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导师潘满怀期望地望着我:“落蓉,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我实在无法给那个人画像。在他的脸上我只看到死亡的气息,虽然他在呼吸,可是我的感觉是他已经死了,我无法给一个死人画像。”
“可是,我能行么?”潘是油画大师,他都画不了,我也没什么信心。
“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我想,以你的灵性或许能捕捉到一些特质,而且,以你女性浪漫的天性,或许可以美化一些,他的日子不多了,希望你在这段时间里能完成。这不算个作业,你不是一定要完成,我不能把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强加给你,尽力吧!”
“那,我试试吧!”我很勉强。
“他的父母和我是故交,我无法推拒。可是在他家里住了三天,我还是一点灵感也没有。希望你能够有足够的时间观察他。”潘叹了口气。
我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单家。我要暂时住在这栋陌生的房子里,直到我完成肖像,或者我承认失败,或者,他死亡,单继斌——一个随时都会被死神带走的人。
我没有急于去见他,而是现熟悉了一下环境和这里的人,我希望得到他们的配合。
这是一座两层楼的独立院落,装饰自然,体现了主人的品位。我不由得对他的主人产生了一丝好奇。
他的父母,也就是潘的故交,老人和蔼的笑容透着疲倦。他的妻,四十左右,气质雍容,令人感觉冷淡而客气,我竟然为那个未曾谋面的男人感到一丝悲哀,只为了他妻的冷漠,她显然对丈夫画像的事情很不屑。
下午,他的女儿放学回来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很可爱,知道我是来给她父亲画像,更加友善。
女孩回来立刻要去看爸爸,我选择了这个机会,和她一起去,我想在见到女儿的时候,他应该是有点生命力的吧!
女孩拉着我的手,悄悄开门走进房间。护士站起来,女孩轻声道:“孙阿姨,你休息一会,我来看看爸爸!”护士点点头:“刚打过针了!”我想应该是止痛针吧。
护士出去了,女孩示意我在护士的椅子坐下,她则蹲在床边看着她的父亲。
我注视着这个我将要为他画像的男子。从护士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露在白被单外面的脸,。
他睡了,瘦削的面孔如婴儿般宁静。
女孩跪在床边地毯上,不去打扰他,睡眠对他来说,大概很珍贵。潘和我说过,他醒着的时候是很痛苦的,要依靠频繁的打针来止痛。所以,他无法作画。
我坐在那里凝视着他,试图寻找灵感。厚重的窗帘,把阳光隔绝在外面,壁灯柔和的光线投射在他脸上。
他睁开眼睛,看见女儿,勉强地笑了一下,“怎么不叫醒我?”“想你多睡会儿!”女儿抚摩他的脸,“爸爸,这是落蓉姐姐,潘爷爷的学生,来为你画像的。”
他打量我,那目光,竟然觉得似曾相识。我在记忆中搜寻,我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良久,他的表情痛楚。女儿忙扶起他,在他身后垫了好多垫子给他靠着。
他似乎好受了些。转头望向我,我也凝视着他。这个男人眼神里的绝望,我想他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看着他,让我很想落泪,而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完成画像。
“星儿,我想和她单独谈谈。”他的音调低沉,是极好听的男中音。女孩懂事地点点头,向我笑笑,“姐姐,我先出去了,有事情你按铃,我和孙阿姨就在隔壁。”然后转身离开了。
“落蓉?”“是的,落蓉。”我看着他,想以理性的眼光去搜寻,而不是感性的。
“我想,画一幅完美的肖像,留给父母、星儿,陪伴他们。”他说话很吃力,但是我留意到他没说他的妻子。我也礼貌地没有问,听他继续说。“可是我让你们为难了,我这个样子…..”他叹了口气,我觉得很难过。
“你可以坐过来吗?”他望着我,眼中是期待,那眼神让我心酸得无从拒绝。我移至女孩坐的地方。
“你流泪了。”他艰难地抬起手,拈起我腮边的一颗泪珠。我落泪了?我竟不自知。
“落蓉,落蓉,清水出芙蓉,我,让你为难了,你,回去吧!”他的眼神绝望,手无力地垂下,指尖,仍拈着我的一滴泪,宛如一颗露珠。
我冲动地执起他的手,“你相信我吗?我想画,我能行。”他抬头望着我,眸中透出一丝希望:“真的?真的能画吗?”
“是的,可是我们要让生命会倒你的身体里,你的眼睛里。”
“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所以甚至害怕看见阳光。”他打量着厚重的窗帘,“每次太阳落下,我就知道自己又少了一天,离死神又近了一步,就这样数着日子,等待死神。”
“不,不是这样的,太阳每天升起,代表你的生命又延续了一天,外面阳光明媚,绿草如茵,都是生命的象征。你必须让我在你脸上看倒生命,我才能画。潘也一样,不是他不能画,而是他在你脸上看不倒生命。”
他望着我,握着我的手。我逐渐看到了希望,那是生命的痕迹。
我抽出手,轻轻地,不舍地。“我把窗帘拉开,窗子打开,放阳光和空气进来,好么?”他深深得凝视着我,点了点头。我拉开窗帘,打开窗子,把病人的气息赶走,把生命的气息放进来。回头看他时,他竟然笑了,我好开心,他的笑容对我来说,也是如此珍贵。
他痛起来的时候,让我猝不及防。我看着他的笑容扭曲了,脸色发白,紧咬着唇,吓得我慌了,握住他刹时冰凉的手,“怎么了?你怎么了?”他说不出话,只是咬着嘴唇,身体颤抖。手忙脚乱中,记起那救命的铃就在床边,赶忙死命地按。
护士、星儿、他太太急忙奔了进来。
护士打针,星儿抱着爸爸。他太太望着手足无措的我,很不高兴。“你怎么把窗帘拉开了?”“我,我不知道……”我几乎要哭了,我真的不知道癌症病人是见不得光和风的。
“是我,我要开的,你别怪她。”,他每说一句都那么吃力。止痛药要一会才见效,所以他痛得很厉害。星儿也反驳:“妈妈,医生说了,阳光对爸爸有好处,你别怪落蓉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