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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0 19:11:49
当这首熟悉而又优美的旋律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已经魂游天际。
“烈火熊熊,炮声隆隆,
我们看到要塞上那面英勇的旗帜,
在黑暗过后依然耸立!
你说那星条旗是否会静止,
在自由的土地上飘舞,
在勇者的家园上飞扬?”
在天堂里听《独立英雄曲》,感觉很凄美。西部风格的美国音乐,加上激昂高亢的弦乐相配,激荡人心——但在那时,那简直就是一首糟糕透了让人感到窒息的噪音。几千名美国议员起立齐唱这首“国歌”的时候,我却独自一个人,仅仅一个人,唱起了《义勇军进行曲》,当时不协调的举动立刻引起了众议员的疑惑与不满。还记忆犹新的是,他们一起转过身、回过头,向我看来。
我身体没有移动,心跳因为兴奋和愤怒而加速跳动,这里我要强调的是,并不是害怕,而是感到无限光荣。因为此时的我,身在异乡,在这个资本主义国家,在这个逐步成为全世界最强的军事经济大国的最主要的建筑宫殿里,当着他们最高领导人的面,我没有屈服,没有低头,没有丢中国人的脸。
“那家伙,你在唱什么?”几个高级议员向我叱呵。
我没有回答,继续着灵魂深处的歌声:“……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进!”终于唱完了,吼出了最后的喊声。
好象是一股力量催使我唱完这首歌,必须唱完这首歌。
“你,是想找死吗?”总统面如黑铁地望着我,“你严重破坏了会议的议程以及我们国家的法制和尊严,先生。”
我心里激流回荡着。刚才有音乐声让人镇静,敢于继续歌唱我的歌唱,现在一切静悄悄的,只有总统的呵斥声,在这个空旷的大厅礼堂里,完全都是陌生的外国人,上千双眼睛怒视着我,一个孤独的东方使者——心里不免有些阴森的感觉,不知道下一步会怎样。是不是会放在火堆上烧,还是在冰窖里冻死……可怕的念头,儿时玩过的恐怖游戏的场景在脑海里盘旋回响。
我已经被武装人员迅速包围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周围人群散开,联邦调查人员和白宫卫队包围着我。举枪,瞄准,命令我举手。
“怎么会让日本人进入白宫?”总统发怒了。
“不,我是中国人!”他激起了我的怒火,我咆哮着,一步一步地向枪队,逼近,仿佛是我手中拿着枪,而并不是他们。
“再走近一步……我们就开枪了!”他们见到了我的嚣张,反而往后退开。我象是个无所谓死亡和无所谓活着的人,不受武器的控制,不受言语的威胁。总统正在高阁上望着我,他很镇定,甚至已经料定了结局。
我的身上没有炸药,没有任何破坏性的武器,也没有生物化学病毒。更没有核武器!
我厌恨法西斯国家给人类和历史带来的巨大的痛苦,但我也决不支持美国人在广岛、长崎开的那个荒谬的玩笑。我不再用言语和文字向戴着耳机的天使疯狂地喊着:“世界和平”,我只想为倒下的人类默哀追悼,为他们祈祷。在旧的战火中倒下的朋友,又将会在新的战火中站起来,只不过是更年轻的一代,一代接着一代。
美丽的小女孩在她十岁的时候不再是唱歌、跳舞、画画、弹琴、读书,而是拿起了枪——就是你们手中的那该死的玩意,对准天空的鸟……
“快点束手就擒!还有,别再走近一步!”队长用霰弹步枪在我身体上下左右晃动,似乎也在对我发出“最后的吼声”。
愚蠢啊,不能这么简单这么没有价值地死在这里,人类的和平和解放,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我在这里死去,确实可以轰动很长时间,全世界的人都会记得中国有一名爱国少年在白宫发出激昂的抗议,他们会记下我的名字,在烈士陵园,会多了一个撰写着“胡公孟”的墓碑,春天也会在墓碑周围开满各种颜色的小花,但是,时间过去了,人类依旧在打仗,今天的仇恨代替了昨日的悲伤,明朝又有新的贪婪和欲望,战火和硝烟弥漫在宁静的都市,勇敢的人类在炮火中不再坚强,脆弱地寻找着迷失的方向,恳求神为他们选择新生降临,而我,却舒坦地躺在中国同胞为我精心制作的盒子里,安慰地睡着,不管他们的死活,不管祖国的未来和人类的明天。那又算什么呢?
