚的梦是真的。记得在梦中余青说她每周都要到街上去贴一次寻人启示。难道这就是她贴的寻人启示。
阿游好不容易才清醒过来,赶忙拿出电话拨通了阿婧的号码,好久却没有人接。阿游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他的头,什么也不知道,脑海里不停闪现的只有山崖,只有阿婧向着山崖走去的脚步,还有一搓一搓溜下山崖的黄土。阿游向着山顶冲去,一直跑到他救过阿婧的地方,却不见阿婧,阿游整个人都虚了,一下扑在了山崖边上。当睁开眼睛,悬崖边上挂着一条白丝巾。崖底飘来一股微风,蒙上了阿游的脸,却擦不干他储存了几千年的泪。
寂寞和孤独依旧常常袭来,只是免疫力增强了而已。阿游想也许从一开始就意味着结束,他根本就不了解阿婧的内心,就是了解的那些也还是从梦中得来的,只会让人更加模糊。难道等了几千年的爱情就这么一瞬间,也许一瞬间才是几千年。
阿游变了,变得更喜欢安静了。他只沉静于书中,偶尔去后山。
2005年9月28日 (9600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