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glee333
2008/12/24 11:22:44
文字[ 万般无奈的父亲
文字 [纪实小说]
一
此篇怀念父亲的文章,本打算二00四年元月出稿,因琐事缠身,未能如愿。又期待我退休后,慢慢构思,于二0一二年四月完成,作为献给父亲诞辰一百周年的礼品。看来,时间不等人,只有现在匆匆提笔,胡乱写出,以了却心愿。
瘦高个儿,平头扛肩,炯炯有神的眼睛下皮,有些浮肿。皮肤微黑。身着长衫,后来,改穿中山装,人瘦,衣体总撑不起来。脚着青色布鞋。这模样与祖父酷似,刚满花甲,还未办理退休手续,就患脑栓塞.。连走路的姿态,都像祖父遗传下来的,左脚拖着地,腿子才能向前移动。
这就是我的父亲,生于一九一二年农历四月十五日。
一九二0年,由祖母安排在我家老宅隔壁的周氏棉纱行东家手下识字学艺。周东家年岁不高,《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张口便诵。正楷行书,提笔就书。经营棉纱,如鱼得水。周东家的才华,深深地吸引着父亲。师傅见徒弟老实忠厚,勤奋好学,没写几年字,功夫大有长进,表示,将“庭华”徒弟一定教好,让陈氏家业后继有人。
一九三0年,十八岁的父亲,谨遵父母指意,为早日传宗接代,与十六岁的童养媳颜泽秀完婚。
说也奇巧,父亲完婚不久,庞大的周氏棉纱行,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故而,周氏另择风水开张起号。
父亲的爹本是独子,生性娇惯,整天沉觅酒楼戏院。祖母无奈,干脆召回父亲,将陈家经营木柴的生意,交于长子。父亲只好听令,弃徒从商,过早地挑起陈氏家业的重担。
二
沙市沦陷后,人们纷纷逃难。就在这乱世之秋时,日本宪兵队看中陈家老宅,以强化治安为由,将父亲捆绑到宪兵队。寒光闪闪的刺刀架在父亲的脖子上,耳边震荡着鬼子军官的吼声,父亲心里暗暗盘算,硬抗不行,软施才是上策。于是他强装笑脸,轻声细语:“我上有高堂,下有妻儿,长官能否容我数日,再来回话?”“三日之内,必须交出房屋,不然,将全家老小斩尽杀绝,放火烧屋。”翻译官解说。
父亲心如明镜,这显然是小鬼子变着花样找商人逼钱。祖母当机立断,将娘家全套陪嫁手饰交于父亲典当,并指示,所有经营木柴的现金拿出,把外欠的账款收回,如果还凑不够,连兄弟二人全部私房钱拿出。父亲不敢违令,立马操办,最后足足凑齐现大洋三千,然后又四处托人说情送礼,层层用金钱铺路,终于保住了陈家老宅,保住了十几号人的性命。
然而,陈氏木柴经营字号“义顺昌”大伤元气,宛如空中楼阁,供货商,客户与日俱减,生意萧条,日趋衰败。
在这一劫难中,父亲遭到地打击如同炸雷一般。鬼子雪亮的刺刀,不但在他的脖子上留下两道暗红的烙印,而且更刺伤他做人的尊严,刺伤他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心。那颗三十而立的滚烫的心,却冰凉了。,从此,父亲面如刀刻,无任何表情。
就在一九四四年农历八月二十九日,我降临人世。
从我出生的第一天起,到父亲一九八四年元月十二日凌晨辞世,父子俩整整相处四十个春秋。我现在挖空心思地回忆,一万四千六百多天,别说交谈,我就是与父亲面对面地讲话,恐怕还不到十句话。
三
五0年,我刚上小学。一天下午放学回家,我轻轻地推开房门,猛然看见父亲骑在母亲身上,一只手卡住母亲的喉咙,一只手使劲抽打母亲的脸。父亲没有吼叫,母亲也没有哭泣。见状,我又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飞快地跑向后院,痛苦起来。
我的生活料理和管教,都由母亲承担。犯了错,轻则,被母亲骂上几句;重则,或用鞋底抽打,或罚跪衣板。记得有一次,我与街坊小孩打架,头被石子砸破,流出血迹。回家后,母亲气愤极了,将我拉向父亲诉说。父亲不听,也不问,只对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要人管的人将来还能够成人。然后悻悻离去。
父亲对子女的教育,一贯主张:给足空间,不加约束,因势利导。我不到十岁,竹笛已吹得动听。父亲听见悦耳的笛声,对我嫣然一笑,算是肯定。我又开始学拉二胡,每天课余时间,都在家里“杀鸡子”,吵得四邻不宁。父亲从不阻挠,继续要我练下去。不到两年,二胡独奏曲《良宵》、《二泉映月》、《病中吟》如诉如泣。月光如银的夜晚,我坐在后院石榴树下,走火入魔地拉着。那娓娓的旋律,好似父亲对我倾吐他内心悲切的忧伤。父亲每当听到这些二胡独奏曲时,总是驻手侧耳,不时脱口对母亲说:“这小子怪聪明的,学什么还真像这么回事。”
我又学写美术字,画铅笔、水彩和国画。父亲不时交代母亲:“他需要钱买纸、买笔、买颜料,你就挤点给他。这些都是正道。”
我十一岁那年的一个星期天,阳光明媚,空气新鲜,气温不高。难得父亲心情舒畅,将我和堂弟二人带去旅游荆州城,条件是走去走回,我俩满口应允,兴致地随父亲出发了。
从东门进城到西门出城,再逛到“太晖观”。从太晖观返回转到老南门外,返回南门洞内,父亲跟我们买了甜瓜吃。我俩如饥似渴地吃着又香又甜的甜瓜。稍歇片刻,又回南门城内看关公庙,观三管笔,瞧大铁锅。每到一处,父亲独自欣赏对联、字画、碑文,我和堂弟不时望望那高大的关公像,摸摸三管笔,围大铁锅跑。就凭我们认识的几个字,能看懂什么呢?
返回沙市时,父亲对我俩说了一句话:祖先伟大,遗产难得。此次旅游,并不是父亲第一次看这些古迹,从路线、地点上看,父亲都熟。这次带我们来,其目的是为了教育后代,我俩当时听父亲说的那句话,虽不太明白,但父亲说话时的神态、****,那发自肺腑的声音,至今仍历历在目,清晰无比。
(待续)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