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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5/14 18:15:51

作者:林务


  少林寺,千秋万代被人们传颂着,却始终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它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最伟大的传奇。
  如是少林:以儿童玩耍的姿态救出唐王,从而捧出一图光辉灿烂的大唐盛世;慧可以纯如白雪的心境地奉上血淋淋的手臂,获证千年难遇的“达摩西来之意”;慧能夜里潜入方丈室,怀中藏着千年难遇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的偈语,终被三大香板敲醒,同时也敲呼了“禅”的钟声……
  当被贵辞华章诌媚得稍嫌拥挤,当独步天下的武功妒来许多存意挑衅的敌手,便一把火将世俗的虚荣烧得干干净净,历尽万劫的形态证悟永恒的“空性”。
  巍巍少林寺,几经火劫,依然雄风振振,一个活的生命体啊!
心怀虔诚的叛逆,向往于少林寺的神圣,还有常年自束自缚的头脑,以及欲壑难填的不可靠的软性酥骨,我前往了少林寺。
  来到少林寺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雨。
  受此骤雨的侵扰,少林寺周围街巷的摊铺便早早地收了,行人们也各自寻求避雨的地方,顿时,喧嚣繁华的街面变得空落宁静。
  我无意躲避雨的突然光临,一个生活在风雨飘摇中的人,早已熟悉地视己与风雨本为一体。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衣裳﹑和行李,也打湿了我平日浅薄﹑冷漠﹑坚硬的心灵,静静地,恍惚于永恒间,恰有一朵清新的水荷,从内心中露出尖尖小角吧!
  缘于一场雨啊!
  它,静静地矗立于眼前,宝相庄严,沐浴着自然的风雨和神圣的虔诚,其金碧辉煌的形态,隔着不知是雨或泪的水雾,竟似火焰般燃烧起来。
  那么不可思议,超脱于美与丑的任何固定模式,潜藏着生命和谐统一的脉跃,一如令日本作家三岛由纪夫念念不能忘怀的金阁寺之火,被****﹑暴力﹑放纵﹑痴爱﹑朗朗大笑所点燃。
  小说《金阁寺》讲述了这么一个真实的故事:1950年7月2日,金阁寺僧徒,大学中国语专业一年级学生林养贤纵火焚烧了具有五百年历史的国宝——金阁寺。究其缘由,患有口吃﹑性格内向﹑孤独症的他,在幻像迷妄的状态中不断高呼禅宗的机语:“师父杀佛杀祖,为什么我不能解决呢?”他是活在脱离现实的唯美幻想中,才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
  而其作者三岛由纪夫,年纪轻轻已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竟在肉体与精神都达至最巅峰的状态,选择了剖腹的方式结束生命,超脱于道德以外的唯美幻想。
  我发现我真的哭了,站在少林寺前,流下了英雄的泪水,孤独地像一只狮子躺在荒原上,舔着身上流淌的鲜血……泪水和着雨水,顺延着身体的表层,漫无目的地蜿蜒下滑,那轻轻抚过的亲切感,连同曾有过的快乐和悲伤,一幕幕皆已成为过去,掠过脑海。
  走遍了千山万水,由个人叛逆超脱于情欲纠缠,继而又跌入美的追求与道德标准的矛盾,始终无法找到足以与生命强者相协调的突破口,如今,只剩下少林禅的寄托啦!两丙相视中,形态与精神的比拟,群体道德与个人价值的冲突,爆发性欲与引发死亡的凝结点,是否同一生命的根蒂?
