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志文和叶如馨是一对恩爱夫妻。三十出头。柳志文是一名优秀法官,叶如馨是一位事业有成的律师。多年打拼,小家庭有了一定经济基础。幸福生活,惟一缺个孩子。张金芳是柳志文的母亲,思想传统守旧。当初,张金芳反对儿子娶女律师为妻。婚后,做律师的儿媳工作繁忙,一年到头为案子奔命,婆婆一直心怀成见。条件优越的柳家,需要的是温柔顾家的儿媳,而不是十佳律师。
儿媳迟迟不要孩子,婆婆由委婉提醒到公开责难。直至如今,因抱孙心切,导火索已然被拉响。压抑多年的不满、婆媳矛盾不断升级,家庭战争终于爆发。因孩子问题,婆婆与儿媳数次发生冲突。生活失去了平静……
宝贝战争 第一章(1)
1
阳光旖旎,繁华绮丽,一座现代化的时尚之都。
优雅干净的海滨大道旁,四季常青的绿色掩映之中,有一片充满异域风情的青瓦红顶的建筑群落,海盛律师事务所不显山不露水地坐落在这里。
情人节之后的一个日子,乍暖还寒的天气,一桩离婚官司找上了女律师叶如馨。
一个男人以妻子红杏出墙为由起诉离婚。被起诉的女人叫吴远虹,作为被告,她慕名找到在业内有着“离婚官司第一人”之称的叶如馨律师。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第一眼看到叶如馨,吴远虹不由睁大双眼,惊讶不已:“您,您真的是叶律师?”
叶如馨很清楚对方的惊讶源于何处。
吴远虹一定以为当红影星在律师所体验生活呢。
近年来,娱乐圈有一个叫黎冰的影星迅速走红,随着这位影星被越来越多的观众所熟识,叶如馨便越来越多地听到初次见面的人直面惊呼:你跟那个演员长得真像!是孪生姐妹吗?甚至有同事建议她去参加电视台的明星模仿秀……晕死!她看过黎冰的片子,只能承认脸形和五官确有几分相像而已,但气质是完全不同的。这个问题上她的先生柳志文和她的看法完全一致。他对这个话题十分不屑,他会说,哎呀,那个女人一脸世俗,我媳妇哪里像她呀。
“我是叶如馨,谈正题吧。” 如馨点点头,不亢不卑,淡然安静,脸上的表情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完全是职业性的。
吴远虹脸上的惊讶很快消失了。离婚的伤痛正摧残着她,眼睛里还残留着隐约的泪迹。如馨原安排小刘在旁边听听,顺便做个记录。可吴远虹表示,希望单独谈话。于是,如馨支开小刘,关上了门。很快,她就获悉,坐在面前的女人居然是一位富婆,也可以说,是本市地产界一位富豪的老婆。
从吴远虹的陈述中,如馨对那个男人的资产进行了粗略估计,可以肯定地说,这个案子做下来,应该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重新审视着面前的女人,年约三十五六,姿容秀丽,风韵不减。此时此刻,这个女人从头到脚都深深笼罩在离婚阴影之中。一个曾经漂亮的女人,正在遭受人生重创。当然了,被富豪抛弃的感觉,毕竟与被穷鬼抛弃完全不同。
为什么出轨呢,婚姻的背叛者,如馨一向对这样的女人没有好感。不管对方有多少理由,偏离正常的情感轨道,挑战做人的道德底线,她不会赞同。
可是干这一行,有着自由的时间,却最好不要根据个人喜好自由地选择客户。当然,不会有人强迫你,但如果一味地任性,在这个行当一定不好混下去。通往大律师的道路注定不会平坦,悬崖峭壁随时会挡在身前,奋力攀登的时候,就算你不愿扭曲自己,最起码也要学会适应和克制。当事人没有好坏之分,只分强弱,贫富,有罪无罪,罪轻罪重,就算面对一个十恶不敕的杀人犯、流氓、混蛋,也必须要拿出耐心,接受了委托就得忠实服务,这是规矩。
没办法,就这么一种工作环境。几乎每天都要面对各种各样的悲痛、忧虑、困惑、甚至愤怒,疯狂……总之,接触阴暗的一面居多。而这些来自阴暗部落的来访者,无一不希望从她这里找到光明。
提到孩子,吴远虹再次失颜,失声哭泣。夫妻离异,孩子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富豪的孩子也不例外。如馨皱着眉头:“现在心疼了?当初你为什么要生下这个孩子?”
从业十年,叶如馨的问题第一次这么不靠谱,偏离主题。心里还有一句没有出口:要孩子是为了传宗接代?还是自私的情感需求?需要孩子给自己带来生活的乐趣?
吴远虹已经愕然,她地望着她,喃喃道:“叶律师,这,这,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如馨当然知道这个问题并不在工作范围。她的任务是如何帮助当事人获得女儿的抚养权和最大限度的财产分配。那个男人经商多年,生意成功,面前的女人不甘心在离婚大战中败下阵来,一无所获。
“同为女人,我替孩子感到痛心,”如馨当然不会让当事人看出自己的失态,她以颇具人情味儿的口吻循循道,“既然要了孩子,就该担起责任。不要只想到自己的痛苦,根本不顾孩子的感受。大人要追求幸福,孩子就不要幸福了?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唉,孩子无辜啊。”
吴远虹黯然叹一口气:“根本就想不出来当初为什么要这个孩子,根本没什么原因,孩子自然而然来了,就很高兴地接受了,那时候没想这么多,更没想到日子竟会走到今天这般田地,两个人会过不下去。不过我从没后悔要这个孩子,如今孩子爸铁了心要甩我,我正是为了对孩子负责为了孩子的幸福,才铁了心留住孩子……”
不管怎么样,一颗母亲的心可圈可点,可嘉可敬。
吴远虹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如馨回头向小刘道:“打起精神了,新的战役开始了……”
小杨插话道:“当然!大生意呢。”
如馨笑道:“没跟你说话。”
小杨说:“可是我的耳朵听到了。”
小刘在旁边嘻嘻地笑。
如馨问:“不是让你们回避?偷听了?”
小刘道:“从窗口看到了,7系BMW呢,实力不小啊。”
如馨哼了一声:“眼睛还蛮尖。”
小刘笑道:“明师出高徒,得益于馨姐不倦教诲。”
小杨道:“馨姐,你不是已发誓不再接离婚官司了?好了伤疤忘了痛?特事特办?”
小刘接口:“你这话太极端了,应该加个括孤——富豪和富豪太太的离婚官司除外。”
前不久如馨代一个离婚案,为女方争取到一套房子,结果男方挥着菜刀追到办公室,口口声声要剁她,她一身冷汗发誓不再接离婚官司。同事们常调侃自己的职业:“在这个世界的灰色地带、在别人的痛苦、泪水、威胁中坚强战斗,从而获得薪酬、荣誉和精神的充实。”是啊,要想活得精彩,干得出色,就算菜刀当头,也不能逃避。
如馨笑问:“你们俩的意思就是,这个吴远虹我就干脆别做了,让给你们俩行了?”
小扬道:“馨姐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如果能给我提供一次单独锻炼的机会,至少这一年我会记着你的好。”
如馨笑笑:“你可真会做美梦,你以为梦想会成真?”
小杨说:“你十佳大律师,找上门的人那么多,天天吃肉,还在乎给我们一口汤喝?”
如馨哈哈一笑:“我在乎!我明确告诉你,你就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了,一心二用你能行吗?眼下你手上那个侵权案马上开庭了,你给我办好,办圆满,这是你的任务,至于吴远虹嘛,没你的份儿了,有小刘就够了。”
心里想,哼,就算十佳,也还是希望锦上添花。大客户成就大律师,不是哪个律师都能有幸为富豪的太太打离婚的,主动送上门来,岂能随便让出?我有那么傻吗?我也是个普通的女人,本能的虚荣和私心一样不少哦。
2
下班后,如馨开车路过超市,顺便捎了些水果回家。柳志文出差去了外地,家里就剩下三个人:公婆和她。和公婆生活,日常采购基本都由勤快的婆婆包下了,小两口只要自觉地出些生活费,凑上两张嘴就OK了。当然,有点不爽的是,婆婆每天都买水果,但很少买如馨爱吃的种类。这不能怪婆婆,要怪只能怪如馨这张刁钻特别的嘴。这张嘴特难侍候,而她偏偏又纵容它,除了满足它的特别欲望,自己也无计可施。
推开家门,婆婆张金芳正在厨房里忙碌。公公柳洪亮以一个习惯性姿势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套功夫茶具,茶壶的蒸气袅袅升腾着,茶香溢满整个房子。一般情况下,老头子总是这样不紧不慢地一边品茶,一边守着大屏幕液晶电视机欣赏球赛。看上去很享受,实际上呢,很难受。他并没有多喜欢日复一日地做这种沙发土豆,主要是由于脑血栓发病几乎半身不遂行动不便,才不得不向残酷的现实妥协。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进厨房并非喜欢,而是被习惯所推动。被动地,有些无奈。这就是生活。你是个女人,为房子为车子为生活质量你得和男人一样在社会上打拼,回到家你又得恢复女人的面目到厨房忙活。
“今天从报纸看一篇报道,一个高龄产妇在医院生下一个脑瘫儿。”张金芳里挥着锅铲,嘴里冷不丁冒出一句。
如馨“嗯”了一声,剥着手里的蒜。
“我知道说这些你不爱听,可你想想,我是何苦?这不为你好吗?身为女人,谁也逃不掉这一关,早晚要生,晚就不如早,年龄越大,卵子受污染的机率越多,将来孩子的质量就会越低……不要一门心思只想工作赚钱,钱赚多少是够?钱是赚不完的,咱家现在还缺什么?不缺吃不缺喝不缺穿,跟二十年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比起来,这日子已经是天堂了,看看左邻右舍,看看别的小家庭,咱现在就缺个孩子了。岁月不饶人,你们拖不起了,没有孩子,赚再多钱有什么用?”
“噢,知道了。”如馨把蒜瓣放进石臼,咣咣咣地用捣锤砸起来。真晕!耳朵要起了茧子!老太太,婆婆,亲娘哎,亲娘都没你这么罗嗦,太让人刮目了,真想不到竟然已经开始研究卵子了,都可以去当生殖科医生了,天天在家做饭大材小用啊。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就是为了你的孩子再生个孩子?赚钱就是为了给孩子花?没孩子赚来的钱就是废纸?什么逻辑?去你的大头鬼吧!
陪婆婆做饭做家务她没意见,但她不乐意听婆婆说教。又不是亲妈,没生我没养我,凭什么让我耳朵承受这番唠叨的酷刑?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亲妈也没这样子呢……但如果不忍受这些唠叨,如果一进门就躲进卧室或书房,婆婆就一定不乐意。只要婆婆不高兴,整个家里的气氛都会很压抑。为了不让婆婆不乐意,为了这个家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如馨只好牺牲自己。老天!曾经多么自我的女人,一进家门,便完全丧失了自我,更别奢谈什么个性了。
“你也不能总是噢噢噢,光说不练,这过了年又长一岁,迫在眉睫,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对你自己没好处。”
“生脑瘫的产妇多大年纪?”如馨反问。
“三十五,标准高龄。”
叶如馨每次站到镜子前,看到的都是一个容貌姣好、气质高雅、风姿秀逸的漂亮女子。她一直觉得自己还年轻,从未与“高龄”往身上套过。见婆婆如此危言耸听,她不屑地笑笑:“别着急,妈,我才三十二,还有三年嘛。现在好多女人过了三十都没结婚呢,三十七八、四十岁生孩子的多的是,报纸上的畸形儿也不过偶然现象,不畸形怎能让报纸?”
“什么?”张金芳停下锅铲,拧头皱眉盯着儿媳,“你虚岁三十三,不再三十二了!我警告你,女人过了三十,各方面机能都在衰退,再过两年,身体不好恢复不说,连带孩子的精力都没有了。四十岁生孩子那是正常人吗?你干吗要学那些不正常的女人?非逼到没办法的时候才去生?真要生出不健康孩子,你怎么给我交待?”
“知道了,妈,这怀孕也是不一天两天的事,我们这不正准备着吗?最近案子特别多,体力有些透支,总得保证质量吧,你再给点时间,等忙过这一阵就怀孕,放心吧,一两年内保准让你抱上孙子,哎,妈,孙女行吗?”如馨尽量不把气氛往坏里搞。
“或男或女,只要你生下来,在我这里都是宝贝!”
“那我就放心了,妈,你歇会儿,我来吧。”如馨接过锅铲,准备下一道菜。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这是她与婆婆相处的特别方式。女友告诉她,婆媳关系,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千万不能软,你一退她就进。是啊,没错,我做梦都想压倒她,可要不是公爹身体有病,若非丈夫又是天下第一号大孝子,我干嘛要做这忍者“神龟”,干嘛让婆婆这时不时的“抽风”将我压倒?只求婆婆不要把忍让当软弱,不要继续得寸进尺了。
晚饭后,如馨将买来的山竹全部洗了,装在水晶果盘里端到客厅。山竹这东西,看上去并不起眼,一点也不好看,但剥开坚硬的厚厚的外壳,雪白的果肉酸甜可口,鲜美至极。若只有柳志文在,她会让他帮忙剥开厚壳,她的并非樱桃但被常人称之为性感的小口,只负责享用果肉,这是夫妻之间的一项小游戏,也是晚饭后的愉快时光。可现在只有柳志文爸妈在,不管什么游戏自然是一律全免。
装山竹的水晶果盘,花一千多元买来的。当然是仿水晶的,玻璃的纯净度较高而已,要是真品,这个价连个盘沿怕也买不下来。不过它的确漂亮精致,赏心悦目,一见它就备感愉快,食欲大增。这是她去年办过一次大案后给自己的一点奖赏,确实有些奢侈。如馨坐下来与公公柳洪亮聊了一会儿。柳洪亮性格开朗,爱说爱笑,他的话题无非是健康啊,饮食啊,锻炼啊,呼吸负离子啊,有氧运动啊……自从生了这场病,他开始潜心研究养生之学和健康之道,如今完全可以去做养生专家了。
边聊,如馨边旁若无人地一口气吃掉八个山竹。八个山竹的市场价在三十五元左右,平均每个山竹抵得上婆婆吃二斤苹果。除了她吃掉的,盘里还剩十多个,那是留给公婆的,她希望他们能与她分享,心意至此,他们吃与不吃都是他们的事了。
婆婆曾揶揄,太腐败了,这些毛病是从哪里惯出来的?不可能打小在娘家养出来的吧?
如馨也调侃,说的太对了,正因为小时候家里穷,吃得少,所以才要补上啊。
又补上一句:又不用你的钱,你疼什么?你疼有用吗?白费感情,我照吃不误。
当然,后补这话不是直接说出来的,而是以切实行动告知婆婆的。
当然,关于水果的战争,以婆婆的失败和沉默告终。
推开卧室的门,一张报纸搁在梳妆台醒目的位置。那篇高龄产妇脑瘫儿的报道赫然在目,配着彩色图片着实触目惊心。
在传宗接代的问题上,婆婆的责任心的确发挥到了极致,她比当事人还要千万倍地忧心忡忡,心急如焚。不过以前,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还是很留情面的;不管在儿子面前怎么唠叨,在儿媳面前还是很委婉的。委婉含蓄地透露出这个意思:希望家里添个孙子,这个家就更美满了。
那时候,公婆还住在他们自己的房子里,过着他们自己的日子,婆媳之间还是很有几分明显的客气。自从半年多前公爹一夜之间脑溢血了,柳志文担心父亲万一哪天半夜出意外,只有老太太一个人肯定不行,抱都抱不起来,旁边没个身强力壮的人可如何是好?如馨说,脑血栓病人犯了病不能随便抱,打120是最好的办法……话音未落便遭柳志文一顿痛斥,养儿防老,你兄弟姐妹都是这样对待父母的?一句话说得如馨面红耳赤,满腔罪恶感。看到丈夫一脸伤感和失望,为了不让他太难受,她只好违背自己的意志,主动提出接老人来家里同住,以便“防老”。就这样,两代人生活到一个屋檐下,两家人成了一家人,婆婆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以前的几分客气便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很显然,在“添丁”的问题上,婆婆已然失去耐心,已不愿再委婉含蓄,不再客气,而是已经撕破脸皮,公然挑衅了,根本不顾儿媳的感受,不管儿媳愿不愿意。既然老太婆已经这样不留情面了,我干吗还要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讨好她?我是天生的受气包吗?长这么大我受过谁的气?如馨感到胸口阵阵发堵,下意识地将报纸揉作一团,愤愤地扔进纸篓。
为了息事宁人,在法庭上一向被视之为“铁嘴”的叶如馨只便对婆婆的话随声附和,一味迁就。母亲曾教导她:你对我怎么样,就要对婆婆怎么样,试着把婆婆当亲妈,一定会有好效果。老天,晕死!我不高兴可以给亲妈吊脸子,犟嘴,耍脾气,跟婆婆敢吗?还不是吃不了兜着走?找死啊?.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3
如馨第三次走进“竞天”的生殖遗传学研究中心的大门。
这是一家通过国家资格审查的医学单位。她从网上查到,这家研究所近两年来在生殖医学领域的成就,尤其是试管移植方面的成果,就全世界范围内,都是走在前列的。头一次与柳志文一块来的。为了让她免受摧残,他先做了全方位检查。第二次来取结果,他没问题,一切正常。看来问题在她这儿了,于是她做了检查。今天来取结果。
以前如馨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到这种地方来。一直觉得女人怀孕生子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事。就像一个名女人说的那样,女人一辈子,在什么阶段就应该做什么事。该结婚的时候就应该结婚。该生小孩的时候就应该生小孩。如馨也一直认为,到了想要孩子的时候,孩子就自然会来到了。那时候听到周围某某不孕,在大街上看到不孕不育广告,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事居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身体发育正常,乳房形态正常,妇科检查无异常,就是不能像正常的女人那样怀孕生子。结婚七年,之初曾有过一次意外怀孕,不久意外流产。当时以为工作压力所致,夫妻俩并未在意。那时自恃年轻,一门心思先干事业,并无要孩子的打算,于是主动避孕。直到如馨年龄突破三十大关,在双方老人的再三催促下计划生子,却不知何故,再也无法如愿怀孕。双方老人自始自终对这些事毫不知情。在众多亲友眼里,这对年逾三十的夫妻,或许是由于观念前卫,不愿受孩子所累,刻意做丁克一族。这自然招致了柳家老人的不满。而如馨的父母,对女儿迟迟不要孩子,也颇有微词。
来这儿求医的还真不少。男的女的,年轻的年壮的,有的老人陪着来的,有的拖着行李包裹的,同病相怜啊,都是看不孕不育的,憧憬、困惑、焦虑、渴望,写在一张张脸上。大厅里,走廊上,到处贴着宝宝的画片,注明了宝宝们的父母都是从这里获得了生命的延续,这些画片让患者们神不由己地增强了信心和希望。
穿行在这样的环境里,如馨总觉得有那么一丝别扭。
可是没法子,别扭也要上,拖不起了啊。
为她作诊断的是黄玉梅教授,黄玉梅是国内著名的生育专家。
此时,黄教授郑重地将诊断书与相关检查结果推到叶如馨面前。
报告上一组组排列有序的医学数据,如馨看不懂。但她清楚地看到诊断书的结论:体内存在超量AsAb,无法自然受孕。
黄教授温和斯文声音在耳边响着,她指着那些天文般的数据,耐心仔细地解释相关生殖学问题,“Antisperm antibodies,简称AsAb,也就是通常说的抗精子抗体,AsAb在宫颈黏液中的过量存在,严重阻碍精子的正常运行,从而影响精子与卵子的正常结合,最终导致不能正常受精。”
“好治吗?”如馨并不想了解那些让她心乱如麻的专业词汇,只是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如今医学这么发达,应该不算什么疑难杂症吧。
“对于一般的患者,保守的疗法只有一种,死守抗体转阴。这个过程不会一帆风顺,需要一定的时间,一年,两年,或许三年,五年,需要不断地用药,抗体会在阴阳之间反反复复,通俗一点来说,这些抗体大多数守在宫颈口,只要遇到精子,就会把它消灭掉。而我们的治疗就是趁抗体打盹的时候,打个游击战,看能否有漏网的精子可以突破抗体的重围。”
老天,太可怕了,干脆杀了我吧。
一听到要常年用药,把宝贵的时间都耗在治疗上,如馨的大脑就嗡嗡作响,真是不可思议啊。
“除了死守法,还有没有别的方法?”她问。
黄教授直截了当:“那就是做试管。”
如馨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退而求其次,她试探着商量:“听说试管的成功率很低,那还是用保守的方法吧,中西药哪个疗法更好些呢?”心里想,如要常年用药,最好中药了,起码副作用小。
黄教授一双眼睛沉静地望着她:“我刚才说的,仅适用于一般的患者,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中西医都不适合你。”
“什么?”如馨仿佛挨了一棍,刚刚说服自己作好上战场的准备,打算拿出锲而不舍的精神与抗体作持久战,怎么还没这个资格了?
黄教授指着报告单上另一组天文般的数据,耐心地解释:“这是一种非常罕见的组织核型,我们专家组针对这一特殊情况进行过专门讨论,我只能坦率地告诉你,就目前的医学技术而言,你这种情况治疗的意义不大,所以我建议你放弃治疗。”
如馨无法相信这一结论:“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为什么不能治吗?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用些药试试吗?比如说中药什么的?”
黄教授肯定地说:“这种情况如果我给你治疗那是不负责任的,在我们这儿,不会有医生敢给你开药的,无论开多少药,治到最后不仅要退还所有药费,还要受到处罚,因为结局只能是失败。如果哪家医院敢给你治疗,那只能是为了挣医药费,你除了白白地浪费金钱和时间,还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必要的摧残。”
“可是,体内有这些东西,这不正常啊,总得治啊,要不然……这多可怕?”
“这你不用担心,除了不能怀孕,它不影响健康、生活、智力,和体内所有正常细胞一样,它与你和平相处。”
“那,既然不能保守治疗,那就做试管啊,”如馨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听说你们研究所在这方面是很先进的,难道就不能来帮助我?”
“这两年我们所在试管培育这一技术上,的确已经走在同领域前列,一般的患者在我们这里,都是可以通过辅助技术来完成孕育的。不过我刚刚说了,你这种情况是十分罕见的,这种特殊结构的AsAb,是因免疫系统的紊乱和遗传物质的不确定因素而引发的,它不仅存在宫颈口,还大量游离于宫腔内,具有很强的杀伤力,它能通过多种方式损害卵子受精和胚胎发育成长,就算有幸怀孕,流产率和畸胎率近乎百分之百,从您和下一代的健康出发,我们建议还是慎重考虑。”
如馨被一棒子打进深渊,心底里顿时冰冰凉:“这么说,我这辈子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不过,这并不是说患者绝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除了AsAb,你的一切都很正常,和任何一个健康的女性一样,你有健康的卵子。”
如馨黯然的眼睛顿时闪出一线亮光:“有希望,对吗?”
黄教授轻轻叹口气,低沉着声音说:“借助于他人的子宫。”
“啊?”如馨瞠目结舌,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是找人代孕了?你们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没有,法律不允许。”黄教授说,“代孕从法律上讲目前还是个瓶颈,正规医院不会实施这种手术的。”
如馨呆呆地坐着,整个人都要木了,大脑发懵,思绪混乱,从未有过的不知所措,有那么一刻,简直要疯掉。
黄教授是留学美国的海归博士,著作等身,治愈过几千例不孕不育疑难杂症,是生殖遗传学领域的著名威权人物。此时此刻,她智慧豁达的眼睛里不仅写着二十年的从业经验,还流露着真诚的体恤和关怀。她又道:“不能生育对女人来说可能很残酷,不过想开了也没什么,不影响健康,不影响正常生活,与医院里那么多患绝症的不幸者比起来,也算是很幸运了,人的一生中,孩子并不是最重要的,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也有很多孩子不能替代的快乐,看开点,没什么。”
春天就要来了。空气飘散着淡淡的花粉的香气。
而那本薄薄的诊断书,就像骤然袭来的狂风骤雨,冰雹雷电,残酷地砸在如馨的心上。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在那扇大门里面,那些脸上写着焦虑、困惑、憧憬、渴望的患者,那些把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和全部的积蓄,都用在艰难求医路上的患者,那些为了怀孕不惜辞掉工作一心一意、年复一年、锲而不舍地进行治疗的女人,每一个都比她幸运。因为他们都有机会,都有希望,而她,则被无情地判了死刑。
这个下午,如馨没有去律师楼,不想让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案卷、永远写不完的起诉书扰乱思维,影响情绪。也没有回家,不想去听从婆婆嘴里出来的那些关于晚育高龄畸胎儿的骇人听闻的恐怖故事。她一个人去了健身馆。她把跑步机调到最大速度,一阵猛跑,大汗淋漓。有熟人走过来打招呼,如馨只是机械性地“嗯嗯哦哦”点头应付一下,根本听不进她们嘴里在说些什么。
在健身馆消磨了大半天,直到天已经黑了,柳志文打来电话。
“有应酬?”他问。
“没,在英派斯。”
“完事了吗?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吃饭?我已经到家了。”
如馨忽然想起柳志文已经出差五天,今日归来。但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喜悦兴奋之意,只是闷闷地回一声:“马上。”
啪,电话挂断。
旁边正“快步行走”的女伴笑嘻嘻地问:“老公在召唤?结婚几年了还这么黏人?跟新婚似的,不是装的吧?”
“上辈子给安排的,没办法,先走一步,别嫉妒啊。”如馨回应着,仍然没有马上回家。她闷着头到浴室冲了澡,吹头发的时候又对着镜子发了好一阵呆,这才换好衣服不紧不慢地趋车回家。
4
家中的气氛是欢快的。柳志文兴高采烈与父母有说有笑,亲亲热热,一团和气。张金芳正在试穿儿子买的羊绒衫,直夸儿子有眼光。桌上饭菜已经摆好,一家人显然在等待如馨。为了不扫大家的兴致,如馨强颜作笑,就像没事人一样顺着公婆和柳志文的话题聊了几句。这是一顿欢乐温馨的家庭晚餐,如馨第一次感到了发自肺腑的遗憾:如果添个宝贝,将会是多么完美。
饭后如馨陪大家坐在沙发观看电视节目,张金芳冷不丁道:“如馨,马上三月了,室外气温十多度,正是不冷不热温度宜人的时候啊。”
“嗯,是啊。”如馨心不在焉。
“外界气候特别恶劣的时候,比如盛夏酷暑、寒冬腊月,适合到英派斯去。像今天这样的天气,早起半小时到海边跑跑步,晚上出去走走,多好啊。有氧运动是最科学的,健身馆那种封闭空间,那么多人在里面扎堆,运动能有什么好效果吗?”
“嗯,知道了。”如馨心里道,老人家你又可以当运动专家了,你简直是全能啊!
“我说你这孩子,说什么都是嗯嗯嗯,做起来又我行我素另一套,我的话听进去了吗?”
“听进去了。”如馨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可是妈,室外到处都是汽车尾气,只有山里面空气干净,可惜太远了,汽油费划不来啊。”
“去海边吸负离子啊……”
不待婆婆说完,如馨便打断:“海边风大,我不喜欢被风吹。”
“戴个帽子不就行了?”
“不喜欢,会压坏发型的。”
“就是喜欢花钱。”
“挣钱这么辛苦,挣完了还不去享受,当钱奴?”
“你看人家金金,没钱吗?天天早上在外面跑步,从不去什么健身房。”
金金是住在隔壁一位全职太太,丈夫做生意,开奔驰,算得上富人,但金金身上穿的总是几年前的款式,说什么都是名牌,永远不会过时,似乎不把衣服穿烂绝不换新的。金金喜欢买回焗油膏回家戴着电帽子做营养,绝不让美发店多赚她一分钱。健身馆之类的场所轻易不涉足,没必要的浪费,在家里打扫卫生的效果并不比健身馆差,反正是要四肢活动身体出汗,殊途同归一样达到锻炼效果。婆婆住到这里自从认识了金金,便欣赏有加,常常将金金当作过日子的正面教材,动辄拿来给儿媳作示范,恨不得儿媳也成为第二个金金,只挣不花,把钱都存银行等着生崽儿,最好死了再带着棺材里。
如馨不屑地哼了一声:“过自己的日子,学别人干嘛?金金那种守财奴人全世界就她一个,我不觉得她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可怜她。”
整理完行李的柳志文从卧室走出来,挨着如馨的身体坐了,顺势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不能好好说话吗?抬什么杠?少说两句当你是哑巴?妈说得有道理,你虚心接受,以后注意点。”
如馨不客气地打开他的手:“捏我干什么?我说得有错吗?民主社会,自由言论还不允许?”
柳洪亮朗声笑道:“如馨说得没错,金芳说得也没错,自由言论,继续讨论。”
“你们讨论吧,我看份材料。”如馨心里堵得发慌,眼看再呆下去就得吵架了,于是起身去了书房。一年到头案子缠身时间宝贵,看肥皂剧还不愉快,不如干点正事。
“一天到晚看材料写材料,就你知道用功?我们家要的是儿媳妇,不是什么十佳律师。”张金芳盯着电视屏幕冷冷地甩出这句话。
柳洪亮劝解:“金芳哪,听我一句话,孩子们的事情少管点不行吗?如馨愿去哪儿运动就去,愿干嘛就让她干去,她做什么总有她的道理,你就省点心紧,整天叨叨叨叨,我听着都烦,就不能让人安生看会儿电视?”
张金芳瞪了老伴一眼,绷着脸起身回了卧室。
柳洪亮笑道:“瞧瞧,你妈多大岁数了,还跟小孩似的,说翻脸就翻脸啦,甭理她……”
是夜,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卧室里被渡上一层皎洁的光。小别胜新婚,若在以往,少不了一番激情欢娱。但此时此刻,如馨没有丝毫兴致。面对这个男人,恋爱三年结婚七年一起走过了整十个年头的男人,如馨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激情。想必他也一样。可是,这个已不能带来任何新鲜感觉的男人,在她的生活里竟是那么重要,一天不见,就仿佛浑身少了点什么,分别五天,每一夜都度夜如年。此时,虽然不再有激情,但整个身体躲在他温暖有力的臂弯里,从里到外都获得了彻底的放松。
“还在生妈的气?”
“怎么会。”
“为什么不高兴?”他在她额头轻吻一下。
“没有不高兴。”
“那为什么……”
“锻炼太累了,改天吧。”她翻过身去。
身体确实感到疲劳,却又不能立即入睡。如馨大脑里不停有各种想法冒出来,就这样辗转反侧。柳志文以为她情绪低落是因与妈拌嘴的事,安慰道:“其实妈说的有理,锻炼这事,春秋在户外,冬夏在室内,是比较科学的。你平常忙案子,好容易有个休息天,就在家里多待一会儿,陪陪老人,帮妈做点家务,她说什么你愿听不听,但不要顶嘴,她高兴你高兴大家都高兴,有什么不好呢?”
“还有完没完?刚听完你妈的说教再听你说教?我去健身馆花我自己挣的钱,我亲妈都没说个不字,你妈心疼什么?”
“不是钱的问题,别误会妈的意思,她今天说得没错,建议你户外运动是为你好,你怎么不讲道理?”
