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理财”免费网络账本(帐本),非常活跃的网上账本和理财圈子(www.17lc.net)〖啃书圈〗 → 母亲的发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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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4 11:32:26

母亲的发辫

    她反感母亲,从老早便滋生的情绪。她羡慕同伴的母亲烫一头大波浪发,潮又显年轻。母亲总是编两条麻花辫子,无精打采地从耳旁垂挂下来,受气架子,跟旧时未到婚龄先到夫家做粗活的“团儿媳妇”。她曾质问母亲,都到何年何月了,还留发辫?母亲不答话,只是低头缝东西,母亲有补不完的袜子和袖子,还有洗不完的碗筷和衣服。母亲的手非常粗劣,是长期做纺织女工留下的痕迹。母亲没有多少文化,但爱阅读。不做家务时,母亲便看报读书。当天日报、晚报必看。完了就看书,只看一本,反复看,小心翼翼的样子,有时合上书本默诵。是一本老掉牙的书,跟母亲这个人一样古老得让人受不了,书名叫《一千零一夜》。

    她终于无法忍受,不能面对母亲,还有哥嫂、侄儿,便借外出求学机会,离家出走了。这一走便是十年。十年间,发生了许多事,当然有母亲的信,一封又一封。还有衣物,一包又一包。然而从毕业进一家公司之后,她便不再接受母亲的衣物,而且将原先的信悉数退回。她从来不看母亲的信,连一封也没有拆开过。母亲那么土气,根本没有值得珍藏的东西。本就厌烦透了的人和事,丢掉它是唯一的办法。公司地址没给母亲知道,以后又换了两家公司,也不再与家中联络。她惧怕那个家,门前阴碜碜的苔藓和屋子里潮湿的气味,母亲陈旧的气息。母亲太疼爱哥哥了,连嫂子也一块疼。侄儿由母亲一手扶养,哥嫂从来不用操心,只管在外面跳舞唱歌玩乐。十年来,说良心话,她还是有点想念侄儿的,小孩子是无辜的。掐手算来侄儿今年也有十五岁了,正是她当然离家出走的年纪。

    这一次她必须回家一趟,因为她要结婚了,结婚登记需提供户口簿作为合法公民的有效证件,她从家中逃出来并没有带上它,而且户主是母亲名字。本想打个电话要母亲寄过来,但又打消了念头。家中电话十年间已加了两位数,不知变成哪几位阿拉伯数字了。未来的夫君欲陪伴她回母亲家,被她一口回绝,她实在不乐意他见到母亲的穷酸相,为以后婚姻生活留下阴影。于是她只身踏上回家的路,小城变化真大,街道变宽了,绿化带连绵不断,就连路牙石也显出几分都市的风格。还好,处在小巷深处的老屋完好地站立着,只是门前多了几株广玉兰,青苔被碧绿的草坪代替。她缓一口气,敲斑驳之门,门缝中探出一张浮肿、惊呆的老脸。六十多岁的老母亲仍然梳着两根麻花发辫,与十年前比,只不过从花白变成了雪白,发质显得更为干枯散乱。愤怒与失落攻心,她竟然没能叫出一声“妈”。

    进门是熟悉得让人诅咒的气味,客厅里静得可怕,她恍惚听到母亲的心跳。她的到来,让母亲急红了双颊,两根雪白的麻花辫竟有几分武侠的色彩。母亲还在翻那本《一千零一夜》。她打眼一瞧,《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小时候母亲讲烂了的故事。她竟然还在看,真可笑啊,她在心里想笑,面上却是寂寥的。她发现母亲很快将注意力转移,不在她,在一扇门,用求助的眼神说道,对呀,明明是对呀,嘴唇嚅动着念“芝麻开门”。一遍又一遍。她吓了一跳,母亲疯了,她在念一条咒语,怎么回事啊?她摇着母亲的肩膀喊道。母亲失神的双目向她示意并呶了呶嘴,她明白那扇门里有情况。她走上前去推了推,纹丝不动。

    母亲趴在她的怀中脆弱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出事情来龙去脉,原来那门里关着她那十五岁的侄儿。自从他爸妈离婚,就将自己关起来,学校不去,伙伴也不交往。原先还吃奶奶做的饭菜,现在连吃饭也不肯出来了。她听着一点不觉突然,这便是母亲疼爱他们的结果。从小她就发现母亲对哥哥疼爱过火。她有心数落母亲几句,但没有说出口。母亲的岁月也不多了,就由她去吧。只可惜了侄儿,好端端一个孩子得了“自闭症”。这又是母亲的杰作,她恨恨地想,遂翻找书柜,希望马上拿到户口簿,离开这个令人烦乱的地方。在柜中发现以前她退回母亲的信,一封一封拆开了,捆扎得结实。她有点好奇,母亲还有心看被女儿退回未曾启封的信,一定气坏了。

    她一封一封地看起来,一会儿泣不成声,她从来没有自觉地去了解母亲。母亲信上说:女儿,你追问我留发辫的原因,现在告诉你真相。你哥哥生身父亲在纺织厂那次锅炉爆炸事件中丧生。他母亲在那一刻将我压在身底,自己没有生还,我的性命是你哥哥母亲给的。他失去双亲时才两岁多,他母亲梳两条粗辫子,你想想,他能不哭叫着找母亲?所以我就一直梳两条辫子。

    你哥哥有一年多没回家了。我要是山鲁佐德就好了,她将故事讲下去,劝国王回心转意,不杀无辜。我却怎么也无法让你哥哥温和明白地做人。他小时候听故事,多么安静啊!

    ……


    二00八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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