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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1 4:27:07

一、江南.清澈
  江南好,半城绿染半城碧水绕。
  在江南草长莺飞,桃花遍开的季节里,我总喜欢带着我的书童雇一叶小舟泛波水乡。小舟随着水道在城中蜿蜒,我就这样静静的闲坐船头,看着两岸街上陌生的人群嘈杂的来去,看着春风把大片大片的柳枝吹绿。一竹枯篙,一泓春水,依舟而过,划出一道如年华般易逝的痕迹。
  古桥。石道。勾檐。
  青竹。红莲。金月。
  一路的景致因为太过熟悉的缘故,变得千篇一律.但我隐隐感觉到终有一日我会在这熟悉的某处等待抑或寻觅到什么,而究竟是什么,我却无法把握。我用尽了我所有的法力,试图透过命运的迷雾,看清它最真实的轨迹,却依然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红影.而那团红影所散发出的熟悉的气息,让我以为我们已经相守了几生几世.
    我自以为命运是眷顾我的,它不让我知道它将要赐予我的东西,就象大人在逗他最宠爱的孩子.但在经历了后来的那些坎坷之后,我才知道它对谁都是一样.它让我拥有了看清别人未来的力量,却不让我知道我将要奔赴的方向,让我在黑暗中四处乱撞,最终撞得头破血流。
  那日,天空澄明,金风酥柔,我依旧乘舟漫游。我的书童墨韵在舟中为我煮了一壶酒。三月的江南,春寒料峭,酒香弥漫的空气带着一丝温润沁人心脾,我慵倦的舒展双臂,让长长的衣袖在风中飞扬。不远处的捣衣声顺着风向擦过耳旁,我闭上眼睛,突然,心湖中波翻浪涌。十丈之外,一座苔迹斑驳的古桥如卧虹似的横贯河上,一队士卒赶着一群似乎官宦人家的亲眷,叱责桥上,如风过竹林般凄然而又喧哗的泣声从桥沿边缘散开。突然人群中掠出一抹绯红的身影,迅若惊龙。
  有人劫囚!
  人似夕霞剑似血。那劫囚的是一名绯衣女子,她手中的剑格外出众,剑身居然通红,折射出的阳光竟也泛着淡淡的红晕。士卒们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大胆,竟敢于光天化日下在闹市劫囚。不备之下,已有几人被她击到。剩下的人立即醒悟,腰间的刀瞬时出鞘,将那女子团团围住。她的武功算不得差,敏捷的身姿在十来把刃锋之间轻易的游弋,只是她似乎不想伤人,总在寻觅机会将差役击晕,却不想体力竟渐渐不支,已落得下风。
  好有意思的女子。
  做的就是犯法的勾当,在这命悬一线的时刻,居然还悲天悯人?你不想伤人,人却要害你。是谁家竟生得这般的傻女儿啊?
我的书童墨韵好象看出了我的疑惑,将我的杯中斟满了酒,然后对我说:“那是殿前将军沈勤书的家眷,他因为曾在太子之争中支持大皇子,所以二皇子在受封太子之后,联合兵部尚书找了个借口把他连着家人一起发配边疆。想必此时他已经身处边地了吧,这些人脚程虽然慢了些,不过迟些时候还是要去那地方遭罪的。这个女子应该是沈勤书的女儿,传言她自幼从师峨眉了尘师太,尽得其师真传。哎,只是没想到竟生了这幅软心肠,可惜了一身修为啊。”
墨韵说罢,桥上的局势也急转直下,她的动作已不再如刚才那么迅速,剑招似乎也不是十分的连贯了。险象连连,一道寒芒直逼她脑后,远处的我仿佛也听到了刀割破虚空扯出的风声,我的心不由得一紧。她向前一低头,想躲过刀势,如锻的黑发却随之在风中扬起。刀过,发落。几缕青丝就此离了她,她却没有时间惋惜,依旧一个人面对那些劈面而来的刀影。她还是不肯伤人,也不打算逃走,想来她是想和她的家人一起去边关坐罪吧,但又不甘心就这般的束手就擒。
  当他们的刀刃再次举向虚空时,我毫不犹豫的动了——双脚轻轻的踏在河上,闪似的划出一道水痕,凌波而过,在桥下微微跺了一下水面,身体便旋转而上,击起了一团一团的水雾——我接住了那把快速劈下的长刀。刀身在我的两指间发着微许凉意,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于是手指向右一转,一声脆响,刀已成两段。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我想我刚才的御水术和指刃有些惊世骇俗了。
“大胆,什么人?”过了一会,他们才醒过来,吼道。所有的刀都指向我,刃上的阳光带着金属的色泽,明亮而幽冷。
我没有理他们,只是拿出了一块玉牌在他们面前晃了晃,于是,所有的士兵都跪了下来,说着“侯爷恕罪”。我让他们都起来了,执行公务是没有罪的。我回头看向那个劫囚的女子,正迎上了她惊悚的目光。我心里突然一颤,一时竟是痴了:那是怎样凄婉的容颜啊?就象水雾朦胧后的画卷。
“你想救他们?”我饶有兴趣的问。
她狠狠的点了点头。
我微微一笑,“你救了他们,就是反了朝廷。这天下之大,又有哪里是你的容身之处呢?更何况你带着这么多的人,又怎么才能躲过官府的追捕呢?”
她听我一说,已是楞住了,显然她没有考虑到这么些的问题。她似乎是急了,眼中的雾汽已经渐渐弥漫开来了。
真的是好有意思的女孩啊,现今连你自己都已无法脱身,怎么还为救了人以后的事着急?于是我又用舒缓的语调跟她说:“你知道不知道,逃犯要罪加一等?他们现在是发配边疆,逃走之后被抓了,就是杀头。你想救他们,其实是害了他们。”
如我所料,她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大滴大滴的落了下来,打在石板上,溅起了朵朵的泪花,也似乎溅起了声响。她用凄婉的眼神望着我,我终于从她水雾后的墨瞳里读出了我想要的东西——绝望。
“我可以救他们。”我笑着说,这几个字轻轻的擦过她的耳鬓,我想我的这声低语在她心底应该成了落雷吧.先让你明了绝望的苦,再给你希望,纵然这希望微若游丝,你也会不惜代价的去把握啊。
“真的吗?”她梨花带雨的面庞上立刻绽出了几缕阳光,洒满了惊喜.哎,怎么如此的单纯啊?对一个陌生人的话竟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么?我无奈的摇了摇头.
“可是我有什么理由要帮你呢?”我故意的作出一付苦想的样子.虽然我只是想要一个许诺,但此刻也忍不住想要逗逗她了.
果不其然,她的笑靥稍纵即逝,刹那又变成了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的情绪竟这么容易被左右么?
“公子要是真的能救了我的家人,小女愿意为奴为婢,服侍公子左右.”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言语,说完直直的望着我,好象生怕我不允.
我一楞,我只是想要那件宝物,不想她竟要做我的奴婢.也罢,我亦放不下面子强要,既然这样,我也好有个借口问她索那物件.
“好吧,这也不失为一个理由.”我向她笑道,然后回头对那队士卒说,“既然是我府上人的亲眷,还不快快放了.”
“这......”他们面带难色.
“怎么,我钜鹿侯这点话都算不得数么?你们拿着这块玉牌去见太子吧,所有的后果有我担当.”
我把那块玉牌抛给了他们,他们立刻欣喜的领命去了.我心中一声冷哼,太子么?现在的你要想安心登上皇位,恐怕还不愿少了我这份支持吧。  
她见士卒都已散去,知道了她的家人已经得救,马上欣喜的扑到了那群人中一个雍容的妇人怀里,突然又心有余悸般的开始哭泣.我站在她身后,无语的笑着望她,仿佛是在看枝头的小鸟,生怕惊吓了她.
良久,她似乎才想起了我这个恩人,连忙转身向我道谢.许是羞于自己刚才的失态,脸颊也不禁泛起了两阵红霞,一时显得说不尽的娇美.
“既然事了,你就随我去吧。”我不想和过多的人作太多的纠缠,于是催她离开。她听到我的话,身子竟是一颤,记起了刚才对我的许诺,依依的向我走来,还时不时的回头,脚下的步子正跨过的似乎是阴阳两界,那种不舍的感觉就像,生离死别。
她跟在我的身后,下了石桥。墨韵早已把小船撑到了桥下,等我。我们进入舱中,我示意他俩也一起坐下。
“现在你是我的侍女了,用不着使剑,把它交给我吧。”她应该还沉浸在与家人离别的痛苦之中,对我的话置若罔闻。我的书童墨韵为了避免我的尴尬,故意的咳嗽了两声。她这才恍然惊醒,睁着大大的眼睛,凝满疑问。我心里不由得叹了口气,这还是个孩子。我的书童马上向她转达了我的意思。没想到她听完了竟没有丝毫的犹豫,立刻双手把剑捧给了我。
我接过它,细细抚摩那鞘上的镂花与篆文,那是两个字——红颜,剑名红颜。长二尺,重三斤,玲珑秀丽,果真是绝世的名剑!果真是剑中的红颜啊!一股强绝的力量从剑柄上隐隐传来,我想这就是我在命运中看到的那团红影,这就是我想要的那件宝物,这就是我救她的理由!
“哗”——一阵如同水泼在青石上溅出的声响,红颜剑已然脱鞘而出。我稍输内力,暗红的剑身登时鲜艳欲滴,血色的光晕,一如石子在平湖中击起的波纹,一圈一圈的散开,轻缓的流过那女子清绝的脸庞,她惊讶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她的配剑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华丽与妖艳。
她眼中的惊奇很快就化做一种叹服,与我的目光在溢满红霞的空气中相遇。可是很快就像流星划过夜空一般划过我的脸上,惊慌的低下了头,摆弄着衣角。
我不禁一笑,随口问起了她的名字。
她娇羞的吐出了两个字,清澈。
清澈、清澈,黛眉轻描眸清澈。我的侍女叫做清澈。
我静静的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思绪却仿佛穿过了那两剪秋水,抵达了更遥远的天地之间。也许乱世之云正隐匿在这般看似的平静之下,等待着某一日暗流汹涌而出,让燃烧一切的战火焚起,将这世间煮沸。在人们的惨叫与哭泣声中,英雄会应运而生,在漫天血雨里,征战天下,去建立那不世的功业。
只是现今这快要桎梏的帝国,却还有那人以一己之力苦苦的支撑,不让腐朽的倒去,也不让崭新的降临。如何将那支撑着这浊世的独木斩去?如何让没落的王国得到新生?如何让真正的英雄踏马而出,称鞘天下?
红颜剑,你会助我么?