  从歇山屋顶式的山门下走过去,悬挂的牌匾由清圣祖康熙皇帝亲笔书写,方印印文亦同,都是声名赫然的历史文物,足以逼仄寻常人对世俗的渴望。
我走上通往庭院深处的石径,那么平凡。
  一切境象似乎非常熟悉,我从不怀疑它,极端地信任它,我可以怀疑世界上任何一门学问,质问于任一现象的根由,可我没理由不信任与“禅”息息相通的年岁久远的少林寺。
  庭院内溅起雨花,由人引导着我前往拜访寺内的方丈老和尚。同时,我注意到,屋檐下,有小鸟在轻声鸣叫。
  到了方丈室,推开小木门,我便独自进去了。屋子很黑,从拉上窗帘的窗口处朦朦胧胧地透进一些光线。只感觉到有那么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角落里,犹似梦境中人。幽幽的檀香,充满整个屋子,令人心情雅致。
  我浑身上下滴着水,呆立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尽管只是傻傻地站立着,也能感受到佛性在宁静中的蔓延。
  一种被追逐的心情,一种忏悔的虔诚,一种急于跳出羁绊的心态,我迫不及待地对老和尚说:“我打算来此出家。”
  昏暗中的老人,也许笑啦,他苍老和蔼的声音从宁静中悠悠飘出:“厨房有火,你去把衣服烘干吧!”
  我觉得****很好,而老和尚那似黄昏归舟的闲适音调则更美。
  我不再等待他问为什么,声声哀婉地说道:“恳请师父不要拒绝我,我愿意生生世世地守着少林寺!”
  他答允了。
  屋子里恬淡静谥的氛围,我想,将来我也会拥有这样的心境,如老和尚一般,每时每刻体味佛性的竟境,我心安理得地离开了飘逸着檀香的房间。
  阳光普照着大地,游人进入了少许,纷纷沓沓的身影,穿梭于各个殿堂楼阁之间。
俗世的丑陋生活已经告别啦,可以不再沉迷于昔日里无谓的紧张和恐惧。
  我不觉笑了,咧咧的,倚着庭院内一块镂刻有唐太宗亲笔手谕的石碑。
  礼赞的天乐在少林寺上空回旋,屋檐下藏着一只羞怯而清高的小鸟,另外,石碑下的泥土中冒出了一抟嫩绿的小草,它们,成为了我内心的秘密。
  夜晚睡觉,很长很大的通铺上铺垫着红色的垫絮,灯光映射下,二十几个身影扭曲着晃来晃去,尤其一些小孩子,特别活跃,蹦蹦跳跳,吵吵闹闹,在强光之下,他们的脸孔总嫌苍白了些。
  邻铺的小伙子,年纪比我还小,主动向我打招呼:“刚来的?”
“对。”
“去过塔林﹑达摩祖师洞﹑初祖院吗?”
“没有。”
“为什么不去呢?值得一去。”
“不想去。”
“你打算来此出家吗?住这儿的人多数都是准备出家的,我是由父母送来的。”
“我要睡觉了。”我说。
  也许,我冷漠了些,但也仅此几句话的工夫,早已有人睡熟了,他们的心境岂非更加静默,人人心情各异,命运的安排各尽其事,但永远也欺骗不了心灵深处的某些共同习性。
  我睡了。
  闭上眼睛,便联想起火焰般灿烂的少林寺,以及未来自己火热的肉体与精神洋溢的睿智。
  第二天,他们找不到我,我去了达摩洞,其实也根本没人会找我,我的工作被安排为“无所事事”。
  巨大的达摩面壁影石,人心的一块磁石,达摩祖师曾面向它静坐九年,以至光影入石。一段岁月模糊的记载,无数真实的事件,反而尽数湮没入无声无息的虚幻影像之中啦。
  树枝上的鸟儿叽叽喳喳,树下围观影石的人们也同样喧哗不已,大家都知道眼前的巨石实属仿造赝品,真品已在石友三加予少林寺的一声大火中给烧毁了,但人们依然争论得十分带劲,尤其关于达摩是否实有其人之说,各执己见。
  我的感官几乎被他们的言辞所淹没,仿佛性灵也被他们的情绪拉扯着向下滑落,这使我很无奈。
  就达摩其人,我曾有过十分深入的探索,但那些都只不过是根据历史资料进行东拼西凑的揣测,历史的真实面目,只与当时人切切相关罢啦!至少,现在,我等着他们唱倦的时候目光黯然,我似乎不能容忍他们许多无端的夸大之辞。在这一片刚被开辟出的心灵领地,我成为了主人。
  可是,少林寺有主人吗?禅会有主人吗?