如馨不由来了气:“不是钱的问题是什么问题?我不讲道理?如果健身馆是免费的你妈还会埋怨我吗?你就知道心疼你妈!我帮她做家务她什么时候领过情?”
柳志文一愣,从她脑袋下把胳膊抽去,语气也变了:“大家住一块,家务活是她一个人的事吗?你没份吗?别说你没干什么,就是干了也是应该的,你要她领什么情?”
“我不是不干,我确实没有时间。我花钱请保姆,请钟点工,她为什么不接受我的好意?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找借口把人辞掉?”
“她这不是为了大家好吗?怕保姆不卫生,什么事都她亲自动手,你摊上这么个勤快婆婆是福气,别不知足。”
“我看你妈就是没事找事故意找岔,我做什么在她眼里都不对,整天跟我过不去。有时候我真想扳着她的脸问问,这么多年了,她为什么还对我这么横挑鼻子竖挑眼,我哪做得不好?当初就因你爸是局长她是局长夫人,觉得我配不上她儿子,觉得不门当户对,横竖看我不顺眼。可是现在你爸不当局长她不当局长夫人了,为什么还这么挑我?我这当儿媳妇的有哪儿做得不对?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吗?我处处低三下四讨她的好,每天小心翼翼生怕她不高兴,我天生的贱命?我怎么就这么贱?”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以前我活得很虚伪,从今天起,我不想再那么虚伪了,我想以后要活得真实一点,我现在最真实的想法就是后悔让你父母搬到我们家里,两个人的生活变成两代人的生活,很后悔很后悔,后悔得要死,这日子没法过下去了。”
“屁大的事搞这么复杂?犯得着吗?”柳志文也翻过身去,夫妻俩在各自的被窝里,背对着背,上床前的愉快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离婚算了,你再找一个,找一个让你妈满意的。”
“有病是吧?妈给提个建议,你爱听不听,扯什么离婚哪?知道在外奔波有多累吗?五天来没睡个囫囵觉,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柳志文也火了。他翻身下床抱起被子走到门口,手抓到了门把,却没打开,只是呆立了一会儿又无奈回到床上。
两代人生活确实不便,连夫妻吵架都如此憋屈。
如馨轻轻咬嘴唇,无声的眼泪悄悄地滑落。在工作中看惯了太多别人的眼泪,每次都劝人家不要哭,因为没用,眼泪不解决任何问题。所以她的眼泪一向珍贵,轻易不肯落下。可是今天,这是第几次流泪?太伤心了,根本控制不住。黄教授的话犹在耳边,残酷的报告结果还在眼前晃动。这是真的吗?一个女人,不能体验十月怀胎的幸福?让她绝后?不能有血脉留在这个世间?这种事怎么就摊她头上?上帝的安排吗?太不公平了!
5
次日一早,太阳还贴在海面上,如馨习惯性地起床了。昨日的情绪波动和昨夜的泪痕已随着新一天朝霞的升起而消逝,出现在她脸上的,是和往日一样的温馨和平静。
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她的习惯是与婆婆一块做早餐。
以如馨的习惯,牛奶、面包、鸡蛋,再来一碟小菜,营养基本上就可以了,最主要是节省时间。张金芳却不以为然。每天要早早起床煮稀饭熬粥。在婆婆眼里,似乎只有吃粥才能保障一天的体力,不吃粥就会挨饿,儿媳愿意挨饿她管不着,但若让儿子挨饿,她不允许。
也许出于责任,也许出于客气,如馨只要不出差,只要住家里,每早也只好早早起床,有她陪着婆婆一块在厨房吃油烟,婆婆的心情就会好许多。要不然,少不了抱怨、牢骚、和不好看的脸子。年过六十的婆婆依然保持着更年期综合症,如馨只需少睡个把小时,落得个耳根清静,落个心里安宁。其实如馨更愿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厨房做,希望婆婆坐享其成。可是婆婆不喜欢享福,她喜欢掌管厨房的大权,谁也剥夺不得。
早饭后,如馨又像往日那样带着明媚的微笑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律师楼的办公室。
在所里,如馨承包了一个业务部,杨军和刘萍是她的两个签约律师,说助手也成,说合作伙伴也可。两个都是新手,所以成本很低。三个人在一起,根据案子的难度和性质,有时候团队协作,有时候分头独立运行。团队合作时,小刘和小杨拿的是正常薪水和奖金,独立运行的时候,可以拿到一定比例的提成。新手自有新手的打算,若不与前辈邦交,就得整天为案源犯愁,弄不好连饭都吃不上。像如馨这样成绩斐然、案源稳定的名律师,自然是新手邦交的首选对象。她的部门是一个套间,宽敞明亮的单间自然由她享用,开窗见海,十分惬意。小杨和小刘,分布在大厅的两个方位。大厅有二十平方左右,人均十平,以小杨、小刘的资历,在行业内部算是不错的办公环境了。
和丈夫争夺财产和女儿抚养权的吴远虹又如期而至。
委托协议已经签过,剩下的就是如同完成应诉目的。陈述,回忆,谴责。痛苦,不解,忧虑。如馨耐心地倾听,仔细地记录。她要帮助这个女人,即使不能帮她解除痛苦,但至少要帮她把痛苦缩减到最小。
吴远虹愁眉紧锁:“叶律师,在财产问题上我虽然有所准备,但具体到什么样的材料才算最有力证据?”
“叶律师,两年前他就离开家跟我彻底分居,直到现在他才起诉离婚,我可以肯定,之所以空出这段时间,他就是为了转移财产,被他转移走的财产我估计……不,简直是无法估量的,怎么样才可以夺回属于我的那一部分?”
吴远虹疑问不断,忧虑不止。
这个蠢女人。丈夫的财产竟然多到无法估量,属于她的那一份究竟多少自己并不知道。不过如果她什么都很清楚,还来律师所干什么?叶如馨和同事们也该喝西北风了。
如馨面授机宜,教她如何合理合法地获取的相关财产证据。她告诉她,数据一定要准确,绝不能含糊不清,莫棱两可,只有这样在主张财产分配时才能占据主动。
谁知她谈了半天,仍是对牛弹琴。
吴远虹思索了半天又道:“叶律师,他的财产,不,我们家的财产相当复杂,还有一些异地投资我根本就不了解情况,你说的那些数据恐怕不好弄,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来,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关于异地投资,你手里有什么线索?只要是事实,就一定能查到,当然,只要你提供线索,我会竭尽全力的。”
待吴远虹离去,如馨叫来刘萍,重新阅卷,认真分析,仔细整理吴远虹送来的各种材料。这些材料装了整整五只档案袋,包括是吴的丈夫赵挥背叛夫妻感情对家庭不忠的照片、录音以及录像等证据资料。光看这些材料,吴的丈夫无疑是个混蛋,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馨不禁对这个女人生出几分同情,最初的看法也悄然转变。夫妻感情出了问题,谁对谁错,女人往往是最终受害者。男人家外有家,还不准老婆有怨。寂寞妇人被逼无奈寻求情感慰藉,换来的是被抛弃之恶果。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杨军走过来插话:“吴远虹这种人越多越好啊,如果隔三岔五来这么一个,我们就可以直奔富人行列了。”
如馨笑道:“别这么心理阴暗,吴远虹有她的苦衷,挺可怜的。查清那个男人的全部资产,尽可能替她多多争取,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海盛律师所共有二十多名律师。平常情况下,午饭时没有外出的同事们就会聚在一楼餐厅里用工作餐,这也是同事聚会的主要场地。
难得见主任在所里吃一顿午饭。不愧为律师的头儿,主任的嘴一秒钟也闲不下来。除了吃,就是说,刚刚谈完一个经济大案,话锋一转又谈到股票。谈到证券市场的狂热和赚钱效应,大谈某某投资茅台三年赚了百分之六百,某某投资万科十年变成亿万富豪,用活生生的事例鼓励各位律师们踊跃购买股票和基金。
主任袁水五十多岁,从业三十几年,代理过多起著名大案,出版过专业论著,上过司法杂志封面,曾被中央台报导过,是一位名符其实的大律师,在本市首屈一指。如今,主任住别墅,开凌志,真正的事业有成,春风得意。也只有在吃饭这样的时间里,他才会与同事们闲聊几句。平常工作时段内,他喜欢看到大家疯狂地工作。所有的律师都时时刻刻忙碌不停,忙得脚打后脑勺,忙得团团转,忙得恨不能长三个脑袋四只手,忙得筋疲力尽,忙得叫苦连天,忙得半死不活,忙得如牛如马,累得猪狗不如,主任就会很高兴,他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工作状态。如果有张有弛、有紧张有休闲,律师们自己觉得劳动强度刚刚好,主任一定会皱着眉头大声训斥:没事干了是不?没事干那就学习!不工作就学习!大好时光如此宝贵,浪费一分钟就是犯罪!
近年来,主任不知何故颇有往经济学家发展的趋势,时刻关注国内经济形势,每开电脑必先浏览金融财经网页,追踪投资新动向。每每与人聊到工作之外,少不了一个话题:投资,消费。有大钱的劝你买房,有房的劝你换大房,没车的劝你买车,有车的劝你换名车,美其名曰“提升我所形象和品位”。看你胆儿大就拉你炒股炒汇,胆儿小就劝你抢购国债,上午你刚拿到律师费,下午见面他就要你尝试理财新产品。你说数额太小到期收益比活期储蓄多不了多少,他说终究是有利可图,多一块是一块,你不理财财不理你,再小的钱谁能白给你一分?
多么朴实的真理!在主任冲锋陷阵、亲身示范的领导之下,同事们纷纷买房买车穿名牌,有钱的花现金,没钱的刷信用卡用贷款。总之,消费第一,存钱老土,为了潇洒消费,必须拼命工作,也算良性循环。如今在这个所里,人人有房还不一定,但多数人都有了车。就连小杨,工作不足两年,居然贷款买了M6。不过小杨买车的目的不是为了响应主任提升律师所形象,主要是为了方便泡妞。房租,还贷,谈恋爱,跟潮流,讲时尚、品位、情调,加之乱七八糟的消费,统统都得拿钱堆,月初还钱,月底借钱,月月净光,日日捉襟见肘,过着表面风光实际上狼狈不堪的日子。就在这种消费热潮中,一向把积蓄用来银行存款和股票投资的如馨,也忍不住淘汰了开了四年的宝来,换成了新款帕萨特。
“老李,上次让你吃进北大荒,吃了吗?”主任大声问。
“没多吃,吃了十万。”老李答,“等有回调机会再增仓。”
“好,拿稳了,包赚。小杨,你吃江铃汽车了吗?”
“股票太悬乎了,没吃汽车,就吃了你介绍的那个动力组合基金,想多吃没钱,就吃了一万,这次我决定采用胶皮糖政策,狠狠粘住它,坚决跟庄家战斗到底,08奥运闭幕之前决不撒手。”小杨答。
“好,叶子,你又吃进什么了?”
“股票基金我都有,最近大盘震荡太厉害,不能加码啦,我准备两会结束之前减仓。”
“女人哪,要不怎么说头发长见识短呢,黄金十年大牛市刚刚开始,不要被庄家骗去筹码哟,哈哈哈……”
最近以来主任业余爱好痴迷于股票和基金,每日研究,逢人必谈。称他“股疯”绝不为过。如今这个所里,人人有股,基民随处可见,主任功不可没。
主任哈哈一笑,冲如馨又道:“狗屎运又来了?为富婆打离婚了?”
如馨笑道:“反正这类小案你们都不干,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主任笑道,“人家指定要你叶如馨,我都嫉妒啦,这次不管输赢,你都有利可图,吴远虹丈夫是地产名流,资产以亿计数,你又要发喽,哈哈……”
“不会是地产界有名的流氓吧?”另一律师笑道,“馨姐你可得小心啦,别光想着赢官司赚钱,流氓要报复可是不择手段的。”
“瞎说八道什么?那个人定期做慈善,就算为了这个脸面,也不能做流氓吧?”另一律师反驳。
“名流不是有律师团吗?”又一声音传来,“馨姐你单干行吗?我们合股吧?六四开?七三也成!”
刘萍手一挥:“想得美!有我呢,怎么是单干?你们靠边站去吧!”
有人又道:“上次XX律师帮一个地产界老总成功转移数亿财产,律师费就赚了两百多万,这么好的机会,主任,能不能托人问问这名流,他的律师行吗?够用吗?要不要把我们全所推荐给他?”
通常情况下,在这一行里,离婚这种案子,基本没人乐意做。本是小案,琐碎,赚不了几个钱不说,主要是影响情绪。遇到素质高的夫妻还行,素质差的,当庭就能大打出手,万一倒霉遇到特愣的,还会冲上去揍律师,任何说服教育都是对牛弹琴,枉费口舌。所以,律师们只要不是闲得手痒,一般不愿干这类出力不讨好的事。但事情总得有人干,从如馨进所第一开起,主任看她脾气好,耐性好,遇到这类人人不愿干的活,就安排给她。主任整天强调“衍生产品”:不要嫌案子小,小案也可能带来大收获。这次你干得好,当事人下次有了事还要来找你,不仅自己找,还会一传十,十传百,介绍亲戚朋友来找。这就成了资源,资源才是最宝贵的财富啊。
主任是一个混世魔头,没正形。但打起官司来有一绝,无论什么疑难杂案到了他手里,不论原告还是被告,谁能请到他就相当于赢了了大半,绝对属于律师队伍里的天才型。如馨从一开始就跟着主任实习,由主任一手调教出来,从最初没有一个当事人找她,闲得难熬闲得烦恼闲得无聊,免费帮主任帮同事做案子,到如今居然成长为这个所里“离婚官司第一人”,资源丰富,案源不断,去年还获得了本市“十佳”律师称号,真正成了所里的招牌之一。离婚案子做多了,也便熟能生巧,很快成了公认的“高人”。
“除了名师,高手有一部分是给逼出来的”,如馨如是总结。
这次吴远虹的案子,一开始因女方出轨过错,叶如馨觉得有点棘手。但今天看了这些材料,只觉信心倍增,胜券在握。心想不管你什么富豪名流,只要你也有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就不怕你能张狂到哪儿去。
下午下班后,主任又率领大部队出去腐败。请法官吃饭,被当事人请吃,类似的应酬隔三岔五都会有。吃饭啊唱歌啊,一次少则几百多则几千,不论这份花销割谁的肉,反正只要不割自己,就不会心疼。没办法,这也是律师们工作内容的一部分。如馨热爱律师这份职业,但从内心里厌恶这一部分内容,平常除了推不开的应酬,基本一律拒绝。这次,如馨依然谢绝了主任的招呼,她笑着说:“我有约了,也要跟法官吃饭。”
主任依旧热情相邀:“并一桌好啦!”
“不方便啊,我是私会。”
“与谁厮混?”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6
如馨趋车赶到那间名为“海边人”的临海餐馆,柳志文已经提前到了。
柳志文打电话约的她。
以前的二人世界,日子是相当甜蜜愉快的。父亲脑血栓发病后,柳志文建议如馨搬到父母家里,柳家四室两厅的房子相当宽敞的。可如馨说什么也不愿意,无奈柳志文折衷让步,恳求父母搬到他这里。为了防备不测,为了老伴的身体平安,张金芳纵然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最终还是妥协了。老头子倒是豁达得很,只要家人高兴,住哪里都成。住过来以后,各种意想不到的矛盾摩擦层出不穷,柳志文成了夹心饼,不是这个不高兴,就是那个不开心,常常让他感到左右为难、头痛棘手。昨天,他明显感觉到妻子情绪异常。妻子的情绪是很重要的事,因为它常常严重影响着他的情绪。遇到她情绪不好,他会拉她单独出来吃饭,聊聊心里话,哄哄她,换换心情。
柳志文椅子边放着一只购物袋,里面装着一只礼盒。不待他说什么,如馨一把拎起袋子:“给我的礼物?”
“毒眼,怎么这么尖呢?”他一本正经望着她,“还没来得及藏起来呢,就被敌人发现了。”
她笑嘻嘻地打开了,一件白色低领羊绒衫。
“补给我的情人节礼物?晚了,不领情。”她噘着嘴说。
“干嘛要补?不过节就不能送件礼物?”他故作漫不经心。
收到丈夫的礼物,总是让她十分受用。她深知丈夫想用礼物这类东西来表达他对她的情感,至于她是否真正需要,他根本不会多加考虑。他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法官,一直靠薪吃饭,工资不高,但花起钱来大手大脚,毫无计划。他自幼生长于条件优越的环境中,从小没有钱的概念,长大后也从来没有理财观念。如馨则恰恰相反,自小父母扳着指头过日子,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钱的重要性,长大后又努力赚钱,精于理财,如今她的收入比他不知高出多少倍,但每花一块钱,她都会算算值不值。如果她跟他一块逛商场,肯定会阻止买这件羊绒衫,因为衣柜里的羊绒衫数十件,不乏同种颜色款式的,压根就穿不过来,纯属浪费。不过此时,她的心里仍是充溢着久违的甜蜜感,就像一下子回到当初的恋爱时光。
如馨用手抚抚柔软的羊绒:“手感不错呀,我决定了,以后永远不会再买羊毛衫了,羊毛太沉了,穿着累,要买只买羊绒衫。”
“那我可惨了,老婆,那我只有天天吃萝卜咸菜了。”
“那我只好陪你吃喽。”如馨笑着说。
菜上来了,边吃边聊。柳志文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那天你不是说去取结果吗?取了吗?”
“取了。”
“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但愿没事。”如馨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举重若轻,“可是,有事。”
“什么问题?”柳志文并不太当回事。
“病历在车上,待会儿你自己看,先吃饭,换个话题。”如馨跟没事人一样。
晚餐还是愉快的。从餐馆出来,在停车场如馨的车上,柳志文坐在驾座,如馨坐到副驾座。只要跟他在一起,充当司机的一定是他。不需为行驶费神,可以闭上眼睛听音乐,天马行空地闲聊,自然舒服得很。
然而此时此刻,以往的惬意却了无影踪。
柳志文手里捏着一纸病历。气氛异常凝重。刚才餐桌上的若无其事、波澜不惊已荡然无存。如馨再也无法强颜作笑,内心里巨大的悲伤又一次淹没了她。
“这么大的事,你昨晚怎么没告诉我?”一小段沉默后,他问。
“昨晚看你和爸妈那么高兴,不想坏你情绪。”
“可能诊断有误,换医院复查。”
“据我所知,竞天在这方面是最权威的了。”
“那也不能给它一棍子打死呀。”
“如果复查结果一样呢?”
“一样就一样,没什么大不了。”
如馨苦笑:“我想过了,我可以一辈子不要孩子,你呢?”
“和你一样,我也可以不要,一辈子二人世界,轻松自在,多爽啊。”
“你会甘心吗?”
“有什么不甘心的?生活得更轻松有什么不好?”
“我是认真的跟你谈这件事。”
“我也是认真的,没开玩笑。”
“怎么跟你父母交待?”
“我们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他们应该会理解。”
“如实坦白吧,要不然你妈整天催,大家都不好过。”
“先别急,复查后再说,万一有误呢。”
一周后,在另一家权威的专业医院,复查结果出来。与前次结果如出一辙,没有任何治疗的希望,残酷的现实粉碎了夫妻俩最后一丝幻想。从医院出来,一路上两个人一句话没有,车内静得吓人,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快到家时,这种凝固被划破了。是如馨的啜泣声,这些日子她一直假装坚强,却最终没能坚持住。柳志文将车子滑到路边岔道里,停下来。他伸出一只大手在她头上扑撸了两下,柔声道:“怎么啦?多大了还哭鼻子?”
他亲昵动作和十年前恋爱时毫无二致。这动作并非是恋爱专利,结婚以来日常生活中,她的心也常常被类似的亲昵所融化。每当这时,她总会怀疑心底里十年未变的甜蜜感觉是否经历过岁月洗礼,是否从恋爱期间直接移植而来,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年过三十。两人携手走过十个年头,因为一直没要孩子,大她三岁的他就一直拿她当孩子来爱。她知道自己不是孩子,可久而久之竟然弄假成真,只要单独跟他在一起,也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孩子。可是今天,她再也找不到以往那种以倚小卖小的感觉了。
“志文,我们离婚吧。”她严肃地提出这个问题。
“荒唐!”他打断她。
“我是真心的,这些日子一直这么想,我不能耽误你。”
“耽误我?哈……”他笑了,“难道我跟你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我是为了生孩子才娶媳妇的?哈哈……”
“谢谢你能这么想,可我真的不想让你这辈子有遗憾,你就放我走吧。”
“放你走了我就不遗憾了?你舍得我吗?你离得开我吗?”
“你放心好了,我自己的独立生活能力还是蛮强的。”
“可我的独立生活能力不行啊,当初算命先生不都说了,我们俩一个柳,一个叶,天赐良缘,天生一对,柳叶能分得开吗?”
如馨心疼如割,扳着指头一条条道:“法官,庭长,处级干部,英俊潇洒,年富力强,个性正直,心地善良,沿海景区宽敞住房一套,工作时间有公车可以随时使用,父母均有退休金,无家庭负担,以这样的条件,找一个二十多岁漂亮健康的未婚女孩,不费吹灰之力,没准再婚不到一年,就能抱上个白胖小子。到时候,你父母高兴得合不拢嘴,一家人都高高兴兴,过快乐日子。”
“还有一条你漏了,已婚,自结婚日起从无离婚打算。”他拧头望着她,伸手从盒里抽出纸巾塞到她手里。
她毫不怀疑他是一个好丈夫,一个重感情的好男人。她毫不怀疑他对她的爱,不论一切如何仍然会一如既往地爱她。她毫不怀疑他的话,他不会因为老婆不孕就抛弃她。她仍然眼泪汹涌,伤心不可抑制,哭得更厉害了:“你真的不在乎吗?”
“还记得吗?当初婚礼上我们都发誓,生老病死在一起,不论发生什么事,谁也不会嫌弃对方,你忘啦?那我就再说一遍,不管怎么样样,你是我老婆,这一点一辈子不会改变。”
“可是我真的很难过,不能给你生孩子,我也不会幸福的,我会一辈子内疚的。”
“傻瓜,”他笑笑,“别自己折磨自己。”
车子启动。到了楼下,她却不肯下车,流着泪又问:“你真的不在乎?我要你一句心里话,不许哄我。”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如馨用纸巾按住眼泪,啜泣声止。她抬脸望着他。
柳志文又道:“好啦好啦,别哭了,别说就这点小事,就算活着只剩两天,也要痛痛快快地活着,整天愁云惨雾折磨自己,损失不就更大了吗?”
“这事还小吗?”
“你别在乎它,它就什么也不是,连小事也不够不上。”
这么说着,他也控制不住双目发红,眼眶湿润。当然,在夜色里,他不会让她看出来。
下了车没走两步,在一颗树的阴影里,如馨又忍不住停下来,她哭着说:“这事为什么让我们摊上?上辈子没做什么缺德事啊?上帝也太不公平了。”
柳志文搂着她的肩,任她抱着他痛哭,她的哭声撕裂着他的心。
很快,柳志文伸手抹去她的泪,望望四周:“不哭不哭,别让人看见了笑话!”
“我就是不甘心,老天对太我不公平了!”
柳志文长叹一声,安慰道:“行啦,老婆,你知足吧,老天爷对你够厚道了!给你明星一样的容貌,模特一样的身材,给你聪明过人的大脑,让你考了名牌大学,这么年轻就摘了十佳桂冠,在圈子里名气比我要大多少倍,收入比我高得多,你还要什么?你不觉得正因为得到太多上帝已经在嫉妒吗?就算比别人少一样东西,这也平衡了是吧?不能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吧?做人不能太贪心哦!”
这种情绪不能进家门。两人在小区里踩着鹅卵石小径慢走,不知过了多久,眼泪干了,情绪慢慢恢复了,才回到家里。关上卧室的门,如馨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柳志文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啦好啦,我可怜的宝贝,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别想太多,别再折磨自己了,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就像以前一样,让我们回到从前,一起开开心心过日子,只要你快乐,其他的东西我都看得很淡,知道吗?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怎么跟你妈说?”她眼泪汪汪可怜兮兮无助地问他。
“你别管了,交给我,我去说。”
“估计她难以接受。”
“放心,我会尽量说服她的。”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宝贝战争 第三章(1)
7
张金芳出去串门,不知在谁家看到一组吧台,情有独钟。回到家里,在餐厅里左瞧瞧右看看,怎么看都觉得少件东西。她跟如馨大谈那套吧台如何漂亮,如何别致,甚至要带儿媳去参观,目的就是想学着人家也添一套。如馨对婆婆的提议没有丝毫兴趣,只觉可笑。她再三给婆婆讲时尚,情调,讲如何布置家居才能体现美观和品位,讲吧台已是十年前的流行,早已是落伍淘汰的旧景。
“咱家这餐厅不是挺好的吗?买了吧台往哪摆?那样会显得拥挤的,不行,我不喜欢。”如馨一开始苦口婆心劝说,最后索性坚决反对。
婆婆像中了魔一样,脸色一变,已懒得再商量:“你怕花钱是吧?我告诉你,我就看中了,不用你的钱,用我的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给你添家具,你还不高兴。”
随后,不知道张金芳跟儿子说了什么,晚上一进卧室,柳志文就板着脸教训媳妇:“不就是买套吧台吗?能花几个钱?妈喜欢就让她买去,多大的事啊跟她过不去?”
看到丈夫洗过澡早早回了卧室,还以为……如馨满腔的柔情顿时崩溃掉。
如馨耐着性子解释:“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几千块我舍不得?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说现在谁家还摆吧台?难看不难看?有没有审美观?”
“你管他谁家摆不摆的,妈愿摆就让她摆去。说个不好听的话,老人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就不能哄着她让她开开心心过日子吗?”
“我哄她,谁哄我?这是我的家还是她的家?她愿摆啥就摆啥?我不同意!”
“你给我闭嘴!听着,只要有我在,我的家也是我妈的家!”
她毫不怀疑,平常两个人在一起,他是那么爱她,怜她,疼她。她也毫不怀疑,只要有他妈在,只要她跟他妈发生了分歧冲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到妈妈的立场上。昨晚在车上因为孩子的问题对妻子百般爱怜千般柔情的丈夫一夜之间就不见了。因为妈妈的问题,一转眼就变了一个人。
看到柳志文发了脾气,如馨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忍了几忍,把一肚子火给憋回去。不过两天,早上如馨正要出门,家具公司就来了人,将几只沉重的打包箱抬进了门。如馨没时间理会,匆匆上班去了。晚上一进家门,高高低低一组吧柜赫然从餐厅拔地而起。实木与板材结合,做工还算精细,但深褐的颜色与家里桔黄色全实木家俱形成强烈反差,左看右看横瞅竖瞅,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觉得刺目,别扭,不伦不类,就像鸡群里站了一只鸭。
我的祖宗呀,真晕!这就是婆婆慷慨解囊花六千多元添置来的家当吗?
如馨站在吧台前差点喷血。
张金芳脸色铁青坐在沙发上,就像被人捅了一刀,满脸疼痛与苦悲。
如馨走过去,强颜作笑道:“妈,这吧柜也买来了,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你觉得怎么样?”张金芳眼巴巴地望着儿媳,满脸是期待,期待儿媳说几句赞赏的话。
但如馨已不愿再发表任何意见。自从那天柳志文跟她发过火,她就很少对婆婆做的事发表看法。可又不愿说违心的话,她反问婆婆:“你觉得怎么样?”
“有点不太好看,确实有点,唉,没想到会是这样,放在欢欢家里就那么好看。”
柳洪亮在旁边火上浇油:“当然,我们的家跟别人的家肯定不一样。简直是驴头对马嘴,不是有点,是完全不搭配!不谐调!”
“我打过电话了,家具店说啥也不肯退货。”张金芳沮丧之极,带着哭腔。
“刚买回来一天没用为啥要退?”如馨冷冷地问,心头涌出一阵莫名快感。心想,老太太有没有神经抽筋?
“不合适啊,”张金芳带着哭腔,“六千多块呢,我刚才打电话问过欢欢奶奶了,她家那套才三千多。老柳,你赶紧找人哪,把它给退了。”
“为退一套柜子让我去求人?我丢不起这张老脸,你自己弄的,自己看着办吧。”
一连三天,张金芳的脸就像霜打的冬瓜,青里透灰。每顿饭坐到餐厅一看到吧柜,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六千多块钱像一块巨石,压得她整个人无精打采。柳志文天天在法院审案、审卷宗到深夜,家里的事基本上视而不见。
自作自受,活该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本想让婆婆多受几天折磨,可天天回家看到她那乌云压顶的样子,浑身都不舒坦。没办法,叶如馨给家具店打去电话,希望通融。那边却态度生硬,十分怠慢。如馨只好亲自跑一趟,直接找到老板,主动递上名片,请求退货调解。没想对方牛气得很,根本没有调解余地:“您是律师啊?那你就更该明白了,单就这件事而言,法官来了我们也只能是三个字,对不起!根据家具法相关条例,售出并且已经安装的家俱没有质量问题,退货没门,色彩不和谐不是理由,冲您律师的面子,我们可以调换一套,但运费得由你们出。”
如馨在店里转了一圈,清一色的深褐色调,调换等于多此一举。
期间,张金芳又打去电话,提出找人大,找消协什么的。那边老板索性翻脸放狠话:“愿找谁找去,愿上哪告就告去,告到首都也是两个字,不退!什么消协人大?消协人大也得讲理!老子跑江湖多少年了啥没见过?怕过谁?”
一看对方竟然露出流氓嘴脸,如馨立即制止了婆婆四处打电话。颜色、款式都是你自己看好的,定金、货款是你自己送上门去的,商家不存在欺诈行为,你又找不出质量问题,消协想帮你也帮不了。张金芳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六千多块呢,窝在这儿看看天着难受?
无奈,如馨厚着脸皮在一位朋友陪同下直接拜访了国税局一位分局局长。局长正忙着去开会,听如馨说到退货二字,根本不问缘由,只要了家具卖场的电话,一个电话过去,吩咐某经理尽快办妥。还是权力好使啊,不出三天,家俱店派人送来了货款,拆了家俱重新打包拉走。而张金芳,这一场神经质行动,除了损失掉多日的好心情,还支付了送货取货来回两趟的民工费用。
之后张金芳还是难过了好几天。想当初,柳洪亮在城建局长的位子上,在这个城市里,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别说退个家俱,有回买了一件玉器,按法律条文完全属于走出店门不退不换的商品吧,不料在家放了七八个月,一次赏玩时不小心摔出一道裂缝,还不照旧找商家分文不少给退掉?老柳家以前的确有一些关系,如今却是退的退,死的死,多数不好使了,人走茶凉,不过退一家具,竟然还要屈尊求助于这个当初张金芳完全看不上眼的儿媳妇。什么世道?
