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疯子的房子问题

四疯子的泥房子在今年的冰雪灾害中后山墙垮了半边，屋上青色的瓦片掉了一地。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到处洋溢着生机和活力。那天天气很好，村支书运爹找到乡政府，要民政办的干部去拍了几张照片，民政干部带着相机去拍了现场，走的时候说：“这个可能还不能享受国家雪灾补贴，因为勉强可以住进去。”
春去夏来，雨成为这个夏天的主题曲。四疯子破旧的泥房子经过一夜豪雨的洗刷，终于垮了。整个房子只剩下面墙，高高的立在一片废墟上，象一面巨大的牌坊，让人有一种压抑感，不可临近。门前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民政办的干部远远地拍了几张相，说：“房子做好，上面的人来验收后就会补贴四百元。这是国家灾后重建的扶助政策。”
四疯子的房子垮了，有人感叹道，幸好四疯子不在家里睡，不然人命都保不住。也有人感叹道，雨洗垮了的泥房子能够享受到冰雪灾害后的补偿待遇。在乡人的结论里面，四疯子是有福气的人。
秋高气爽，金黄的稻谷压弯了乡人的扁担。今年一场冰雪冻死了虫卵，加上雨水充足，村里迎来了少有的丰收年。“彬伢，你老弟的房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做啊？”村支书运爹坐在四疯子二哥的禾场里，点燃二哥递过来的白沙烟，猛吸了一口。四疯子的房子一直没有做起来，四疯子没有地方睡觉就下了邻居盛唐家杂屋的小门放在邻居家的门口，这就是床。遇到下雨就蜷缩在盛唐家的打谷机下面。四疯子没有地方吃饭，就在盛唐家杂屋里烧柴火煮饭。盛唐可怜他，也就随他去，只要他自己能够照顾自己。这个事情在村里影响不好，村支部书记想还是去找找四疯子的二哥。二哥只顾着手里的活儿，头也不抬：“没道理要我一个人负责吧。我还有大哥啊。”运爹说，“大哥一时也联系不上了，你这个当二哥的还是要照顾他。”原来，四疯子有两哥一姐。四疯子开始并不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他是做竹材生意的，就是自己收购竹子之后请几个人在家里将竹子劈成片条，卖出去做基建用的跳板。乡人称为“四老板”。他大哥在县城做生意，介绍了一笔业务给四疯子，哪里料到那是一个骗局，四疯子一大卡车竹片被骗走了，五千元的货钱久久不见影子，工人要工资，卖竹子给他的也要原材料钱，他就去找他大哥，结果大哥万事不理，四疯子一夜之间就给急疯了，此后他一直住在爷娘留给他的土屋房里。平时靠捡破烂为生。姐在世的时候还一年看他几次，给一点钱他，前几年姐因车祸意外再也没有醒过来。大哥也不再回来，一眨眼都十几年了。二哥住在本村，建立了自己的家庭。村里看四疯子可怜，在民政上办了一个五保，每年乡政府发四五百元给他作为生活经费。前年他不小心把自己的救命钱给弄丢了，此后作为监护人，二哥代领了四疯子的保障金，承担着照顾四疯子的义务，四疯子生老病死都是二哥的事情。村里组里也没有这个钱来新建两间房，想来想去，只能要四疯子的二哥来修建，投劳投工，上面适当补贴一下。二哥书读得不多，一直在村里，靠种田为生。崽和媳妇、女都在外面打工。，日子虽然不是很好过，但至少帮助四疯子做两间屋是没有什么压力，况且五保资金还在他手里，况且还有政策补贴。
二哥说：“听说上面有钱补。那就等上面来钱了再说。”“做人不能这样吧。”运爹有一点生气了，他站了起来，进绷着脸盯着二哥：“秋天来了，越往后面越冷，国家政策也是做起了房子才有钱补贴。你先做，做起了钱不会少你一分。”“那好。中稻快要割完了。等我把中稻收割完了就做。”听到二哥这样说，运爹紧绷的脸才有了一丝松懈。“那你就抓紧一点啊。”走的时候运爹再三叮嘱道。