离去的时候,山风吹撩着我的衣襟,提示给我一句“古人无法与今人论争”。噫,反语即是“今人总爱与古人计较”,然而,现在的今人又将是未来的古人。……没人指示我生命的线路,更没人在黑暗中投以一线光明引导我走出头脑的困境。于是,我只能无眠地倾听远古流传至今的一些细微残响,借山风的鼓动回荡,自唱自听于禅思的妙趣。
  回到寺院,已是午后,松散而活跃的人群中,我希望自己能被整个世界完全遗忘,从而能自在地爆发出一串串春意盎然的笑声。我游离于自己空幻迷离的精神世界,即便少林寺关上大门完全寂寥,于我而言,仍如火焰般在天地间无比真实地燃烧。
所有的人,难道不是生活在火宅之中吗,即便头上有一轮清凉的月伴人同眠?
《妙法莲华经》有云:三界为家,火宅门外布三车,诸子竞纷华。
  我感到很悲怆,常常游离于门外,永远在揣摸但永远无法摸实似的,不倦地注目于少林寺映射的神秘辉光。
  也许,正是这样一种神圣的折磨,林养贤才纵火烧掉了金阁寺,三岛由纪夫才将刀口指向自己的腹部,慧可才挥刀断臂血染大地,还有外面世界一些活得够深够诚的痴男怨女,才忘乎生死投向圣洁的幻影……我不知道,是否这是一道将跃入另一个禅意世界的大门,抑或只是体内血性翻腾迷惑了我的眼睛。
  一个老和尚躬着背不停地打扫地面的落叶,安然自得的态度,令我有所失落,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他。
  “我来帮您打扫吧!”我说。
  “不,你休息去吧,这是我的工作,已经习惯,差不多有十几年啦!”
  “十几年?天天如此?您不坐禅吗?”
  “什么是禅?”老和尚满目狐疑地问我。
  我觉得力不从心,让人生出迟暮之感的脚步,便又悄无声息地缓缓移开了。
  几天啦,总是在夜晚,我一个人孤独地靠着大殿的经漆巨柱,守着天上的星月,间或,会将头颅很痛苦地抵向木柱……
  邻铺的小伙子告诉我:“师父要观察你三个月,然后才会决定是否让你留住下来。”
  我说:“我知道。”
  夜雨淅沥。
  睁着眼睛,想起三岛由纪夫为实践自己的幻梦理念而不断强健自己肉体的写实相片,就相片上那副样子,很难想像他是这个世界最优秀的一位作家。
  回到陈旧的小屋前,上面斑驳的刻痕令我踟蹰不已,但是,那朵由****而盛绽的花儿,经过多日的风雨,已经凋零了,我终于鼓足勇气叩响了方丈室的木门。
  依然是光线黯然看不清人的小小空间,依然飘浮着令人舒心畅怀的幽幽檀香,老和尚没有说话,为我创造了一个适度松弛的环境,以供我继续遐思,渐渐地,我的头脑有些迟钝啦!
  我终于缓缓掏出早已写在纸片上的诗句:“请大师过目,原谅我的辞别。”
黑暗中的神秘人物,不急不慢,还是那犹似黄昏归舟的闲适音调:“你不用过来,就在那儿念给我听就行啦。”
                少林寺有感
            风雨指岁垢,车喧效前科。
            奕奕挺肝胆,丰碑赎翠柏。
            禅院入洪流,空性岂独瘦。
            庸凡仍我辈,虚花还及露。
  方丈老和尚朗朗地笑啦,笑声不由自主地让我联想到风雨飘摇的火苗,那么自由,那么美好:“你还算有自知之明啊,‘虚花还及露’,总在不停地永无休止地想要占有那些虚花朝露般的幻象之美。不要着急嘛,来这儿的人都是来出家的,有的来了又去了,有的去了又来了,年轻人,何必心急哩,寺院总在这儿,关键还在于一个人的心在不在这儿。”
  我强词以辩:“这里的游客太多,无法进行很好的修行,这么多天,我竟然从没发现一个清心禅坐的人物,只有您这儿能强烈感受到佛性的存在,可您连面都不肯露给我们瞧一下,我想我确实来错了地方。”
“你打算去往哪儿?”老和尚亲切地问。
一句话刺中我内心最敏感无奈的部位,几欲痛苦中夺门而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也许,觉知的方丈老和尚认为是时候了,不轻不重地抛出这么一句话:“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来这儿为了认识我还是认识你自己?”