二 帝都.风起
钜鹿侯府,问心亭.从亭外葱茏的草木尖上,沁出的青草香气中,几只白色的蝴蝶在丛中翻飞,时隐时现.
清澈坐在亭中抚琴,红袖素手,仿佛流云一般在弦上滑动.
我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静静的审视着这付宛若梨花一样清新淡雅的容颜.去年的春天,遇到她时,只为了她手中的那柄"红颜",而将她留在了身边.一年韶华的流逝,我所能记住的每一个片断里,却总有她绯红的倩影浮现在眼前.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一天,突然就习惯了一睁眼就能看到她清早立在我的床前,习惯了我作画时她弯着纤细的腰肢为我磨砚,习惯了她时时在我面前露出醉人的笑靥......一切在顺其自然中成了理所当然,成了入骨的习惯.
或许所谓的爱,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一种习惯吧。
恍惚中我看见清澈在对面满脸好奇的望着我,我蓦然一怔,不觉中用手抚了抚脸,她突的,嫣然而笑,一如莲花在刹那开放.这时,我的书童墨韵急急忙忙的向我跑了过来,躬身说道:“大将军霍山已击退陈国兵马,于三日前凯旋帝都.”
我听完点了点头,然后对清澈也回以一笑,悠然说道:“清澈,快去准备一下吧,是时候去一趟帝都了.”
几朵白云在天外自在的舒卷,真是难得的好时节.可惜以后很难再有这样的闲适了,我想.