如馨倒是长吐一口气。
审美上,你不行,因为你老了。
社会关系,你不行,也因为你老了。
如今的天下,是我们的,你就靠边站去吧。
别总以为你还在当家作主,动不动张牙舞爪的,你那一套,早过时了。
8
不久,柳洪亮接到一位老部下的请柬:庆贺孙子百岁,大摆酒席宴客。
柳洪亮的半身不遂经过治疗和不懈的锻炼,如今可以正常说话吃饭,但行路时多了一条“腿”,上下楼梯需要借助于拐杖。平常外出不过在小区里走走,但若要远一点的路,则由儿子接来送往。其实他用车很方便,只要一个电话,局里一定会派车来,长途也可以随便跑。但老红军出身的柳洪亮,如今依然特别“老红军”,既然不在位子上了,不能为党做事了,就绝不愿再沾公家的一分便宜。就算用车这样的小事,他也不会随便开口。
这天柳志文出庭审理案子分身无术,时间自由的叶如馨自然义不容辞。十点多钟,如馨从律师楼抽空回家,公婆已然换好了赴宴服装,于是开车将他们送往酒店。下午两点半,她又抽空离开律师楼,从酒店接了公婆回家。
原打算送老人到家接着就赶回律师楼,近来手里七八个案子接连进入诉讼程序,忙得团团转。不料接公婆回家时,一路上婆婆的脸拉得像个紫色的长茄子,紧崩着一句话也不说,与上午出门时兴致勃勃的神情判若两人。这让如馨也颇感不悦,我又不是大闲人,好心好意于百忙之中接送你赴宴,你却给我脸色看,一点人情味没有?如馨猜测,婆婆心情不佳,一定是受了“孙子”的刺激。想到这里,如馨的心情顿时变得灰暗,心想早知如此,真不该送他们去吃这顿不该吃的饭。好在柳洪亮一直笑呵呵的,一路上看到新的街景,还主动与儿媳聊上几句
如馨心里咯登一下,抬腕看看表:“非得现在谈吗?”
“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婆婆,就安安静静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晕!如果今天我一定坚持回去忙工作,你就铁定会说我不把你放眼里了?如馨回过身,一言不发在沙发上坐下来。谈什么?莫非柳志文与母亲说了自己的事情?算了,静观其变,顺其自然罢。
张金芳转身从卧室里取来一只鼓囊囊的包,咚地丢在如馨身边。如馨一愣:“妈,什么?”
如馨迟疑着打开包。
里面竟然装满了婴儿用品。小衣服,小毯子,小枕头,甚至奶瓶玩具,一应俱全。
张金芳道:“自从我住到你这儿来,并不单纯为了老头子。我们老两口早就做好了给你们带孩子的准备,天天盼,夜夜盼,甚至一次次到寺里为你们祈福求子,每次逛商场,都会去看看婴儿用品,陆陆续续买了这些东西回来,希望有一天能用得上,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你们一点动静没有,你能理解我们做老人的心情吗?
看来柳志文还没跟父母坦白。
如馨心情黯然,眉头微锁:“妈,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这么为我们操心,我挺过意不去的。”
“既然过意不去,那就开始行动啊。”
“妈,我……”如馨差点就脱口而出了。
可是婆婆猛地打断她:“如馨,今天我心里特别难受。”
婆婆突然哽咽起来,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眼泪就像粘液一样,粘住如馨脱不开身。如馨起身去拧了热毛巾,递给婆婆,又倒来一杯热茶,送到婆婆手上:“妈,别这样,是不是累了?喝杯水润润嗓子吧。”
“那老刘是什么东西?”张金芳突然话题一转,愤愤道,“原来也就是你爸手底下一条哈巴狗!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逢年过节大箱小箱往咱家搬牛肉羊腿,巴结讨好献殷勤,打都打不走!可现在呢?就因为他儿子去年结婚今年就抱上了孙子,就像抱了个金子豆金元宝,自以为有多么了不得,还问我什么时候抱孙子,说什么等着喝咱家的喜酒……明摆着是在嘲笑我嘛!
“妈,你别多心,刘叔叔他怎么会嘲笑你呢,他不会有别的意思,他只是随意的聊聊家常话,你别胡思乱想。”
“那你们倒是给我争点气呀!我没儿子吗?可志文这家伙自从娶你进门,他啥事听过我一句话?只要跟他一提孩子他就跟我急!我只能找你说,你也不争气,早让你们生就是不生,为什么?今天你给我明白话,啥时候解决这个问题呀?”
张金芳不大在儿子面前提孙子的事。柳志文平时很随和,一旦犟起来像头驴,对他纠缠不爱听的话题只能自讨没趣,会一蹄子弹你个鼻青脸肿的。于是,张金芳找机会便在儿媳面前灌输这类思想。而更多时候,她觉得主要问题还在儿媳这儿。儿媳工作起来奋不顾身,不肯放弃任何工作机会,生怕稍一停顿就落后于人。张金芳不反对她狂热工作,但如此严重影响了家庭建设和家庭的未来,她站在婆婆的立场上,根本无法接受。
婆婆嘤嘤哭泣,叶如馨手足无措。柳志文为什么还没坦白?索性就说了吧?如馨几次张张口,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她身上承载着婆婆满心的期待,柳志文只有一个妹妹,如今还在上大学,就算将来嫁人生子,孩子还是姓人家的姓。因此,这个家庭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任如山一样压在她不争气的身体上。她能对着婆婆的脸说“您老人家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是永远不可能的事了”,能说出来吗?婆婆受得了这个打击吗?忍心让这个盼孙子盼到走火如魔的老人的期望骤然落空吗?是不是太残忍了?
但她现在又不能像之前一直安慰婆婆那样说“给我一点时间,一两年保证给你抱孙子”的话了。老人没有错,她不能欺骗她。如馨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张金芳步步紧逼:“你回答呀,给我个明白什么行吗?不要整天忙工作了好不好?把工作暂时放一放能损失多少钱?”
“妈,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呀!”
“妈,为什么一定要孩子呢?我们现在过得不是很好吗?孩子就那么重要吗?”
“就那么重要,很重要!”婆婆斩钉截铁。
“有多重要?为什么一定要让这件事来破坏我们的心情,影响我们的生活?”如馨苦恼至极。
张金芳脸色骤变,双目像剑一样刺着儿媳:“你是不是正常人呀?怎么说出这样不正常的话?哪个女人像你这样?你看看周围就你这个岁数的哪个还没当妈妈?一天到晚除了案子你还知道什么?整个一个工作狂!你不要孩子可以啊,可你不能害我们老两口抱不成孙子!我们都是正常人,我们有正常的情感需要!我们需要孩子!我告诉你,没有孙子,我就不会有好心情!生活就没滋没味不会有好日子过!”
“我倒是愿意跟你儿子离婚,可你儿子不同意,我也很苦恼!”如馨竭力克制。
“你说什么?”张金芳瞪圆两只眼睛,“为了不生孩子你还要离婚?老天爷呀,我柳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当初怎么娶你这样的儿媳妇进门!这是为什么?当初有那么多姑娘追志文,有那么多选择,为啥偏偏找了你呀?”
叶如馨呆呆地坐着,一言不发。她感觉内心的伤口被撕裂一样隐隐作痛,律师的理智告诉她:我忍,我忍,我忍忍忍!克制,克制,再克制!什么也不要说……
想当初张金芳贵为局长夫人,视上名牌大学的儿子为人生骄傲,对儿子的婚姻更是视之为人生头等大事。张金芳不喜欢叶如馨。不可否认如馨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可张金芳不喜欢她这样的瓜子脸,说她没福相,红颜多薄命。其次张金芳不喜欢女律师。儿子当法官她高兴,但不高兴儿媳也是个法律工作者。这类工作风险高,应酬多,作息无规律,一年到头休个假都困难,容易造成家庭的动荡和不稳定。尤其儿子参加工作之初,法院里出过一件事。一位法官通过一名女律师为自己的权利找到了“出租”的途径,而这名女律师则为了打赢官司提高声誉最终获得更多案源,瞌睡碰枕头,一拍即合,与法官狼狈为奸,心甘情愿为腐败法官充当皮条客。后来案发之后,那位女律师臭名远扬,而在张金芳心里,便将所有女律师妖魔化,坚决不允许儿子找女律师谈恋爱。
在柳志文认识与如馨之前,身边曾有个似是而非的女友:韩晶。柳洪亮与韩晶之父年轻时曾为亲密战友,双双转业后,两家人依然密切走动,来往频繁,可谓世交。因此,柳志文与韩晶自幼相熟,用韩晶的一句话那就是青梅竹马。韩晶从十岁开始喜欢柳志文,大学毕业后愈加出落得水灵标致,对身后众多追求者不屑一切,对志文哥哥情有独钟,全心全意认定了自己是柳家未来的儿媳。那时候,韩晶的父亲已在某局任局长,两个知根知底的家庭,门当户对,双方家长都十分看好这段姻缘。张金芳尤其喜欢韩晶白里透红的苹果脸蛋,喜欢她扑闪扑闪会说话的大眼睛,喜欢她圆润有致的身材,说光看那体型将来准能生白胖小子。尤其她的大学教师职业,生活规律,受人尊敬,待遇不差,带薪休假,简直是百里挑一的理想儿媳。而当时的柳志文对父母的安排也无异议。
然而世事难料,事与愿违,忽一日柳志文在工作中邂逅了叶如馨,一见钟情,不能自拔。他歉疚地告诉父母:当真正的爱情降临时,他才痛苦地发现,他对韩晶的感情其实根本算不上爱情 ,他的确曾经喜欢过韩晶,但那仅仅是兄妹之间的情谊而已。与父母摊了牌,柳志文索性不再有顾虑,他立誓非如馨不娶,为此不惜与家庭断绝关系。
儿子放着局长的千金不娶,单钟情啤酒厂职工的女儿。放着文静温柔的大学讲师不爱,偏爱工作节奏紧张、整日与形形色色的各路人物打交道的女律师。张金芳痛苦万分,发动亲友轮番出动劝说儿子,又使出浑身解数,设置种种障碍,但最终没有任何效果。柳志文和叶如馨在苦恋三年后,手拉着手贷款买了二手房,领了结婚证,办了简单又不失情趣的婚礼,就这样开始了没有目的、没有计划、却充满快乐和温馨的婚姻生活。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为儿子的婚姻,张金芳伤心了三年有余。作为对儿子不听话的惩罚,原准备好给儿子买婚房的一笔钱,悄悄地收了回去。之后房产连年大涨,而她的钱放在银行大为贬值,本来可以买一套房子,如今连一间房都买不到了,错失生钱机会,这让她愈发痛恨儿媳。这个儿媳十分倔犟,再苦再难没有向柳家张过口,再苦再累没用过公婆一分钱。张金芳也愈发认定,从小听话孝顺的儿子如今越来越犟,完全与娶了这样的媳妇有直接因果关系。
叶如馨不分白日黑昼拼命地工作,经济收入日新月异,连年翻番,夫妻俩全心全意地努力,家里一切从无到有,不仅买房换房,买车换车,还有了存款,投资了股票基金等金融资产。柳志文收入虽不及妻子,但连年评先进、评优秀,逐级提拔,工作风声水起,论起成绩,比妻子有过而无不及,丝毫不逊于她。这几年,如馨也越来越觉得生活有了底气,不会为柴米油盐烦恼,不会为了丈夫的工资或奖金比别人少了几百元而难受,也不会因为同学朋友官运亨通而感到羡慕。她可以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虽然离富豪的生活还很远,可活得是越来越惬意,越来越爽心,每天与丈夫欢歌笑语,她常常感到无比幸福。
柳洪亮当局长时,儿子似乎并显不出多少重要性,那些甘愿当干儿子的人数也数不过来,根本使用不完,亲儿子要决裂就决裂,愿出走就出走吧。柳洪亮退休了。那些曾经没日没夜众星捧月围在他身边嘴里抹蜜糖恨不得喊他亲爸的人,几乎一夜之间一哄而散,消失得无影无踪。祸不单行,忽一日退休的老局长又中风倒下,行动不便,亲儿子柳志文一下子又被亲情血缘责任义务推到了前台。在医院里楼上楼下、跑前跑后、买药送饭、端茶端尿的正是这个被视之为不孝之子的柳志文,为柳志文分忧解难与他轮流守护病房的正是被局长夫人曾经厌恶之极儿媳叶如馨。出院后,小两口又毫不犹豫接老两口住到自己的小家。起初张金芳还不肯来,柳志文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恳求,请求,劝解,说服,甚至哄骗,用尽各种办法,为了婆婆的面子,如馨只好出面相请,求爷爷告奶奶,求着公婆住过来,也终于求来了婆婆的没完没了的唠叨和折磨。
出身于农村的婆婆,如今局长夫人的身份已经退去,却仍然保持夫人的脾气和习惯,然而,骨子里的封建思想却没有褪去。有这样的婆婆在,幸福日子注定不能长久,仅仅半年多一点,叶如馨就无数次领教了婆婆的挑剔,体验了无尽当儿媳的苦恼,别别扭扭,磕绊磕绊,风雨和动乱也经历不少,总算磨合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安宁了几天,刚刚松了一口气,婆婆这又来了事。近日来又因“孙子问题”连日升级,愈闹愈凶,不肯善罢甘休。
以前不住一块,就算婆婆有怨,如馨看不到,听不见,根本不当回事,从未往心里去过。如今抬头不见低头见,上牙磕下牙,简直无处可逃,无路可走。她虽然热爱工作,可骨子里也是个传统的女子,如果孩子自然而然的来了,难道她拒绝吗?她不是正常女人吗?她没有常人的感情吗?为了婆婆为了柳家也为了她自己,她确实一直在准备,在努力,为了孝顺老人、为了老人的感受,就算自己身心备受伤害,她都悄悄的吞咽,没让老人受到半点惊吓。可是老人,为什么就不能体谅一下她呢?她的苦衷她的哀伤找谁说去?
发展到今天,婆婆完全走火入魔,全然成了疯子。催促一日紧似一日,天天旁征博引大讲特讲女人的最佳生育期,日日长吁短叹大谈特谈孙子长孙子短,一进家门就不得消停,原本温馨的家成了地狱,让她害怕,让她厌恶,甚至憎恨,让她找不到一点留恋感觉。
对这个婆婆只想采取一个态度:敬而远之。每天尽可能多工作,不工作时也尽可能多呆在外面,每天要不停地忙碌,把自己搞得很累,这样晚上一回家只管闭上眼睛睡觉,什么也别管,什么也不想。
不堪回首。罢了罢了,不愉快的不提。
尽量避免跟婆婆正面冲突。如馨暗暗告诫自己。
她站起来,拿起车钥匙,打算抽身离去。
此时此刻,看到儿媳一声不吭,表情麻木,对自己所言视而不见,闻而不听,甚至要弃她而去,张金芳愈发来气。她目光坚硬盯着她:“你别走,今天你一定得给我个明白话,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婆婆,你就马上把工作停下来,怀孕生子,给我生下宝宝,你愿干嘛干嘛,我绝不再说半个不字。”
看来这孩子问题已经上升到可怕的高度,已经重于泰山,超越了家里任何一件事。看来这孩子一日生不出来,耳边就不可能有清静一日,不可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如馨叹了口气,真想痛哭一场,然后劈头盖脸说出实情,然后指着老太太的鼻子说一声“离婚”,最后头也不回离开这个家。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离婚?柳志文怎么办?他有什么错?他能接受吗?她又真的舍得离开他吗?
此时,如馨连哭也哭不出来,面对这个蛮横的、抽风的婆婆,她的眼睛里没有半滴眼泪。她不想让婆婆看到自己内心的脆弱,也不想让这个老女人看到自己内心的伤痛。如馨抬起眼睛,冷冷地盯着爱人的母亲:“我认你这个婆婆,你是志文的妈妈,这个事实永远不会改变。”
“那你就给我个明白话……”
“我给你明白话,生孩子是我和志文的事,我们俩并不着急,所以劝你也不要着急。你急没用,这事得我们说了算。”
“你!你……”张金芳气得眼冒金星。
“我现在不想要孩子,以后也不想要。我的工作现在停不下来,以后也不会停下来。我对我的生活和现状非常满意,我不需要孩子。”
丢下这些冷酷的话,压抑太久的如馨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仿佛出了一口恶气。
张金芳嘴唇哆嗦,目瞪口呆盯着儿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馨火上浇油:“张女士,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今天不妨告诉你,我也不喜欢你。不喜欢你这种性格,你这种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怪脾气让我天天神经紧张,觉得好可怕。知道吗?我忍你已经很久了!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知道我为什么泡在健身馆不愿出来吗?我没地方去呀,我不想回家,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主要是怕你!受不了你,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你总是挑刺儿,受不了你动不动就催促怀孕生子给你们家传宗接代!我就想不通了,你当了那么多年局长夫人,为什么这种农村老太的陈腐观念还没被洗掉?为了志文,为了你那个大孝子,我一直在忍,我无数次告诫自己要忍啊忍,忍下去……今天你也给我个明白话,我要忍到什么时候?有尽头吗?知道吗?人不能总这忍,会忍出毛病的!求你,看在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份上,以后不要让我这么难受,发发善心行吧?要不然这个家我真是呆不下去了……”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耳光从耳边炸响,如馨一边脸结结实实挨上了这一掌。
愤怒的婆婆搧过来的。婆婆嘴辱颤抖,浑身哆嗦。
如馨愣愣地盯着婆婆,两双眼睛里都冒着火花,渗着泪花。
柳洪亮出现在婆媳俩身后,用拐杖捣着地板,捶胸跺足,痛心疾首:“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不明白他在说谁。
如馨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夺门而出。
一口气到了律师楼,刚好小杨和小刘外出不在,如馨将自己关在里间,呆呆地坐着,大脑一片空白。半小时后,稍稍回过神来,忽然想到那一瞬间婆婆浑身发抖的样子,骤然意识到今天自己的出格,着实把二老气得不轻,两位老人都高血压,会不会出什么大事?如馨忽觉一阵后怕,慌怕拨打柳志文手机,让他赶紧回去看看老人。他吃惊地问发生了什么事?她拒绝回答原因,只让他尽快回家。
如馨在律师所阅卷到很晚。深夜,她趋车从城东到城西,回了娘家。
柳志文那边没有音讯传来,想必没出什么大事。就算有事,把他的父母交给他,没有比这更能让人放心的了。如馨心里忐忑了一会儿,慢慢地调整着心情,还要去面对自己的父母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叶振山是啤酒厂职工,王宏英是中学政治教师,夫妻俩养育了二女一儿,叶家的条件与柳家自然在两个完全不同的阶层。不过时至如今,孩子们都工作了,捉襟见肘的困窘早已成了往事。老两口拿有退休金,加之三个孩子时不时的孝敬,生活条件已经有了翻天地覆的改观。
女儿深夜敲门,母亲王宏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什么也不问,只是说时间不早了,让女儿快快洗漱休息。如馨也没二话,一头钻进出嫁前狭窄的闺房,从柜里取了散发着腐味的被子,蒙头睡下。
次日一早,打开手机,看到几条来电信息。如馨逐一翻看,都是案件当事人的,没有柳志文的音讯。平常,不论谁出差,或者她回娘家,只要夜晚不在一起,夫妻俩睡前必会通一番电话。这一夜,却一条短信都没有……当然,现在是非常时期。
母亲在外面喊她吃饭,如馨洗过脸出来,看到父母、弟弟与弟媳已经在餐桌上等她了。
如馨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了,端起豆浆一口气喝下。
母亲将一只煮蛋剥好送到她盘里:“吃了。”
如馨答非所问:“志文有来电话吗?”
弟弟在旁边说:“志文哥没有电话来。”
如馨不无失望。看来柳志文已经知道了昨天发生的事。他母亲一定不会说她什么好话。他一定相信了他的母亲。
王宏英又道:“馨,把鸡蛋吃了,听到没有?”
吃不下啊。小时候过生日的时候,生病的时候,都会享受鸡蛋待遇。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妈妈这种习惯还没改变。如馨勉强吃了,昨晚没吃饭,增加一点营养啊。
“吵架了?打架了?”王宏英问。
“不是跟志文。”
“跟志文妈?”
如馨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母亲又打断她:“先吃饭,吃完再解释。”
本想与妈妈谈谈心事和苦恼,问问父母双方的家族里有无“AaAb”的遗传基因史,然而当着全家人尤其当着弟媳的面,这是说不出口的。饭后,如馨习惯性地拿了包,准备去上班。然而看到双双身为教师的弟弟和弟媳穿着家居服,闲散蹲在地上逗两岁的小儿玩,完全没了平日的紧张,这才猛然意识到今天是周六,不必到律师所去。于是回身坐了下来,本想逗逗小侄子,可一点心情都没有。于是瞪着两只眼睛对着电视屏幕,却什么也看不进去。
“别看了,”王宏英走过来,伸手关掉电视开关,“过来我们谈谈吧。”
如馨起身母亲进了里屋。
“说吧,怎么回事啊?”坐在床边,母亲像法官一样发问。
“没什么,妈,你别担心。”如馨木木地坐着,毫无心情倾诉,一句话也不想说。
“没什么?半夜跑回家来?”母亲根本不信她的话。
如馨不说话。母亲又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事惹志文妈生那大的气?”
“你怎么知道她生气了?”
弟弟如胜推开门插话:“昨晚你回来之前,你婆婆来过电话,她在电话里大哭。”
母亲冲弟弟道:“没你的事,出去!”
如胜冲姐姐吐吐舌头,退了出去。
如馨顿时感到头皮发炸,刚刚有所平静的心情一下子又来了火气。真是恶人先告状,丑人多做怪!张金芳啊,你也太不仗义了!我在律师所担心你,你却背后告黑状!偏偏自己这辈子又没遇到一个“护短”的妈妈,自小,凡叶家孩子在外与别的孩子争吵打架闹别扭,不论谁对谁错,回到家万万不能说,因为说了,只有遭致父母更为严厉的教训和责骂。
果然,王宏英严厉地注视着女儿,语重心长:“你身为律师,不再是小时那个毛丫头了,一言一行你也得有点律师风范,别让人家笑话,不能让人家笑我们没家教,不要让我们出门见人都短一截。”
“妈,别提什么律师,在所里在法庭上是,在家里我只是一普通女人。”
“知道是个普通的女人,那就更应该懂得人情伦理,懂得如何跟老人相处,可你呢?你是怎么做的?不能孝敬公婆倒了罢了,可你不该口口狂言大逆不道气老人哪!志文爸高血压,都中一次风了,要是再给气个三长两短,怎么对得起人家?我和你爸这两张老脸往哪搁?”
“妈,你不能只听一己之言,不问青红皂白张嘴就训我,出口狂言、大逆不道从何而来?你也要听听我的解释再下结论也不迟啊。”
“你还解释什么?事情我都已经明明白白清清清楚了。”王宏英侧过头去,不愿再看自己的女儿。
“你根本不明白!我没惹她,是她惹我,我真冤枉死了。”
“她一个老太太怎么会惹你?为什么惹你?她不就是跟你谈谈孩子的事吗?她是志文的妈妈,她希望早日抱上孙子这有什么错?可你又什么态度?你为什么不能理解当老人的心情?你说自己不想生孩子,不需要孩子,说宁愿离婚只是因为志文不同意,这是不是你说的混账话?”
“我没说离婚。”如馨坚持道。晕死,张金芳你也太歹毒了,竟然断章取义、添油加醋往外放炮!
“没说?志文妈一把年纪了能掰瞎话?今天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提过离婚的事?有没有?”
“是,提过,跟志文提过,他没同意。”如馨倒也坦白。
“为什么?为什么提离婚?”王宏英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望着女儿。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婚?你得说出个理由啊!”王宏英气得语无伦次。
“他妈整天跟我催生孩子这事,我烦,居然还让我放下工作,我就是不想生孩子,也绝对不可能放下工作,我特别烦他妈,觉得他妈完全没必要操这份心,我不生孩子碍着谁了?用得着她管吗?累不累啊?”
王宏英脸色铁青:“你是因为不想生孩子,因为烦志文妈,才跟志文提离婚?”
“我就是烦她!自己有房子不住非要跟我们挤一块,整天弄那些高龄畸形什么的来折磨我,孩子还没个影儿呢,就神经病似的买一堆婴儿用品回来,她越是这样我越是不生,我就不想让她如愿得逞!我就不信了,不要孩子还不活了?日子就不过了?要孩子干什么?受拖累?我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哪有精力照顾孩子?想要孙子让他儿子找别的女人去!我没有拦着!是她儿子硬抓着我不放!她拿儿子没办法所以就天天变着花样折磨我,真是变态……”
啪地一声,一记响亮耳光在如馨耳边炸响,如馨昨日刚被婆婆打过的半边脸,结结实实再次挨上了这一掌。
王宏英气得浑身发抖,情绪激动:“这是人话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女儿?早知如此当初不如掐死了算了!养你这么大干什么哪?老人养儿子干什么?跟你们住一块那是你们的福气!你怎能说出这种不仁不义大逆不道的话来?别说志文妈没错,就算千错万错,你也不能这么对待老人,没有她,你的丈夫从何而来?!”
叶振出站在门口,冲女儿疾颜厉色:“太不像话了!就这样还配当什么律师,狗屁不通!”
王宏英掉下眼泪:“志文妈让你生孩子这是为你好!别说她急,我也急,我早都替你着急了!年龄不饶人,你还想耽搁到什么时候?你现在缺吃还是缺穿?少接个案子少赚点钱有什么大不了……”
叶如馨已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孩子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已经织成了一张巨大魔网,牢牢罩在叶如馨头顶,越挣扎套得越紧,不论她逃到哪里,都摆脱不掉。妈妈一直替她担忧,大约一年前曾经悄悄地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有没有去查过。她告诉妈妈,一切正常,工作忙,一直在避孕。
那时说的是实话。那时的确从未觉得有什么不正常,也的确一直在避孕。但这时,实话的内容已经有变,可她不再有心思说出来。
叶如馨望着父母,就像望着陌生人,她委屈万分:“爸,妈,我是你们生的女儿,为什么你们总是向着外人?”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叶如馨再次望了母亲一眼,心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寒意。她不再说什么,只捂着被母亲打过的半边脸,再次夺门而去。
10
难过的时候,悲伤的时候,苦闷的时候,如馨就会听音乐。戴着耳机,听电影《雏菊》里的插曲。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哀愁,优美的、饱含激情的爱的旋律,抚摸着她的心灵,让她暂时忘却烦恼。
她在律师所一泡就是一整天。一边听音乐,一边阅卷宗,写材料。家庭不睦给工作带来的影响,可以说是正面的。手头多个案子进入诉讼程序,一点也偷闲不得。眼下业内尚未细分化,做律师的几乎个个都是万能型,民事的,经济的,离婚的,索赔的,种类不同,目的不一,每个案件都有一套属于它的运转思维。所以她的大脑必须要像电脑一样,不停地运转,每个部件都在紧张有序地工作。今天这个案子需要了,啪地切换到这个界面,明天那个案子需要了,啪地打开另一种模式。
这一天,她埋头案前,大堆的卷宗与诉讼材料使她根本就没时间郁闷或发呆。而且还可以专心致志,再不用惦念着回家吃饭的时间,也不必再像往常周末加班那样,小心翼翼地看婆婆的脸色,仿佛欠了老太太,欠了全家人。
这一整天,如馨没有走出律师楼,在办公室里先后泡了两盒泡面,算是中餐和晚餐。夜已经深了,才从律师所走出来。虽没废寝忘食,但也差不了多少。回顾这一天的工作,她感到充实,感到问心无愧。她确实离不开这份工作。这份工作能够让她朝气蓬勃地活着,让她对未来充满希望和自信。当每每帮助当事人如愿以偿达到诉讼目的,她都会感到由衷的欣慰、开心和自豪。但无论如何,当这个夜晚,在先后挨了两记耳光从两个家里逃跑出来的这个夜晚,从空空的大楼里走出来,仍然无法回避隐藏在内心深处的一丝落寞。这种感觉是真实的,她不能欺骗自己。
气温有些下降,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
去哪儿?回家?两个妈妈都在生着她的气,回哪里?如馨坐在车里,从未有过的茫然。这时候,她心里想念最多的是丈夫,是他的怀抱。可是,这一夜又一天,他连个电话也不主动打来。他的沉默让她心生寒意。
车子启动了,如馨拧亮车灯。
忽然,一个孤单的男人身影出现在前方,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如馨揉揉眼睛,没错,是他。
柳志文一步步走过来。
滚烫的泪水忽然奔涌而出,从如馨的脸颊止不住地往下滑。
他站在车门口,拉开车门,伸手擦她脸上的泪:“小傻瓜,这么晚了怎么不知道锁车门?碰上坏人怎么办?”
他把她换下驾座。他握着方向盘,她歪着身子,脑袋靠在他肩上。不需要更多的语言,温情在心间默默地流淌,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车子行驶起来。
许久,如馨打破沉默。
“志文,昨天……”
“我可怜的宝贝,不用解释了,前因后果爸都跟我讲了,爸爸的公正我永远相信。”他的声音十分温柔,“你的心情我理解,所以我不会怪你。有的时候,我妈说话做事在方式上的确有问题,希望你念在她是老人的份上,别较真,别记恨。你不想听,就装作没听见,家和万事兴,天天这么闹,对每个家庭成员来说都是摧残。”
“志文,那个事……你还没跟妈说?”
“缓两天吧,等妈情绪好转了,我找机会跟妈谈。”停了一下他又道,“你千万别冒然行事,太突然了她会受不了。”
柳志文语调平静,眉头却微微锁着。看到一向开朗的他变成这副模样,如馨不由得心疼起来。她表态道:“昨天我有错,我说了些过激的话,是我不好。你放心吧,以后我一定装个聋子哑巴,不会再发生昨天那样的事了。”
柳志文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妻子的小手:“宝贝,谢谢你能这样想。”
感受着从丈夫手上传递来的温暖,如馨心里也暖暖的。
“你知道,小妹根本靠不住,我是柳家惟一的男丁,我必须给父母养老,他们的晚年生活必须由我来陪伴。而能够陪伴我的,也只有你,就算在父母那儿让你受了委屈,你也一定多些忍耐和体谅,不论如何,我心里都记着你的情儿呢,我会在别的方面补偿你的。”
柳志文这么一说,如馨愈发觉得愧疚,愈发对昨日砸向婆婆的那些胡言乱语感到无地自容。她挽着他的胳膊:“别这么说,我有错在先,以后我肯定会和你一起照顾好老人的。”
这晚睡到半夜,如馨迟了两天的月经突然而至,腹疼把她从睡梦中搅醒。当然,身边的他也被搅醒了。他一轱辘翻身下床,从床柜里取了暖水袋,轻手轻脚去厨房烧热水。为了给她补充热量,烧水其间他又热了一碗牛奶,端回卧室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喂她喝下。待重新躺下,裹着毛巾的热水袋暖暖地贴到肚皮上,腹疼渐渐地消失,她也渐渐地重入梦乡。
次日早饭后,如馨在厨房洗碗。柳志文来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水池边拉开:“怎么能动冷水呢?”他二话不说挽起衣袖,三下五除二,替她把该洗的锅碗给洗了。
以前夫妻俩过小日子时,柳志文在家什么都干,擦地洗碗,炒菜做饭,没有一样不拿手的。这半年多跟父母合住后,柳志文就恢复了婚前的状态,常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偶尔干点什么家务,妈妈看见就会老大不高兴,弄得如馨像个罪人。他做家务倒并不怕妈妈看见,只是不愿妈妈不开心,不愿媳妇从中为难。
来自丈夫的体贴和柔情让如馨备感甜蜜和温馨。她看看周围没有婆婆的身影,从后面轻轻地抱了抱他,还趁机在他腮边亲了一口。他却伸出漉漉的手轻轻推开她:“好啦,别让人看见。”
她笑道:“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就算是吧,”他低声道,“今天星期天你别去律师所了。”
“我没说去啊,怎么?想陪我出去玩?好啊,去哪?”