村里引进了一家塑料厂，厂房就挨着村部。那天一大清早，运爹到村部去有一点事情。塑料厂门前堆着一车砖和几包水泥。塑料厂主体工程已经搞完了，而且堆材料也不应该堆在门前啊。运爹正纳闷，二哥手里拿着一包白沙烟过来了，递给运爹一根：“运书记，塑料厂做好了，我想在这里建一个小卖部，我可是跟你打招呼了哦。您看，材料我都拖过来了。一千多块钱啦，去了我一千多斤谷。”“我可不能做主。你要做就跟塑料厂李老板商量。”“村里的地还不是你运书记说了算。”二哥吞云吐雾，眼睛时不时眯着，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土地已经征给了李老板，做什么，怎么做都是他说了算。找我没用。”“那好。我找他说。”二哥挽了挽袖子，就去找李老板。运爹一把抓住二哥的肩膀：“四疯子的屋你什么时候做？”“我现在不空，手里有事情。等我忙完了这段时间就做。”“你动作快一点啊。日子越往里面走越冷。”运爹往村部走去。看到破烂不堪的村部，运爹心里也不是滋味。村里一年上头冒得一分钱收入，自己当村支书八年了，过去为了交上缴，贴了五六万进去了，取消农业税后接着取消共同生产费，村里工作运转全部靠村干部自己贴钱，更不用谈工资发放。开一次党员组长会就要招待一次，二十个人招待下来，哪怕只有两百多元的招待费，也是七挪八凑，要不干脆就打白条子。村里也是尽量少把组长喊来开会，自己多上门单独安排布置任务。快到年关了，党员组长嚷嚷着：村里只要有什么事情要安排，首先找的就是组长，一年上头，糖粒子都冒看到一粒。如今引进了一个塑料厂，还指望塑料厂明年能够缓解一下村干部的困境。那还是明年的事情呵。眼前，村部的窗户玻璃没有一块完整的，天花板都缺了几块，桌子椅子还是上个世纪土改时候从地主家里拖来的，几把条椅歪歪扭扭象瘸腿的老汉。看到村部的破旧，运爹想起了四疯子倒塌的房子，想起了四疯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二哥终于是没有在塑料厂做成小卖部，材料以两千元钱卖给了塑料厂做宿舍，听说算了误工费、运输费等等七七八八。
一场秋雨一场寒，十场秋雨要添棉。秋去冬至，四疯子依旧过着睡人檐下的生活：从田里抱稻草垫在邻居家门口来睡觉。邻居盛唐可怜四疯子了，便把自己家里一场不太作用的棉被给四疯子，解决了四疯子垫和盖的问题：四疯子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便搬家了。自家那个牌坊式的面墙前面，有一块空坪，盛夏腰深的杂草已经枯萎，空坪的左边是盛唐的房子，右边是山君的房子，四疯子就紧靠着山君房子的侧面墙住下来了。他把盛唐家和自家的两块门板下了下来，斜靠在墙上，这就是自己遮风挡雨的屏障。在空坪上，两口砖一码，就是自己的炉灶，一个别人扔掉了的奶粉罐子就是他的烧水壶。盛唐提供一口铁锅和一只饭碗、一只菜碗，还有油盐等，四疯子将这些什物放在盛唐房子旁边的红砖堆上，那就是他的橱柜。依旧是捡破烂，塑料瓶子，塑料袋子，换一些钱来买面条吃。
一天，一行戴着头盔的骑行者进入了这个村，他们的自行车别致、简单，前面都插着彩色的旗帜，后面托着小背包。村里人的目光被这一群不速之客给吸引住了。盛唐说，如今城里人啊，真是舒服，冒事做了骑车到乡里来观光。车队刚好驶过四疯子“家”，看到了他们搞户外运动的什物：砖搭建的简易灶，上面还放着一个小锅，红砖堆上各种瓶瓶罐罐。好奇心使得一行人下车来看个究竟。有人说，怎么也有人来这里搞户外活动？熟悉的事物总是使人忽略其他。那高大的牌坊式面墙还是在看到锅灶之后才被注意到。有人感叹道：很高很危险，才意识到，这不是户外活动的痕迹，而是悲惨生活的见证。为头的开始打听情况，很快，运爹被联系来了：“您好，我们是天籁户外运动俱乐部的。看到你们这个村民的生活这么悲惨，我们想为他做一点什么。”“实在是感谢。他现在主要解决住的问题。”“那就为他建一个小房子，两间差不多。我们这里有二十个人，每一个人出一百。”“怎么好意思要你们的钱呢。”运爹脸红了，他感到难堪和不安。“没有关系。扶危济困也是我们应该做的。麻烦您把村主任、村妇女主任都通知过来。”随后，村主任、妇女主任赶过来了，盛唐也过来了。为头的人说：“我们是天籁户外运动俱乐部的，今天来贵地进行户外活动，看到这个场景我们感到很难过。我们想为他建一个小房子，希望你们能够收下我们募集的一点心意。下周我们还是要来一趟。天气越来越冷了，希望你们能够早一点把房子建起来。”彼此留下联系方式，骑行者们出发了。