一路的鞍马劳顿,我们终于在半个月之后,抵达了这座散发着王者恢弘气势的都城。
马车悄然驶进了一处不太显眼的府邸,这是我在帝都的离所。当车在庭院中间停了下来,墨韵便起身把青色的门帏揭起
——满庭花开,繁盛的花朵各尽姿态、争奇斗妍,在这层仿佛是堆积于树梢的云上,阳光往下静静的流淌……
我们似乎是置身于一处绚烂至极的花之国度。清澈欣喜的一叫,飞也似的掠入了那一片花云之间,宛如一袭红羽的鸟儿,转瞬便被云彩吞没,失了身影。
我站在车前,看着这满庭春花,突然想起了府外的繁华,它们不正如这些花儿一样,心惊胆战的行于这春之边缘上,害怕某夜风雨过后,便辗转成泥了吗?
想来这王朝的表象,不过是些自欺欺人的粉饰罢了吧。
我回头递给了墨韵一封信,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神色谨慎的离开了府居。我在信上只写了十六个字:月上中天,篱舍之前,英雄剑约,兄弟情断。
该面对的事情终究要去面对,挡在我面前的、不论是谁,我都要扫去。我握剑的右手紧了紧,自言自语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夜,当月钩清冷的挂上屋角,我负手立于中庭,一泻月华如水般浸染着我的衣衫。凉意中的杀气渐渐弥漫,红颜剑也在腰间嗡嗡作响。
我抬头看向夜空,繁星点点。也不知这一战是死是生,命运真的会按照我所看到的轨迹运行吗?我要面对的人,你在命运中所看到的又会是什么呢?我心里一阵感叹。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赴约,可刚一转身,那清丽的容颜便扑入眼帘。
“清澈,这样凉的夜怎么还不回屋休息?”我愕然问道。
“侯爷,你要去杀谁么?红颜剑只有在遇到杀气时才会鸣响的。”清澈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安。
我心里一怔,剑鸣猛然更响了。
这事绝不能让除墨韵外第四个人知道,真的要杀她灭口么?看着她不安与担忧交织的表情,我心里仿佛长出了一棵茂长的芦苇草,在风中忽左忽右的摇摆。
我怎么能犹豫?这件事情她连一点的蛛丝马迹都不能知道,知道了就必须除去。我暗自里对自己吼着。
当我右手的指尖微微颤抖的碰到了剑柄时,清澈突然向前跨了一步,那样子像是迎着狂风骤雨,无畏而又坚毅。
“不管侯爷做什么事,都会有道理的。澈儿只希望侯爷能平安的回来,澈儿会在这等您的。”她低缓柔软的声音轻轻的撞在我鬓间垂下的长发上,我的感觉却像是被十月的劲风卷过一样。
伸出的手指自然的越过了剑柄,弹了弹衣上的落埃。在水银般明净的月色下,我朝着清澈柔和的笑了。
对她,我到底是狠不下心来。我暗暗的叹道。
“没事的,我出去一下,会很快回来的。你快进屋去歇着吧。”甫一说完,我便化作一道残影,凌空掠去。身后夜色茫茫,我却不敢回首一顾,那庭院中的脉脉柔情,从来都是男儿的水泽泥潭,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远远的便看到了那一排幽凉的屋舍,还有舍前那个身影如山的男子。这些年来无休止的征战与杀戮,他的气势中竟也带着关山一般的苍凉与孤寂。那终日的四方讨伐,你还未曾感到疲倦么?
我刚飞身落地,便听到了他粗犷的笑语就像大漠上呼啸而过的风声,磅礴而干练。
“师弟,你还是像以前那个样子,总喜欢迟到。现在月亮早已上了中天。”
我没有搭话,只是冷冷的打量着他。一别多年,他还像以前那样随意的穿着粗布青衣,丝毫不在乎自己如今尊贵的身份。他脸角的线条被塞外的寒风割得更加凌厉了,剑眉斜飞,星目深陷,竟是不怒自威。
好一副名将的慑世风范!
他并未在意我的沉默,依然喋喋不休的回顾着当年我们的同窗之谊以及对我嘘长问短。这是那个传闻中阴厉寡言的大将军吗?我想,在他眼中,也许我永远是那个喜欢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弟吧。
“霍将军,当年之约,可还曾记得?”我幽冷的说道。我知道他不想和我一战,所以想用当年的情谊打动我,让我自行离去。
他听到我喊他霍将军,并提起了当年的约定,嘴边的话颓然顿住。怔怔的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这短短的一瞬,岁月仿佛便被抽去了一大截,他刹时便显得苍老了。
“师弟,堂堂侯爵难道还满足不了你么?这青草篱舍,是当年我们同窗相识的地方,难道今日竟要成了你我之中,一人的埋骨之所么?”他痛惜的问道。
“很早以前我就说过,你忠的是君,我忠的是国。眼看这泱泱圣朝,已被那昏庸老儿折腾成这副模样,当年你若是听我的劝告,起兵夺帝,又哪会弄到如今内忧外患的田地?你说过,要想起兵造反,先要踏过你的尸体,今日我就是要取你性命。”我不带丝毫感情的说道。
我没有给他说话的时间,红颜剑便破鞘长嘶,猛然化作一道赤炎直攻而去。我不能让自己心软,也必须强占先机。
此战,我势、在、必、胜。
在我一连串的猛烈攻击之下,他御风飞退,但亦躲不过纵横的剑气在这静谧的夜色下,织起的那面步步杀机的赤网。很快,他身上便已伤痕累累。
毕竟是名动天下的大将军,毕竟是血火腥风锻造出的绝世战神,他终究觅了一个时机,拔剑相抗。他手中的长剑散着浓烈的白芒,仿佛他那握着的、始终就是一片幽冷的月光。
剑名英雄,长四尺,重九斤,锋锐犀利,削铁如泥。