“太遗憾了,我要下乡调查一案子,不能陪你了,我是想,你可不可以陪妈妈逛商场?”
如馨有些失望,仍含笑道:“我没问题,妈想去吗?”
“早上我听她说打算去逛,你就陪她去吧,趁机缓和一下关系。”
“没问题。”
“耐心一点啊,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买,想去哪儿就送她去。”
“放心吧老公,开车陪她逛遍全城不在话下,只要她愿意,跑北京我也去,今天肯定会让她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
“谢谢老婆!”柳志文洗完碗筷,满心欢喜转身出去。
如馨将厨房收拾干净,洗了水果送到客厅。柳洪亮雷打不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如馨又给公爹的功夫茶沏好,给小电壶插上电,烧上水。
张金芳在卧室里整理衣服,如馨走过去轻轻敲门。
婆婆似乎没听见,如馨轻轻推门进去。
“妈,”她主动叫她。
婆婆仍然置之不理。
如馨厚着脸皮在床边坐下,帮助婆婆整理那些晾干的衣服。心里琢磨着如何给婆婆道歉,说点请婆婆原谅的话,最好再说个笑话之类,逗婆婆开心一笑。
“妈,昨天……”
张金芳不容她将一句话说完,立即打断:“别叫我妈,昨天的事我错在先,我错就错在不该说你,我不是你妈,没资格说你。”
闻听此言,如馨心有不悦。但想到自己对丈夫的承诺,她仍然陪着笑脸:“妈,昨天是我错了,我在这儿给你陪不是,请求你的原谅,你能原谅我吗?你就原谅我吧。”
看儿媳态度诚恳,语气顽皮,张金芳态度略有缓和:“算了,我不跟你计较。”
“你大人大量,洪福齐天,”如馨喜笑颜开,“今天想逛商场去?是不是想添件新衣服?我给你当参谋。”
“现在商场正在换季打折,去看看吧……”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如馨瞟了一眼,只见某婴幼儿用品卖场的大红色广告占据了半页报纸。
张金芳平日足不出户,获得信息的来源主要是报纸。由于心里装满了抱孙子的事,看报纸最关注这方面的东西。
如馨刚刚还春风拂过的心上,如同被猛然塞进一把毛草棘藜,颇不痛快。不过,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便一声不吭了。她答应柳志文要装聋作哑,索性连瞎子也装了罢。
“其实,昨天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张金芳将报纸叠好,仔细装进手提包里,摘掉花镜,又道,“昨天我不高兴是有原因的。”
“噢,我知道。”
“昨天在饭桌上无意中碰到了韩晶,她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气色还是那么好,身边还多了个孩子。是个男孩,五岁半了,见了我,一个劲让孩子喊我奶奶。”
一提到那个“白里透红”的大学讲师,如馨一下子没了情绪。
“韩晶是个好姑娘,当初,她那么喜欢志文……”张金芳叹着气说。
如馨脸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她转身欲走。
谁知张金芳不满地叫住她:“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一点礼貌不懂!”
如馨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好心情完全给败坏掉。她完全失去了耐心:“所以,妈,你回来后就特别懊恼,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没用家长的威严包办婚姻,如果娶了韩晶,你的孙子如今也该五岁半了,是吗?”
张金芳摘下花镜,怔怔地望着儿媳:“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我听着就这意思。”
张金芳火了:“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呢?有你这样的儿媳妇吗?惯的是吧?昨天的事我没跟你计较,你还来劲了是不?干脆告诉你,我的意思就是你不如韩晶!当初如果娶了韩晶,我现在就不会天天堵心!”
“哼,”如馨脸色骤变,“你找她去呀?找呀?要逛商场原来为了买婴儿用品,买给谁穿啊?谁答应给你生孙子了?是不是有病啊?嫌我说话不好听?你说你有神经病,我就不会计较了!”
甩下这句话,如馨站起来往外走。
柳志文像一堵墙堵在了门口。他脸色铁青,半小时前的柔情全无踪影。他凶凶地盯着妻子,看得她心里直发毛。
“你,你还没走?”如馨眼睛望向别处,说话时明显底气不足,心里发虚,刚才砸向婆婆的话确实不像人话。
“你以为我走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样对待我妈的?”他问。
“我……我……”如馨无言以对,简直要晕倒!被抓个现行,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什么?你能重复一遍刚才对我妈说的话吗?你说谁有神经病?”他问。
如馨再也忍不下去了。内心的不满和愤怒火山一样喷发出来:“这是法庭吗?你还把法官当到家里来了?你只听到了一句话就开始质问?这是法官的素质吗?符合审判程序吗?让我陪着逛商场就是为买婴儿用品?为什么天天纠缠这些事不放手?难道这不足以让人怀疑某些人的神经出问题了吗?我怀疑某人抑郁症倾向,强迫症!建议赶快去看医生!”
柳志文瞪着双眼,高高地举起手来,恨不得给她一拳。
如馨仰着脸:“打我是吗?打呀!你打呀!”
柳志文一拳砸在门框上,恼怒地吼道:“我妈不用你陪逛商场了!不用浪费你的宝贵时间了!我不工作了,我陪她去!你滚!滚!”
如馨傻了。不相信面前的男人是亲爱的丈夫,不相信这个挥拳要揍她的男人竟是老公,竟然大喊着让她滚!
“快滚!别让我再看到你!”柳志文的拳头还停留在门框上,又砸了一拳,他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失去了理性,似乎她晚一秒钟不离开,拳头就会落到她身上。
“连你也要欺负我?” 如馨一颗心都要碎了。
这一瞬间,她在心里悲哀地叫道,完了,完了!
对婚姻、对家庭、对亲人的绝望狠狠地袭击着她,痛苦和无助占满了她的心胸。
婆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们还是搬走吧,我们又不是没房子住,何苦受这份窝囊气……”
公爹拄着拐杖站在客厅里老泪纵横:“这究竟是怎么啦?家无宁日啊!”
如馨咬着嘴唇,哭着从家里跑出去。
11
叶如馨暂时栖身于闺密周芸家。
周芸说了,我这里是你的避风港,也你的垃圾箱。
周芸就职于移动公司。丈夫纪实是一位计算机博士,为了赚高薪,常年工作在上海,只有节假日才会飞回与妻儿团聚。周芸本想去上海结束分居,可调动并不容易,又不舍得丢掉铁饭碗,又加上要照顾婆婆,所以几年来夫妻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去年纪实妹妹生了孩子,婆婆搬到女儿家去看孩子,家里便剩下周芸和六岁的儿子鹏鹏。
周芸的房子只有七十多平,两室一厅,母子俩生活并不觉得狭小。相反,屋子处处体现着舒适,每一个角落都充满温馨。周芸让儿子跟她睡,把儿子的房间让给了如馨。
夜里,纪鹏鹏在妈妈卧室里玩电脑,如馨靠在鹏鹏的小床上,瞪着两只眼望天花板。
撞什么邪了,真晕啊。从来没有这样窝囊过,三天之内挨了两记耳光,来自两头两个妈,还有柳志文没落下来的拳头。多可怕,就要大打出手了。环境对人的影响何其重要?十佳律师哎,在外人面前一直是很文的,很雅的,讲话很有水平的,很受人尊重的,为什么回到家就变成另外一副样子?为什么在家里被人随便打骂?是因为有泼妇婆婆在身边?怎的竟也不知不觉变成一个泼妇媳妇了?为了那个泼妇妈妈,亲爱的老公竟然呲牙咧嘴撵她滚,恩爱夫妻一夜之间成了敌人,老天爷,还要继续在一起吗?继续彼此的折磨?
周芸轻手轻脚推门进来,将一杯红酒放在床头柜上。
“已经大打出手了?”周芸问。
“出了手,但没打着。”如馨翻翻眼皮,“干吗给我喝酒?”
“催眠啊,喝下去晕乎乎地好睡觉,别再胡思乱想。饭不吃,觉不睡,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有用吗?傻瓜蛋。”
如馨道:“辛辛苦苦努力挣钱,为了什么?七十平的房子换成一百四的,原以为空间大了,日子就会更舒畅。却不料空间越来越小,心情越来越糟。早知如此,换什么房子?还是以前的小房子,局长大人和局长夫人还肯来吗?后悔啊,引狼入室。老太太干什么来了?就是为了天天变着法折磨我。”
“要不你也变着法儿天天折磨她,不就扯平了?”
“她已经天天折磨自己了,我就省了吧。再说呢,她闲,我没那个闲功夫。她变态,我想变变不了,只后悔换房子。”
“不换房那更糟,”周芸在床头椅上坐下,“就像志文这样的孝子,就算爹妈不来,他也一定会要你们搬回去,与其你住他们屋檐下,不如他们住你屋檐下。婆媳是天生的敌人,所有矛盾都是同一屋檐惹出来的,住在一起纯粹是愚孝,从古到今没法解决,你能怎么办?唉,我一同事就因为跟婆婆合不来导致离婚的。”
“照顾侍候也好,花钱跑腿也罢,我没意见,可就是别让人这么难受。我一直在忍,现在忍不下去了,没法过了,看来只有退出来吧,跟你同事似的。”
“要退出也不能是你呀,凭什么?他们退出好了!”
“这老头子好端端的害什么脑血栓啊?就算他们想退出,可柳志文不愿意啊,他铁了心为爸妈养老,一定要守在身边,我还不能有意见,因为我爸妈先不允许,女儿在婆家受了欺负,做父母先打自己的孩子,这是个什么规矩?”
“要不就折衷一下,你做个让步吧。志文妈不就想要个孙子吗?这不是过分的要求,你就生孩子好了,这样一来所有矛盾不都迎刃而解了吗?这一关早晚逃不掉,难道你还有别的打算?听我的,怀孕也就十个月功夫,一转眼就过去了,误不了多少工作的。现在你没感觉,等有了孩子你知道了,孩子会给你带来多少欢乐,到时候,你准会后悔没早两年生孩子呢。”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周芸继续道:“这个事我早就想说说你了,你别不高兴,我也是为你好。你不能整天光想着这人的官司那人的案子了,光想着帮别人解决难题,谁来帮你解决难题?你一定要在近期内建立一个长远的家庭计划,势在必行啊!”
如馨抬眼瞥周芸一眼,皱眉道:“你做报告吗?不能通俗用语吗?浑身起鸡皮疙瘩,晕!”
“晕也没用。现在晕,将来痛!上个月我腿扭伤去住院,认识到一个事儿:隔床一个老太太,儿子女儿四五个,今天这个走明天那个来,这个给妈买保健枕,那个给妈炖鸡汤,红红火火的。我可倒好,一个人冷冷清清,上个厕所打着吊针也没人帮你扶一下。从医院回来,鹏鹏放学回家摸着我的腿问还痛不痛,当时我心里那个暖和啊,心想这孩子真没白疼,我这才体会到孩子的重要性。你将来怎么办?守一堆钱有什么意思?住敬老院?”
如馨一语不发,心里悲哀道:这张魔网的触角,已经伸到周芸这儿了。
连周芸都开始逼她了。
周芸又道:“得赶紧提上日程了,三十二,还来得及,再拖两年,那就真晚了,岁数越大,风险越大……”
如馨抬抬眼皮:“你出去,让我静一静行吗?”
“行,我的话你得放心上啊,不能当耳旁风。”
“你怎么比张金芳还罗嗦?出去!”如馨拉过被子蒙住了脸。
除了柳志文,没有人知道她的情况,包括周芸。以前从来没感觉,现在才发现,三十二岁的已婚女人,如果还没当妈妈,那就很奇怪,很不正常,就会如此引发别人的疑问和好奇。你的年龄别人比你自己记得还清楚。
在周芸这里一住七天。七天来,柳志文竟然没一个电话给她。这让叶如馨伤心不已。尤其痛苦的是,从第三天她就开始想他,无法克制,夜不能寐。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拨过去,本能的自尊还有心底里复杂的感情,使她每次都强迫自己克制,再克制,最终没有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
这几天,精力重点用在吴远虹的案子上,每天要跑好几个地方,四处做调查,主要是了解亿万富豪赵挥的财产情况。果然如吴远虹所说,对方实在太狡猾,查起来很困难,好几个吴远虹指名道姓的公司,工商方面显示的法人代表却是别人的名字。
“儿子执意照顾父母晚年生活,不肯跟父母分开。婆婆一心想抱孙子,想得发疯;儿媳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满足婆婆的愿望。这一矛盾如何解决?”
夜里,如馨在办公室打开网络,与一个偶然遇到的四十多岁的大姐网聊。
大姐回她:“那就只有离婚了。”
“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没有。”
“离婚或许是惟一的办法,要不然矛盾不断,家无宁日。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人人哀愁,不如彻底解脱。”
关掉电脑,如馨靠在椅背是沉思,难道离婚真是的惟一的办法?
想到离婚,顿时令她心如刀割。她舍不得。他舍得吗?这些度日如年的日子,他有没有像她想他这样在挂念她?他是否已与母亲谈过?以她对婆婆的了解,张金芳是断然不会接受这一事实的。婆婆一定劝儿子离婚,儿子是否已经动摇?他在盛怒之下要打她,撵她出家门,逼她离家出走,他有没有过后悔?七天过去,他的身影没有主动出现,他的声音没有主动传来,他的沉默意味着什么?
夜里,如馨把车子开到海边。在海风和海潮声中,她痛痛快快地流了一场泪,百转柔肠,肝肠寸断。那就离吧,她对自己说,既然他已生变,她何苦还要坚守?既然她不能给他幸福,那就给他自由,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吧。爱他,就别以爱的名义捆他一辈子了……
这一夜,如馨做了一个梦。梦中婆婆气咻咻地指着她脸扔下两句话:“你不能生孩子?好吧,要么你离开我儿子,要么我去死。”她问:“我不生孩子你就活不了?”婆婆斩钉截铁:“活不下去!”她再问:“只有这两条路吗?”婆婆咬牙切齿:“就这两条路,你任选一条。”天亮时分,如馨从噩梦中惊醒。
她跟周芸说了这梦。
周芸安慰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放心吧,梦都是相反的。”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一大早,一个衣着时尚名叫黄农的小伙子找到叶如馨,自称因吴远虹的事,有重要情况与她交流。如馨让他到办公室谈话,他却说律师所环境会让他紧张,要求到附近的茶楼。
在茶楼一个单间里,经过简单交谈,如馨很快就明白了对方来意。
原来黄农并非吴远虹的同盟。他是赵挥的表弟,从小与表哥一块长大,自幼敬重表哥的为人。在这场离婚大战中,他觉得表哥实在太冤。在他的陈述中,嫂子吴远虹就是披着羊皮的狼,什么道德,良心,全部沦丧,对丈夫不忠,对老人不孝,如何坐享其成、挥霍钱财,如何懒惰狠毒,丧失人性,使其兄遭受精神痛苦,饱尝心灵摧残。在他看来,如果嫂子长上一对獠牙,那简直与魔鬼毫无二致。在家庭所有成员眼里,这个可恶的女人早该受到惩罚。可是,她自恃一纸证书在手,如今趁着离婚,又要千方百计、处心积虑谋划着大捞一把,发一笔离婚的横财。而今悉数转到如馨手里的那些关于其兄出轨以及证明公司财产的证据资料,都是吴远虹蓄谋已久、污蔑捏造的结果。
“叶律师,您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我特别敬仰您的为人。我希望你进行深入调查,如果你查明了事实真相,我相信你一定会站在正义的一方,至少不会为那个劣迹斑斑的女人做什么代理,这会辱没你的名声。”
如馨冷冷地望着面前义愤真膺的青年:“说了这么多,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出于好心,建议你甭再理会那个女人。”
“我做事一向由自己做主,任何人的建议不起作用,很遗憾。”如馨起身要走。纵使黄农年有他的道理,但吴远虹眼睛里的泪水无法骗人。如馨早已决定为助她完成心愿,更何况委托协议已签,岂有随意变更之理。
“等等!”黄农喊住了她,“叶律师,请听我把话说完。”
如馨重又坐下,冷冷地望着他。
“你要代理她也行,但最好还是慎重一点,”黄农压低了声音,将一张银行卡从桌面上推过来,“叶律师,这是十万元,你考虑一下。”
“你要什么?直接说。”如馨板着一张脸。
“把那些材料还给我们,不用别的,就那些与财务有关的,尤其那个电子厂的。”
为了帮当事人取得证据,如馨为那些材料已经花费了大量时间和心血。为了去那家厂子调查,差点被一条恶狗给咬了。而如今这些替当事人战胜对手的火药和子弹,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青年竟然想索取而去,让她输官司,这一想法岂不是很可笑?如馨原本心情不佳,没好气地质问:“你不刚刚说了,特别敬仰我的为人?为什么一转眼就这么干?难道你以为你能如愿?”
“你开个价,我买行不?这儿还有一张卡。”黄农从怀兜里抽出第二张卡,推了过来。
如馨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拧头断然走掉。
黄农在身后叫道:“姐姐,我们交个朋友行不?”
如馨冷冷回了一句:“请原谅,官司期间,我们不方便来往。请以后不要再出现了,一切等官司结束再谈。”
回到办公室,正碰到所里来人收慈善款。为了提高该所的“形象”和“品位”,每年主任都带头进行一次慈善捐助。主任总是说,三百五百对我来说无所谓,手指缝小漏一些就有了,积流成河对那些困难中的兄弟姐妹们,不知道能干多少大事呢。
主任年收入百万之上,每次带头捐一千,看上去他的数额总是最高的。每个人都要捐,不是所有的律师都高觉悟、高境界,主要是所里强制规定,还有最低限额,比如小杨最少一百,比如如馨至少三百,当然多多益善,但少一分是不行的,你不出所里就会强行扣你的钱。
每次如馨和小杨们一样,“达标”即可,没有特殊情况不肯多出一分。如馨最烦就是这类强制捐助。别人求她帮忙,一定尽最大的力量。但她不会轻易主动做好事,她的观点是,主动做好事只能养出一群坐等别人帮忙却还不领情的懒鬼和混蛋。比如这些钱,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渠道转来转去,最终有没有落实到真正需要的人的手中,还是个未知数。因为所里所有捐钱的律师包括主任在内,没谁说得清楚捐出的钱最终用在了哪里。比如去年有个曾患过心脏病的大款捐一大笔钱给一家医院,目的是为了给一批心脏病儿童做手术,谁料医院用那笔钱购买了骄车给领导享用。大款就不干了,跑到律师所委托打官司,这事让就如馨特别气愤
但主任就不会这么容易激动气愤,捐给这机构那机构的钱究竟用在哪里,他不太上心,他在乎的是每年一场捐助活动的形式而已,报纸上一句话而已,只要看到该所的名字与慈善捐助这类字眼放在一起,即达目的。就算捐出的钱掉进阴沟里,也无所谓。小杨每次都揶揄如馨,我们这些穷鬼就算了,馨姐你就不能多出点?如馨说,我总是比你多,你没资格说我。小杨说,你不能跟我比,你一年挣一辆奥迪,我也就一辆昌河,从收入比例上讲,谁献的爱心更多?你和主任一样葛朗台,真是越有钱越吝啬。如馨没好气地说,我给别人献爱心,谁来给我献爱心?你心肠好把你的钱全献出去我没意见,我也想献个三五十来万当一回慈善家,可实在太遗憾,力不从心。
当晚,如馨离开律师楼时,又一名男子堵住了去路。
男子大约三十七八岁,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衣着精致得体,神态从容,气质尊贵。
这副面容是如此地熟悉,如馨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吴远虹的丈夫赵挥,她早已从照片上见到过。
赵挥彬彬有礼地递来一张名片:“我想跟您谈谈。”
他言语简洁,深邃的目光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迫使她无法拒绝。尤其当她看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形体强壮的黑衣小伙子,夜色里她看不清那人的眼神,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她身上。做律师这么多年,利诱,恐吓,不是第一次碰到,如馨稳稳神,用手拂了拂头发,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
帮助平头百姓打离婚,遇到刁民顶多面对一把菜刀。代理富豪老婆打离婚,潜在的风险远远超过了一把菜刀。这一瞬间她甚至还想到了家人的安危。曾有一位律师就曾遭遇输官司的人报复,孩子被割了耳朵,家里被投了炸药。
眼下这对富豪夫妇,不就因出轨离个婚吗?究竟有多少深仇大恨?非要赶尽杀绝?
“噢,赵先生,那就到我办公室吧。”如馨心想只要进了律师楼,我就不用太担心什么。官司还没开庭,输赢未料,楼里又密布着针孔摄像头监视器,他们还不至于干出什么吧?
“不是已经下班了吗?”赵挥道,“就到前面喝个茶吧。”
看看那个壮小伙,如馨知道回避不是什么好办法,只便点点头。
附近的茶楼里,在早上与赵挥表弟谈话的静雅的单间里,如馨与赵挥双双坐下,那个小壮小伙则留在了大门外。隔着玻璃窗,如馨看到他在楼下来回溜达,像一条机警忠实的狗。
赵挥则安静地坐着,目光和举止,无不流露出温文尔雅,大气沉稳。
如馨沉默不语,静待对方出招。
“叶律师,我就不绕弯子了。”赵挥像他的表弟那样,将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声音低沉,“这是一百万,密码是六个零。”
如馨倒吸一口凉气。以她的估计,就算帮助吴远虹如愿赢得了财产,但面前这笔钱已远远超出了代理吴远虹的报酬。
送上门来的巨额金钱,让她的心脏一阵猛跳。
这笔钱可以让她换上宝马。
这笔钱可以在风景秀丽的山脚下买一套复式休闲公寓,周末陪着父母去度假。
这笔钱……它的用处将会很多,很多,它可以满足多少难以实现的心愿。
看来这次遇到了真正的富豪。这人之所以能成为富豪,一定有着过人的精明。他之所以愿意付出一百万,那就是为了挽回至少十倍甚至百倍的利益。一百万很有诱惑力,面对巨款如果说她一点也不心动,那是假的。她的大脑的确挣扎了几秒钟,但很快无比清醒明白了一个事实:这笔钱不可以随随便便去伸手,因为它不属于她。它虽可以办很多事,但若跟她的良心、名声、前程、事业做比较,除了后者,她别无选择。
她冷冷地看着他:“赵先生,我只是一个小律师,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干到今天并不容易,难道你要毁了我吗?”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呵,这是为难我了。早上跟您表弟已经说得很明白,要拿回那些跟财产有关的材料,我只能坦率地告诉你,根本不可能。干我们这一行,报酬虽然很重要,但原则更重要。我若答应了您,不仅违反了纪律,触犯了法律,更可怕的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宁,我会诅咒自己的。”
“误会了,叶律师,我不是要拿回什么材料,财产分配的问题我会接受最终判决的。”
“那您……”
赵挥娓娓道:“我很少开口求人,但今天找您,确有一事相求。我和吴远虹夫妻一场,惟一让我放不下的就是女儿。十年来,女儿给我带来过数不清的欢乐,她是我工作的所有动力,在她的身上,承载着我的未来和太多梦想,我的生活包括我的精神世界,都不能没有女儿。所以,我只要女儿的监护权,除此别无他求。”
“就这件事?”如馨备感意外,暗暗吃惊。女人的敏锐告诉她,这个男人并没有吴远虹描述的那么冷酷无情,至少,还有一定的人情味儿,仅凭他对女儿的这番深厚感情。
“就这件事。”赵挥望着她的双眼,“我请求您的帮助,希望您不要拒绝。”
如馨长长舒了一口气。刚才那阵势,还以为遇到黑手党,如此看来虚惊一场。就算面前的男人有什么不阳光的背景,但只要他的要求与财产无关,她的人身安全应该还是有所保障。她淡然一笑:“赵先生,您是原告,而我是被告代理人,请我帮您的忙,您觉着行得通吗?”
“只要您愿意,我想是可以的。”
如馨很清楚,如果她销毁那些关于赵挥出轨的原始证据,或者把它们还给原告,而对吴远虹谎称意外被劫,只要在法庭上不能出据这些强有力的材料,而原告以被告的生活作风不检点,对孩子的成长不利为由,从而夺回监护、抚养权还是完全有可能的。不过,这样以来,一旦事情败露,如馨不仅要毁了十年英名,被吊销从业执照,还要面临“伪证罪”等牢狱之灾。是,她的心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如馨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干净利落、斩钉截铁道:“赵先生,也许在您看来,金钱可以买通一切。但具体到这件事,我只有三个字,不可以!”
赵挥一言不发望着她,她的一身凛然正气,让这个习惯以金钱做武器厮杀于商场的男人有些意外。
如馨毫不犹豫站起来:“至于孩子最终归谁,法庭一定会给予最适合孩子健康成长的公正裁决。我还有事,不奉陪了。”
丢下这句话,如馨翩然离去。
13
叶如馨寄人篱下已是第九天了。依然不见柳志文任何消息。这个已让她没有了激情和新鲜感的男人竟然是如此重要,几天不见,竟让她心里空荡荡地发慌。比如这两天发生的事,她最想跟他说说,听听他的见解。一天之内竟两次遇到金钱诱惑,同一场官司里,两个送钱上门的男人,竟怀着两个不同的目的。而她,严辞拒绝了诱惑。想必柳志文一定会报以赞许的微笑。一定会说,老婆,我喜欢你的就是这个。
可是,他却不主动来找她。是他先动手要打她,是他把她撵了出来。
应该自责的是他,她绝不能主动告饶。
工作之余,在刻骨的思念中,她感觉受伤愈来愈重,心底里愈来愈寒。
下班回到住处,看到周芸母子玩游戏,乐成一团,这温馨活泼的场面使如馨愈发感到凄凉,孤单。另一个密友李菲赶过来看她。周芸安顿好儿子,三个女人关在卧室里,替如馨出主意,想办法。
如馨问周芸:“志文有联系过你吗?”
“没有。”
再问李菲:“联系过你吗?”
李菲摇摇头。
两个最要好的女友。以往发生不愉快,柳志文联系不到妻子,就会找她们俩。
如馨最后一线希望毫无疑问破灭了。她黯然无语,重新思索分手的问题。
夫妻感情难道就样要散了吗?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相信他像她这样,还在一如既往地爱着对方,可现在的问题不是两个人的爱出了问题。而是这个家庭出了问题。他的父母希望家族血脉得以延续,他作为儿子,必须为父母有所考虑。
想到这里,如馨一阵阵心痛似绞。
当初两人因打官司相识。那时,如馨刚刚毕业到律师所实习,给一位老律师当免费助手,代理一起因工伤致残的民工向建筑商追讨赔偿的案子,刚好审理此案的正是柳志文。由于建筑商利用关系背景,找到市内一位领导,频频向柳志文施压。民工妻子几次提出请柳法官吃饭,均被柳志文拒绝。案子久拖无果,失去双腿的民工近乎崩溃,几欲自杀。民工妻子撑不住了,估计官司凶多吉少,差不多就要放弃。初踏岗位的如馨虽然心里没底,但她始终鼓励民工一家,坚持住,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放手,一旦松了这口气,一家人或许真就完了。在与柳志文的频频接触、交谈和勾通过程中,从柳志文坚定的目光里,如馨看到了正义,看到了希望和光明。柳志文告诉她,一个公平正义的社会,每个人的权利和尊严都应受到同等的尊重,不管这个人是亿万富翁还是民工。有了柳志文的话,如馨与老律师越来越自信,底气越来越足。经过艰难的调查取证,一年后,判决下来了,民工获得了四十余万元的赔偿,在业界造成震动。那是如馨第一次打赢官司,虽然只是个助手,但激动之情难又言表。当那位民工妻子接到法院执行来的巨额款项时,扑通一声跪倒如馨和老律师面前,感恩戴德,称其为他们全家的再生父母时,如馨什么也没说,只是告诉她,你不用谢我们,要谢,就谢谢柳法官吧。
如馨清楚,在那个案子里,作为一名年轻的普通法官,柳志文冲破了重重阻力,承受了很大压力。在心底里,愈发对他敬重爱慕。也就从那时起,两个人不知不觉地相爱了。柳家父母坚决反对儿子婚事,柳志文依然对如馨道:挺住!坚持到底!我们俩谁也不准后退!这让如馨信心备增,不再有什么顾虑。当然,当初的那次合作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随后从恋爱到结婚,为了避嫌,在工作上,他干他的,她干她的,都会自觉主动地回避对方的案子。
柳志文相貌英俊,性格温和,人长得高高大大,却心细如发,尤其对她更是体贴入微。除了缺乏理财观,在钱财问题上不够精明,他几乎没什么明显的缺点。参加工作十二年整,柳志文历任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审判长、庭长,他工作一丝不苟、任劳任怨、又锐意进取,富于开拓创新精神,在同事眼中,他为人正派,平易近人,不仅是领导的好帮手,还是当事人心中的好天平,铁法官。
在她眼里,在家里所有的人眼里,他是个完美的男人。稳重,大气,从不沾花惹草,他平日里工作繁忙,加班加点,一年四季基本上难有闲着的时候。即使这样,凡能推掉的应酬,他都会毫不犹豫推掉,尽可能回家与妻子吃饭,陪伴家人。有时如馨碰到烦恼之事,情绪低落,甚至乱发脾气,他总会耐心地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对她偶尔表现出来的无理取闹总是持有包容之心。
如馨在外工作不论多累多烦,只要回家一看到老公,听到他温存的声音,心里总是充满阳光。因为有他,她常常感到无限快乐,因为有他。因为享受着他的照顾,关爱,她总是幸福无比,甜蜜无比。她常常想,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有深爱她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正是她所钟情的。她觉得早已将自己的生命和他联系在一起,一辈子不弃不离,怎会料到,曾经被多少局外人称赞有加的婚姻,堪称完美的一对,如今也会面临困惑,面临事故,濒临破裂的局面。
柳志文这位公认的优秀法官,多年来审理、调解案子无数,大至经济重案,小至家庭纠纷,凡经他的手,都会有圆满结局。如今轮到自家如此棘手的矛盾,他有何良策?能解决吗?这个大孝子,除了放弃妻子,又如何满足母亲抱孙子的心愿?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或许,他很忙,”李菲安慰她,“你别太多心了。”
“忙不是理由。”周芸心直口快,“以前俩人好的时候,如馨就是出去逛个夜市,柳志文都会打电话叮嘱她行路安全。每次她查案子回家晚了,他都坐卧不宁提心吊胆。偶尔跟她联系不上,他就不停地打我电话,到处找她。可是现在,她在哪儿,这日子怎么过的,他都不闻不问,不再关心了。”
李菲一个劲向周芸使眼色,示意她不要火上浇油。
周芸道:“说破无毒,对她好就得说实话。这完全不是柳志文以往的作风,变了,真的变了,有变故了。”
李菲制止周芸:“瞎掰什么,情况你了解多少?别在这儿胡乱猜疑制造是非。”
周芸道:“我瞎掰?你们家贾平连对亲生父母都那么放得下的人,也没有这么久不理你呀?贾平要这样对你,你会没想法吗?”
