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pidadaozei
2009/3/8 21:19:36
风景这边独好
我坐在狭窄的座椅上，有点侷促、有点不安，为着那未知的目的地。盘据在小窗的璀丽繁华，散发着「东方之珠」的万丈光芒，不消一刻，已成过眼云烟，徒留下一片漠然的漆黑。
甫下机，静默的潮水汹涌而至，吞没了昔日的欢兴吵闹，只剩无数的他们忘形地抢救这座城──气息奄奄的一座城。
我背着沉甸甸的背囊，走在一直梦寐以求的路。我以为这是我熟悉的，然而，一切却是扭曲的陌生，战战竞竞把空气的优哉游哉都挤走，坚强的楼房被无情推倒，身首异处的它们无声地呼救呻吟，不知是叫人手下留情，还是向人发出最后的求救信号。
今晚的月亮泛着令人窒息的惨白，眼眸染上一层灰蒙蒙，我始终不敢睁大双眼看清楚这片颓垣败瓦，不愿再望那黑白灰的沈调。不久，夺目的红降临，瀰漫四周，渲染所有。雄纠纠的解放军焚膏继晷地翻开那压倒在我们心中的千斤巨石，黝黑的粗眉紧皱在满脸班驳的尘土灰，已经顾不了脸上悬挂的汗珠或身上湿答答的衣服。双手明明敲打在混凝土块，心脏却被震得颤颤抖抖，不禁放轻呼吸，屏息静气等待。一秒，两秒，三秒……空气静止了，四肢亦绷紧僵直。终于换来细碎的回应，大伙儿的心肝几乎停顿。
「很痛，很重……我，还能出去吗？还能看见太阳吗？」里面的人问。
「会的！你一定可以的！放心，有我们在！」众人口里、心里齐心吶喊着，衷心盼望着，开始各就各位，心神凝炼于此处。
没有人计算过究竟过了多久，只知道在一阵欢呼声后，滚滚沙尘中，隐约看见从心头大石里被抬出的一个女孩身影，血肉模糊的小手犹紧握着石中的另一只，「请您们救救她……谢谢」，断续又无比诚恳的声音、紧扣的双手重重击在救人壮汉内心的深深处，张口，但无言以对，一行行的，或是冷汗，或是清泪已爬满众人脸庞。
宛如初生的婴儿，浴火重生。可是，她的同伴只能徜徉在你我他的热血中，得到永生。
坐在窗前，直视远方，说着她的故事：她跟她在无间地狱中彼此拥抱对方的心，我温暖你，用爱编织成毛衣；你鼓舞我，以爱来打打气，勾手指相约在明日晨曦。「每当我想放弃，她都会拉着我的手，说我们一定要撑下去」她含着泪，缓慢但平静地回想：「我很怕我会顶不住，真的很怕，很怕，但想到她说她用多一分的爱换我多一秒的忍耐，我就告诉自己，不能辜负她的爱，我们会挺过去的！」 小女孩擦擦眼泪，深呼吸：「我想，蒙眼的布条是生死的分隔线：并不单止抵御强光；而是把我从她的爱，引领到这刻的雨过天青，血腥的修罗战场都被阻隔在外」她微微笑：「她给予我自己所有的爱，让我活过来了，她却失约了，我感谢她，但我也对不起她……」久违的太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某种的思绪悄悄滋长在我的心房。
爱，不计付出；不求回报；珍惜所以，就算没有拥有。小女孩决定好好活下去，既为自己，又为同伴，更为救活她的人，载负起他们溢满的爱与祝福，过好每一天，才不枉再生，不负众望。
看过小女孩装上义肢蹒跚但坚定的步伐，我诧异自己急速却沉寂的调调。「喏，给你的午饭，要加油呀！」抬头，一位素未谋面的大婶捧着热腾腾的一大碗面条递给我，热情又殷勤的笑容，转身又忙着向众人分发面条、嘘寒问暖。莫名地，失而复得的充实之感被我寻回。
望着这碗泛满红彤彤辣油的面条，穿透在朦胧热气中，我看到大婶满足在忙碌中的笑脸；解放军坚定不懈的雄姿；医护、义工疲累但安慰的神情；还有各方担心、愁伤、勉励、同情的面容。如此种种汇聚成天下间、心灵里最珍贵、最丰富的色彩，点滴、聚流于此。
一道景，触人心弦；一座城，教人为之动容。
这座城，不是徬徨无助的孤岛；这块土，也不是干涸难耐的沙漠。你和我、他与她毫不犹豫又毫不吝啬献出心底的一抹朱色──无私的爱，自四方八面酝酿成一整片完满无际的红海，冲倒那冰冷固执的城墙，填平这淡漠阻绊的鸿沟；着色这里每一颗尘沙，润泽每一寸泥土。沸腾、激荡、鼓动着。
没有摩天大厦的不近人情；欠缺车水马龙的浮靡绮幻；难找石屎凝土的空虚俗气。然而，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独取这一瓢──展开双臂，环抱划破长空、平凡透的刻骨铭心。捧一掬赤红，封好，放入口袋，牢在心里，珍而重之。
风景，这边，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