师父传了我指刃,传了他名剑"英雄".他曾叹息过,指刃挟天下之器,唯"英雄"不可夺,然至阴至柔之兵,亦能断此至刚至阳之剑,这世间从来都是物物相克,谁又能真的长久呢?
我手中的"红颜",采极地万年寒铁所铸,正可和"英雄"一搏.

此刻的我们,一如飞舞在春夜里的两团流火,在绿树苍干之间急速的穿梭,时分时合.每一次相撞,都有剑影漫天的来去,而后又带着铿铿击鸣与熠熠火星分散开来.
良久,大朵大朵的血花还是沿着肌肤上的剑痕汹涌的流了出来,在我的白衣之上洇开绽放.刚才的那一阵争斗,是我输了.他的剑招,收发如电,我无法避开.
他跳出了我的剑圈,用怜惜的眼神看着我,说道:“师弟,你还是回江南去吧,你杀不了我.”
空有"红颜",我还是胜不了他么?我多年苦心等待的机会,要付之东流么?不,我在命运中看到的不是这些.我朝他大吼一声,举剑跃空,直劈而下.
他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发难,急忙横剑于顶,试图挡住我的倾力一击.可是,一声金属苍凉的哀鸣,英雄剑居然断了.而一道细长的血线正沁在他面目中间,仿佛这是生命在那一刻出现的裂缝,顷刻便要碎成满地的玉屑.
红颜轻一笑,英雄竞折腰.这红尘中的温柔风月,你这样的锵锵男儿,怕是从来都不曾懂得的吧.可惜剑境亦是如此,英雄剑注定要在我的"红颜"面前消亡.
我蹒跚的走到他的身旁,望着他将要消散的瞳孔,那里满是不信的神色.
师兄,你所不信的是这世间居然会有剑比"英雄"更利,还是不信你最痛爱的师弟会在你宽恕他时,向你突下杀手?
我此时已经泪流满面,重重的跪在了他的身前.
“在命运中我看到你是死在我剑下的,天意如此,挡在我面前的人我都要他死,谁都不能例外.”我哭着大喊,似乎要将心中所有的歉意与愤懑全都化成这吼声,让它们在夜风中飞远消逝.
“命运?”他的声音低颤着,有些许语句仿佛已被这四月的晚风吹散,断断续续,“我在命运中看到的却是你在战火离乱的皇城下,无尽的悲凉,所以我要阻止你......师父说的没错,我们这些窥探命运的人,谁也逃不过......”他的声音突然断了,被如这黑暗一样沉重的死亡生生割断.
原来竟是如此,你是看到了我未来的不幸,才要阻止我啊.师兄,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无路可退,现在就算是命运挡在我面前,我也要让它烟消云散.为什么我们只能看到彼此的人生,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呢?师父在教我们占命术之前曾说过,我们虽然能窥探到命运的一角,却会为此被诅咒,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愚弄.
那么,师兄,你在命运中又看到我怎么了呢?
不管怎么样,在这处我们相识的地方,师兄,你安然的睡去吧.

当我一袭血衣的回到我在帝都的府居时,就看见清澈远远的跑了过来,她惊惶的想把我扶住。原来她真的在等我,这句话只是浮光掠影般的在脑中闪过,我便无力支撑,瘫倒在那片幽凉的石地之上。黑暗,此刻正像一股气流,向我的眼睛奔涌疾冲,把我的眼前掩成了一片朦胧。
我听见清澈一声惊叫,于是努力的想看清楚她此时的样子,发现她正蹲在我的身边,泪如雨下。
她呜咽的问我:“你怎么了?”
她没有喊我侯爷,可我发现我的心底没有一丝的责怪。我只是艰难的拍了拍她的头,无力的一笑,然后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没事,你去叫墨韵来帮忙吧,不要惊动了其他人。”
我没有来得及听她的回话,脑子里便袭来了无边的昏眩,接着意识就仿佛是被巨大的空白吞噬。只是隐约的感到一阵花香和一脸湿漉,我想,是她的泪水在这个飘着花香的夜里,打湿了我的脸。