  猛然一惊,我的心顿时安静了,几乎毫无理由地担忧着来自天国的使命,只在短短的时间内将被我轻易完成。
  追随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我的思域也似乎变得开阔了,内在深沉的灵性闪烁着耀目的光芒,狡猾聪慧的头脑,立刻抓住这一机遇请求道:“可是,如果不通过你,我又怎么能够清醒地认识自己呢,我的状况那么糟糕。”
“我说‘狂心顿歇’,你能理解它的意义吗?”老和尚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能理解,但无法做到。”我坦诚以告。
“为什么能够理解却做不到呢?”
“也许……我的毅力不够坚强吧。”
  面对着如此慈悲的大师,我的整个生命焕发出蓬勃生机,褪掉了始终萦绕于心的悉绪苦闷,接受一句句仁爱话语的吹拂,我会因此而苏醒吗?
  方丈老和尚继续说道:“你错啦!却是由于判别思想阻碍了你,它总在令你想要成就出什么特殊意义,始终诱惑着你捕捉美好的概念,一颗随时预备表现自我的心灵。如此,你将无法接受歇息的现实,你不能没有任何身份,没有任何意义地生活下去。‘狂心’与‘顿歇’,它们是属于一个手掌的两面,其决定性的因素全在于你自己。”
  我恭敬礼拜,沉痛地忏悔道:“我终于理解大师安排我‘无所事事’的一番苦心啦!……生活忙碌紧张时,我渴求轻松自在;生活一旦松弛下来,我又渴望繁忙充实。苦海无边,还在于自己不知回头地盲目追求啊!”
  “没有苦心,没有回头。”黑暗中又飘出这么一句慈祥安宁的话语,顿时,空气中凝重严肃的气氛给融化掉了,还是属于那份淡雅的清香。
  我的想法不再滞重,我的想法不再轻率,躬身退出了房间,小心翼翼地把持着与周围的和平关系,惟恐得意忘形后,随之而来的独自惆怅。
  可是,方丈老和尚说这一切把持统统都得放下。
  邻铺的小伙子问我:“听说师父安排你打扫塔林,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我回答:“是的。”
“你不是打算要离开吗?”
“离开了,又回来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得离开,但我不会去担忧那些凭空的想法。对啦,告诉你,今晚晚课结束后,我将《金刚经》读诵了一遍,就没有时间去看月亮。”我告诉他。
  我安静地睡了。
  再度出现的时候,便在那薄雾铺满的曲径上,手执扫帚,移动中,忽隐忽现于一座座塔林间,鸟儿,以它们初醒的絮语,拉响着清晨的序曲。
  与那个执帚十年的老和尚碰面时,我们相视而笑,受许多书籍的影响,我真疑心他就是方丈老和尚。呕,不管他是谁,我是快乐的,善意待人,实在也是对任何人的恭敬。
  塔林的清风,塔林的草地,仿佛比外面的世界,更为碧青清凉。
  至于拥入塔林的人流,与我既相关,又远离地微妙相处着,无言的打量中,我常常会从中发现某些与我相似的的素质——总认为自身与灵塔中圆寂的高僧有着藕断丝连的联系。
                塔 林
              幽幽塔林雾漾稠,
              青石何分血肉?
              振衣棒喝立山峦,
              慈心付于残红!
