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嘘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 庄子《南华经》
那天下雪，天空灰暗，站在给母亲送葬的灵车上我扶着妈妈的棺木，看到雪花大朵大朵从天空缓缓飘落，原来，那是有轨迹可寻的。它们缓慢，美丽，破碎，纯洁，充满了悲伤和压抑。
我一直看着它们，眼神空洞而盲目。
我的眼睛很像年轻时的母亲。我爱妈妈，爱的自己心里发疼，一想到如果以后，她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就会非常的恐惧和绝望。
然而，就在正月十四的晚上，妈妈真的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孤独和寂寞,有时候似乎感觉不到,常常一个人呆在空落落的房子里,一整天一整天的不和任何人说话，我以我特有的方式驱逐着寂寞，看书，画画，音乐，写作，然后自己和自己说话，说一些自己也听不懂的话，无尽的沉默背后，听不到自己的回答。
我以为自己早已经把寂寞赶走，可是有时候，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早已经被孤独将我驱逐的无处可逃。
那时，就会非常绝望。
喜欢母亲在黑暗中抚摸我的手，亲柔而缓慢，隐约而温暖.............
温暖的将我覆盖，好象童年时依稀的歌谣，又萦绕在我的身旁。
原来，生命是很寂寞的，如果没有爱抚，会枯萎在寒冷的黑暗中。
常常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看书，听音乐，画画，写作..........，可是只要妈妈在的时候，我就不会失眠，她老拿我当儿时一样哄我睡觉，我也会像儿时一样在她怀中入眠...........。曾经走过很远的路，到过很远的地方，世界这样大，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把自己停留下来的方向，唯一能带来永恒温暖的，是母亲的怀抱。我是个不适合工作的人，我能感觉到所有的利用和被利用，我知道它无可厚非，却一直厌恶。为了生活，我们工作，但工作已让生活变的面目全非，我对生活没有目的，有时候只是想让自己吃饱穿暖，然后去干自己喜欢做的事，或者一直都如此，但生命本身只是一条没有退路的单行道，结局如何，已不再重要。任何东西，包括生命都会在顷刻间失去，惟有母亲的爱和温暖在心间永恒。
母亲对我疼爱的程度无法形容，很少有人记得自己断奶的日子，而我却清楚的记得我断奶的时候已过了三岁。在妈妈的眼里，我是一个永远不会长大的孩子，平淡的隐藏着她那迅速老去的心。
可是已负载不起生命给她的消耗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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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妈妈的坟边,我点燃大堆的篝火，熊熊的大火像是炙热的生命，那些燃烧的红火起初是树木，后来死了，现在通过红彤彤的火焰，又活过来了。她的第一个生命是青绿色的，第二个是火红的...........，雪花静静的，缓缓的飘落在上面，火焰里发出轻微的爆响，淅淅沥沥，如同内心碎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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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本是个团圆的日子，只可惜月园人未圆。妈妈却没能等到.........，没能等到和我说最后一句话，吃最后一顿团圆饭，最后一次看我安然入睡...........。
我一直都没哭。
那天早晨回到家中，回到妈妈身边，我掀开盖在妈妈脸上的被子，看到妈妈一脸安详的躺在那里，我说，老太太，别价，您起来，吓我？...........，我说，妈妈，您别这样，您惊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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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缓缓的摸着妈妈的脸,可是那温暖慈祥的脸已变的冰冷而僵硬。
我终于相信.........，妈妈真的死了..........。
那一刻，终于发出了绝望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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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恬美而又脆弱,像是幻觉。
我知道有些事情在劫难逃。
黑暗中倾听风云变幻，掠过天空的声音。寂静无声，让我想起童年。那时的我是个沉默的孩子，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的时候没有眼泪，常常一个人躺在屋顶上看星星。我害怕黑暗和孤独，这个时候妈妈都会说，来，让妈搂着你，妈脚冷，给妈暖暖脚...........。
其实我知道，妈妈的脚并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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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再给妈妈暖一次脚。
可是妈妈，您在那儿啊...........。
母亲的故乡在北京昌平，后来随姥姥和舅舅被下放到了乌鲁木齐，母亲的学生时代是在乌鲁木齐度过的，妈妈曾和我说，年少时常和同学朋友去红山.........，大舅舅原是七纺的工程师，退休后去了上海定居，现在小舅舅仍在乌鲁木齐，还没有退休，只是身体不大好。那天去看他，不知为何，我竟然没去。
只是在西大桥上，看着对面的红山，想着妈妈青春年少时欢笑的模样，吸一只烟，然后静静的离去。
坐在公交车上，阳光映照在脸上，跳动的光线起起落落，流动的阳光在我眼中闪耀，我把脸沉浸在里面，感受它的游移，就像是妈妈的抚摸。
乌鲁木齐，这是一个阳光充沛，人潮涌动的城市，空气常年污浊，天空中少见清澈的颜色，它是塞外名城，我不是太喜欢，它喧嚣不停。而我是一个不喜欢繁华与热闹的人。
只因繁华落尽，终是如梦无痕。
可我每个星期还是会去那里，买书，cd，笔纸.........，然后在西大桥上平淡的看着红山，吸一支烟，然后静静的离去.........
妈妈说,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有人陪我一起平淡的看山。
然而，放眼人世间，有情人均是一瞬间的擦肩而过，无法预料，充满幻觉。在西大桥上，我把背靠在栏杆上，仰下去，仰下去，感觉到桥下的车辆奔驰而过，感受到风和阳光在脸上的游移，天空中大朵的白云美丽的掠过这个城市。这里是妈妈成长的地方，在这个恩养的天空下，我的眼睛晕眩的寻找母亲的方向...........。
有时候，我会独自在西大桥到南门这条路走一整天，看着人群彼此匆匆的擦肩而过，眼神清醒而又盲目，冷漠而无距离。广场附近的的中国银行大厦门前有一对雄狮的塑像，漆黑的颜色，掩不去城市的浮华和万千的足迹。门上悬挂着《庆三八，迎奥运》的红标语宣判着春天的来临。坐在狮子塑像旁的角落，观察陌生人的表情，这是一个不厌倦的游戏。
忽然间想起小时候，妈妈教我背庄子《南华经》里的一段话，眼泪突然间就落了下来。
或许有一天，我会拥有相嘘以湿，相濡以沫，一生相守，共赴白头的爱人和乖巧可爱的孩子，那时，我会携着他们，带一束洁白的鲜花，敬献在您的墓前。
或许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来到.........，那就如庄子所言，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经历了很多的生离死别，未来会如何，我不知道，庄子说，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人可以有痛苦，但是不能有惭愧。
因为我的心，在自由辽阔的地方..........。
慈母手中线
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
意恐迟迟归
安得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 唐 孟郊《游子吟》
2007年春月于闲云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