等我再次醒来,已是三日之后的清晨。清澈正斜靠在床榻之侧,安然睡去。
我静静的望着她圣洁无暇的脸宛如湖泊,随着细长的呼吸起伏荡漾,她眉宇间的憔悴掩去了她原本的清扬婉约。我想起那晚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仿佛被一种别样的情绪如丝一般缠绕……
我望向窗外,那里鸟语花香、春意盎然,而我的师兄、那个死在我剑下的大将军霍山,此刻应该已经与冰凉的尘土为伴了。我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我不知道,但我真的停不下来了,我已经被绑上了命运的马车,纵然前面是悬崖峭壁,我也无法勒马停车了。
我现在只能希望,这个四月的风,会吹干史家如此的笔墨:
怀帝十年,四月,大将军霍山为人伏杀,国失栋梁,朝野皆哀。北之陈国,伺机来犯;亦有流民,揭竿作乱,皇朝一时为之危矣。然有钜鹿侯赵羽临危授命,领大将军职,北上征讨,以振国威。

  师兄,除了拿到你的帅印,我已别无选择了。

三、宫闱.玉殒
未央宫,夜未央。
在这君臣朝会的大殿中,如今的二皇子胤真,已是高高在上,宫灯中泛出的昏黄火光打在他阴冷的脸上,忽明忽暗。他斜靠在黄金铸成的龙椅上,用手指不停的敲打着龙椅一侧的扶手,没有人说话,偌大的龙庭,仅有他指下溅起的声响在幽幽的回荡。
庭下,只有我一个人垂首而立。自他诏我进来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没有开口。他不开口,我也不能开口,此刻的安静诡异得仿佛有质,在我四周如巨浪一般压了过来。
我心中一阵冷笑。才刚刚登上监国之位,便要急不可待的摆出如此大的架子么?想不人心向背都难啊。

大将军霍山被杀,朝廷徒然内忧外患,皇帝不堪其压,已经隐退后宫,不理政事了。作为太子的胤真,受封监国,乾纲独断,俨然成了新帝。白天在大殿之上群臣论策,共商战事,太子一党竟没有一人敢领兵北上,惟能齐推钜鹿侯为大将军,赴北抗敌。

一群这般的平庸之辈,居然也敢窃居高位么?我暗暗想道。
“钜鹿侯,你和从前的殿前将军沈勤书可是旧友么?”胤真突然问道,那声音阴鸷而傲慢。
我不明白在这样的时候他为什么要问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但也只能照实回答只是数面之缘,未曾深交。
“未曾深交?”他满是不信的抬高声音质问道,“那为何在一年前你要违我之命,救了他的家眷。”
我猛然明白,他是要报前仇了。果真是心胸狭小,睚眦必报之徒。这般毫无容人之量的人,又怎的成得了大气呢?我不禁开始为清澈担起心来了,这人会放过她么?
“回太子,微臣虽和沈勤书无甚深交,但和他女儿……”我不能告诉他我只是为了那把红颜剑,天下能断英雄剑的兵器少之又少,让他知道了红颜剑,这无疑是自寻死路。我不知道该编一个怎样的理由才能骗过他,所以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正当我准备说我的师父和清澈的师父了尘师太是旧友时,胤真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我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只能站在下面静静的看着他,他嘴角狠狠的向上翘起,眼睛里却时不时的射出一阵冷光。
我知道,他是在假笑。
他又突然的顿住笑声,换上了阴鸷的表情,我不得不感叹他的脸仿佛是夏季的天空,风云莫测,变幻自如。
“钜鹿侯,群臣都力荐你任新的大将军,而你又是霍山的师弟,最适合不过了。”他停下话来审视着我,想从我的表情中发掘出些什么来。但我一如平静的湖水,不起一丝的波澜,我不说话,是因为我在等他的“但是”。
他看了我良久之后,想来是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接着说,“但是,你对父皇、对朝廷的忠心,我并不明了。”
我知道这时候我该说话了。于是道:“我对皇上、对太子殿下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他哈哈的笑了起来,这笑声令我很厌烦。过了好一会,他才拍了拍手掌,一个衣衫单薄的宫女托着一面盘子,从长长的宫帏后走了出来,那盘子上放着的是一盏金黄的铜壶,华丽而高雅。
“钜鹿侯,这是本太子赐给沈勤书女儿的鸩酒,让本太子看看你的忠心吧。”他一说完,那令人厌烦的笑声,在这个大殿上又一次响起。
我一愕,居然是毒酒!原来一切都安排好了。