              相逢人起落,
  别处鼓清风,
  一排箫声月悬空。
  名如此,
  心亦如尔,
  天意凡情捕捉。
  我安静地生活在一天天过去的平淡时光中,谈不上十分满足,但愿能守着雄伟的少林寺,守着一份心平气和的誓愿,便已足够。
  邻铺的小伙子剃度的那一天,我去了大殿。
  钟鼓齐鸣,经声高扬,受过比丘戒的和尚们身着红色的袈裟,站立于佛堂中央,如同一朵朵跳跃的火花,那么强烈地夺人眼目,飘乎于我潮湿的心灵沼泽之上。只看了一眼,我再也无法忘怀,不可控制地又联想到让垒砌成自己身心性命的一切进行燃烧,以及金阁寺的燃烧,少林寺曾经的燃烧。
  法事仍然在继续,我意外地提前走了出来,似乎是又一桩“自我主义”的事件,但我听从于直觉,不愿火红的色彩在内心搅起更为悲壮的背叛,有些担忧,并有些害怕,无法直面被幻想带至毁灭边缘的快感。
  春寒陡峭,行至立雪亭,导游人员正满怀热情地向游客们讲解“立雪”之由来,游人们十分投入,眼中闪烁着对“禅”的深刻思索,焉知“禅”的结果从不曾由思索可以得来。
  导游向众人介绍着说:
“达摩祖师在少林寺后的山洞中闭关九年,终年沉默寡言,从不向人传法,人们皆不能探其神秘究竟。
  慧可为求佛法真谛,赶至少林寺,于雪地中跪拜三天三夜,达摩却对他说:‘佛法岂可轻易传人?’慧可便问:‘需要什么样的条件?’达摩回答,‘除非天降红雪’。
  于是,慧可抽刀断臂,鲜血滴落在雪地上,染红了大片雪地,达摩方收他为徒。
  达摩祖师为其传法,问‘你有什么问题?’
‘师父,我的心不安啊!’
  慧可沉默良久,之后说道:‘要找心的时候它便不在了,找它的心就是心,我无法说出心为何物。’
‘我替你安心的工作已经完成啦!’达摩祖师说道。
  慧可由此顿悟,打破身心的迷惑,继之闭关修行几年以后,成为禅宗二祖。”
  导游的声音还在滔滔不绝,游客们也听得聚精会神,而我,却奇怪地偏离于思想的轨道,无法无天地想到另一幅情景。
  红雪!当一位少女划破小腿,在雪地上洒染上斑斑血迹。这样的红雪场面能与慧可断臂时的红雪场面相媲美吗?
  我离开了。来到方丈室,木门半掩着,仿佛刻意为人打开着,我有些诧异,又似乎尽在意料之中。
  还是那么清幽的檀香气息,还是置身于许多未知的神秘,只不过窗帘与往日不同稍稍拉开了一角,窗外的光线汇成一束光,不偏不倚恰好斜斜地射在我的位置,我抬起头,因此也能隐约地感受到老和尚的身影——宽大松弛的衣袍,长长的胡须,清瘦的脸颊,光光的头顶。
  我试着让自己全然放松,将一切带有紧张的情绪暂置一旁,因为,哪怕一个念头也似乎对佛性宁静的打扰,这一切显得如此庄严。
  “请师父告诉我,为什么我会有那么多无须存在的恐惧和担忧呢?为什么总会莫名其妙地钻出一些念头让自己为难呢?这些念头真是可怕丑陋,有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竟是自己的想法。”我低头请示道。
  “禅,它超脱任何想法之外,也包容你的一切想法,能被想到或说到的禅,已非禅的实质,你一旦将禅推向臆想中真善美的境地,同时也就注定你还会陷入假恶丑的臆想圈套,它本身就是真善美,你的一切想法都只是干扰。”方丈老和尚的话语中少了几分仁爱,多了几分威严,他总是恰如其分地直戳我的内心世界。
  根据大殿上的情景,我问:“出家是通往觉悟的一个必须经历的阶段吗?”
  “是的,通常而言是必须的。一个人试图以自我的力量打破原有的禁锢,将非常困难,旧有的习性将会在其中不停地作梗。于是,便需要创造出一个全新的环境,替之以全新的意识,令其时时保持觉知的状态,避免触及旧有生活中情感的纠缠,然后才可能生出一个完整纯洁的净土世界。”大师恬静地告之以我觉知的秘密。
  我还有很多的问题,虽然它们原本算不了什么,但我本能地想,要抓住这个与大师单独相处的机会,便继续问了下去:“如果对寺院的生活﹑工作都习惯了怎么办,还算不算出家人呢,还可不可能继续保持觉知而觉悟呢?”