贾平父母在农村,贾平做生意忙事业,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父母想他了,就会背着花生、花生油、大米、白面与土鸡蛋,乘坐几小时长途汽车前来看他。贾平这两年生意顺手,一年少说有几十万净收益,而一年到头,孝敬父母的钱大约两千余元。因为李菲说,老人在农村粮食蔬菜自己种,两千元根本花不完,攒下来都让那个不争气的女婿给骗走,替公婆养女儿女婿倒不要紧,要紧的培养年轻人的惰性和依赖,早晚会毁了他们。贾平曾有过接父母进城生活的想法。李菲说,乡下空气好,吃的食物纯绿色,又有街坊邻居可以串门聊天,绝对有益于身心健康,来城里未必有处好。贾平默认了李菲的理论,在父母的问题上,一向听李菲安排,从来没二话。周芸曾对如馨说,李菲原来多么单纯的女孩,才干了几年行政工作,就变得如此阴险狡诈心狠手辣。李菲是一名公务员,供职于政府大楼的人事部门,主要从事思想政治工作。在周芸看来,人的变化与环境有直接关系。
针对如馨的事情,李菲并不同意周芸的看法:“夫妻俩闹矛盾,吵吵架冷战几天很正常,有的夫妻冷战起来几个月不说话呢,八九天算什么?”
“几个月不说话的夫妻肯定有问题!柳志文太过分了,不行,我打电话找他问问!”周芸拿出手机,欲拨号。
“算了,给我留一点自尊吧,我不想乞求,还有,我的心已经冷了。”如馨制止了周芸。
周芸道:“以前我还羡慕你呢,找了个十全十美精品男人,哼,不过如此,变心也真够快的。”
李菲道:“事情还没弄清楚,志文什么态度还没出来,你怎么这么武断下结论,只能越搅越糟。”
周芸道:“你别总像老夫子一样教训人啦,幼稚!”
李菲道:“你心理阴暗!为什么总把事情往坏里想。”
“做最坏的打算是为如馨好!免得事到临头手足无措!”
“你就不能想办法让他们两口子和好吗?”
“别吵了!”如馨大叫一声。
周芸和李菲的争吵嘎然而止。
“我已经定了。我做好了离婚的准备,就等他提出来了。”如馨目光呆滞,如释重负,“走吧,小姐们,出去宵夜,我饿了,李菲你请客,我嗓子疼,请我吃根海参好了。”
“干嘛要我请?”李菲问,“我吃海参都要别人请,连自己都还没请过呢。”
“那就请我吧,你老公挣钱多,要你请我不会心疼。”如馨说。
“妖婆,”李菲笑道,“今天就破例请你一次,下次你请我啊。”
如馨已经换好鞋,拎着包往外走。周芸和李菲忙跟了出来。到楼下一家小饭馆,点了菜,如馨狼吞虎咽,两口就将一根海参吞掉。周芸和李菲面面相觑,看着如馨。
“干嘛这样看我?”如馨笑了笑。
“你真打算离婚?”周芸问。
“对呀,定了。”如馨大口咀嚼。
李菲道:“不行,如馨,你傻了?不就是跟婆婆闹点别扭吗?离婚,值吗?让人听了都笑话。”
“不是我不要他,是他不要我,没关系,重新选择,或许更好。”如馨再次故作轻松。
周芸道:“柳志文凭什么不要你?咱还不要他了呢,等着,你这边跟他办了手续,我马上给你另找,找个二十多岁的帅小伙不在话下,我倒要看看,柳志文以后能找个什么样的。”
如馨道:“别这么说他。他很无辜,他拗不过他妈,我还是理解他的。”
周芸愤愤不平:“他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替他辩解?傻瓜蛋!”
如馨说:“我确实理解他。在我和他妈之间,我不指望他站我这边,人之常情呀,假设他和我父母闹矛盾,我也不会向着他,一定站父母那一边,如果只能选择其一,我也必须选择父母。父母是惟一的,不可替代,夫妻嘛,可以重新选择,没什么呀。”
李菲问:“如馨,这事可开不得玩笑,你别胡思乱想。”
“不是玩笑,心里话,既然他不愿他妈离开,那只有我离开,成全他妈吧,我已经累了,不想再挽回什么。”
“也好,活人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李菲神情严肃起来,“如果真这样,那你别傻吃了,得赶紧准备准备了。”
“准备什么?”
“整天打离婚官司,准备什么还要我教?房产呀,存款呀,到时候怎么弄心里要有个数吧!”
周芸白了李菲一眼:“还是你够阴,我都没想到呢,服了。”
李菲道:“说明你幼稚!”
如馨说:“房子,存款,股票基金,家里财务都是透明的,不复杂,一人一半。”
周芸道:“这可不行,对你太不公平了。这些年你打了多少官司?你收入明显高于他,凭什么一人一半?自己的血汗果实让你那个恶婆婆享受?”
如馨道:“第一凭法律,第二凭良心。我心甘情愿,不想再争什么,周芸你也说过的,一个人守一堆钱有什么意思?好啦,回家睡觉吧,李菲你买单去。”
李菲去结了账,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又安慰了两句,回家去了。
如馨和周芸又回到了周芸的家。
刚进门,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周芸以为是鹏鹏爸,忙跑过去。但她看一眼来电显示,立即回头向如馨示意:“你家的。”
“我妈吧?”
“不是娘家,你自己的家,肯定是志文了。”周芸接起话,对着话筒听了一句,又应了句,立即又回头喊如馨,“快来,找你,是伯母。”
张金芳?她来电话干什么?如馨失望之极。走向电话时,仿佛奔赴刑场,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心情沉重之极:柳家要跟她摊牌了?柳志文无颜面对她,无法亲口对她说出最残忍的话,所以他妈妈替他出马了?
如馨面如死灰,心冷似铁,周芸紧张地盯着她。
如馨接起了电话。
“馨儿?”话筒里传来婆婆的声音,“是如馨吗?是妈,听出来了吗?”
“嗯,我是。”如馨愣着。来自婆婆的亲昵语气把如馨吓了一跳。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恶婆婆何故突然如此亲昵起来,这口气简直就跟亲妈一样。
“馨儿,你在哪儿?赶紧回来吧,妈想你了!告诉妈,在哪儿?妈这就去接你!”
如馨瞪着两只大眼睛,仿佛坠入五里云雾,无法理解究竟怎么回事。愣了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对着话筒问:“妈,家里出什么事了?”
如馨立即想到,会不会又出现了类似于上次的吧柜事件,需要她出马摆平?
“没,家里很好,闺女,妈就是想你了,你快回来吧,都是妈不好,妈错了,妈对不起,妈让你受了委屈!你回来,妈给你赔不是,呜呜……”婆婆竟然在电话里哭了。
“怎么回事?哭什么呀?”如馨木木地问。
“馨儿,你回来好吗?回来咱娘俩好好说说话儿,妈有一肚子话跟你说呀!”
放下电话,如馨还是愣着。
周芸望着如馨脸上的泪痕,小心地问:“怎么啦?她说什么了?提出来了?别难过,别伤心,犯不上,还有我哪!”
如馨闷闷地说:“我得回去。”
“不行,这么晚了不能回去。回去干吗?老太太再欺负你怎么办?”
如馨说:“恶婆婆让我回去,我已经答应了,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得回去,她要欺负我,我还会像让次那样,让她一顿痛骂。”
如馨正要收拾东西,门铃又突然响起。
“谁呀?这么晚了?”周芸疑惑地向大门走去。
如馨瞅瞅周芸,疑惑地问:“不是你偷偷找了情人吧?夜半幽会?”
周芸没好气地回她:“明人不做暗事,你以为我是李菲呀?”
“李菲怎么啦?”
“嗨,不是什么好事,不说了。”周芸前去开门。
门开了。
柳志文站在门口。他望着周芸:“如馨呢?”
“你还知道来找她?”周芸没有好脸色。
“知道她在你这儿,所以才很放心。”他说。
如馨从里面走出来。
看到他的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承受力已经到了极限。她落泪了。他是来跟她摊牌的吗?亲口对她说离婚,请求她体谅?
当着周芸的面,李志文走到妻子跟前,嘴角挂着一丝笑,习惯性地伸出手指,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声音依旧温存:“今天是你离家出走的第九天,住别人家里,方便吗?住够了吗?够了的话就跟我回家。”
14
婆媳再次相见,婆婆忽然像变了一个人。
一连几日,如馨每晚回到家里,饭菜总会“恰巧”摆上餐桌。排骨汤,鸡汤,鱼汤,蔬菜汤……如馨喜欢喝汤,餐桌上每天都会出现不同花样的汤。以前,张金芳总是夸苹果味美果甜,既便宜又营养丰富,提倡大家吃水果就多吃苹果,对儿媳偏爱昂贵的南方水果颇有微词。如今,每天如馨都能在她漂亮的水晶果盘里看到山竹、芘芭之类。
晚上,如馨从包里掏出卷宗再到书房阅卷,便听外面婆婆由衷地对老伴说:“如今像馨儿这样勤奋的孩子可真是不多了,别的女人整天泡酒吧、夜总会、卡拉OK,几天不出去玩就会疯,像如馨这样规规矩矩的难找啊,真是好人家的闺女,她妈一辈教书育人,教出这么好的姑娘,顾家,上进,有事业心……”晕死!直听得如馨浑身起鸡皮疙瘩。
早晨起床,看到如馨眼睛里出现红血丝,婆婆立即心疼地问:“没休息好吗?这傻孩子,别总这么熬自己呀,想吃点什么?今天妈得好好给你补补!”
老天爷,究竟怎么回事?难道中了六合彩?还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的运气有这么好吗?我这颗婆婆眼里多年的眼中钉、肉中刺,曾经是浑身的毛病,怎么会骤然之间变成了十全十美的公主?张金芳这又是抽什么风啊?如馨愈发纳闷,莫名其妙,百思不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丢下公婆和丈夫离家出走,这段时间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仅没有受到半点谴责,反而一步登天,在家里的地位从婆婆眼中的最末一跃而升为最高。
看着婆婆脸上的笑意,如馨总要不由自主想到一个词:笑里藏刀。
还有一个词:口蜜腹剑。
但不管怎么说,家里重新有了欢笑。抛开自己的心理作用,再仔细体味一下,婆婆的脸庞笑起来还真是慈爱,她的眼神变得亲切,她的话语变成了春风。如馨受宠若惊,无所适从。
问柳志文。他只是笑而不语。问急了,他只一句话:“事情已经解决了。往后,妈妈再也不会提那些让你烦恼的问题了。”
“你把我的事情跟妈说了?”
他摇摇头:“那哪能跟她说。”
她疑惑:“那你是如何解决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往后你只要安心地工作,高高兴兴过日子,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一切都OK了。”
“你到底跟她怎么说的?”
“对付我妈,我自然有绝招。”他诡秘地笑笑,“你只要记着一点,你的事情不能让她知道,你的病历我已经给烧了。”
又是周末。如馨躺在床上看书,张金芳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
“妈,你坐!”如馨慌忙丢下书,起身让座。
“妈一直想跟你说说心里话,看你天天早出晚归的,一直憋到了今天。”张金芳坐了。
“好,妈,我也正想跟你聊聊呢。”
“妈以前糊涂啊,想想妈竟然那样对你,不是人啊。”张金芳开口就深刻检讨,说着一滴老泪竟流下来。
如馨慌了:“妈,你这话就重了。你是长辈,怎么说我都是有道理的,是我太不懂事,总惹你生气,想想说过的那些话,真是无地自容,都没脸回来见你啊。”
张金芳抹掉眼泪,笑一笑,又伸手拉住如馨的手:“妈想开了,不就是不要小孩吗?没什么大不了。要孩子干什么?多麻烦啊,两个人清清静静恩恩爱爱过一辈子也挺好,人家著名演员放下亿万家产还出家当尼姑呢,没孩子算什么?人生在世,图个什么?只要你们俩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开开心心过日子,妈这辈子就满足了!”
如馨简直要晕倒。因为惊讶,不,是惊喜!老太太的思想怎么开窍了?那么顽固的人怎么变得如此善解人意?难道,真是奇迹出现了吗?
“妈,你真的想开了?不要孩子真的没什么?”
“当然是真的,妈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真的?”
“真的!全是心里话!”张金芳斩钉截铁。
此时,如馨觉得婆婆从未有过的慈祥和可爱,这张爬上了不少皱纹的脸,其实蛮漂亮的,不,应该说,婆婆也是个老美人哪。不过,这个老美人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还是让她疑惑。
晚上电视里播出一个心理访谈节目。讲的是一对亲生母女发生矛盾,争执不下时女儿凶巴巴地冲母亲喊了一声:我真想了杀了你!主持人问这位母亲:当你听到女儿叫着要杀了你,你心里是什么感受?母亲眼圈发红,伤心不已。她说:我当时就觉得完了,白养了这个女儿,我心里是绝望,痛苦,说不出的疼……
张金芳紧紧地盯着电视画面。她对如馨道:“你看,养这孩子干什么?不如不养,你们不要孩子是好事,万一生了这样的,将来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如馨笑道:“我和志文怎么会生出这样的?百分之一万不会是这样吧?我们家就没有这种‘恶’的基因啊。”
婆婆愣了一会,又笑眯眯地说:“馨儿,你现在还不想要宝宝,就先别要。等将来哪天想了,抱养一个不是也挺好?”
“抱养就没必要了吧?长得什么样,智商如何,品性优劣,一无所知,花那么多心血养起来风险太大了。”
婆婆又愣了一会儿,又笑道:“他爸同事老孙你知道吗?他家就领养了一个小女孩,可漂亮了,小脑瓜可好使了,那么小就知道疼人,那个可爱劲,嗨,我见了都忍不住喜欢呢,哪天我请老孙带孙女来做客,你也顺便看一看。”
如馨笑笑:“那倒不用,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好好好,以后咱不提这事了,瞧我这嘴巴!”
婆婆的思想是如何在短短时间就得以扭转?
柳法官确实了不得,如此棘手的课题,居然药到病除,顺利攻克了。
如馨原以为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只要一闭眼睛就会掉下去了,却不料又回到了幸福之岸。她根本无力阻挡和抗拒幸福的招手,大脑里那些为了他的幸福为了柳家血脉而放手,牺牲自己的高尚想法顿时就土崩瓦解。
不过,心里总有些疑惑。这个疑团无法解开,如馨感到有些遗憾。不过,这已不重要了。既然连婆婆都不在乎了,那就是说,她和柳志文的幸福生活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往前继续了。婆婆不光对儿媳好,对儿子也比以前更为关心。遇到柳志文加班或应酬而晚归,张金芳都会一直等待。老伴早已睡去,她仍然坐在电视机前心不在焉看节目。如馨说,你就别等了,他这么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样。张金芳笑笑否认道,我不是等他,我就想看电视。然而当儿子进门了,她又忙着去弄夜宵。即使他根本不饿,也要勉强吃几口,否则老妈就不能放心去睡。如馨也觉得奇怪,婆婆这是怎么了?以前大大咧咧的她对儿子并没这么上心过啊。
不论如何,生活空前地和谐起来。为了加强这份和谐,如馨主动陪着婆婆去逛商场,路过婴儿卖场,婆婆看也不看一眼,就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开。陪婆婆去逛超市,如馨的习惯是需要什么便啪啪啪地一古脑往篮子里扔,而婆婆就算买瓶酱油也要戴上花镜低着脑袋研究半天。如馨耐着性子站在人流里等待着,虽然够折磨,但她没有一点意见,和谐生活需要人人努力,光享受不付出也是行不通的。
15
一位打赢官司的当事人给如馨送来一箱鲍鱼。按惯例,收到食品之类的礼物当场就在办公室分掉。如馨看看二十多只活鲍鱼每只足有十公分大,这类珍品就不必大伙共餐了。她立即开车离开律师所,先回娘家放下一半,剩下一半送回自家。
“妈!”拎着箱子一进门,如馨就喊婆婆。
柳洪亮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球赛喝茶:“在里屋呢,一整天呆在里面,不上厕所就不出来,一句话不说,谁知道葫芦里卖得啥药。”
如馨把东西送进厨房,回身轻敲公婆的卧室门。里面没回应,就轻轻地推开了。原以为婆婆在午睡,不料突然映入眼帘的情景使她大吃一惊。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如馨吓了一跳:“妈,你怎么啦?”
不料婆婆一惊,回头一看是她,立即慌慌张张拉开抽屉,将手里的东西放进去,随即上了锁。婆婆抹抹眼泪:“馨儿,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还得走,人家送的鲍鱼,活的,放厨房了,趁新鲜晚上就吃,剩下的给速冻上。”
“今晚就吃,好,好。”婆婆竭力掩饰着失态,有些语无伦次。
次日一早,婆婆陪老伴下楼锻炼,如馨洗完碗筷从厨房出来,无意中发现婆婆平时使用的一串钥匙丢在茶几上。联想到婆婆昨日的怪异,如馨愈发觉得奇怪。她几乎有一种预感,婆婆的态度转变与婆婆流泪凝视的那页纸有直接关系。如馨又觉得那页纸十分眼熟,不由猜测,莫非婆婆无意中发现了自己以前的检查单子?最近对自己如此照顾呵护,就像对待残疾人,婆婆是不是在可怜儿媳?
为了解开疑问,如馨走进公婆卧室,犹豫了一下,用婆婆落下的钥匙将那个锁着秘密的抽屉打开。
果然是来自医院的化验单子,还有一本崭新的病历。检验结果是“无精子症”,诊断结论是“不育”,患者的名字是柳志文。显然,这是本造假的病历。如馨很清楚,柳志文先于她做过检查,他的一切生命体征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健康得不能再健康。
叶如馨大脑嗡嗡地响着。这一偶然发现实在太出乎意料。她惊呆了。原来,这就是柳法官解决问题的妙招。无法调和的家庭矛盾就是这样被轻松化解?从医院弄一份假病历,这就是她离家出走的几天里,柳志文想出来的办法?
轻松吗?不,此时,如馨心里就像被猛然压上了一座山。
丈夫为此作出了牺牲。牺牲自己的健康形象,还要以欺骗母亲为代价。
她真是太笨了。其实早应想到,以婆婆的个性观念,怎会接受一个不孕的女人做儿媳?
所有的谜团都迎刃而解。
这一和谐、欢乐、稳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原来是建立在婆婆忍辱负重的基础上。
儿媳的幸福生活、安宁日子原来以婆婆的痛苦、忍耐为代价。
婆婆之所以忍受这一切,原来是为了儿子的“短处。”
以前,一直是如馨在忍。现在,轮到婆婆来忍。
忍的滋味很不好受,如馨不愿意在这个家里,哪个成员在忍中度日。
婆婆的眼泪,如馨感同身受。
当晚,夫妻俩回到卧室。关上门,如馨突然从背后抱住他。
她的眼泪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哭着说,“这个黑锅不该由你来背,我无法接受。”
他沉默了一下,轻松地笑笑:“对咱俩来说,这事发生你身上还是我身上,有区别吗?如果是我的问题,你会因此而离开这个家离开我吗?”
“明天我就跟妈说明真相,解释清楚。”她说,“这样对你、对妈都不公平,我受不了!”
他扳过她的身子,对着她的脸:“你想破坏这好不容易培养起来和睦气氛吗??你想拆散这个家吗?”
“可我不能就这样欺骗老太太!她很无辜,我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要她受为份不明不白的冤屈?”她压抑着嗓子,失声哭起来。
“算不上什么冤屈,就算有,也就是点委屈罢。既然总得有人受委屈,为什么一定要在吵闹中受?”
“那就由我来受吧,该我受的,我情愿。”
“那就得家无宁日,日子没法继续下去!我们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别义气用事了,把这个家给毁了!”
“可我,我没法心安理得,我简直没法面对老太太。”
“习惯就好了。你给我听着,以后不许再提这事。只要我们对爸妈好,让他们安度晚年,开心度日,要让妈觉得这日子过得非常好,有没小孩子都所无谓了,不在乎了,自然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什么事都没了。”
她感觉他的眼泪也在落下。她的心猛然抽搐起来。她沉默了。看来婆婆并是像自己想得那样,思想转变了,变得通情达理了。这事出在儿子身上,不要孩子就没什么。若出在儿媳身上,那就不是没什么,而是共同的生活无法继续。
即便婆婆这样想,如馨也无话可说。
内疚和惭愧虫子一样咬噬着如馨的良心,婆婆补偿一样的行为使她负重如山,让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罪人。她几乎不敢去看婆婆的眼睛,好几次忍不住把心一横,索性说出来吧,任刮任剐,她都认了,日日背着良心重债是一件多难受的事。可是,婆婆眼睛里流露出的以前从未见过的疼爱、关怀和母性的柔情,让她留恋,让她不舍得失去,不情愿撒手。这份比起亲妈有过而无不及的突然而来的母爱,就像一条孱孱细流,流进如馨的身体,淌过她的心田,滋润着她,打动着她,感化着她,让她每每看到婆婆的时候,一颗心变得从未有过的柔软。曾经的怨,曾经的恨,曾经的不愉快,也都随风而去了。
婆媳俩各怀心事,双双小心地、努力地、维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如馨每每看到婆婆背着人的时候出神发呆,甚至偷偷抹泪,她又深刻地会感到来自内心的阵阵刺痛。这个时候,挥之不去的罪恶感桎梏着她,使她无法痛快地呼吸。从业十年,工作中她有一个原则:帮有冤屈者伸冤,替遭遇不公平者讨还公道。而今,她为了自私的感情,为了自己的幸福,蒙敝真相,颠倒黑白,把一份冤屈和不公道强加给不明白就里、爱子心切的老人。如馨感觉自己不仅是一个罪人,还是个刽子手,为一己之私而残忍扼杀了一个老人延续血脉的美好愿望。
16
如馨得空回了一趟娘家。
她想跟妈妈谈谈心事。或许,妈妈能够帮她打开心结,卸下这千斤重担。
可是母亲不在家。爸也不在。只有四十多岁的小时工在看护两岁的小侄儿。
“峰峰,叫姑姑!”如馨蹲下来,跟小侄打招呼。
“嘟嘟!嘟嘟!”小侄子一颠一颠地跑过来,一脸纯真无邪的笑,还亲热地用小手拍姑姑的脸。
“我妈呢?”如馨回头问小时工。
“去医院了,你爸也去了。”
“谁病了?”
“昨晚老太太从床上摔下来,直到今早胸口还疼得厉害,去拍片了。”
“怎么会摔下来?”
“跟小峰峰逗着玩,不小心给摔的。”
如馨起身拎了包就往外跑。小侄子还在身后“嘟嘟嘟嘟”叫个不停。
如馨赶到医院,刚好看到母亲刚从透视室出来。
“妈,没事吧?”
“没事儿!”王宏英笑呵呵地说,“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摔了,吓我一跳。”
“多大的事儿?就拍个片,你爸跟着来我都嫌人多呢,快回去吧。”
“片子出来了吗?”
“在你爸手里呢,你爸跟医生聊话呢。”
正说着,叶振山走过来。
“医生建议做个胸部CT,说肺部有阴影。”叶振山说。
王宏英道:“刚才拍片时医生问我是不是有胸兜,兜里是不是装了硬币,我还纳闷呢,穿毛线衫哪来什么兜兜?原来是阴影?”
如馨盯着父亲:“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医生让做CT。”
王宏英疑惑地问:“做CT多少钱?是不是很贵?”
旁边有一个男人凑上来:“肯定是故意让你们多花钱,这里的医生开单子有提成,我给介绍一家医院吧,绝对经济实惠。”
王宏英扭过头拉着老伴往旁边躲,那人快走两步追上去。
如馨上前挡住那男人,亮了一下律师证。那人顿时失色,掉头悻悻溜走。
如馨安顿父母坐到一张长椅上等待,然后直接去找医生。
“有什么问题吗?阴影是怎么回事?”她拿起片子对着灯光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
“不用紧张,”医生慢条斯理道,“你母亲有慢性咽炎,饮食不对口会出现涌痰现象,这也是阴影形成的因素之一。加之你母亲三天前患上小感冒,现在还没好利索,初步判断是肺炎,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做个CT再下最后结论吧。”
如馨拉着母亲往CT室走,母亲迟迟疑疑不肯去:“既然是肺炎,就那治吧,打针也好吃药也好,做什么CT呢,没必要的浪费。”
“还是做吧,加一道保险才放心。”如馨把母亲送进CT室。
第二天,如馨陪当事人去取证,脱不开身,打电话让大姐抽空去医院取CT片。两小时后,叶如莲便从医院打来电话,声音里带着哭腔:“馨儿,大事不好,你快来吧。”
大姐是个急性子,火爆脾气,沉不住气,遇事先惊慌,瞎咋呼。
“怎么啦?姐,别慌,慢慢说。”
“医生说是肿瘤,初步判断是恶性的。”
“什么?”如馨仿佛没听明白。
“医生说必须马上住院开刀。”
一时间,叶如馨感觉大脑轰地一下炸开了。
病理切片很快就出来了。叶家姐妹寄托于“良性”这一线希望也破灭了。恶性肿瘤,不容乐观。柳志文听说岳母做手术,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送钱过去。”如馨卡里原有几万元,可是刚刚买了基金,于是从柳志文卡里取了仅有的三万,这是他养家糊口之余的全部积蓄。在储蓄所坐柜台的叶如莲也紧急贡献出一万。主刀医师是一位肿瘤学泰斗,如馨托了熟人才给请到。术前想给主刀送个红包,可朋友说人家不缺钱,三千五千拿不出手,就算万八千,人家也不会瞧上眼。以前如馨对红包现象深恶痛绝,发誓绝不以身试法,可轮到亲妈躺上手术台,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手术这天,张金芳也来了。老太太和叶家人一起,一直守在手术室门外。大家劝她回去,她说什么也不愿走。直到四个小时后病人从里面推出来,医生宣布手术成功,张金芳才放下一颗心,匆匆回去照看老伴。一场手术做下来,当天就用掉三万九。如莲夫妇、如馨、柳志文,四人轮流在医院值夜,众口一词对病人隐瞒真实病情。只说长了个良性小肉疙瘩,割掉就好了。王宏英信以为真,一周后就开始照常吃喝,说说笑笑,十分乐观,除了有一点虚弱,根本看不出是整个胸腔被掀开刚刚进行了大手术的癌症患者。
在医院卫生间里,如馨不止一次看到大姐暗自垂泪。每次她都说大姐:“哭什么?眼泪能治好妈的病?看见妈就高兴点,别没事找事,自寻烦恼。”背过人去,如馨却也忍不住失声痛哭,悲伤不已。无法接受这种病长在妈妈身上,不停地为妈妈鸣不平。妈妈一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让她这么大岁数了还要遭这番罪?受这份苦?
术后的日子,张金芳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如馨劝阻她,医院到处是细菌,不是什么好地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尽可能少去。张金芳哪里肯听?待王宏英能进食了,张金芳每天炖一锅营养丰富的汤送到医院,每次去,只要王宏英精神好,总要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一会儿。
苦熬了整整十八天,王宏英出院回家。回家第二天,如馨再去看母亲,父亲把她叫进里屋,指着桌上两摞钱对她说:“这两万块钱志文妈硬要留下的,志文爸妈现在靠退休金生活,攒钱不容易,咱家里钱够用,这钱你得给人家捎回去。”
“嗯,这钱不能用。”如馨说。
“这钱不能接,这情得记下。不遇大事,还识不了真人,这些天志文妈一趟趟跑医院,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我和你妈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以后有机会咱得还人家这份情儿。”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来处理了。”
“这些年我和你妈也攒了几万块,你妈还有大病保险,到时候报出来了,你的钱还给你,你姐的退给她,这一害病把你们折腾得不轻,不能再给你们增添经济负担。”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回到家,如馨把婆婆的钱还给她,并替父母表达了由衷的谢意。考虑到婆婆在医院有过与妈妈聊天,如馨犹豫一下,还是把担心说了出来。
“妈,有件事……”
“噢,你说吧。”
“我妈她现在这个情况……我和志文的事情,你没对她说吧?”
“妈又不是傻子,哪能雪上加霜给你妈添堵?放心吧,孩子,妈活了这一把年纪了,明白什么话当讲什么话当瞒。”
为了表示对主刀医师的感谢,如馨又托朋友从北京快递一套具有收藏价值的限量版书籍,作为礼物送给肿瘤泰斗正在读大学的儿子。果然,这套并不昂贵的书在术后送出,比术前红包更有意义。这位肿瘤权威详细地跟如馨进行了王宏英的病理分析,并酌情制定一套更适合于病人的用药方案。几次接触,泰斗已把她视为朋友。他对她说:“抵抗肿瘤的药物,最贵的不一定是最好的。有些药价格不高,效果却一点不差。”
如此一来,比起同样病情的肿瘤病人,王宏英在治疗费上省了不少。但为了后续化疗,如馨还是把手里的基金赎回一部分。就这样,如馨原打算把自己的苦闷向妈妈和盘托出,以求妈妈帮助打开心结,事到如今这一计划却彻底泡汤。妈妈的病重于一切,不能让她受到丁点刺激和打击。
17
清晨。五月的朝霞映在海面上,轻风拂面,碧波荡漾,自然风光仍然是那么美好动人,而如馨的心情,却有些黯然,远没有身边景色这么明媚。
她来到律师楼,路过洗手间进去方便,意外地听到厕所最里面有两个女人在闲聊。
“最近主任怎么搞的?逢人就让吃股票,股票能吃吗?神经病!上次听了他黑嘴怂恿,头脑一热买了一只股,可把我害惨了,现在还套四千多,有这钱还不如买两套时装呢,这两天我一听见他的公鸭嗓就来气,真想痛骂他一顿!”
“主任这是神经不能承受股票之疯吧?要不找人把他痛扁一顿算了,他害你赔钱,你揍他出血,OK,扯平!”
“去你的吧,知法犯法,我可不干。哎,最近那个赵姐是不是谈恋爱了?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有个男的开车接送她, 那人岁数挺大的,有四十来岁吧?至少大十岁。”
“我晕!就她?还花枝招展?她是花儿吗?能招展得起来吗?”
“可以说打扮的比较夸张吧,她那个类型真不合适打扮,越打扮越显形,四个字,惨不忍睹!”
“离过婚的,长得又挺对不住人的,再找还不打打折?大十岁算是便宜她了,来了就得当后爹,换个年轻小伙,就算她倒贴人家肯来吗?”
“有道理,对了,最近馨姐是怎么啦?以前那么爱说爱笑一个人,这些天总紧绷着一张脸?见人爱搭不理的,盛气凌人牛气轰轰的,她牛什么?”
如馨正要离开,突然里面谈到她的名字,于是又打住脚步。
“靠!她有什么好牛的?长得像明星?可惜了,她怎么没进军娱乐圈?或许跟那黎冰有一拼哪。她肯定有事儿,而且不会是什么好事。以前一进办公室就讲笑话,现在呢,简直成了个闷葫芦,吊着个小哭丧脸,好像人人都欠了她,见她那张脸就烦!那天她训我资料没整好,骂我写材料不专业,我直想给她一撇子,我要有经验,我还用在她手底下讨饭吃?早踹她了。”
“听说她妈得了病,癌症,是真的吗?”
“她接电话时我听到的,没什么好怀疑的。癌症现在太普遍了,报上说送去住院的老人,百分二十是癌症,都是吃激素食物给吃出来的。”
“她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要小孩?心理有问题?生理有毛病?还是太自私?挣钱只给自己花,生命不能承受孩子之消费?”
“我看,确实有点不正常。不会变态吧?”
如馨木木地站在洗手间的半中央。直到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从最里面相继出来。根本不用看,光听声音,其中一个就是刘萍。她们俩看到她,大吃一惊。尤其刘萍,惊慌失措,无地自容。
“不怕隔墙有耳吗?”如馨直瞅着她,冷冷地发问。
两个女孩大眼瞪小眼,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撑的?”如馨问。
两个女孩尴尬至极,恨不能有地洞钻入。
如馨又道:“生命不能承受之无聊之无耻!滚!”