我怔怔的看着桌子上的那盏铜壶,雪片一样的思绪纷至沓来:多年的苦心经营,毕生的夙愿所向,师兄面目上沁出的血液,太子高傲的言辞还有清澈纯真的容颜......
我该怎么办?
窗外的夜空,仿佛有狂风过境一般,东一堆西一片的云彩,显得残杂而凌乱.我感到自己越来越烦躁了,难以平静,只能在屋子里不停的来回走动.
我究竟该怎么办?
门突然开了,我一扭头,便看到清澈惺忪的睡眼,似乎一股清泉冲过了我落满尘垢的心田,而一个决定也于此时在这片田间开了花.
“侯爷,是您找澈儿么?”她似乎还未睡醒,声音中带着一种梦般的飘渺.
“恩,澈儿,过来坐吧.”我让她坐到了我的身边,“我刚从皇宫回来,大将军死了,你知道是谁杀的么?”
她猛然抬眼看着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
“是我杀的,你应该知道的.”我用平静的表情打量着她.
她犹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你知道么?他从前是我的师兄,我最尊敬也是最崇拜的人.他对我非常好,就像亲弟弟一样,我根本就杀不了他,他是让着我的......”我喃喃的说道.记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时我们在青草篱舍中练剑学术研习兵法,他盖世英雄一般的气魄在我心中俨然成了神话.而我却又亲手将这个神话击得粉碎......
我对她说了很多话,我对我的侍女清澈说了很多话.这么多年积压在心头的秘密与忧扰终于在今夜得以倾诉.
当我说到我趁师兄不备的时候杀了他时,清澈早已泪流满面了.我捧起她那被泪水打湿的脸,这前所未有的亲昵举动并没有让她忘记忧伤,她依然流着眼泪.
“我错了么,是我错了么?”我用寂寥的眼睛望着她,望着我的侍女清澈,一股苍凉感在肺腑间横冲直撞,有种抽搐的痛.
“不,侯爷没有错.澈儿知道侯爷也不想杀大将军的,他们都不懂您,您是想救更多的人,想救整个国家.”她哽咽却肯定的说道.
我惨淡的一笑,我真的是这样想的么?或许当年那个跟在师兄后面的小师弟是这般的,但过了这么多年,每日浸淫在权谋心计之中,我已经失去了许多东西改变了许多东西也忘记了许多东西,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是为了少年时代那个拯救苍生的誓言么?
我已经忘了我是为了什么,我只能这么一步一步的走下去,按着早已谋划好的轨迹走下去,必须走下去.
“今天群臣力举我为新的大将军,但太子有些迟疑,因为我违了他的命令救了你的家人.”她脸上立刻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太子并不想追究你的家人,但是你,他不想放过.他想知道我会不会为了他而去杀了你.”我不想看她的表情,我怕我会心软.
“桌子上的酒有毒,床上有些银两还有你的剑.”我说完便转身出门去了.还是留给她选择吧,不过以她的性格,这个结果似乎已经注定了.
我在庭院中徘徊,看着前几日还那般繁荣的花朵都已凋零,只留得残红堆积,感叹着红颜薄命.我突然想到那天也是在这里,清澈说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有道理;后来我浑身是血的回来时,她的哭泣;还有她在我床前浅笑着给我喂药,我眼角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在做些什么啊?
我大叫一声不要,转身直奔我的房间.
......

北国风劲,百草伏折。
在这个战痕累累的边关,转瞬我便呆了两年。其间我用了十余万男儿的鲜血换来了与陈国暂时的停战,当然,陈国付出的代价是几倍于我们的生命和八百里的山河。可这曾经梦寐以求的伟绩,而今却渐渐淡然,我越来越想念帝都了。
关山浩月,在浮云之间闪着冷光,一曲《梅花落》,思念是否会随风飘向故乡?我究竟还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回去的时机?在帝都的她是不是也变相的做了人质?我看着手中的红颜剑,它随我的这两年里,斩敌无数,可每次面对它时,感觉到的却不是杀伐之气,而是一种莫名的柔意,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它曾经的主人清澈,大乱不死,也不知她如今可好。
我不愿再向命运中窥探什么了,其实,命运从来都是不可预测的,我所应该做的就是静静的等待和祝愿了吧。