四疯子的房子终于赶在冬天的第一场雪之前修建起了。将以前的面墙拆掉，利用其老房子上的火砖，添置水泥、砂、棂子，在原址上做了两间房，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伙房。最后一算帐，一千七百八十元，还多了二百二十元，村里决定为四疯子打一张木床，添置一口好灶和一个烧水的壶。运爹把民政办干部喊来，跟房子照了相，不久，上面来了几个人，转了一圈就走了。过年前，四百元的补助款顺利下拨到了村委会，运爹和村主任、妇女主任一合计，补助款包括以后的五保保障金都交给组长记爹。由记爹负责四疯子的生老病死。这个任务是小年那天，运爹交给记爹的。那天上午在四疯子新屋里，运爹烧了旺旺的一堆火，记爹坐在运爹右边，四疯子坐在运爹左边，看着跳跃的火苗，四疯子喃喃地说了一句：好热乎啊。

写在后面的话
真实的残酷与虚假的魅力
  打小我们就被教育，要追求真善美，拒绝假恶丑。似乎这样一来，真实与善良、美丽是相联系的，而虚假、险恶。丑陋也是相关的。但世上的事情并非安排得如此简单。有一次去市委办事，偶然遇到一群老年人在树荫下聊天，其中一个老人说，假的也是美的，也是好的。你看，我牙齿全部掉光了，安装上了假牙，说话、吃饭都不是问题，而且也比以前形象好。这就是假的魅力所在。
  我是今年4月份听说四疯子的故事：一个40来岁的人，形迹不定。有时候人们可以在街上看到他用一只鞋子当作手机打电话，含糊不清，但有人说他经常说“冒得我签字，冒经过我的同意，钱不能动。”还是做生意受骗刺激太大了。一晃二十多年，独身一人。我始终是没有见过四疯子这个人。因为某种工作关系，我十分关注四疯子。四疯子的房子垮塌后的第一次照相我便参与了，之后访民情也进一步了解了他的生活状况，并且就他的问题也提出了一些解决的意见，做了不少工作，但是成效甚微，这让我感到很惭愧。最近一次因工作需要，我直面了四疯子的真实的生活境况，这种真实很残酷，残酷得让我感到发冷。而这也许只是一种表现，还有更加让人感到残酷的就是，四疯子除了会从邻居那里得到一点点帮助外，几乎无人去帮助他，甚至是包括他的两个哥哥。大哥在外经商，不回乡不理会，二哥也许是自身条件不太好，也不愿意挑上这个麻烦。兄弟血脉情在这里消失得渺无踪迹。而村里组里因为经济拮据也似乎只能望洋兴叹，我也奇怪为什么村组干部没有去主动号召和聚集众人的力量去扶持。四疯子的一个亲戚跟我说了一句话给了我一点启发：“我和他虽然亲，但又不是一娘生的，这个事情还只能找他两个哥哥，他们应该帮助他们。”敢情村里组里也在观望和等待他的亲哥去尽他的责任，而他二哥似乎也在观望和等待村里组里去解决这个问题。组长终于发话了，万一要是他二哥不管，以后组里就管他，组里就帮他做。五保保障金交给组里，四疯子的生老病死都是组里负责，他的个人财产也是组里的。这句话让人似乎看到了希望，感受到了一丝温暖。而这种提法，至少三个月前就有所耳闻了。
四疯子的住房问题成为了一个焦点。因为天气越来越冷了。冬夜里，我想起了四疯子，便想去写一点什么。四疯子的住房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因此我不得不采用一种虚假的方式去为四疯子的住房问题画上一个句号。开头是悲惨的，经过的曲折的，结尾是圆满的。我想自己应该通过虚假的结尾去构建圆满，去展示魅力。骑行者是我一个印象，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们途径村庄，当时我坐在车里，未能跟他们说上几句话，也觉得遗憾。在我印象中，他们应该是某某户外俱乐部的成员。我就有朋友参加了这种户外俱乐部，有空就集体骑车出去采风。从经济上来说，都比较宽裕。他们集资跟四疯子建房，给了四疯子一种温暖，尽管四疯子连救助他们的人的面都没有见上。他们集资建房，似乎也启发了村干部和组长，甚至是村民，扶危济困其实是大家的责任，是大家的良心所在，是中华民族的美德所在。虚假的情节所绽放的魅力也许就在这里。
依旧呼唤真情，呼唤真爱。希望人性在农村，在最底层，在最贫困的地方绽放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