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再次见到顾里的时候,是在骆冉的葬礼上。
骆冉的葬礼显得简单而冷清,出席的人除了她姐姐一家,就只有零星的几个朋友。骆冉,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子。
在骆冉的下葬仪式上初见顾里时,我感到十分的诧异,时光的冲刷下,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人的存在。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也有着同样的惊诧。我们不见已有七年,就像我不见骆冉,也是七年。七是个很诡异的数字,仿佛是一个轮回,一个魔咒。
二、
在我生命的长河中,顾里本应该是个陌路人,像千千万万行色匆匆与我擦肩而过的人一样,没有对白,没有交集,老死而不相识。
一切因骆冉而机缘交错,就像这次,骆冉在冥冥之中又一次让我们相遇。
我们并肩走在凄冷的大街上,初春夜晚的寒气似乎还有些咄咄逼人。我们各自把头畏缩在衣领下,小心翼翼的呼吸着微凉的空气。就像在白日的葬礼上一样,我们谁都不敢惊扰那一丝寂静,骆冉,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子。
我们不约而同的在一条小巷尽头的酒馆前停住了脚步。那是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巷,破寂而壅长,与不远处日新月异的闹市相比,它就像一个穿着长马褂的老学究,墨守着自己的陈规,一成不变。
竟然鬼使神差的走到了这里,我们不禁相视一笑,是的,在内心里我们是早有预谋的,这里有我们共同的回忆,也有骆冉的。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比七年更早一些。
三、
酒馆内部的陈设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几套简易的桌椅了无生气的躺在四下,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酒水广告。只是墙面比当年斑驳了许多,几处角落的石灰已经开始剥落,灰色的水泥质地像年代久远的旧伤疤一样若隐若现。在我的记忆中,那时的墙面大约是刚刚粉刷过,很白,像一张质地良好的白纸,一如当年未谙世事的年轻的我们。但是那种白,回忆里是刺眼的。
随便拣了靠窗的地方坐定之后,我们胡乱点了些菜。便开始一言不发的喝酒,酒是高度的白酒,入口辛辣而浓烈。我们一杯接一杯的喝,就像喝的是白开水。一切宛如那年那天我们拼酒时的情景,只是当时,我们中间坐着骆冉。
那时顾里的话比较多,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骆冉,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在那天,我知道了,顾里用了五年的时间来追求骆冉;我知道了,从进入高中的第一天起,他就喜欢上了骆冉;我还知道了,他为了能和骆冉上同一所大学,痛哭流涕的跪在父亲面前苦苦的哀求。
那天我知道了很多,我不知道的是,后来他竟然还会再等七年。
我想那时的顾里对我或者骆冉是充满怨恨的,得到他即使愿付出生命也不曾等到的一切,我也不过只是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四、
我以为她会跟你过一辈子,那时候,她很快乐,自从她母亲去世以后,我从没见她笑得那么开心。那晚顾里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
我半天才回过神来,怔怔的说,她是个独立的女孩子,而且喜欢宁静,我太闹了。
不,其实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她害怕孤零零一个人,她需要身边有人陪着她,她怕黑你知道吗,她告诉过我,她怕黑了。顾里低着头,仿佛是在喃喃自语。我分明已经看到他眼角挂着两颗泪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晶莹闪烁。
在这七年里,这边发生了什么,我不从得知。但我至少能肯定一点,这些年顾里并没有放弃对这段感情的追求,一如当年。他就像一个苦行僧,苦苦的追寻着一个虚无飘渺的梦境。
之后,我们便不再说话了,还是一个劲的喝酒。我们怕停下来,给了自己触景伤情的间隙。
末了,顾里突然对我说,还记得当时我们私下有个约定吗?
顾里的话又一次让我措手不及,我努力的回忆了一下,终于想了起来。
记得,你说,你不会放弃的,谁赢谁输还不一定,不管将来结果如何,大家都要微笑着去面对。
顾里苦笑一声,没想到我们都输了,上帝赢了,你看见没,他在笑。
实质上这是那晚我们第二次对话,也是最后一次,我们的交流仅限于此。某些时候,语言是苍白无用的。我们就那样端坐在那里默默的喝着酒,整个晚上,就像一场默片时代的电影。除了浓酒入喉的窸窣,就只剩下相对无言的寂静。我们知道,骆冉,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子。
五、
我被急于打样的老板娘叫醒的时候,顾里已经不在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顾里。
六、
再次得到顾里的消息,是在骆冉葬礼后的第二个春天。那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明媚,花红柳绿。一个年代颇远的故人在电话里淡淡的对我说,顾里死了。
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清晨,顾里的父母悲恸万分的发现他们的儿子静静的躺在床上,像熟睡的婴儿一般,宁静而甜蜜。床头放着一个安眠药的空瓶,房间收拾的整洁如新,未留只言片语。
我想在睡着的那一刻,顾里应该是笑着的。因为他知道,有一个漫长而持久的梦在等着他。还因为,我们曾有一个约定。
不管将来怎样,大家都要微笑着。
遥望着无际的春光,我努力的让自己的嘴角挂起了一抹细小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