整整一天,刘萍面色土灰,见了如馨就把脑袋深深地埋下,一天没再说一句话。
如馨看到她就不由来气:我一直将你当死党,保你,荐你,带你,提你,培养你,却不料你竟当我是变态?烂毛丫头,来所里才几天?站都没站稳,就敢背后骂人了?就想踹我了?当面左一个姐右一个姐叫得那个甜,转过身竟这样侮辱人?这种德行能成为一名让人放心的律师吗?未来律师队伍里的败类,没准就有你一个名额了。
如馨对刘萍实行冷处理,不出一周,刘萍就顶不住了,主动打报告申请调离。由于合同期限未满,主动交了一笔违约金。如馨暗自惆怅,刘萍聪明伶俐,果敢机敏,自从做了她的下手,就一直视之为重点培养对象,也花了不少心血,没想到就这样夭折了。这是个原则问题,纵然你再有才华,如果有品质上的不洁,一样扫地出门。至少,我不用这样的人。
18
吴远虹离婚案开庭前不久,吴向如馨透露一个重要信息,赵挥最近投资了一个医疗项目,好像是一家大型药厂,据说投资数额巨大。
“哪一类型的?药厂什么名字?在哪儿?”如馨问。
“除了确定他有这么一项投资并且正在进行,其他的我一点都不知道,他瞒得很紧,投资方面的事情整天防贼似地防着我。”
为了帮助当事人争取最大利益,如馨打算先去摸摸药厂情况。可关于药厂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根本无从查起。她试着来到赵挥旗下一家四星级酒店,以赵挥昔日同学的名义找到这里的总经理。
“我们好多年没联系了,现在想联系他,您能不能提供一下电话什么的,怎么样才能联系到他?”
“很抱歉帮不了你,”总经理道,“老板平时不开机,没法联系。”
“那你把他电话号码告诉我吧。”
“不行,我……”总经理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是知道老板电话。”
从对方躲闪的眼神里,如馨凭感觉断定他一定知道,只是不肯说而已。也罢,她的目的并不是讨要电话。如馨奔往主题:“听说赵挥最近办了一家药厂,药厂在哪儿?兴许在那儿以找到他。药厂叫什么名字?”
“那我就更不清楚了,我只是个打工的,老板其他的事情我一点都不了解。”
“我是他同学,出差到这儿,想顺便跟老同学见个面,没别的意思,您怕什么呢?”
“那这样吧,你写个材料留我这儿,万一那天老板过来了,我把材料交给他,老板是个重情义的人,他肯定会主动跟给你联系的。”
为了办案,律师们常常要行“骗”,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像演员一样。有时候能如愿以偿达到目的,有时候就不那么幸运。比如这一次,如馨不得不失望地离开了。一个职业经理人,惧怕老板到这个程度,连个电话号码都不敢透露,老同学联系居然还要写材料,是不是有病?她告诉吴远虹,既然你一点情况都不知道,那就只当那个药厂不存在,那份钱不属于你,就别去争了。吴远虹很不甘心,自言自语将赵挥好一顿痛骂,当然,只是自己发泄而已。对方根本就听不到。
吴远虹案如期开庭,法院进行了不公开审理。鉴于夫妻感情完全破裂没有修复可能,法庭准予赵挥的离婚请求。财产分割问题上,在如馨的努力下,经法庭调解,吴远虹获得了电子厂、房产、国债等总值超过两千万元的资产。赵挥对此没有提出异议。最后矛盾的焦点集中在孩子的抚养权上。原被告双言唇枪舌剑,各不相让,谁也不肯做出让步和妥协。原告方以女儿与父亲情深似海、不可分割为由,力争女儿。而如馨的铁嘴派上用场。她从女孩跟母亲生活相对方便,从人之常情的角度出发,以理服人,以情感人。在她的力辩下,法官已开始向女方倾斜,吴远虹占据了有利局面。
不料这时,原告方突然抛出“重磅炸弹”:吴远虹在婚姻续存期间曾有三次自杀行为,疑似重度抑郁症,根本不适合带孩子。试想,跟这样的母亲一起生活,对孩子的身心健康和学习成长只能有害无益,甚至贻误终生。法官宣布证人出庭。先后出场六名证人,除赵挥和吴远虹昔日的邻居、参与抢救的医生、护士,还有吴远虹的闺中蜜友。六名证人分别对吴远虹三次自杀的时间、地点、方式、结果等详细陈述,吴远虹当庭泪流满面,不予否认。
这一突发变故,如馨始料不及,她眼睁睁地看着敌人的子弹一排排射向自己,却无力还手。因为吴远虹从未对她提及自杀之事,这让她毫无准备,腹背受敌。大好形势急转直下,吴远虹从有利一方骤然被置入下风。多亏如馨反应机敏,以被告实有苦衷,自杀行为属被逼无奈等“狡辩”,取得法庭同情,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从法庭出来,吴远虹追上那位指证自己的蜜友,劈头盖脸一顿冰雹乱雨般的指责和臭骂。女友竟也不躲不逃,骂不还口,低着头说了一声对不起。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如馨没好气地说:“你最信任最心腹的朋友为什么要背叛你?你是不是要反省一下?”
次日,吴远虹来找如馨,商议夺女大计。如馨已经冷静下来。质问她为何自杀?又为何对代理律师隐瞒三次自杀事实?
“我,我,我觉得那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不想让你笑话。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认输吧,还能怎么办?”
“不行!我的女儿绝对不能判给他!我死也不同意!”吴远虹号啕大哭。
“哭哭就知道哭,要哭回家去,律师所不是哭丧的地方。”如馨顿时失去了以往的耐心。最近以来,她常常缺乏耐心。搁在以前,她绝不可能如此粗暴地对待当事人。
吴远虹止住哭声,依然是泪水涟涟:“叶律师,赶紧想办法啊,我不能没有女儿!”
“马上去做精神鉴定,用科学手段证明你是具有行为能力的正常人。对自杀行为作出合理解释,要让法官相信你确实迫不得已才采取极端行为,努力从人伦情感方面打动法官,扭转被动局面。不过,现在我已无法再保证你不会失去女儿。”
如馨实话实说。
一次自杀情有可谅,三次就不好解释。确实属于不正常行为。此时如馨不由得也焦虑,对这个案子失去信心。小杨安慰她:“你已经尽力了,听天命吧。”
如馨大发牢骚:“这个蠢女人太气人了!早就叮嘱她不要隐瞒重大事件,却连自杀这样的事居然守口如瓶。如果不是法庭上被抖落出来,我这个代理恐怕还要蒙在鼓里。既然早就清楚原告对孩子志在必得,准备充分,吴远虹怎么就想不到人家会拿这事灭她士气?弱智吗?让人家打了个措手不及,痛快了?”
“这姓吴的是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
如馨白他一眼:“真要脑子有问题,孩子还是跟她爸的好。”
有过三次自杀行为的母亲,真的适合带孩子吗?孩子跟着她能过上正常生活吗?如馨听到一个来自内心的声音:顺势而为吧,就算强行将孩子交到这样一位母亲手里,万一将来孩子跟着她吃苦头,你这当律师的,于心何安?
转而又纳闷,既然赵挥胜券在握,为何还企图收买自己?
19
吴远虹对法庭进行的财产分割并不满意。
“比起全部资产,连十分之一都不到,我真是不甘心,那些被转移的财产和隐藏起来的异地投资,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如馨直言不讳:“拿不出证据,就不要妄加猜测。你要想想,你为什么对这些投资情况知之甚少甚至一无所知?这足以说明,在这些财产的创造过程中,你并没有参与其中,或者并没有起到多少积极作用。现在他能留出这一份给你,说明还没有无情到底。而你,一个原本一无所有的女人,一个已经好多年不再工作的女人,如今通过离婚而身价千万,这是多少普通人梦寐以求或许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的财产,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知足常乐吧,吴女士,钱这东西,除了吃的用的玩的,它就是一个数字,争来争去搞得自己身心俱疲遍体鳞伤,有什么意思?”
“哎,叶律师,怎么这样说话呢?能多帮我争取财产,你得到的提成不是会更高吗?”
“我只赚属于我的钱。”如馨冷冷地说。
“那好,财产方面我就不多说什么了。我最担心的是女儿,真的没别的办法吗?”
“我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事只有看天意了。”
“孩子绝对不能给他,疯了一样抢我的女儿,他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的女儿?难道不是他的女儿?一个父亲,要抚养女儿,能有什么目的?不要总把人想得太阴暗了。”
“哎,叶律师,怎么回事?你是我的代理,怎么替敌人说话呢?”
“别这么看我,就事论事,我为什么要替敌人说话?那你说,他的目的是什么?”
“看来这件事情不能瞒你了,为了女儿不被人夺走,我也豁出去了。”吴远虹又抹起眼泪。
“你还隐瞒了什么?”
“考虑到赵挥也算有身份的人,我原本不想把事情公布出来弄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可是他欺人太甚,非逼我走出这一步,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接下来,吴远虹说出的一个事实令如馨震惊不已:吴远虹十岁的女儿赵幸儿,并非赵挥的亲生骨肉。
晕死!原来这样!这样的话,赵挥为求抚养女儿欲重金收买如馨的事,也算找到出处了。不过,如馨很快又记起,当时赵挥提到女儿时,那种溢于言表的父爱之情,并不像装出来的。当时如馨还颇有感触。此时,听当事人说出这样的惊天秘密,她大受震动,深感不可思议。
真是大开眼界!如馨从业十年,离婚官司经历无数,什么样的怪人奇案都见识过,但像这样的当事人还是第一次碰到:有过三次自杀行为,与丈夫是原配夫妻,女儿是婚姻续存期内所生,却非丈夫骨血。的确不是正常的女人,难怪丈夫要抛弃她。真他妈欠扁!
“赵挥知道吗?”如馨问。
“他知道。”
“他知道幸儿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为什么还要不惜代价争取幸儿?”
“所以我完全有理由认为,他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因为这事他才提出离婚的?”
“两年多前,当时他得知这个事实,便要我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带着女儿马上离开,永远不要再让他看到。当时我对他还有感情,心存幻想,不肯签字,谁知这一犹豫,他就改变了主意,要我留下女儿,让我一个人离开,并且说不可能给我一分钱。我当然不会同意,这一拖就是两年。后来,他起诉离婚在我意料之中,但他一门心思不顾一切抢夺女儿,让我感到后怕。我怀疑他的变态心理就在这儿,就是想把女儿变成报复我的工具。要是女儿真的落在他手里,往后还不知会遭到什么样的变态折磨。叶律师,你说我把他想得阴暗,事实上他的行为要比我想象的阴暗得多,我死也不会让他得逞!”
如馨问:“两年前他提出要你带孩子走,你还幻想什么?既然知道了孩子的身世,而他又不肯原谅,你以为一家三口的生活还能回到原地?要是当时痛痛快快签了协议利索走人,何苦今日对簿公堂,为孩子争得你死我活?”
“当时他就是要把我们扫地出门,一分钱不给我,我把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都给了他,可最终什么也得不到,我的痛苦和损失谁来补偿?”
“你最美好的年华全都给了丈夫吗?”如馨一针见血地问,“孩子的生父呢?你都为他生了女儿,还把他的女儿养到了十岁,他至少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而不应该把这一切推到你身上,让你一个人吞咽苦果。”
“他现在有他的家庭,很幸福,不可能给我结果。除了女儿,以后的日子我几乎是什么都没有了。”
接着,吴远虹又详细陈述了孩子的来历以及三次自杀的背景。如馨知道,即便她不再说什么,只要拿到女儿与生父的DNA鉴定报告,就定了胜局。这一次,不管吴远虹哭哭啼啼得多么悲凄,不管她有千般理由,万般苦衷,如馨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给予同情。面对这个女人,如馨的心境已经变了,变得麻木,甚至觉得晦气,怎么为这样的女人做代理?盼着官司快快结束。
不管怎么说,欺骗丈夫婚外生子是你的不对,而赵挥为你和情夫养了十年女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不能因为人家起诉离婚,就把人家的付出一笔抹得一干二净?就算赵挥有不可告人的想法,可造成这样的后果,还不是你自找的?事情败露了为什么不肯立即走人?你作为女人,就没有自尊心吗?没有一点羞耻感吗?还要为了家产纠缠不休,作茧自缚,你就不能自强自立自己把孩子带好吗?这样闹来闹去对孩子有什么好处?你也知道这丢人的事说不出口?到现在被迫无奈才不得已讲出来?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为了取到赵幸儿和生父的亲子鉴定报告,颇费了一番周折。那个男人担心影响家庭稳定,起初死活不肯配合。直到吴远虹付出一大笔钱,才给摆平。如馨不愿再说什么,愈加鄙视自己的当事人:当初偷情的就这种男人?呸!值吗?悲哀……换了我,单为自己的有眼无珠,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吴远虹一案终于结束了。既然已经确认女儿与赵挥不具备亲子关系,那么由他抚养女儿于法无据,于情不通,从人伦常理上讲,确实说不过去,故法院驳回这一诉讼请求。被告吴远虹如愿获得了十岁女儿赵幸儿的监护、抚养权。但法院认为被告在婚姻期内,与第三者生育子女,违犯了夫妻忠实义务,致使原告受到欺诈,为其带来巨大精神打击和创伤,根据被告过错程度以及经济支付能力,判令其赔偿原告一定数额的精神抚慰金。法庭上赵挥表情痛苦,仍不甘心,他向法官提出作为父亲的最后请求:希望法庭给他探视权,以便能够常去看望女儿。法官被他的诚挚打动,但当征求吴远虹的意见时,她不假思索、斩铁截铁地给予回绝。
法槌落下,如馨长长吐了口气,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和轻松。因为,她与吴远虹的合作终于可以结束了。若在以往,一个案子结束后,她和当事人通常已经成为朋友。每一年中,手里总会有一部分案子,是由曾经的当事人口口相传介绍而来。但这一次,不知何故如馨心情很糟。赢过官司无数,却从来没有哪场像现在这次一样,赢得如此别扭,如此不快,以往的那种成就感,喜悦感,快乐感,竟然一点也找不到。如果有可能,最好不要让她再看见吴远虹。真的,从个人感情上讲,那个女人她不喜欢。
拿到判决书后,如馨走出法庭来到了停车场。当她像往常那样走向自己的汽车时,忽然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她的汽车前风挡玻璃被砸碎,玻璃碎花晃得她两眼生疼。
“臭娘们,我搧你!让你给她出那些馊主意!”一个声音从附近响起。
如馨不及反应,还在愣神中,一名青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走到她跟前狠狠地搧了她一记耳光。如馨忍着愤怒回过神来,那青年已钻进一辆骄车,扬长而去。
她看清楚了,正是上次那名被她痛斥的青年,赵挥的表弟。
20
保险公司来拍了照,车子送了4S店,一直折腾到天黑,如馨带着一肚子窝囊气打车回了家。本不想跟家里说不愉快的事,可细心的张金芳晚饭后陪老伴下楼散步,发现儿媳的汽车没回来,于是上楼后询问车子的去向。
如馨心情郁闷,简单说了一下,但隐瞒了自己被打耳光一事。张金芳自然气愤不已,嚷着报警把那人给抓起来。夜里,躺在床上,柳志文又一次给妻子上风险教育课,这一行是毫无疑问的高危职业,学会保护自己才是最重要也是最基本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光想着赚钱接案子不分对象,不地道的人趁早轰走。
早晨如馨一进厨房,婆婆就对她提起几起发生在本市律师界的恐怖往事。一件是,有一位律师为保存一份原始证据,让人给抠了眼睛。另一件是另一位律师为调查一个事实,让人从十八楼给推了下去。还有一位律师,被逼上吊自尽。这都是活生生的的事实,每一想起,如馨都会不寒而栗,心有余悸。因为儿媳的汽车突然被砸,张金芳对儿媳从事这一高风险工作空前地忧心忡忡起来。
饭桌上,张金芳试探性地对如馨提到:“馨儿,要不,咱换份工作?”
“除了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如馨喝着稀饭,敷衍地笑笑。
“就你这样聪明能干的,什么干不了?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
“那就什么也别干了,现在做主妇很流行的,养养花草看看电视,做做美容买买衣服,逛逛商场学学烹饪,多好啊。”张金芳笑呵呵地说。
“好是好,可这是富婆的生活,不合适我。”
柳志文已吃完了,放下筷子站起来,笑道:“我不同意,我老婆必须自力更生,自己养自己。”
张金芳横了儿子一眼:“瞧你没出息样,馨儿,甭听他的。他不养你,我养!妈有存款,改天我把存折都交给你,你愿怎么花就怎么花,不愿工作就待家里,有妈天天陪着,怕什么?”
如馨笑笑,未置可否,为婆婆有这样的想法深感惊诧。婆婆莫不是老糊涂了?看来,如今的自己,在婆婆眼里俨然是块宝了。婆婆在为她担心,究竟担心的是什么?
到了律师楼,刚从出租车里钻出来,就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从旁边一辆轿车里钻出来,是赵挥。依旧精致的衣着,神情里却有些若有若无的忧郁。不远处,停着另一辆黑色汽车,依稀看到里面坐着两个黑衣青年,正向这边张望着。
如馨皱皱眉头。现在,看到凡与吴远虹有关系的人,她会觉得反感。
“您好!叶律师!”赵挥彬彬有礼地挡住了去路。
“你有事儿?每次出门都要带着尾巴?”
“我想跟您谈谈。”
“案子结了,我和吴远虹的合作也结束了,我想我和你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可谈的吧?”
“一位律师,不应该这样对待找上门来的客人吧?”
“你可以投诉,请让开。”如馨一想他那个流氓表弟,想到被伤的车子,尤其那屈辱的一记耳光,满心的愤懑就抑制不住。
他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他一动不动注视着她:“叶律师,您误会了,我今天来,就是向您道歉的。”
“有什么歉好道的?别这么站着了,我还有事,别耽误时间。”
“黄农很诚实,他都告诉我了,我为他的冲动和鲁莽感到难过,也很不安,他不该冲撞、伤害你,很惭愧!”
“这么说,你的野蛮表弟已经承认了光天化日之下攻击律师?你真的惭愧吗?那就让他去自首吧,然后你出庭作一下证,行吗?”
“叶律师,别激动,如果您肯拿出一点时间,我想详细地谈谈事情的前因后果和来笼去脉,我还希望能够对您的汽车给予赔偿。”
“有保险公司呢,不用你费心了。请让开!” 如馨绕开他的身体,快步离去。
赵挥如一尊雕塑,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三天后的中午,如馨从外面办事回来,又一次在律师楼前看到了赵挥。
真晕!刚刚碰过壁,怎么一转眼又来找灰吃,这人是不是记性坏了?撞鬼了吗?真够邪门的,还真缠上我了?如馨暗自纳闷。
不过此时的她已经冷静下来。
“叶律师,我想跟您谈谈孩子的事情。”赵挥开门见山。
“噢,真是对不起,正在忙一个事,改天吧。”如馨礼节性地一笑。心里却想,孩子的事跟我谈得着吗?
她的婉拒并没有让他却步。他苦笑一下,从容不迫道:“叶律师,你用不着这么敌视我,今天在这里郑重做一个声明,黄农的行为只能代表他个人,他不能代表我。他对你的无礼我已经狠狠教训并惩罚了他,而你,却把对他的成见强加到无辜者头上,这不该是律师的作风。我一向很少亲自出来找人,今天却是第三次找叶律师,起码,你要遵守基本的职业道德,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
如馨注意到,原先的“您”已换成“你”。她不悦地盯着他:“你这是教训我?”
“不,我只想跟你谈谈。”
“你跟我谈孩子的事并不妥。”
“我曾犹豫,考虑再三,可除了你,我别无选择。”
他的话的确提醒了她。黄农和他虽为表兄弟,却分明是两个人。她武断地把一肚子火气撒到他身上,确有不妥。究竟要谈什么?她下意识地向他身后张望了一番,这次竟没看到那个如影随形的“尾巴”。看来还是有诚意的,如馨原打算找个借口把他打发掉,此时,她忽然改变了主意。于是约了时间,看看他究竟想谈什么。
办公室里,主任正坐在刘萍空出来的座位上,向小杨高谈阔论。
“不要以为年薪过了十万就是中产阶级了,这个数字只能表示你可以排到中等收入的群体。至于中产阶级,最主要还得看你住的房子,在什么位置,房价水平,是否是体面的楼盘,还要看你的消费方式,是否有定期的度假、度假的范围和方式……”看到如馨进来,主任笑呵呵地看看她,“就拿叶子来说吧,她的收入确实不低,住得房子也不差,可她充其量只能算个钱奴,工作,家务,有点业余爱好也就是炒炒股,除了这些,她的生活还有别的有意思的东西吗?没质量啊……”
如馨停住脚步,拧头盯了主任一眼,一下子被逗笑了:“主任,全所就你一个中产阶级,就你一个有质量,不钱奴,行了吧?你不就等着这句话吗?”
小杨从窗口转过身来,问如馨:“哎,刚才那人不就那个地产大亨吗?”
如馨不屑一笑:“什么大亨?我估计呀,虚名而已,要是真的有钱,怎么着也该大气一点,用不着把财产东藏西躲,防老婆像防贼一样。”
小杨说:“听说在欧洲和北美拥有私人别墅,在拉斯维加斯拥有长期的酒店包房,这都是谣言吗?”
这时一个年轻女律师从外面进来,笑着接话:“没想到那个地产大亨这么年轻哦,长得还蛮帅的,风度不错哦,XX培训学校已经开设了钻石女子学堂,专教女孩子如何接近有钱人,如何嫁入豪门,我看这类课程还是很有必要参加哦,这个男人刚刚离婚,我们单身女人又多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馨姐你帮我介绍介绍哦。”
如馨笑学着她的语气:“你就要上钻石课堂了,还用我介绍吗?太俗套了哦?”
小杨问:“钻石课堂有没有男班?学费贵吗?”
女律师笑道:“男班还没听说,管它贵不贵呢,只要能学到嫁入豪门的基本窍门,只要能掌握如何麻雀变凤凰,多贵都值啊。”
主任哈哈大笑站起来:“他奶奶的,要是有男班,别忘了替我报个名,我领头去学。”
主任笑呵呵地出去了。小杨回头问如馨:“他为什么总找你?是不是不服想上诉?不会是把他那一群饭桶律师给炒了掉头请你吧?这可能吗?一手拖两家是行内大忌,这一常识他不懂吗?不会这么无知吧?你得跟他讲清楚啊。”
如馨道:“这事跟你没关,就别瞎操心了。”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上次谈话的茶楼里,叶如馨与赵挥临窗而坐。
如馨近距离地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这个男人依然和第一次见面一样,彬彬有礼,沉稳斯文,不论从谈吐、举止,还是气质、神情,都与那个缺乏教养的表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不知是不是错觉,如馨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英俊的面容背后,眼神深处,若隐若现着一缕淡淡的忧郁之色。一个富有的男人,终于摆脱了不忠的妻子,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我原打算上诉。”赵挥语气平静,声音低沉,双目注视着桌上的烟缸,“但我的律师告诉我,意义不大,劝我放弃。”
“没错,我也这么认为。从法律上讲,只要孩子生母健在,你这种情况,诉胜的可能基本上为零。”如馨不想揭这个男人的伤疤,却还是没能避开。
“可是我不想放弃。”
“你想怎样?”
“我决定通过私下调解,劝吴远虹放手。为了女儿能跟我生活,我愿意给她一笔钱。”
“赵先生,我有些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个……女儿?”如馨本想说,为什么一定不惜代价地抓着别人的女儿不撒手?难怪吴远虹怀疑你变态,确实有点不正常,戴了这么多年这么大的绿帽还没戴够?这么大的伤疤还不够痛吗?为何非要抓在手里,一次次揭开,天天折磨自己?你现在需要的是忘记,忘记过去,忘记这个给你带来耻辱、身上流淌着别人血液的女儿……这些如馨只是想了想,没说出口。
“她是我惟一的女儿,我不想失去她。”他低沉的声音饱含感情。
如馨坦率地说:“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就算用钱买回孩子,可这,有意义吗?”
“女儿对我很重要,她喊我爸爸整十年,突然有一天看不见她了,生活没有了她,我受不了。这辈子,我只认她一个是我女儿,我可能不会再有其他任何孩子。”
“这我就更不理解了,”如馨纳闷道,“你还年轻,又事业有成,为什么就不能再婚?再生个一孩子不行吗?为什么……干嘛这样苛刻自己?”
“我不打算再娶,我只要幸儿。”赵挥语气郑重,神情坚定,眼睛深处的一缕忧郁有增无减。
“谢谢你的信任和坦率,”如馨皱皱眉头,“可我能帮你什么忙呢?”
“吴远虹自幼在继母的白眼中长大,心里一直有化不开的阴影。结婚以后,尤其生孩子后,基本就没有再进过职场。多年的主妇生活,让她的生活圈子很窄,几乎没什么朋友。惟一的好友佟欣,因被我请去指证她自杀,如今也反目成仇。而她的父亲,也早在两年前她的自杀风波中一病不起,不幸去逝。今天,我来找叶律师,也是别无选择,没有办法的法子,因为现在除了你,几乎找不到能够让吴远虹信任的人,除了你,恐怕谁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能帮忙从中调解,说服吴远虹,让女儿尽早回到我身边。”
如馨皱皱眉:“你觉得我能帮得了你这个忙吗?”
“我在商场博杀多年,阅人无数,直觉告诉我,你应该值得信赖和托付。”
“可这并不表示我有这个能力。”如馨不假思索摇摇头,“恐怕行不通。”
她心里想,假如你是幸儿的亲爸,一定好办得多。
不过,如果是亲爸,人家还用得着来求你吗?
赵挥沉默着。
如馨又道:“恕我直言,吴远虹是孩子生母,你非要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这对她也挺残忍。”
赵挥叹了口气,忧心道:“近年来,吴远虹为了打发时间,经常泡在夜总会,在社会上结交一些杂七杂八的人,我担心长此以往,对孩子没什么好处。”
如馨不以为然。这对离异夫妇各有道理。尽管她对吴远虹已失去好感,但也不能仅凭赵挥一己之言,就将吴远虹打入十八层地狱。
如馨不由也叹口气:“赵先生,或许让你失望了,我必须如实地告诉你,我感到抱歉,这个忙恐怕帮不了。一方面最近案子缠身,确实忙得不可开交,另一方面我已决定不再接手与吴女士有关的任何事情。就算我愿意出面调解,也未必会有什么好结果,通过前阵子的接触,我发现吴女士是个很固执的人,她不会轻易放弃孩子。要不,你再想想别的办法?”