  “但你知道,少林寺的一切不属于任何人,它是一个空的存在。”方丈老和尚缓缓地说。
  “空的存在?人的身体不也是空的存在吗?它无法长存于世。可是人为什么终其一生都对身体呵护有加呢?佛经禅观中要求观想身体的种种不净与肮脏,但是……”
  “但是,越看它越可爱!老和尚略带笑意的语气接了我的停顿。
  我无地自容。
  话音再度冉冉地从昏暗幽香的空间飘了出来,淡淡地,却令我如遭五雷轰顶:“真正深入地看它吧,不要迷于自己的梦幻。“
  说不尽对大师的感激,大师一席开示的话即刻融入我的生命,我躬身退出了房间,我怕自己许多繁琐的礼仪表达,反而失却对大师的真正恭敬。
  飞花飞雨,飘飘洒洒着,让我供奉于慈悲伟大的佛——自性之佛!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多怨天尤人的情绪,似乎还在挣扎着,试着以清醒的目光来看待这个似梦的世界。可是不能放下对自我的执着,依然延续着藕断丝连的状况,不愿与过去发生绝对的决裂,因而,难免还要品尝其苦涩的味觉。
  练武场上,阳光普照,碧青的草地上,僧人们强健的身体,生龙活虎,刀光剑影中展现着一幕幕惊险而奇异的景象。
  无庸置疑,他们一连串狂风骤雨的动作,正在清扫着内心中曾埋下的许多压抑,其咄咄逼人的气势,也试着想闯过生与死的恐惧,真的,一团燃烧的光芒!
  我想到了三岛由纪夫在最辉煌的时刻,他选择剖腹自尽,而我自己,虽然在长期飘泊的旅程中,已经打下了身体素质和精神旷达的优质基础,可是这一时刻——无牵无挂,积极锻炼的同时,难道不曾隐藏着即将灰飞烟灭的潜在危机吗?
  慧可断臂的一刹那间,身体由健美转而残废,岂非将身体停留在是与非之间,将意识停顿于过去与未来的惊诧中,如此才获证于禅宗妙谛吧?
  然而,方丈老和尚说,不要有一个主动行动的自我。
  仆人啊,卑微的仆人,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又有什么值得过分奢求呢?!许多的鲜花﹑金银珠宝﹑手工玩具……这些人世间的极品,在黑暗中又有何重要意义呢,我当只伸着空落的双手,乞求那灵性的光明!
  师兄弟们问我:“你为什么不勤学苦练了呢?”
  我说:“我终于倦怠了。”
“怎么会呢?健壮身体是件多么愉快的事。”
“因为我怕死,”我沉沉地说,“殊不闻少林寺门前是非多,殊不知庄子所言,有用的木材总是最先被砍伐。”
  我心中坦然的话却无法真诚道出,那将是一个人无需为自己唯美的幻想而输掉天地造物的仁义,生命是可贵的,要对生命负责,唯有对生命价值给予重视的人才能确知美的真谛。
  日积月累,矛盾在尖锐,磨难在深刻,眼见无数的游客慕少林寺美名而来,却怏怏离去,眼见练武之人兴奋之余,更多的时间却躺在床上推叫不醒,我真恨不得一把火将自己的唯美幻想焚烧干净,令永恒之美固于丑陋的头脑之中,确定了无法达至彼岸的情形之下,也算是对它的解脱。
  无我的历程,牺牲了多少英雄好汉的眼泪。
  我收拾好行装,离开了少林寺,不愿心生送眷念,但对于前途,实在也很茫然,因此难免还有许多喟叹闷塞于心中。
                别 少 林 寺
            香炉焚烟重,石狮年久远。
            归去来时径,此心应识途。
            曾朝泰山魂,还笑长江水。
            若然友相问,何必不少林。
  路上,还碰见少林寺内的人,便问道:“为什么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准备离开了呢?”
“我已经为美而死去了啦!当我不声不响离去时,感觉只是我的灵魂飘向了太空,而身体已经遗留在了尘世劳苦一生的追求之中。”我模糊地说,意识还停留在自己的幻想里。
  他们不懂。
  还问:“方丈老和尚知道你离去吗?”