立秋过后,我带着一队人马在关外的草原上狩猎。弓如满月,矢若流星,战马奔腾有似惊龙,不远处的麋鹿在草尖上逃窜,可还是逃不过离弦的箭镝,“咻”的一声,它便倒在了地上。
我立马于这广袤的草原上面,看着地上还在抽搐的麋鹿,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一丝血腥味,心里突然生起一阵没来由的伤感,天下虽然像这只鹿一样已在我的箭下,那我又在谁的箭下呢?别人逃不过我设下的局,我是否又能逃过命运的局呢?良久,我猛的摇了摇头,要把这些灰暗的情绪抹去,我知道争霸天下的人是不应该想这些的。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骑快马,拖着海潮一样卷起的尘土向我们驰来,近了,是我从前的书童而今的副将墨晕。他下马向我施了一礼,然后禀报:帝都使者来了。我闻言大喜,皇宫必然有事发生,看来我在帝都下的几着暗棋终于发动了。我挥手大喊:“把鹿首割下来献给我的将士们。”身后传来了一阵欢呼,因为鹿首从来都是赏赐给那些真正的勇士的,这是我对他们最大的肯定。
我疾马奔回大帐,那个从帝都来的使者连忙从椅子上起来向我施礼,并把信笺呈上。我接过信后向他一睥,那是一脸尘土也掩不住的疲倦,应该是一路上没有停歇过吧,那么,帝都的情况一定很危急了啊。我瞥了一眼信笺上的火漆,居然是九龙火漆!宫中果真是出了大事。
信是二皇子胤真写的,原来皇帝已经驾崩了。大皇子胤空趁乱脱困宫中,并取得了武侯及部分大臣的支持,宣称皇帝死因蹊跷,身为太子及监国的胤真也难脱干系,且自古帝位都是长子相传的,于是自号“真宗”,于十天前起兵讨伐胤真;而胤真则在未央宫内称帝,君临天下,号令各路兵马赴帝都勤王。
我看完信后,心里一阵冷笑。胤真,你怕是到死也不会想到,正是我收买了宫女,让她在皇帝的寝宫内燃起了一种慢性的毒香,它不但无法让人察觉,还能让人沉迷在这种香气之中,时间长了,那些有毒的香就会慢慢的破坏人的五脏六腑,杀人于无形;也同样是我在宫中安插的耳目帮助胤空逃出生天的,武侯早有不臣之心,我借机劝胤空投奔于他,而他还自以为只要扶植胤空做个傀儡皇帝,天下终究会落在他的手中,却不想你们自相残杀,到底还是便宜了我。
我放好信之后,对身旁的墨韵说道:“快快款待使者,并速令将士们准备返都救驾。”墨韵招呼帝都的使者领命而去,我看着他们消失在帐外的背影,心里默默盘算着,武侯的兵力足以攻下帝都,等那时再遣人趁乱杀了胤真,然后假祸给大皇子胤空和武侯,武侯即使胜了也必然会元气大伤,难以与我抗衡,我可宣称二皇子胤真才是正统,那么大皇子胤空和武侯则为乱臣贼子,当斩。那么皇室嫡系的血脉到此也就断了,我大可在旁系中选一幼子登上帝位,并以辅政大臣之名统领朝纲,到时候,天下,唾手可得。
胤真,你不要怪我心狠,我从来没有感到那样的心痛和如此的去恨一个人,这些,都是拜你所赐。在那一晚,我便已发誓,终有一日我会加倍奉还的。
凉风吹动着大帐的门帷就像思绪在翻涌,我想到了那个大悲大喜的夜晚:那晚,当我撞门而入时,清澈已经倒在了桌旁——酒杯空了。我步履蹒跚的走近她,看着她无忧无喜的脸庞一如无风时的水面,射着平静的光辉,我的泪水便像雷雨一样瓢泼的倾下。那一刻,一种巨大的忧伤在我体内像飓风一样肆虐,疼痛似乎快要把我撕裂了,泪水像梅雨一样没有尽头的流着,我想大吼,可什么都不能吼出来,我是如此的痛恨自己。她在身边时我并没有用心的在意,一旦失去,才知道她是如此的值得我去珍惜,明白的那一刻,我愿用生命和整个世界去换来她的重生,可是她早已灰飞湮灭随风而逝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孤寂的人世用余生来悔恨。
我无声的哭着把她抱到床上,静静的给她盖好被子,突然想到从前她也是带着恬淡的笑容像我这样为我铺床盖被,我便忍不住哭出了声响。我坐在床边,握起她还有余温的手,看着她那像是睡去了的脸,好一会才停止了哭泣。她那一刻的面容纯净而可爱,也许她睡觉时的表情从来都是这样的吧,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看着她如此的模样,我想笑,可嘴角刚刚翘起,又忍不住开始哭了。我把她的手按在我的脸上,感受着那份柔软和温暖;我轻轻的唤着她的名字,用力忍住不哭,可当关于她的记忆一在脑中浮现,还是无法克制的哭了起来。当我意识到我的泪水弄脏了她的手时,我连忙起来用我衣袖把它擦干净,嘴里不停的说着清澈,对不起……时间像泪一样滑过,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没有再哭,只感到脑袋像是被人敲过一般疼痛,全身已经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我俯身在清澈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然后挣扎着站了起来,拿起酒俱,离开居所向皇宫走去。
等我站在东宫门外,坚持要见太子时,值夜的太监终于肯为我通传了。过了一会,他出来说太子已经睡了,让我天明再来。我立刻恨不得冲进去击杀了他,可我知道,那样不一定能够杀得了他,毕竟大内高手如云。我大喊着太子,我有要事禀报。片刻,终于传来了太子不耐烦的声音,他让我在玄清宫等候。
我跪在玄清宫中的阴影里,想着清澈,那一刻我所有的悲伤都转化成了对胤真和对自己的恨意,彻骨的恨。胤真终于来了。他很厌恶的问我有什么事,我低头捧起酒俱,说完成了太子的命令。一名公公接过酒俱,向他呈上。
我抬头看着胤真,脚下暗暗注入真气,只要胤真侧目去察看酒杯,我便倏然发动,将他击杀于掌下。可我突然发现他嘴角逸起了一丝嘲弄的笑容,然后耳边响起了他的声音:“钜鹿侯太小题大做了吧,喝一杯安神助眠的酒有什么可禀报的呢?”
我体内的真气瞬间便散去了,原来只是一杯令人假死的酒。所有的悲伤和所有的仇恨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欢喜洗去了,清澈没死。不过,很快,我又开始恼恨起胤真来了,从来没人如此的戏耍过我,也没有人让我体会到如此无法承受的伤痛,不杀他不足以泄恨……
当我还沉浸在往日的记忆中时,大帐的门帏被人揭起,一缕阳光射了进来,就像一股清泉冲过,惊散了游鱼一样,所有记忆的碎片都隐去了。是墨韵。
“将军,事情都已安排妥当。”在军营之中,是我让他唤我将军的。
我点点头,然后用低沉阴厉的声音说:“准备笔墨,我要写封信给大皇子和武侯。”

庞大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向帝都进发,我骑在马上看着身后的人群就像洪流一样漫过山野,心想在日落之前,大概可以抵达渭水吧。
这些天来,关于帝都的战报像雪片一样飞来,看着那些告急的文书,我掐算着行程。自边关至此,行军竟是廿日有余了。
这么多天过去了,胤真,你还能撑多久?是不是还在未央宫中等待我的援兵呢?想到这,我不禁笑了。
发兵当日,我便写信给大皇子了,承认他才是正统,并答应会助他竭力阻扰各路救援胤真的兵马,可让他安心的去全力攻打皇城。信上有我的帅印,我想这足以让大皇子和武侯认定我不敢对他们倒戈相向吧。
可惜,他们不知道我盖上的印章是假的。那么微小的差别,谁又能发现呢?