这就是刚强?这就是勇敢?这就是我仅仅能做到的吗?
我后悔今天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举动,为了一时的爱国情怀,我忘却了自己担负的重大使命,我可不能就这样死去!
我忽然害怕起来,我怕子弹穿过胸膛或者脊背时的那一秒钟,会有冷冷的感觉,不知名的液体从我的身体中漫漫溢出,象是从汉堡中挤奶油的感觉,我可不想尝试。
现如今,只有——逃。
我装作要和总统谈判,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分散的瞬间,我逃脱了。虽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在重重包围下逃走,但在剧情里,我确实逃跑了。白宫比人民大会堂还大、还复杂,我逃跑的路线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见门就进,见走廊就跑,电梯、回阁、密室、花园、天台、通道、仓库、会议厅、资料室、门、窗户,只要是能够被闯入的地方,我都闯入了。我的身手何以会这么敏捷,自己都不知道。只知道心里有一个信念,就是不能在这里死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和FBI以及白宫卫队的猫鼠游戏一直持续到了午夜。弥漫着血腥的枪声随处可闻。
“有办法抓住他的。”狡颉的总统用四面楚歌的方法扰乱我——他一遍又一遍地不停放着那首《独立英雄曲》,并且打开立体环绕和全宫殿的所有音响系统,现在全白宫都能听到这首歌。对于美国人来说,这首歌优美动听,又催人奋进,让人争先恐后,瞪大眼睛搜寻、追捕;而对于我来说,一听到它我就想起了“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哭泣的双眼象是六月的飞雪,泪花洒漫天,歌泣不成声,秋风带不走思念,冬雪掩不住悲痛,人类将会是花与鸟与水的乐园,还是残骸满地、尸骨成堆、猪狗争相食的地狱?
……
当子弹穿过我的脊背直通我的胸膛的前一分钟,我仿佛有了先知,我将在一分钟后死去。为了躲避这个预感而极力躲避这颗子弹,怎么都不愿意它镶在我的背上,我从未尝试过死亡,也没有迎接过死亡,更不曾逃避过死亡,但今天,我全部经历了一遍。
我始终未能逃掉那一颗飞来的陨石,我倒在血泊中,让自己的鲜血洗礼着自己的身体,我感觉那绝对不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精神上的无望。再也看不到花与鸟与水的乐园,不能再陪伴那个十岁的小女孩一起唱歌、跳舞、画画、弹琴、读书,我要在这个八十米长的长廊中告别我的人生,我相信,我的灵魂会啄食我的尸体,让它化作凤凰鸟,在烈火中永生。全人类的愤怒将指向法西斯的罪恶和在反法西斯黑幕下危险地成长着的更巨大的新法西斯。那两颗原子弹已经留下了最好的见证。五十年后,一百年后,我的子孙会见证我的预言不是幻想,不是诽谤,希望我毫无意义的死亡能带给人类微薄的礼物——就是这份信念——还在希望和平、恳求和平、创造和平的无产阶级同志们,请相信我,我决不会在这么年轻的少年时期这么无价值的死去。
“告诉你们的总统,我没有这么安静祥和地死去,我的灵魂将在白宫永存,监视你们的行动,不允许你们再做危及人类未来的事情。
“请收起你们的核武器,有时间的时候,陪自己喜爱的姑娘,唱歌、跳舞、画画、弹琴、读书……你们还能够做到……而我,再也做不到了……“
当这首熟悉而又优美的旋律再次响起的时候,我已经魂游天际。
(完)
小关平 200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