“如果我有别的办法,就不会来麻烦叶律师。”
“但我真的无法承诺你什么,请原谅。”
“当然,不能勉强您。”赵挥的脸上,有一缕毫不掩饰的沮丧。
如馨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
这次谈话让她感慨万千,看来有钱人不一定像别人想象的那么幸福快乐。拥有一流的收入,却未必有一流的生活质量,他们也有苦恼,他的家庭也有不为人知的伤疤、痛苦和忧虑,甚至鲜血喷溅的战争。这个事业辉煌的男人,一个在生意场上挥斥方遒的男人,在铺满钻石和鲜花的生活表层之下,内心里竟然有着如此难以愈合的伤痕,竟被这样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弄到如此焦头烂额的田地。
22
十二年前,身为银行普通职员的赵挥在一次朋友聚会中,邂逅了小他三岁的护士吴远虹。他被她娴静温柔的气质所吸引,而她也钟情于他英俊的外表和开朗的笑容,双双坠入爱河。随后,他了解到,她自幼母亲病故,父亲又娶了继母,生了弟妹。在与继母的共同生活中,吴远虹处处受到继母责难,一次次矛盾冲突后,父亲对她也产生了厌烦。吴远虹虽然自小刻苦读书,成绩优秀,但为了早日摆脱没有温暖的家庭,她初学毕业就考取了护士学校,参加工作后自己租房居住,从此与父亲断了来往。
拥有金融硕士学位的赵挥,不仅没有嫌弃吴远虹学历低微,相反深深同情于她的身世,并为她的坚强个性和独立精神所打动。他发誓给她温暖的生活,用自己的爱抚平她心底创伤,给予她一生呵护。赵挥的父母都在体面的单位工作,并且都是中层干部,他们坚决反对儿子找只有初中学历的护士为妻,认为就算儿子一定要找医务工作者,至少也得是一名医生。然而陷入热恋中的赵挥哪里听得进父母劝告?他主意已定,固执地与吴远虹举行了婚礼。父母见生木已成舟,加之吴远虹温柔顺从,对赵挥知冷知热,百依百顺,父母也便认下这个儿媳。
婚后头一年,吴远虹怀孕了。赵家父母十分高兴,赵挥也喜不自禁,每天数着指头盼着宝宝出生日期。然而,在怀孕两个月的时候,不幸却突然降临。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正在医院上班的吴远虹突然腹痛难忍,被紧急送往妇产科,医生检查后,遗憾地告诉匆忙赶去的赵家人:胎儿已经死亡,必须流产!就这样,赵家失去了尚未出生的小宝宝。
这次事故的阴影在赵家笼罩了很久,也许上帝为了对此补偿,第二年的夏天,吴远虹再次怀孕。这次,赵挥与父母又惊又喜,不敢掉以轻心。在父母的劝告下,也为了让妻子获得良好休息,赵挥说服妻子,辞去护士职务,在家安心养胎。父母还制定了营养计划,实行严格的保胎措施。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吴远虹剖腹产下一个健康女婴。看到女婴可爱的五官,粉嫩的小脸,赵家父母心花怒放,合不拢嘴,赵挥也欣喜若狂。他给女儿取名“幸儿”,意在女儿是个幸运儿,希望女儿一生幸福、平安。
这时候,赵挥觉得自己那是么幸福,小家庭是那么美满。然而,有一天他无意中听到妻子背着他叹气,有时睡梦中突然惊醒,有时面露忧郁,似有心事。他关切地问起,她便说出心里话。她说,自从有了孩子,他的父母时常给些经济上的补贴,但她觉得这总不是长久之计,父母早晚走在前面,不能贴你一辈子,更何况作为晚辈,不能孝敬老人已是不敬,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刮老啃老?而现在宝宝幼小,她又不能出去找工作上班,一家人的生活光靠他有限的工资,她总是常常感莫名的忧愁,真不知道一家三口将来的生活会怎样。
闻听此言,赵挥大受震动。妻子所言不假,别的女人在怀孕生子后就会越来越胖,而妻子自哺乳孩子后越来越瘦,面色憔悴。尤其当他看到妻子穿着当初谈恋爱时的旧衣,素面朝天抱着孩子在寒冷的菜市场中,与小贩讨价还价的情景,赵挥心疼不已,也自责不已。一个大男人,竟然想不到妻子心里的苦恼,让妻女跟着自己受这份拮据之苦,而妻子,除了偷偷地忧愁,从来也没埋怨过什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为了妻女的幸福,赵挥决定赌一把。他不顾父母反对,毅然而然地辞去银行的稳定工作,在几个哥们的全力支持下,踏上了下海创业的艰难之路。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股票和期货本有相通之处,他将所学理论知识运用到股票实战之中,正遇到当时中国股市经历长达一年的深幅调整,那时交易所门庭冷落,广大散户人人愁眉苦脸,怨声截道,见时机成熟,赵挥选准股票,果断出击。果然,之后不久,股市便在政策频吹暖风之下,逐渐走强,各路资金相继涌入,深沪两市随即走出一波强劲的上升行情。仅仅半年时间,赵挥当初投进去的百万资金,居然神话般地增值到九百万元。
周围朋友称他为天才的投资家,这一奇迹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父母不再埋怨他不务正业,吴远虹也喜极而泣,对他更是细心照顾,体贴入微,夫妻恩爱有增无减。随后,当交易所人声鼎沸,人满为患,开户量日日创下新高,两市大盘天天放量暴涨,所有的股票都天量天价,高高在上,人人疯狂买股、买下股票就当宝贝死抱不放,各路股评专家在报纸电视上不断地高喊大喊“还能涨!还要涨!”时,赵挥意识到泡沫已被吹大,风险正在逐渐逼近,这时,他果断清仓,落袋为安,成功保住了胜利果实。果然,不出一月,股市突一日天量暴跌,从此一蹶不振,进入下降通道,几个月过去,指数跌掉过半,无数散户被套,断骨伤筋,流血割肉,损伤惨重。
而这时,国内银行由于高息吸储,百姓更倾向把手中的闲钱存入银行,这时的吴远虹,对已跻身于富人阶层的生活,十分满足。她建议丈夫把巨款存入银行,一点风险没有,一家人光靠利息就可无忧无虑生活一辈子。而此时的赵挥,已陷入投资和创造财富的狂热之中,不断而来的巨大成就使他欲罢不能。他再也无法适应朝九晚五的上班日子,更无法忍受闲坐家中享受利息的生活,他需要投身商海,在风浪中博击,在不断的挑战和胜利中,品尝创造价值的乐趣。当时,国内房地产业正在历史低谷艰难挣扎,市场十分低迷。赵挥敏锐地意识到,随着福利分房的取消,人口的迅速增长,新一代结婚潮的不断涌出,房子和土地将会成来未来几年最具潜力的投资市场。通过身边有识之士的精心研究和策划,他毫不犹豫圈下大量廉价土地,建楼盖房,又通过银行贷款和朋友筹资,开发了本市颇负盛名的第一批花园小区。但这些房产建筑并没有像当初的汽车配件和股票那样,给他带来立竿见影的效益。建成之初,市场冷落,售楼成了最难的事。当时大批楼房滞压了大量资金,加上银行贷款陆续到期,赵挥的事业陷入空前低谷。父母埋怨,亲友质疑,讨债的日日找上门来,有一阵,他陷入空前的颓废之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这一低迷状况持续了大约两年之久,之后,房产市场陆续交投活跃,一年一个新台阶,渐渐地竟然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灿烂春天。而在困难中坚守,困惑中苦苦挣扎了整整三年的的赵挥,也迎来了巨大的丰收。一连几年,他自己都没料到,那些曾被怀疑的土地、楼房,让他的收益呈现井喷式增长。他重拾自信,斗志再次被激发,不断地投资,开发各类房地产项目,而且进军多个领域,投资迅速良性循环,财富呈几何倍数膨胀,而他也步入事业的巅峰。
23
然而令赵挥想不到的是,当他在成功和财富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时,他的家庭,他的婚姻,也在不知不觉地发生着出人意料的质变。
创业之初,公司处于起步,由于搞汽车配件业务繁忙,赵挥常常早出晚归,有时候时间太晚,为了不惊醒妻女睡眠,他索性住在公司。无暇照顾妻女,担心在家照顾宝宝的妻子生活枯燥,他特意请了一位口齿伶俐手脚勤快的小保姆,一来帮妻子做家务,二来陪妻子说话聊天,以不至于太郁闷。那时候,他在外拼命赚钱,有时出差在外,累得双腿要断掉,哪怕连顿热饭也吃不上,但只要一想到女儿,浑身就立即有了使不完的劲。忙完一天事务,每每走进家门,只要抱起女儿,亲亲女儿的小脸蛋,每当女儿纯净的双眼望着他,不管在外碰了多少壁,受了多少客户的冷眼,他都觉得值!尤其看着女儿一天天学会走路,学会清晰地喊“爸爸”,他的心里都充满了说不出的柔情,浑身都洋溢着快乐和幸福。
而妻子,与他仍然恩爱有加。她关心他的衣食住行,挂念他的健康安危,有时哪怕小小的伤风感冒,她都会紧张半天。她经常运用当护士时学到一套按摩手法,耐心地给他做全身按摩,每次都要做至少四五十分钟,帮他缓解疲劳。有一次在外应酬喝酒,他半醉而归,她用茶给他醒酒,他吐了她一身,她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而是默默地帮他换了干净衣服,又煮了牛奶给他喝下,然后连抱带拖,把他弄到床上,按摩穴位,助他解酒。那时候,吴远虹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他感动不已。有这样深爱他的妻子,又有这样可爱的女儿,他觉得此生足矣。他愿意为她们打拼一生,能亲手为她们创造最舒适的生活环境,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最自豪的男人。当周围熟人由衷地羡慕他家庭美满,他心底里也是由衷地自豪,甜蜜。
女儿上幼儿园后,为了让妻子从枯燥的家务中解脱出来,赵挥希望吴远虹走出家庭,重新回到人群中,以免和社会脱节。他给她办了各大银行的信用卡,并将一部分暂时不需要在生意中运转的现金交给她管理,让她参加投资理财方面的培训班,进行家庭理财。同时还建议她参加美体美容等培训班,去健身馆健身,与往日要好的同学、朋友恢复交往,丰富生活内容,不要整天两点一线只在超市和家之间忙碌。而这时,赵挥的生意也逐渐步入正轨。他每天尽量回家陪妻子和女儿吃晚饭,在家的时间也逐渐多了起来。幸儿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懂事,越来越喜欢跟爸爸呆在一起。只要爸爸在家,她就缠着爸爸讲故事,每天都要把从幼儿园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东西,跟爸爸详细诉说,与爸爸分享快乐,分担“烦恼”。而赵挥,尤其在房产投资跌入低谷时,他若无要紧事,就很少外出。他日夜陪伴女儿,与女儿的亲近日渐加深,只要听到女儿的召唤,哪怕正在谈生意的紧要关头,他也会身不由己地放开一切,回到女儿身边。有一阵子,听女儿笑,听女儿哭,陪女儿玩,逗女儿开心,成了他生活里重于生意重于赚钱高于一切的大事。
然而有一天,母亲突然找到他,说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母亲说,她带幸儿外出访友,老友说了句玩笑话:“你这小孙女怎么长得一点都不像赵家人?”另一老友说:“就是啊,你们赵家是祖传的高鼻梁,小幸儿这鼻子怎么还是塌塌着?会不会是医院搞错了?”另一友又说:“听说医院里经常把孩子弄错,你应该去弄弄清楚,最好把这个可能排除在外,别养了半天,替别人养了孩子,而自己的骨肉,不知流落在哪儿呢,遇到好人家倒也罢了,遇到良心不好的人家呢?”
赵母尽管知道这是玩笑话,但心里还是敲开了鼓。回到家,拉着小孙女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这孙女与自己的儿子不像父女,甚至毫无相似之处。于是找到儿子,把重重疑虑说了出来。赵挥一听就笑了:“妈,幸儿出生时,我就在产房门口站着,里面只有远虹一人,怎么可能弄错呢?你呀,不该把别人的玩笑话当真,自寻烦恼。”
母亲虽然仍有疑惑,但听儿子这么说,也便不再追究。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有一天,赵挥与朋友们吃饭,朋友突然对他说:“你最近是不是冷落夫人了?”赵挥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朋友善意提醒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别商场得意后院失火。”另一个朋友又说:“大哥,不管是不是我们多心,你一定不要大意,我们在健身馆无意中碰到嫂子,发现有个教练跟她过于亲密。”赵挥哈哈大笑:“兄弟们真是多虑了,我们家远虹可不是那种人,难道教练指导她做些健身动作都要惹来非议吗?多心了!”见他这样,朋友们也不便多说什么。.
赵挥对妻子十分信任。而妻子,每每从美容院健身馆这类地方回来,总要像女儿一样,不厌其烦把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的活动内容向丈夫“汇报”,每次赵挥都似听非听,笑着说“这些事你跟女伴们交流吧,我也听不明白,对我说就是对牛弹琴”。内心里,他并不讨厌妻子这种“幼稚”行为,而妻子愈是这样,他愈是觉得她单纯,忠诚。
所以,当从朋友口中听闲话时,他根本没往心里去,觉得根本不可能。然而大约三个月后一天,吴远虹的继母突然找到赵挥。她对他说,她不止一次看到吴远虹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一起,有一回在商场,她看见两人手挽着手,在好奇心驱使下,她跟踪二人,竟然看到吴远虹为那男子选购昂贵服装,刷卡买单。赵挥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继母回答,为了你好!我这个继女很复杂,你要提防着点。
对这些流言蜚语,赵挥不愿相信,但心里却失去了平静。
赵挥与妻子谈话,针对这些传言,让她给一个合理解释。吴远虹大喊冤枉!信誓旦旦,发誓赌咒,说丈夫就是她的一切,她爱他胜于生命,绝对不可能做对不起他的事。她发誓说自己与继母从小不和,继母一向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是仇人,胜似仇人,尤其这些年来,继母看到她生活越过越好,十分嫉恨,总想从她这儿捞点好处,而她的性格就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除了偶尔给父亲有限的零用钱外,从来没让继母得到过实惠。所以继母对她恨之入骨,故意编造谎言,捏造事非,制造夫妻二人不睦,以达到泄愤之目的。
吴远虹说:“她就看不得我们恩爱,她天天都巴不得我快点夫离子散,重新回到过去那种被她控制受她欺压的时代。”
吴远虹伤心地哭了一夜。她失望对他说:“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听信居心叵测之人嚼舌头的话!我对你怎么样,你自己没有判断吗?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我牺牲了工作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家庭妇女,你不但不领情,居然还听信仇人的谎言,对我疑神疑鬼,既然这样,以后我哪儿都不去了。天天呆在家,像以前那样专门侍候你和孩子好了。”
听妻子说得如此干脆利落、理直气壮,赵挥的疑虑顿时打消大半。
多年婚姻,与吴的继母虽然来往不多,但也偶有接触。尽管赵挥认为继母并没妻子所说的那样恶毒可怕,但继母与妻子之间由来已久的矛盾确实从未得到过缓解。继母确实多次找上门来,以种种原因借钱,每次赵挥都会慷慨地出手相赠,但每次吴远虹知道后,都大为不悦,坚决制止他给继母哪怕一块钱。她说,继母拿了钱绝对不会花在父亲身上,继母有一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娘家弟弟,继母不仅要养这个无赖弟弟,还要养他的几个不争气的孩子。所以,吴远虹说,他们都不是好人,我们没有义务去帮他们,这样做不是善良,而是糊涂,是纵容!也因此,继母与吴远虹的矛盾更为深重。
在这件事上,赵挥情愿相信妻子。在妻子的委屈的哭泣和责备下,他觉得自己误解了她,冤枉了她,他十分内疚,向她道歉,请求她的原谅。这场风波过后,任凭赵挥如何劝说,吴远虹却再也不愿出门。除了买菜和上幼儿园接送女儿,她哪儿也不肯去,朋友打电话来找她,也会被无情拒绝。她又回到了以往专职相夫教女的枯燥主妇生活。赵挥看得出,妻子内心里并不快乐,有时面露忧郁,甚至莫名其妙地大发牢骚,这让他愈加惭愧。难道我是个刽子手吗?扼杀了妻子的温柔天性?
为了让妻子重新快乐起来,他将自己收购的一家电子厂交给妻子打理。心想她有了事做,内心充实,人也应该变得快乐。却不料,不过半年工夫,在电子厂干了三年的老会计便找到他,说吴远虹突然要辞退她,请老板为自己做主。赵挥向吴远虹询问怎么回事。妻子说,这个会计不老实,有贪污嫌疑,但证据不足不宜报案,不如辞掉了省心。赵挥心中疑惑,向几位高管了解到,这位会计人品正直,做事踏实,怎会突然变得不老实?究竟贪污了什么?赵挥下令查账,对该厂进行了一次较为彻底的财务清理,并亲自督促,结果竟然发现几百万货款不知所踪。而另外一个小会计,竟然正在制造假账,企图蒙混过关。
赵挥立即向警方报案,追查责任。不料追查的结果竟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货品的去向,竟都是经妻子之手,赊给邻市一个叫张雷的代理商。而那个张雷,此时已经关闭了店门,不知所踪。小会计偷偷做假账,则完全受吴远虹指使所为。而那名正直的老会计觉察到了这些,欲制止她们,竟遭到“辞退”的报复。
吴远虹哭着解释说,当她发现那个代理商失踪后,不好给丈夫交待,也不想让丈夫受到打击,影响心情,这才自认倒霉,指使小会计造假。她哭哭啼啼,后悔自责,又说自己初涉商海,经验不足,不知社会如此险恶,竟然上当受骗,让丈夫蒙受巨大损失。她深觉对不起丈夫,于是,有天晚上趁丈夫睡熟之后,割腕自杀。赵挥在睡梦中被妻子绝望的哭声惊醒,见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床单,吓了一跳,慌忙拨打120前来抢救,挽回妻子一命。
赵挥深知商海风雨无常,风险无处不在,见妻子如此痛苦自责,他把这起经济事故交给警方后,在家里再没提过此事,更没说过一句埋怨妻子的话。但他必须接受妻子头脑简单、不宜经商这一事实,将电子厂另交给表弟黄农打理,吴远虹再次回到家中。这一次,吴远虹自知理亏,不敢有一句怨言,对女儿和丈夫知冷知热,呵护有加,这个家似乎又回到以前的幸福时光。
24
赵挥希望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淌下去,等自己再干十年八年,就宣布退休。到那时,女儿也已长大成人。如果女儿将来有兴趣也有能力接他的班,他就把一手打下来的江山传交给她。如果女儿不喜欢经商,他完全可以让她做任何喜欢的事情。总之,他的心愿就是要让女儿拥有一流的生活品质,让她人生的每一天都开开心心。他已经想好了,等他不干了,累了,就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去打理,而他,与妻女生活在风景优美的居住区,享受天伦之乐,安度余生。
不料上帝并没有顺从他的意愿。记得电子厂风波过去大约半年之后,赵挥出差外地,办完事后,提前一天返回。不巧那日碰上飞机晚点,在候机室滞留三个多小时,为了不使妻子担心,他并没有打电话告知。一直到夜里十二点,他才下了飞机在司机的陪同下匆匆往家赶。到了家门口,他打发司机离去,拿钥匙开了院门。家里住的三层别墅,他和妻子的卧室就在二楼。为了不吵醒妻子睡眠,他轻手轻脚开了房子大门,又轻手轻脚去开卧室的门。然而钥匙转了半天却没能打开,想必妻子为了安全问题进行了反锁,于是只好叫门。大约十多分钟后,妻子才有了回应,穿着睡衣开了门。
进屋后,他发现她的眼神有些不对,还以为自己吵了她的美梦。他关切地说:“你赶紧上床吧,我去洗把脸。”
他刚转过身去,突然听到卧室阳台那边传来咚地一声闷响。他不由地纳闷,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阳台,惊诧地看到楼下树影中,一个男人的身影正翻越小院围墙,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夜色中。
他回过头来,只看到妻子站在窗边,神色极不自然。
他打开雪亮的大灯,仔细察看阳台的门窗,却惊讶地发现,阳台上散落地丢着两只一次性拖鞋。一左一右,是一双。
“什么人进来了?”他问她。
“没,没人,”妻子语无伦次,神情十分慌乱,“老公,是不是小偷闯进我们家了?”
“难道是你有意给小偷换了拖鞋?”赵挥神色冷峻,内心被骤来而来的打击击伤。
这个晚上,他不得不冷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妻子。当妻子的眼睛再次望向自己的时候,他再也无法觉得这双眼神有多么单纯,而是看到单纯的背后,似乎隐藏着他无法了解的复杂。他第一次觉得她陌生,深爱了多年的妻子,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忠诚。
一连几天,他住到另外一套寓所里,不再回家。他想冷静地梳理一下与妻子的感情,看看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吴远虹扛不住了,她前来找他,求他回家。他看着她含泪的眼睛问:“那你告诉我,那晚来家里的男人是谁?”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到,你信吗?”赵挥的愤怒终于爆发了,“找到了他,我会亲手把他剁了,然后一块一块扔到海里喂鱼,你信吗?”
看他真的动了怒,而且自知秘密再也无法隐藏下去,吴远虹扑通一声跪到丈夫面前,抱住他的双腿痛哭流涕,念她一时糊涂,念在女儿的份上,乞求原谅。她坦白道,那个男人就是张雷。张雷与她初中同学,十多年没有联系。后来在健身馆,两人不期而遇。这时张雷在这里当教练,当他发现吴远虹身价不菲,就对她表现出特别的热情。
张雷说当年上初中时,情窦初开,他就爱慕她的美貌,时隔十多年了,依然痴心不改,因此至今仍为单身。吴远虹想起当年的确收过他的情书,因此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在他的甜言蜜语中,她乱了方寸,酒后失身于他。随后,她一度坠入偷情的刺激和温柔乡中不能自拔。当外面起了流言,她不想伤害丈夫,又迅速回归家庭,一度与张雷断绝联系。
然而当她重新取得了丈夫的信任,并得到电子厂的管理大权后,张雷立即又悄悄找到她,吴远虹经不住诱惑,两人又重续孽缘。这时,张雷经济拮据,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为了改变现状,张雷在吴远虹的默许之下,辞掉健身馆的工作,到邻市注册了一家公司,专门代理电子厂的产品。就这样,他先后花言巧语,巧设圈套,从她手中骗去几百万元货品。
当她发现有异向他催讨时,他已经金蝉脱壳,去向不明。她对他痛恨不已,后悔自己瞎了眼睛。当她从电子厂又一次回归家庭,她不止一次忏悔自己的罪孽,暗暗发誓从此之后,全心全意跟丈夫过日子,好好爱丈夫,以弥补内心的愧疚。
不料就在前不久,她突然接到张雷电话。张雷倾诉对她的思念,提出约会。她愤怒地指责了他,并要他马上还款。张雷却说那是误会,他是迫不得已,保证一定尽快还款。为了解释清楚这场误会,就在赵挥出差的那天晚上,他突然造访。他一直在谈货款的事,说自己也是被人骗了,越谈事情就越复杂,她见夜深了几次催他走,他就是不肯离去,非要解释清楚不可。就这样,赵挥突然回家,他自然不敢与他照面,于是跳窗而逃。
这一切从妻子口里出来,赵挥如雷轰顶,怒不可遏。尤其令他心如刀绞的是,到了这个时候,吴远虹还在挖空心思向他编造谎言!这个女人,之前一直竟被他视之为单纯!他声嘶力竭地骂道:“既然你知道那个畜生是骗子,诈骗犯,为什么发现他时不在第一时间报警?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你不知道警察一直在抓他吗?”
吴远虹脸色灰白,哭着解释道:“我,我,我忘了。”
“就算忘了,你怎么能在深更半夜请一个诈骗犯、流氓到自己家中,在卧室里穿着睡衣谈事情?”赵挥狠狠地给了吴远虹两记耳光,要她立即消失,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想到自己在外面辛苦赚钱,为妻子提供如此舒适的生活,从没有在哪里亏待过她,而她,居然用一顶绿帽子回报自己,自己竟还浑然无知!真是忍无可忍,奇耻大辱!
25
当发现父母分居,幸儿哭着来找爸爸。受到强烈刺激的赵挥突然想起母亲的提醒,他扳起女儿的小脸看了又看,果然觉得这孩子的五官竟与自己没有相似之处。为了弄清疑问,他立即带着女儿去一家生殖遗传研究中心进行亲子鉴定。焦灼不安地等待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拿到了鉴定结果,只见上面赫然写着:“赵挥不是赵幸儿生物学父亲的概率为99.999%。”
这一结果使赵挥又一次晴天霹雳,如雷轰顶。他狂怒不休,把吴远虹关在别墅里,逼问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她竟然像往常那样信誓旦旦:“幸儿绝对是你的女儿!你可以恨我,但不能怀疑幸儿是你的女儿!”
“还在狡辩?这个你怎么解释?!”赵挥将鉴定报告摔在她脸上。
她却看也不看一眼,痛哭着发誓赌咒,言之凿凿,大骂医院,一定是医院弄错了!赵挥不肯相信她的话,愤愤而去。当晚,吴远虹再次割腕自杀。正在写作业的幸儿发现母亲手臂流血不止,慌忙找来邻居,吴远虹又一次自杀未遂。
见妻子以死求证女儿清白,赵挥心里也疑惑了。莫非这事错怪了她?于是,待吴远虹伤愈出院,为了证明女儿的清白,吴远虹主要求再次进行亲子鉴定,赵挥不假思索答应了。这次,吴远虹建议到某权威机构,赵挥认为只要把事情弄明白,任何一家权威机构都可以。不料就在鉴定的前一天,赵挥的表弟黄农跑来告诉他,通过对吴远虹跟踪,发现她企图行贿鉴定机构的某位医生,被黄农当场抓获。黄农遂向表哥出示用手机拍到吴远虹在某酒店咖啡厅向一名男子送银行卡的照片。
这时吴远虹又百般狡辩,说那根本不是银行卡,只不过受朋友委托转交一张普通的健身卡而已。由于照片较小,卡片更是模糊不清,赵挥不再听任何解释,立即带着吴远虹与赵幸儿,飞往上海司法部鉴定中心。这是中国权威的司法鉴定机构,在这里,事情一定会水落石出。
几天后,报告出来,竟然与上次结果一模一样。赵挥心里波涛翻滚,痛不欲生!联想到吴远虹与张雷为初中同学,他怀疑幸儿是不是张雷的种子?可是吴远虹死不承认,一口咬定自己与张雷十多年来毫无联系,发生关系只是最近两年的事。
问她如何解释鉴定结果,她至始终只一句话:“我也不知道!肯定是医院弄错了!”
“一家医院弄错有可能,难道两家都弄错了?”赵挥怒火万丈,暴跳如雷。
这时,吴远虹在“立功赎罪”的心态下,不得已说出了张雷藏身之处,黄农立即带人找到张雷。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张雷就招认了与吴远虹的偷情事实。从他的讲述中,并非他诱骗吴远虹失身,而是当他表示出好感之后,她半推半就,与他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找到机会就与他享受鱼水之欢。而赊货之事,也是见他资金紧张,她主动提出给他实行优惠政策。后来,他起了异心,卷款而逃。不久之后,他见风声缓了,便悄悄潜回本市,企图与她重温旧梦。而关于幸儿的身世,张雷大叫冤枉,坚决否认,为了摆脱责任,他主动要求与幸儿做亲子鉴定。鉴定结果排除了他与幸儿的父女关系。至此,年仅八岁的幸儿已在懵懵懂懂中被第三次抽血。
黄农提出狠狠教训张雷,让他付出血的代价,被冷静下来的赵挥制止了。虽然他对这个入侵者恨之入骨,但深知如此将其致伤或致残,触犯法律实在不值。他将张雷交给警方,很快就追回部分货款,而等待张雷的,也将是牢狱之灾。警方欲追究吴远虹的包庇之罪,考虑到她仍是自己的妻子,家丑不可外扬,于是赵挥出面担保,替吴远虹开脱了包庇责任。
为了弄清幸儿的身世,那些日子,赵挥夜夜神不由己地从外面回到家里,对吴远虹整夜整夜进行谈话。吴远虹一夜一夜接受盘问,无法睡觉,终于忍受不了折磨,彻底崩溃。她终于交待,女儿的生父是一位医生。十多年前,她在XX医院当护士时,时常值夜班。后半夜没有病人,又不能睡觉,难熬寂寞,便与一位已婚医生偷偷相好。结婚以后,见丈夫对自己如此珍爱,她下决心斩断孽情。但由于那位医生反复纠缠,而她,也企图从这种关系中获得一些工作上的便利和好处,也就半推半就,与医生暗中来往,直到婚后第二年女儿出生,她辞职以后,而那医生又有了新的护士相好,两人自然而然断了交往。一开始,她拿不准女儿究竟是谁的孩子,后来随着孩子奶膘退去,她越来越发现女儿长得像那名医生。有了这个发现之初,她忐忑不安,生怕有朝一日真相败露。然而当她看到丈夫待女儿如掌上明珠,父女俩在一起时那么和谐自然,比亲生父女还要亲时,她就产生了侥幸心理,也许这就是上帝的安排吧,顺其自然吧。
多行不义必自毙。赵挥悲愤地想,如果不是张雷的事情败露,恐怕幸儿的身世永远都是个谜,而自己,将被蒙蔽一生。黄农提出找人把那个医生给废了,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或砍了他的手、腿什么的,仍然被赵挥严厉制止了。
这时,赵挥已经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接连二三受到沉重打击,他彻底被击垮了。他闭门三天,大病一场,茶饭不思。他觉得自己成了个笑话。原以为娶了个贤惠老婆,不料竟是一个如此不知廉耻、水性扬花的女人。原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男人,不料戴了一顶天下最大的绿帽。他是一个正常男人,并无功能缺陷,有时出差在外半月一月回不了家,哥儿们找小姐找乐子,他嫌那些女人不洁,始终不为所动。经商多年,遇到诱惑无数,身边从来不乏美女主动投怀送抱,他深知这些美女多半为他的财富而来,所以一直保持头脑清醒,绝不让自己掉入桃色陷阱。那时大脑里总有一个固执的观念,总觉得这世上除了原配夫人,任何女人都是靠不住的。当然偶尔也会遇到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他也时有心动。但一旦想到妻子和女儿,他立即压住不规之念。总觉得自己的事业越做越红火,而妻子为了家庭沦为主妇,两个人差距原本就已越来越大,妻子的自卑感愈来愈强,他不想让她雪上加霜,不想让她对自己失望,也不想让女儿将来长大,鄙视了自己。他一个男人,尚能耐得往寂寞和诱惑,她为何就不能?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赵挥无法理解,痛苦欲绝,痛不欲生。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赵挥断然提出离婚,让吴远虹带着幸儿立即离开,并表示一分钱也不会给她。当晚,吴远虹第三次割腕自杀。这一次,被前来看望她的朋友佟欣而救。吴远虹坚决不肯离婚,任凭她如何哭求,赵挥都已去意已决,心冷似冰。
吴远虹哭着说:“难道你忍丢弃女儿?你忘了我们往日的恩爱?你怎能忍心拆散我们这个幸福的家庭?我后悔,我有罪,我保证以后好好爱你,爱我们的家,赎自己的罪……”
赵挥曾经陶醉于别人对自己家庭的赞美,也曾经觉得自己幸福无比。但现在开始,他再也不会有幸福感觉了。再也不会相信妻子的任何一句话了。当听到幸福一词从妻子口里出来,他感到的只有屈辱和恶心!
见真的无可挽回,吴远虹也渐渐死了复合的心。她提出要一笔抚养费,数额巨大,赵挥一口回绝了她。于是,离婚协议上她拒不签字,就这样,离婚一事拖了下来。
尽管愤恨妻子的欺骗和不忠,可赵挥无论如何无法忘却倾注了多年心血的女儿,更无法弃而不管。每每夜深人静回到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和女儿相处的点点滴滴,女儿那张可爱的小脸,总会过电影一样在眼前晃动,让他挥之不去,甚至彻夜失眠。有几次,他忍不住回到原来的家去看望女儿。
这时他痛心地发现,夫妻关系的恶变,已严重影响到女儿。女儿的小脸上,已不见了往日的甜美笑容,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同时,他又惊异地从女儿口中得知,吴远虹最近以来经常夜不归宿,把女儿锁在家里,让她独自一人看电视写作业,饿了就自己去冰箱里找吃的。每次看到他,女儿都会搂住他的脖子伤心不止:“爸爸,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不回家?难道你不要幸儿了吗?幸儿不能没有爸爸!”
看着幸儿稚嫩小脸上的泪痕,赵挥心如刀割。面对女儿无辜的双眼,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一个父亲,还是幸儿的父亲!这个叫了自己九年爸爸的女儿,从未离开过自己的内心!尤其这时,当他愈加清醒地认识到吴远虹性格扭曲,心灵堕落,也便愈加不能否认另一个残酷事实:幸儿跟着这个女人,不仅不会得到很好的照顾,而且不可能受到正面影响和教育。于是,他产生了抚养幸儿直至长大成人的念头。
与吴远虹分居期间,不知是出于对妻子不忠的报复,还是再也耐不住身心的寂寞,他接受了一个一直暗恋于他的女孩子的爱情。女孩叫顾言言,大学毕业后在他的公司实习。顾言言有着鹤立鸡群的美貌,又做事踏实,责任心强,他尝试着与她相处。她搬到了他的住处。当发现他对幸儿极其不舍,她肯定地告诉他,只要他高兴,她一定会将幸儿当亲生女儿来爱。
不可否认,顾言言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但一年的共同生活后,由于种种无奈因素,也由于赵挥发现顾言言虽然优秀,但可能由于年龄原因,不论从思想观念还是个性习惯,并不是自己理想的终身伴侣,因此,他竭力说服她离开自己,为了补偿,他给了她一大笔钱。顾言言伤心不已,黯然离去。后来当他获悉她想移居澳洲,便又主动为她在澳大利亚买了房子,帮她办理手续移居海外。至此,他与顾言言的生活片断,顺理成章被吴远虹拍摄成资料,成了“丈夫包养二奶”的真凭实据。
赵挥再次提出离婚,并与吴远虹协商留下女儿时,吴远虹说,只要你肯公平分割财产,离婚不成问题,但留下女儿绝对不可能。看在女儿的份上,也不愿成为业界笑柄,赵挥还不想把离婚之事闹上法庭。那时他希望她能主动反省,良心发现,两个人悄悄分手,别让孩子受到伤害。谁知吴远虹不理会他的苦心,她可能在为以后的离婚做打算,开始打着他的旗号,找出种种说辞,向他一些不知内情的朋友借钱,数额不菲。他交往的朋友多是富人,有的人会慷慨解囊,有的人就会打电话给他:“老弟,是不是出现财务危机啦?”弄得他莫名其妙,如坠五里云雾,又尴尬至极。
吴远虹的举动,让赵挥愈加厌恶,无路可走。吴远虹的行为提醒了他,为了保住自己多年来的劳动成果,赵挥先后雇请多名腕级律师,帮他进行了财产转移。当一切准备就绪,他果断起诉离婚,这也是无奈之际下下策了。尽管当初发誓一个子也不会让她得到,但事情发展这个田地,看到吴远虹整天酗酒,打牌,脾气越来越差,与原来幸福度日的温柔主妇完全判若两人,想到夫妻曾经的恩爱,他也不忍把她逼到绝路。他谢绝了律师们的建议,还是同意把吴远虹管理过的那家电子厂和原先一家人居住的别墅,以及以前交给吴远虹保存的存款国债全都给了她。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取得女儿的抚养权,除了他与女儿多年来建立的不可分割的父女感情,还有更重要一个因素:把幸儿交给她,他不放心!