当我们行至渭水,我下令兵马安营休息。现在距离帝都不过两日路程,只要线报一来,我便可大举进攻了。
在焚烧的战火中,真的会有永远的盟友么?
我和墨韵无语的坐在渭水河畔,看着不远处饮水的马匹踏起的水花在落日的余辉中闪着光芒,看着将士们煮饭升起的炊烟在辽阔的水天间渐飘渐淡,我突然感到这种久违了的平静,恍若多年前的江南,那时,我也是这样静静的坐着,闲看两岸人来人往……
此时的渭水,在晚霞的映衬下,仿佛是女孩胸口的一抹红绸,随着呼吸,微微的起伏。但是它这一刻的安静和柔和只是一种假象,渭水急流,从来都是帝都的一道天堑。
在渭水潮湿的风中,我像是突然听到了一道飘渺的声音。如此熟悉,如此熟悉的女声,我慌张的站起来向对岸望去,却发现除了连天的荒草,什么也没有。那道声音仿佛是被那些茂密的草丛凭空吞没了一般。
墨韵连忙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叹息一般的说道:“只是错觉。”
我心里却想着,多么的像是清澈的声音啊。哎,本该把她带在身边,但历来的规定都是出征的将军不许带家眷的,墨韵也是因为曾有军功,才以副将的身份随我去的。
我本想不做这什么大将军,因为我实在不安心把清澈一个人留在帝都,可她却极力劝我领命,去完成自己的心愿。想到我多年的努力不忍白费,想到我的师兄霍山不该白死,我竟还是领了大将军之职。  
此刻,却何故如此的不安?
我心里安慰着清澈不会有事,希望因为上次的毒酒,让胤真以为清澈不足以要挟我,只把她当成普通的侍女来对待。

是夜,我终于收到了帝都难以为续的消息,于是,一方面命令士兵连夜出发,保护二皇子,攻打乱党胤空和武侯;一方面又下令隐藏在皇宫中的刺客要在乱军攻破城门时刺杀二皇子。
两日后的下午,我们赶到了帝都,皇宫已经被胤空和武侯攻下来了。但他们也是死伤惨重,等我们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们时,他们很快就溃不成军了。我擒住胤真和武侯,以叛乱罪将武侯就地论斩,而将大皇子胤空押入天牢,待来日联合诸位王公大臣会审。
等所有的战事都结束了,已是残霞满天。我让墨韵去接清澈来一起看宫中的夕阳。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整个帝都都在我的脚下,多年的愿望,指日可成,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感。
皇城上的夕阳,原来是这样与众不同的美丽。我就在这样的霞光下,举起了我的红颜剑,正是有了它,我才有了这个天下,我在命运中看到的那团红影,果真是这把名剑“红颜”。我心里想着,明天会审之后,胤空定会被流放,到时我提议让淮南王的幼子即位,而投靠我的大臣也会借机推举我为辅政大臣,肯定无人敢有何异议。等朝政兵权皆在我掌控之中时,我便有了帝王之实。我会让清澈不再做我的侍女,会赦免她父亲的罪让他官复原职,让清澈做回她以前的小姐……
我就这样站在晚风里,等着清澈的到来,可是,过了很久,却看见墨韵押着一名士官过来了。我的脸像雨前的天一样沉了下来,可不等我训斥墨韵,他便哭了。

听完墨韵的话后,我一阵昏眩。偌大的皇宫,在夕阳下已躲进了那浓得化不开的黑影中了,看上去竟是这样的阴森和压抑,所谓的王图霸业,在这一刻显得毫无意义,生命消失了,其他的不也随之灰飞湮灭了么?
前日听到的声音竟真的是清澈,可我却把它当作错觉。原来胤真到最后无奈之下,还是想拿清澈和我谈判,于是派人抓捕她,而清澈觅了个机会,逃出了帝都,却被人追到渭水,无路可逃。
我想她是不想我因为她而放弃这个称霸天下的机会,或者不敢看到我因为天下而再次放弃她,才跳入渭水化作一朵东去的涟漪的。
当我毫不在意那渭水落霞无限美好的时候,她却无比的眷念着她在这个世界里最后的一抹阳光。这或许就是命运。在江南的水边,我遇到了这个叫做清澈的女孩,而在渭水边上,我又失去她,她就像是水中的精灵一样,在水边与我相遇,又在水边与我分别,什么都没有留下,仿佛春梦一般无痕。
我无语而落寞的走下了城墙,这时的天完全的暗了,皇宫里点起了星星一样的灯火,我却背着灯光,向那黑暗最浓重的地方走去,耳边不时传来宫娥嫔妃亡国的呜咽声,那声音在夜色里幽幽的扬起,然后散开,很浅很淡,就像几年前在江南的水汽里清澈低着头对我说她的名字叫清澈一样,很浅很淡。
当黑暗整个的吞噬了我的背影时,我知道,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我突然扬起了手,皇宫的夜空上,多出一道红色的弧线,然后地上响起了一阵清绝哀伤的声响,是我将那助我夺取天下的红颜剑扔了。直到这时,我才翻然悔悟,我在命运中看到的那团红影,那给我仿佛相守了几生几世的感觉的,不是红颜剑,而是我身边的那个女子,那个叫做清澈的女子。
师兄,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真的都逃不过命运的愚弄啊。
命运,你又究竟是怎样的一场劫啊?
〈完〉
 


[焚雪煮月] 摆了个POSE道:你、你、你没我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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