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年冬至这一天是个阴天，天气也特别的冷。平时街上熙熙攘攘如江河般的人流似乎到了枯水时节，已经稀疏不堪了。只有汽车在路上跑着，像饿了很久变得懒洋洋的田鼠，司机连喇叭也不想摁，红绿灯在那里闪着，像一个化了装的人站在那里给过往行人一会儿红一会绿地飞着媚眼。路两边的香樟树叶，在风中瑟瑟地抖动着，就像一个穿得有点单薄衣服的人伫立寒风中。电线杆也仿佛是孤鹤的一条瘦腿，电线杆顶的路灯就像一顶蓝色的帽子挂在那里。广场上也没有人，似乎是结了冰的河面。广场南边那几个土堆上栽的一行行整齐的小草，此时也像秃了顶的人头上几根稀疏的头发，耷拉在那里，没精打采的，连一点血色都没有。栽的那几棵腰弯背驼的树已经被人斩首，也让人剔除了所有枝桠，腰身一下缠满了枯黄的草绳，不知生死地戳在那里。广场喷泉四周几乎和人等高的方形灯柱像田野里稻草人孤苦伶仃站在那里。风就像一个好色的老头掀起别人的衣琚，将那些悬挂在商场门前红色横幅不时反过来翻过去地看着。高悬在空中那些“名人”，要么冷傲地俯视着脚下这些忙碌的芸芸众生；要么抿着血红冷艳性感的嘴巴，馋猫似的盯着裙摆下这些送上门来的“羔羊”。
　　我走进暖洋洋的商场，冰凉的空气被悬挂在商场门上的条形塑料门帘挡在门外。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华丽精美的服饰使人眼花缭乱。电梯让人舒服的上和下。站在柜台里的靓女艳姐，眼睛犀利地打量的来往过客。商场的空气到底还是让人有点憋闷。更让人难堪的是囊中之物面对架上那些“名贵”商品而自惭形秽，悄然出门，同样的门帘这时也毫不客气地势利地将我身上商场里金灿灿的暖气留在商场里。
　　我沿着路边的人行道。走在盲道上，忽然想象着，就闭着眼走，心里在想那些盲人，他们走在盲道上倒也自如。尤其是那个《星光大道》里的杨光，一个双眼都看不见，一个独自闯荡北京，一个能模仿各种声音各种演唱而且唱的非常好的那个杨光。
　　路上的人三三两两，就像黎明时分的晨星。
　　我看见了，看见了一个十七八岁女孩，看见了女孩旁边用白色粉笔写的字，一边是汉字，一边是英文。我忽然想到一篇小说的题目《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汉字是行楷体，方正中透出一点成熟；英文倒写的飘逸，尤其是每个单词最后一个字母最后一笔都拖得很长很长，有点像风中飘动的布带。汉字是正文，英文是点缀；汉字是解释，英文是装饰。不论是汉字还是英文都透露着难以掩饰的才气。最让人难以忘记的是拖着长长尾巴的英文，就像一群展翅欲飞不过有点冻僵的鸟儿。女孩头埋的很低，长发已经遮盖了她的脸。也许是不幸的生活压得她抬不起头；也许是她羞于见到从她身边路过的熟人，也许她在体验生活，也许……她身上的衣服肯定能挡得住风寒。她很细心，双膝下垫着一沓厚厚东西，不致使跪久了的双膝感到疼痛。前边放一块纸牌，上边写着她“可怜身世和可怜遭遇”，旁边有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看着她，我无语。在风中，她显得那样瘦小，显得那样孱弱，显得那样的无助。
　　生活中，在大街上行乞的人不少，要么是老人，要么是小孩，年轻人也有。行乞多少都能换来路人的同情，换来路人的施舍，换来路人的金钱。行乞在某些地方已经成为致富的门径。纵观跪地行乞人的遭遇，大都是一样的，千篇一律的不幸。现在，在跪地行乞人面前逗留的人少了。真的假的已鱼目混珠，雌雄难辨了。假的行乞之人将真的行乞之人害了。假的行乞之人让人看到是肮脏的良心。真的行乞之人渴望路人几乎有点淡漠的同情。但今天不同，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孩，我有说不出的话，我只是一个劲地感到冷。
　　路过“肯德基专卖店”，我看见有几个漂亮的女孩穿着粉红色体恤衫带着浅蓝色的帽子在里边忙碌着。
　　不远一个背风的墙角，有两个上了年纪的、衣服有点邋遢的刷鞋妇人，她们两手抄在衣袖里，缩着脖子，静静地守着眼前的鞋摊。天冷，也很少有人擦皮鞋了。
　　风似乎大了，楼顶上五颜六色的旗子在风中飘动着。那写在路上的汉字和英文总是浮现在我的脚下，尤其是那拖得很长很长，有点像风中飘动的布带似的英文字母，抹都抹不掉。那些汉字英文又像是一只只白色的蛾子在我的眼前飞舞着。我将衣服使劲裹了裹。
　　冬至这天晚上，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