27
当然,对于赵挥千疮百孔、伤痕累累的家庭隐私,叶如馨并不知情。她无意评价这个裂变家庭中夫妻双方的谁是谁非,仅仅通过为吴远虹的一次代理,她发现这个女人某些行为确实不敢让人恭维。而通过与赵挥的几次短暂接触,尤其是茶楼谈话以来,她又发现这个男人并不像吴远虹所说的那样寡义薄情。凭着律师的敏锐和女人的直觉,如馨可以确定,这个男人眼睛里流露出的对女儿的那一片深情和牵挂,绝不是演戏,而是完全来自于一个父亲的真实内心。
尽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由于事务繁忙,如馨很快就不再想起赵挥与吴远虹的事了。
不久后的一下午,因一起经济纠纷,如馨受当事人委托,和小杨一起到一家名为“桃花源”的养生会馆调查情况。
这是一个专门为富婆提供服务的地方。富丽堂皇的装修,极尽奢华之能事,服务生清一色的年轻帅哥,走在铺着地毯的走廊上,隔着包厢门留下的缝隙,如馨听到里面嗲声呢语,且无意中看到一对端着酒杯的男女相拥亲吻……
一个多小时后,如馨与小杨从养生馆出来,发现大门旁边一辆汽车后面,有个女人正在厉声训斥小孩。上了车子正要离开,小杨忽然叫道:“馨姐,你瞧,那不是吴远虹吗?”
如馨透过车窗回头去看,看见那个女人刚好转过身来,一点没错,正是吴远虹。
如馨呆了一下。
小场道:“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她在虐待儿童呢。”
如馨二话不说下车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如馨走到吴远虹身后。
吴远虹猛一回头看到如馨,吓了一跳:“叶律师,你怎么到这儿了?”
“我来查点事。这是幸儿吧?你为什么在这儿打孩子?”如馨看到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幸儿,细高身条,白晰的小脸十分俊俏,只是鼻子稍有些扁平。
吴远虹十分尴尬:“叶律师,你不知道这孩子多气人啦,她下午竟敢不上课从学校偷偷溜出来,还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来,我正要教训她呢。”
如馨感到十分奇怪:“就是啊,幸儿,你一个小孩子,跑到这种地方来?”
幸儿脸上挂着泪痕,委屈万分:“我来找我妈,妈妈昨晚一整夜都没回家。”
“这孩子,气死我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走走走!赶紧给我回去!”
“我没胡说八道。”幸儿伤心地哭了起来。
“别哭丧了,我还没死呢,一天到晚小鬼似地缠着我,早晚得让你给作死!”吴远虹不由分说将幸儿推进了旁边的轿车。
回去的路上,小杨道:“桃花源入会费门槛很高,来这里玩一次很昂贵的,据说因涉嫌色情服务曾经被警方调查过,馨姐,你费尽心机帮吴远虹争取到千万财产,是不是助忖为虐啊?”
如馨一言不发。她忽然想到了赵挥。想到了赵挥因为女儿的抚养问题,在她面前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无助神情和焦虑心态。
小杨又道:“在国外,像这种打骂孩子,带孩子到色情场,是要被判刑的。吴远虹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缺一块?”
第二天晚上,如馨和小杨再次到桃花源养生馆,意外的一幕又出现了。
灯光迷离中,一个瘦瘦高高的小女孩在门口跟保安交涉:“叔叔,你就让我进去吧,我妈妈肯定在里面。”
“去,去,一边玩去,公司有规定,小孩子一律不能入内。”
小杨道:“馨姐,那不是幸儿吗?”
如馨一眼认出,千真万确是赵幸儿。
如馨立即上前将赵幸儿拉到一边,让小杨到里面找吴远虹。小杨向前台经理出示证件,经理不愿招惹麻烦,立即下令寻找这位女客人,然而找了半天,却没有结果。经理告诉小杨,这儿实行的是实名会员制,到这儿消费的客人,来之前都有提前预约,来之后都签字登记。你们要找的客人下午昨天来过,但今晚确实不在这里。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我不想回家,我一定要找到她。”幸儿倔犟地说。
“你是怎么来的?走吧,阿姨送你回去。”
“不用你送,要回我自己打出租车回去。”
“那就快回家去吧,阿姨还要工作。”
“我又没影响你工作,你干嘛逼我回家?我不想回!我一个人在家里好害怕!”
“你认为妈妈一定在这里面?”
“应该是吧,这是她最爱来的地方,我想不出她还会去什么地方。”
“那这样吧,你一个小孩子这么晚呆在这种地方太危险了,来,你先坐到阿姨车里来,”如馨将包里另一部手机拿出来塞到女孩手里,“会用手机吧?你盯着大门,死等,一旦发现你妈妈从里面出来,你立即打电话通知阿姨,阿姨出来给你开车门,你再跟妈妈一起回家,行吗?”
“行,但我不用你的手机,我有!”幸儿果然从兜里掏出一部精致的三星手机。
“再好不过。”如馨将幸儿锁到车里,不过是一时找不到更好的办法,而自己又无法脱身,只好采用的缓兵之计。
一个小时后如馨和小杨从里面出来,小女孩依然在等待。她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眼不错珠盯着夜总金碧辉煌的大门,直到如馨打开车门,幸儿才突然回过头来:“阿姨,看到我妈妈没有?”
望着孩子期待的眼神,如馨不知如何回答。她再次拨打吴远虹的手机,依然关机。忽然想起赵挥留下的名片,忙从包里翻找出来。照上面的手机打过去,谁知根本接不通,被告知是空号。
幸儿很机灵,她问她:“你是不是要帮我联系爸爸?我知道爸爸的电话。”
幸儿提供的是一个座机号码。如馨忙拨过去,却始终无人接听。
这时已过了夜里十点,万般无奈,如馨问幸儿:“跟你妈妈联系不上,阿姨送你回家吧?”
“我不愿回家,我害怕一个人。”幸儿低着头说。
“那就跟阿姨回家吧,先到我家行吗?”
“好吧。”幸儿竟然点头应允。
孩子是不是太孤单了?孤单得失去了最基本的安全防备?与如馨仅仅一面之交,就敢在夜里跟她回家?要是碰上了坏人呢?如馨不敢往下去想。
28
如馨忽然在深夜领一个小女孩回家,全家人都十分惊讶。如馨把幸儿送进卧室,简单向公婆和柳志文说明情况,立即获得家人的支持和同情。张金芳还去厨房给幸儿煮了碗西红柿面,幸儿狼吞虎咽地吃掉了。
这一夜,柳志文在书房打开了简易沙发床。幸儿睡到了如馨身旁。
如馨在外跑了一天,一挨着枕头,浓浓的困意就上来了。可是幸儿在黑暗里睁着一双大眼睛,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小身体在身边不停翻动,如馨浓浓的困意竟然也给驱走了。
“幸儿,你都这么大了,为什么不能一个人在家?把门窗锁好,有什么好怕的?一个人跑到大街上,跑到夜总会门口,就不害怕?不怕遇到坏人?社会上可是乱得很哪!”
“今天妈妈不该骗我。晚上五点多钟她就让我吃饭,刚一吃完就催我上床睡觉。我想看会动画片,她却说看电视损坏视力,让我早睡。我问她今晚会不会出去,她说要是出去就变成小狗,我听了她的话,就去睡了。可是一觉醒来,我叫她却没有人回应,跑到她房间一看,被窝里面空空的,她根本就不在家。我恨她又骗了我,所以才出来找她。”
“你打车出来的?”
“嗯。”
“以后不能这样了,很不安全的,知道吗?社会上有很多坏人,还有专门拐骗儿童的,拐到深山里给卖给老流氓,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很可怕的。”
“卖了就卖了,不回来就不回来,反正爸爸妈妈都不要我了。”
“爸爸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不许这么说。”
“这是真的,阿姨,我爸爸爱上了别的女人,为了娶新妈妈,他把我和妈妈丢在家里,一个人走了。他还跟妈妈离了婚,他是真的不要我们了。而妈妈也总是一天到晚呆在外面不回家,总让我一个人在家,我猜测,她嫌我麻烦,也可能不要我了。”
“你怎么知道爸爸要娶新妈妈?”
“妈妈告诉我的,她说爸爸变了心。”
“你相信妈妈的话吗?”
“我有时候不信,可爸爸真的跟妈妈离婚了。爸爸有时候来看我,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觉得他不会变心。可是当他离开以后我看不到他时,也会觉得他可能真的变心了。”
“你想爸爸吗?”
“想!”
“你爱爸爸吗?”
“爱!他是我最爱最爱的人。”
“爸爸对你好吗?”
“当然好啦!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爸爸在家里不去上班。我想吃什么,他都会给我做,他做的菜可好吃啦!我想穿什么,他都会给我买,有一回我从电视上看到一名小主持人穿了一条白色连衣裙,特别好看,就缠着爸爸要。爸爸立即开车带我出去,我们俩跑了好几家大商场,终于买到了一模一样的,爸爸还说,如果真的买不到,他就打电话给电视台,找到那名小主持人,亲自向她在哪儿买的,不管在哪儿,他都能给我买回来。”
“爸爸好宠你哟。”
“当然啦了,以前我可是爸爸的小公主。” 幸儿忽然以大人的口吻叹口气,“可是现在,爸爸不要我了。”
如馨爱怜地拍拍幸儿的背,安慰道:“天下的爸爸,没有不要自己的小公主的。”
幸儿忧心忡忡:“不过我真的好担心爸爸,他有气管炎,有时候吃了凉东西或受了凉风,就会咳嗽的。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啦?妈妈不让我打电话给爸爸,可我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打去,听得出爸爸过得并不快乐,我担心他是不是犯病啦?”
从幸儿的话中,如馨真的不敢相信,这对父女居然没有血缘关系。这种感情是如何培养出来的?唉,天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据说上帝在无聊的时候,会随便找个人开个玩笑或捉弄一下,难道赵挥就是那个被捉弄的人?TMD,上帝也太不负责任了,他老人家这一无聊,一个人的生活、家庭、未来甚至命运,就这样被改变了?
她问她:“幸儿,你爱妈妈吗?”
“当妈妈对我好的时候,我好爱她。可当她对我撒谎或者打我骂我时候,我好讨厌她,好恨她!”
“她经常打你骂你吗?”如馨吃惊。
“小时候她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就是这两年,当我越长越大了,她就总看我不顺眼。她的脾气好吓人,动不动就教训我,说我这也做不好,那也做得不对。唉,如果她能像爸爸那么好脾气就好了,爸爸只要在家,就会陪我看动画片,还帮我补课,有时候我睡不着,他还给我讲民间故事,他绝对不会打我骂我,就算我做错了,他最多不过声音大一些,我一点都不怕他,但我现在好怕妈妈。”
听了这些话,如馨大脑突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她问她:“幸儿,如果有一天,有人带你上法庭,法官问你这些问题,你敢如实出说出来吗?”
“敢啊,可是,我又没做坏事,为什么带我上法庭?什么人带我上法庭?法官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
“放心,只是阿姨的猜测,不会有这一天的,困了吧?睡吧。”如馨无奈地叹了口气。
由于入睡太迟,次日一早如馨睁开双眼就发现睡过了头,连忙推醒还在睡梦中的幸儿。柳志文已经上班走了。张金芳说怕她没休息好,不忍心叫醒她。匆匆吃过早饭,因与当事人约好谈事,时间紧迫,如馨先送幸儿去学校的计划被迫泡汤。她再次拨打吴远虹手机,仍旧关机,这女人莫不是出什么事啦?算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试着拨打赵挥的座机,竟然通了。赵挥闻言大惊,立即表示十分钟后到律师所接女儿。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爸爸!爸爸你不要我了吗?”幸儿说着就掉下眼泪。
“傻丫头,爸爸怎么可能不要你?”赵挥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父女俩的亲昵劲儿,让如馨心头发酸,不忍再看。
“我来不及了,你赶紧送她去学校吧。”如馨与赵挥打过招呼,匆匆上楼去了。
次日早上,如馨正在办公室与刚刚找到她的周女士谈话,吴远虹突然一阵风似地敲门而入。
“叶律师,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吴远虹径直坐到如馨桌前另一木椅上,开门见山抛出这句话。声音不高,却是语气严厉,掷地有声。
正在陈述案情的周女士立即止住谈话,望望吴远虹,又望望叶如馨。
如馨一言不发望着吴远虹。
吴远虹皱着眉头,质问道:“你是我的代理人,你怎么能去帮我的敌对方做事呢?我真的不能理解。”
周女士的眼睛里充斥着疑惑和不解。
如馨平静地说:“我是代理过你,但那是过去时。我现在做什么,用不着旁人指手划脚。”
“可不管怎么说你曾经代过我,你手上掌握着我的全部秘密,你现在调头帮我的敌对方做事,这合适吗?不违犯职业道德和工作纪律吗?他究竟给了你多少好处?”
如馨克制着自己:“吴女士,这儿不是课堂,你也不是老师,请自重一点,不要在这儿教训人。”
“我没想教训谁,我就事实说话,法庭已经把女儿判给了我,可你,居然偷偷把我女儿送到他手里,我早就对你说过,他居心叵测对我的女儿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怎么可以害我呢?女儿要是出点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吴远虹伤心地哭泣起来。
如馨感到大脑就要炸了,但此时此刻,她并不想解释什么,因为只会越描越黑。
周女士站了起来:“叶律师,真是不好意思,您这么忙,我看,我……”
如馨当即道:“我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实不相瞒,我对离婚案子已经厌倦,很抱歉!”
周女士如释重负,立即转身走了。
“好吧,”如馨对吴远虹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我在帮赵先生,那我今天就真的帮他做点事吧,你不是每天都很忙吗?经常外出,夜不归宿,既然你没有时间管这个孩子,而赵先生又很有诚意,要我说倒不如成全了他,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环境,对孩子的成长只有好处。”
“我绝对不允许把女儿送进变态的狼窝!”吴远虹冷笑道,“叶律师,你在调查我吗?凭什么说我夜不归宿?”
“我没有时间做这种无聊的事。我只以曾经代理人的身份,希望你能够接受调解,为了孩子,赵先生愿意给你补偿。”
“果然不出所料,你确实在为他办事。金钱的魔力真了不起,你们这些律师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不就是为了多赚些钱吗?我认了。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就算他给我一个亿,或者他的全部财产,也不可以!为了孩子,钱可以收下,孩子不能归他。我警告你,叶大律师,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请不要再插手我们的家事!”
“同为女人,我也提醒一句,不要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播种仇恨和阴暗的种子,这样不论对孩子还是对你,都没有好处。”
“我怎么样教育孩子用不着你操心!真是太可怕了,太黑暗了,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相信的一种人,就是你们这类人——律师!可怕的律师!”吴远虹愤怒地铿锵有力地砸出这句话,一阵风似地摔门离去。
如馨仰靠在椅背上,感觉大脑快要炸掉。
晕死!老天,世上怎会有吴远虹这路货色!
29
自从家庭和睦、琴瑟相谐以来,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如馨的心事也多了起来。
以前那位颐指气使蛮不讲理的婆婆千真万确不见了。原先的局长夫人主动沦落为这个家里真正意义上的保姆,早起晚睡照料着一家人的饮食起居,尤其精心照料着儿媳,心甘情愿,任劳任怨,再也听不到挑剔儿媳的只言片语。空闲下来,张金芳还会坐下来剥些松子仁、核桃仁、瓜子仁、开心果等坚果果仁,装满一只只小杯子,放到儿子媳妇的案头,说他们长期脑力劳力,需要补脑。她还总是趁儿媳不注意的时候,洗儿媳换下来不及洗涤的内衣,甚至袜子。儿媳一直保持着手洗内衣的习惯,张金芳便坐在卫生间,耐心地一件件揉搓,反复过水,就像照顾皮肤娇嫩的小孩一样。有一天,当如馨无意中看到这一幕时,她震憾了。这时,她心里流淌的不再是被呵护的柔情,而是痛苦。她再也不敢随意丢放内衣袜子,每天换下后千方百计地藏起来,找时间及时洗掉。
以前,婆婆的指责和埋怨是如馨的负担。
如今,婆婆的关怀和爱,成了她的重负。
张金芳不再让儿媳染指任何家务劳动。每每被婆婆从厨房里赶出来,如馨总会手足无措,罪恶感让自己无法心安。柳志文当然想不到,他的善意举措,竟成了妻子心头打不开的枷锁。
有一回如馨走到家门口,无意中听到里面公婆的对话。
只听柳洪亮说,如馨这孩子,除了嘴巴不饶人,其他没啥毛病,心眼好,手脚勤快,她能跟志文,是志文的福气,可你以前总是那样对人家,亏心不亏心?张金芳说,我现在不是对想方设法在补偿吗?恨不能把心扒出来呀。柳洪亮说,现在又这么对人家,这变化也太快了吗?我都觉得别扭,人家会怎么想?张金芳说,我不管她怎么想,反正以前是我糊涂,错怪了孩子,她受委屈从来不肯说出来,我这不是后悔吗?现在我没别的,就是想对她好,就想补偿她,这辈子我养了一个女儿,又不在身边,如今也不在乎多如馨这个女儿,以后就当她是女儿了,你没意见吧?柳洪亮笑道,我乐不得你能这样想!
周六,风和日丽,气温宜人,如馨领着公婆到森林公园去踏青。公爹柱着拐杖,一行三人融入自然中,头顶是蓝天白云,身边是野花飘香,呼吸着清新空气,沐浴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徜徉在林间道上,仿佛换了一种心情。从公园出来,如馨又领他们去近郊度假山村品尝农家菜,喝山泉水。看到一对老人那么开心,如馨也由衷地高兴。
以前,陪婆婆逛超市也好,买礼物也好,差不多都是表面文章,礼节上的客套而已。现在,她想真心地对公婆好,从内心里希望他们能够天天笑着过日子。有闲时,她会到商场耐心地逛一逛,精挑细选,买回一些适合老年人的食物和用品,每天叮嘱他们喝茶、适量饮用红葡萄酒,酸奶,骨头汤,希望科学的食谱帮助老人预防疾病,延年益寿。
不知是为了减轻心理负担,还是发自内心的感情,或许二者兼有之,总之,做这一切,如馨照着母亲以前教她的那样,试着拿婆婆当亲妈。看来母亲的经验之谈还真不是空谈,真知灼见啊: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她自然会对你好。你把她当亲妈,就算她不当你是女儿,至少相处起来不会太难受。那时候总是觉得,她没生我养我,凭什么让我当她是亲妈?永远不可能。现在忽然发现,生活里似乎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如馨似乎找到了家庭幸福的秘笈。几个没有血缘的人能够共同生活在一个房顶下,这本身就是一种缘分,在这里共同面对困难,分担忧愁,承受痛苦和压力,为什么不能彼此视之为亲人?
当然,对婆媳如今的互敬互爱,亲昵相处,柳志文由衷地欣慰。这时,他觉得自己一切的付出都有了回报,都有了价值。而看到丈夫开心的笑容,如馨也获得了一点点安慰。
逛完公园这天晚上,张金芳忽然从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一名刚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因为未婚先孕被母亲赶出家门。该女一时由于种种原因迟迟找不到工作,男友又不知所踪,由于没钱做手术,腹中胎儿已有七个多月。该女生绝望之际,跳海自杀未遂。目前,被人救起的女大学生接受记者采访说,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尽快借到一千块钱,然后到医院引产胎儿。
这篇无意中看到的报道使张金芳十分激动。吃过晚饭,她与如馨商量这件事。
如馨对这个女孩子没有一点好感觉:如果在眼前,恨不得踢她两脚!受孕能力怎么那么强?没能力要孩子就敢怀孕?这不是傻B是什么?
张金芳说:“马上找到这个女孩子,这个月份引产胎儿是很危险的,如果她能够生下来,由我们领养了孩子,我们可以给她一笔钱……”
如馨立即泼冷水:“妈,领养孩子是件大事,志文他未必会答应,还是从长计议吧。”
“志文肯定会同意的,由我来说服他好了。”
“就算他同意,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收个小孩来养啊。那孩子父亲怎么样,品行怎么样,风险很大啊,这女孩男朋友如此没有责任心,孩子质量能好到哪儿去?还是慎重吧。”
“哦,对,馨儿,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张金芳低下头,叹了口气。
第二天周日,如馨原打算陪婆婆去逛逛超市,采购食品。不料张金芳却以有事为由,让她自己去采购。于是如馨决定下午再去。在家待了一上午,却不见婆婆出门办事,只见婆婆在屋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吃过午饭,张金芳见如馨还不出去,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换上衣服闷着头出门了。出门前如馨问她去哪儿,她说出去转转。如馨要送她,被她拒绝。
晚上,天已经黑了,如馨做好晚饭,仍不见婆婆回家。拨打婆婆随身携带的手机,只听铃声响,不见接听。
“妈怎么啦?去哪儿了?从来没有这样过啊?”如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十分担心。
“你甭管她,可能在外面瞎转悠呢,又不是老年痴呆,放心,丢不了。”柳洪亮说。
如馨心里着急,忙打电话给柳志文通报情况,不待他进门,她已风风火火从家里跑出去。可是上哪儿去找呢?如馨一路小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牌处仔细寻找。不见人影,她又跑回去开了车子,一路慢驶,沿着海边方向行去。当车子驶过一条小路时,如馨看到路旁草坪里,一颗矮树下,一个人影坐着,嘤嘤地哭泣。如馨怀里复杂的心理,下车走过去,果然,真的是婆婆!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坐在树影下,低声抽泣。
“妈,这是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如馨诧异,紧张。
“我找到报社,通过报社又找到那个女孩,心里想着尽可能去说服她,可是晚了一步,她已经在医院手术了……”张金芳委屈地哭诉。
又是孩子。如馨心里的伤疤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揭开。
“是妈对不起你!我们柳家对不起你!”张金芳拉住儿媳的手,越发伤心难过。
“妈,对不起!” 如馨心痛如割,心如锥刺, 看到婆婆如此难过、自责,她差一点就忍不住脱口说出实情。可是,她最终没敢说出,她不敢想象得知实情后,婆婆又会拿怎样的态度待她,这个家庭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感到双膝一软,扑到婆婆身旁,抱住婆婆忍不住流下眼泪。
过了一会,如馨擦擦眼泪,安慰婆婆:“妈,别伤心,以后再找机会。”
“我不是伤心今天的事,今天我出去本就没抱什么希望。我伤心儿子太不听话,让他去治病,他就是不去,好说歹说怎么求他都不当回事,我真是拿他没办法……”
如馨目瞪口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柳志文的呼唤声:“如馨!妈!”
张金芳立即擦擦眼泪,又用手替儿媳擦泪:“志文来了,快,别让他看到,别在他面前掉泪!”
不一会儿柳志文走过来,张金芳已经恢复常态。路灯下,柳志文并没发现母亲和妻子脸上的泪痕。他问:“干嘛呢?你俩在这儿干吗?吓人一跳,还以为遇到抢劫的了。”
“哪有那么多抢劫的,职业病。”张金芳反问儿子。
“抢劫的脸上不会贴标签,专抢你们这种走夜路的老太太。妈,你今天去哪儿了?出去一下午也不打个招呼,真让担心。”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那怎么逛到现在呢?天都黑了还不回家。”
“从自由市场出来,我想着锻炼锻炼,就步行回家,没想到这几站路竟然走了这么久,累得不行,就坐这儿缓口气,老了,不中用了,一路上歇了几歇。”
听着娘儿俩的对话,如馨一言不发,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以前婆婆反来复去折磨儿媳。
现在婆婆反来复去折磨自己。
以前,如馨总觉得婆婆有些老年性神经质。
现在,她发现婆婆其实比任何正常人都正常。
30
不出一周,张金芳果然抱回来一只小狮子狗来。雪白的长毛,圆圆的眼睛,短短的鼻子,见了你就往脚边亲昵地蹭着,可爱无比。
先前,对小狗的喜欢,是婆媳俩惟一的共同爱好。当初张金芳养了两条小狗,同吃同住,亲狗如子。自老伴生病,住到儿子家以后,为了让媳妇怀孕生子,从健康角度考虑,张金芳忍痛割爱,将小狗送了人。刚送走的两个月内,张金芳想得受不了,天天对着录像怀念爱犬。没想到,张金芳把当孩子养了几年的小狗都牺牲了,仍然没能如愿抱上孙子。既然抱不上孙子,那就重新养狗吧。
张金芳照顾狗特别精心,洗澡,吹风,晒太阳,打疫苗,除了每顿单独做好的狗餐,牛奶,狗罐头,狗饼干各种狗零食,样样不少,小狗的待遇不比一个婴儿差多少。张金芳让如馨给它取名。如馨想了想,为小狗取名为“阳阳”,希望它像阳光一样给这个家带来温暖和光明。柳洪亮和柳志文都认为这名字很一般,太大众化,缺乏创意,张金芳却一个劲夸名字取得好。如馨很喜欢这条小狗,看到婆婆每天照顾小狗忙得不亦乐乎,心想婆婆感情有了寄托,也就没心思再去想别的事了。
弟媳打来电话,说妈不愿去医院,让如馨赶紧回去劝劝妈。
“怎么啦?前天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如馨一进门,就焦急地询问。
白俪说:“今天又该化疗了,妈死活就是不去。你劝劝她吧。”
王宏英在进行过两次化疗以后,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医院。
“妈,有病得治,用药中途不能说断就断,你这样子什么时候能把病治好?”如馨劝妈。
“那你们就给我说实话,我到底得的啥病?”
“不就是有个小囊肿吗?说多少遍了,妈,你烦不烦?怎么像个小孩子?”
“我打听过了,小囊肿切除了,输几天液消消炎就没事了,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去医院输液?都输两回了,我不去了,我觉着已经好了。”
“不能光凭感觉,得听医生的,我保证,最后一次,走吧,我送你去,床位都订好了,不去,医院不给退钱,浪费了呀!”
“不去住,凭什么不退钱?没道理!”
“听话啊,妈,最后一次病就好了,要不然前功尽弃了,你别让我们着急啊。”
“那就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里面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一天,如馨无奈找到大姐,还把父亲和弟弟叫到外面,几个人经过认真考虑,商量再三,决定对母亲公开病情。妈妈原是个非常乐观的人,又特别地通情达理,怎么料到一场病竟给弄成了这样。
当王宏英得知自己患的是癌症,她情绪平静,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她说:“我其实已经猜到,只是想证实一下而已。”
“妈,早期,好治,手术很成功,按医嘱做几次化疗,基本就没事了。”如莲说。
看着祖孙俩的亲热劲儿,如馨简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个小家伙,爸爸妈妈的生活将会多么单调,枯燥。妈妈在得知身患癌症的情况下,还能像这样充满希望地笑出来吗?想到这里,如馨不由又想到了公婆。看来老人确实需要孩子,孩子对老人的晚年生活如此重要。生命的延续,未来的希望,这不是没道理。如果公婆身边也能有这样一个宝宝,婆婆也不至于整天暗自垂泪,自己的家岂不更加完美?如馨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把妈妈送到医院安顿妥善,如馨临走在走廊上叮嘱姐姐用药习惯。姐姐不耐烦地说:“别罗嗦了,我知道。操这个心操那个心,你也得操操自己的心。咱家现在就剩你了,如果你也有了宝宝,对妈来说比用什么药都强。别看老太太整天脸上笑呵呵的,其实她心事可重了。好几次在我耳边唠叨你的事,为你担心,真要给耽误了,怕是将来买不来后悔药。”
“妈也是,我的事情在你耳边唠叨什么?”
“大律师能听得进去妈的话吗?翅膀硬了,谁的话你能听?大家都是为你好,到了你那儿都成了耳旁风。算了,既然你不高兴听,我还懒得管呢,你走吧,明晚也不用来,别总在妈面前晃来晃去,看见你妈难受,别看你挣钱最多,其实妈最操心的就是你!”
31
小狗阳阳的到来并没有解决实际问题。如馨很快发现,若无其事的笑容背后,婆婆的心病越来越重。厨房里突然冒出一包包中草药。张金芳特意从市场买来石锅,精心熬制,苦口婆心劝儿子服用,企图说服儿子接受治疗。柳志文哭笑不得,头一碗就偷偷地倒进下水道。
“早跟你说了,都是徒劳,别多此一举,没用的,你怎么听不进去?上哪弄的这些药,药能乱吃吗?哪买退哪儿去,瞎糊浪费!”柳志文忍不住冲妈妈发了脾气。
“药买了怎么可以退掉?我特别打听到的老中医,排了三天才排到一个号,人家治好过上千例了,行不行咱也试试呀,不能连试也不试就判死刑啊!”张金芳虽然焦心如焚,仍是低声下气。
“什么老中医?胆子够大的,病人没到场敢给开药?特异功能?隔空治病?赶紧把药给扔了。我可不想变成药罐子,是药三分毒,弄不好别再给落下什么后遗症!”
既然儿子犟得像头牛,没办法,张金芳回过头来找儿媳商量,希望儿媳从中起到积极作用。
“馨儿,他怕吃药吃坏了,那就先不吃,我琢磨着,你能不能找时间陪他去瞧瞧?那老中医很有名的,我认识的好几家,结婚好几年没动静,上老头那儿治一阵,媳妇就怀上了。”
“妈,你就别逼他了。你都说不动他,我更没辙了。”如馨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简直不敢看婆婆那双隐藏着哀怨的眼睛,更不敢面对婆婆小心翼翼的表情。
“不是妈逼他,妈这不是怕耽误了你吗?不管怎么样咱也不能放弃啊,碰碰运气也好,怎么着还是个大活人,我就不信,什么病治不好呢?可你们,连努力一下都不肯,以后老了想治又治不成了,多遗憾啊!我们老柳家没有造过什么孽,不能把这不公平的事摊给我们啊,我不甘心,只要有我这把老骨头在,我就要竭尽全力尽力帮助你们,馨儿,为了让你早日有自己的宝宝,妈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婆婆又失声哭泣。
“妈,医生都说了,治疗的意义不大,我看还是别费心了。时间很宝贵,心情快乐最重要,为看不见的希望盲目用药,很折磨的。”
留下这句话,如馨低下头匆匆逃出家门。
连日来,如馨心烦意乱,无心工作。婆婆那双流露着失望和无助的眼神,那慈爱笑容背后的哀怨,不时地在眼前晃动,趋赶不散。原以为眼不见心不乱,却不料看不到时,这种纠缠愈加折磨。如馨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之前的幸福感很不真实。或许那只是生活表面的一层蜜糖,只为调解、掩饰痛苦,才人为地制造出来,很脆弱,发虚,不能脚踏实地。她和丈夫之间的秘密,就像一个颗潜在的炸弹,不定哪一天就会突然炸响,到那时,眼前的一切都会碎掉,灰飞烟灭。
<!--正文内容结束--><!--关于内容的操作开始-->王宏英道:“行了,我心里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吃饭也好,锻炼也好,该怎么做我心里就有底了,你们谁也别担心!没事儿!看我现在跟健康人有什么区别吗?”
见妈妈如此乐观,如馨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全家人都松了口气。听到刚睡醒的小峰峰在卧室里喊奶奶,王宏英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把小孙子抱了出来。她把脸紧紧贴在孙子小脸上,亲啊亲啊怎么也亲不够,边亲边说:“我的宝贝儿,你可是奶奶的大救星,救命恩人哪!要不是跟你玩,奶奶也不会摔跤,要不是摔那一下,奶奶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得了这赖病呢,早一天晚一天治疗效果可不一样呢,峰峰啊,你救了奶奶一命啊,奶奶一定配合医生好好治病,为了我的宝贝儿,奶奶也要多活几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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