  我终于笑啦,笑他们的无知,不置一辞。他们岂知,正是方丈老和尚的存在啊,才使得我的离去别具意义,他将像一团沟通两个世界的火焰,把我尘世的牵挂与未来的向往燃烧得干干净净,净化所有的痕迹,使得我从此不必再承受任何求索的责难。
  走不多远,再度回首的时候,意外地见到扫地的老和尚向我追来。
  心中消失了任何热切的盼望,但肯定还有几许活泼的心动,谈不上踌躇不安,却在短暂的等候中激发出妙然的诗句:
                  足   音
            立处身楼阁,心高造明月。
            双目野莽原,凄然无名字。
            空谷忽足音,送来春风意。
            黄花一两星,凡情待斟迟。
  “回去吧!”老和尚说。
  我告诉他:“一旦离开少林寺,我认为自己从此解脱啦!”
  “既如此,我亦不留你,这样吧,我带你去参观少林寺内平常不让人进去的禅堂,也算你与少林寺的一场缘分。”
  我有所警觉:“你不是不知道什么是禅吗?”
  “知道了什么是禅还能被称为禅吗?”老和尚难得用如此诙谐的语气说。
  我笑啦,他也笑啦,他是一位隐而不露的高手啊,我几乎因此对他生出了新的希望。
  回去的时候,面对着少林寺金碧辉煌的建筑,仿佛由于我的****已经如风般逝去,它也不再变得像一团热烈的火焰,这一感觉让我十分诧异。
  小鸟还在树枝上欢快地鸣叫。
  我原以为接下来会直接去往禅房,跟随着扫地老和尚,拐了几个弯向方丈室走去。
  我连忙问道:“为什么呢?”
  “进入禅堂的人必须得到方丈的许可。”
  意外地,亦不再意外,门敞开着,完整地敞开着,连窗户也敞开了,在屋外便能看清屋内的一切。
  方丈老和尚正坐在一只蒲团上,身披着鲜红的袈裟,长须飘然,守着一只火炉,兴趣盎然地烧水烹茶,见我入屋,慈祥端庄的面容便绽开了微笑,距离得很近,我清楚地发现那神圣的表情隐含着岁月纵然流逝却有某种神秘永恒的存在。
  我不想唱歌,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享受于动﹑静共存的伟大和谐,领会于一僧﹑一炉﹑一壶﹑一扇的深刻意义。
  他是那么美丽,炉火的微微红光,以及来自袈裟反射出的微微红光,映衬在银白色的垂须上,还有祥和的面容,与光光的头顶,也在此氛围的烘托中,笼罩着红晕的光圈。
  终于,我被那完整的一举一动所感化,不知不觉地掏出笔,融入其境,将诗句写在纸片上。
                    茶
                舒筋吐脉水剪裁,
                青色取来璧通寒。
                隐隐钟声承吐纳,
                泼墨总是佳华年。
  老和尚接在手中,移目其上,闲适雍容,然后孩子般微笑了。继而,将纸片叠了一下,手指捏着一角,庄重地放于火上,纸片便着火啦。他那么专注地注视着纸片的燃烧,仿佛捧着一朵心血浇灌的花朵,而且是初绽的蓓蕾。
  呕,不要惊慌,不要局促,不要勉为其难急于作答,心中所有的疑惑和黑暗啊,在那诧异于一切境象本然完美的时刻,时间停止了,岁月不再流动,只有两朵火红的生命蓓蕾,交相辉映!
  心,一朵风中之火,一朵永不会熄灭的火,形态万千,又如何能区分开思想和生命的距离,它们总是一体而存在啊!我突然理解了金阁寺的燃烧﹑剖腹的行为﹑少林寺对我的意义,它们何尝不是为了终极地刺破灵魂的黑屋,而虚无之意义在美学的悲壮以上!
  眼前这位智者,如此超然,他终于开口说道:“火中能生红莲啊!生命,需要耐心﹑勇气和悟性。”
  我舒畅地微笑啦,微笑中沟通于少林寺永恒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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