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雷声轰鸣
一辆北吉普,追逐着划破天际的闪电,急速向前飞驰。车内,电台向司机提供着糟糕的气象,观后镜里,那双美目蹙的更紧了。
手机乍响,那头像是已经风雨交加了:“筱燏,天气差,别来了。”
“什么话,都快到了。”
信号很差,用喊得也未必能听清。她狠狠的掐断了,丢到副驾驶座上。这电话,将她从凌威的怀里,硬生生的扯了出来,在他不解的注视中离开,只因她是名记者,她必须见缝插针的挤进报道现场,用敏锐的嗅觉去挖掘第一手新闻资讯。
“来了。”她的拍挡Ian,满脸歉意,却也顾不上说对不起:“死者是个男性,一刀毙命。”
“什么人发现的?”
“躲雨的乞丐。”顺着Ian指的方向,一个乞丐抖抖搂搂的接受着警方的盘问。
“有什么线索吗?”雨势很大,披上雨衣的同时不得不多加一把伞。
“暂时没有,可能是雨太大的关系。”
四散的长发,眉宇间透着不似死亡的英气,一把刀穿过他赤踝的胸膛,雨水冲刷去四溢的血迹,他沉沉的睡去,永远也不醒来。
她本该倒吸一口凉气,她的心脏本该加快运作的力度,但她举起了话筒,尽量在离尸体最近的地方:“各位观众,现在是七月三十日零晨一点四十七分,警方在位于城郊的一条河岸边,发现一具男尸……”
那人,不,那尸,她总是不自觉的投以眼角,多看一眼,心就莫名的抽搐,生疼,痛彻心肺。
随着警笛的长鸣,被带走的与留下的,是牵扯不清的愁绪。
“筱燏,收工吧!”Ian小心翼翼的将她推到车旁:“把钥匙给我,我送你回去。”
“不用麻烦了。”
“你这样,我不放心。”尽管有过多次类似报道的经验,尽管这样的现场,没有人会平静的对待,但与以往表面上的坚强相比,今晚她甚至连伪装的镇定也没有了。
她看到Ian眼中的关切。怕?不,只有悲。
“不顺路。”她再没理会Ian,径自上车,扬长而去。
车内的电台,似乎也得到了一则新闻。说该男子下身穿着古装戏服,并妄下断言,乃某片场不知明的小演员。猛得,车身出现了剧烈的震动,电台像是受到某种磁场的干扰失去了广播能力。没一会儿工夫,车子就从柏油路面颠进了一条小间小道,依靠微弱的车灯,隐约可以辨别出四周是一片死寂的树林。
“该死。”重拳砸响喇叭,惊起夜宿的鸟儿,一副骇人的景象。
紧握着方向盘,一味的向前冲,无瑕去摸索此乃何处,原何而来,总也是退不完的擎天大树,总也是下不过瘾的瓢泼大雨。迷失了,睏惑了,心乱了……累了,睡了……
“我来见你最后一见。”一位白衣男子,一张惊世骇俗的脸,有着恋恋不舍的绝望,渐行,渐远……
“你怎可丢下我。”猛得睁开眼,视线模糊,脸上淌着潺潺的泪。
……
“妖怪,快快现身,否则别怪大爷我不容气。”粗鲁,霸道。
顶着一堆乱发,探头于车窗外。包围在车子四周,手持兵器的中国古代士兵,不约而同的后退,慌张之色溢于言表。
“请问……”
不想,刚一打开门,大队人马节节后退。更为有趣之处,便是只需她每迈出一小步,对她形成的包围空间就会大一点,好似地球人见到了UFO.
“我想我可能迷路了,谁能告诉我怎么离开这?”
“离开,没那么容易。”但见一身道袍,一手挥舞着桃木剑,一手抓着道符的道士,从那群人中窜出,突前突后,突左突右的在她面前乱蹦一翻,强制压抑的恐惧,在那张脸上表露无疑:“妖孽,还不快快缚手就擒……”
从这群人的愚昧中,看出了些端倪。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这般蹊跷的事情竟然发生了,脑中顿时一片空白,身子抑制不住的发抖,软弱的倚住车身,冷汗直泄而下。
江湖术士见如此把玩,居然收到了显著成效,那张嘴脸不由得添了几分底气,颇有要将她一剑封喉的决心。
真正接近死亡的时候,开车突破重围是她存仅的一丝挣扎。引擎声又让那群无知之徒惊恐失措,丢盔弃甲的四散逃去,军威荡然无存。此情此景,让人看了窝囊。
忽地,一匹骏马横空而出,直追车来。那气魄,比快,比结实,很傻。但英雄就是这么傻出来的,他威风凛凛的当只拦路虎。赌命,她玩不下去只好顺顺当当的泊车。那马在车前踱步,骑士的眼神比他手上的枪更为锐利,她还是在赌命,自己的命。
“让开,你拦不住我。”她加大了油门,为了保存性命,势必再赌一次。车子在原地转了个180o;,吓煞一群人,惟独他镇定自若:“滚开,耳聋了吗,滚……”
她野,比起他座下的良驹,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怪异且大胆的装束,古铜色的肌肤,倔强的脸孔,肆意的辱骂……失去已久的驯服感,又在他的思想中蠕动,好是兴奋。她的坐骑,虽不知是怎样的猛兽,既然一女子可驾御它,倒也不至于凶悍到哪里去。
她将成为他的俘虏,她不怀疑这种忧患的存在。
他将成功缴获她。他相当自信。
但见他腾空而起,旋风般朝她转来,矛头直指驾驶座。瞬间,挡风窗支离破碎,鲜红的血液,淌过她的手腕,在她的短裙上绘着一朵朵红花。
他的枪在她眼皮子底下收住,骄傲的神色浮于脸上,向所有的人宣告,他降服了妖孽。
她忍住痛楚,硬生生的将陷入皮肤中的碎片取出。太阳下,血渗渗的,泛着红光。CD盒里的OK绷,是修复伤口的唯一用品。
“别动,再动就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他惊诧于她的坚强,不禁对她产生了好奇,比起娇柔美艳的皇宫富族之女,她更令人肃然起敬。
她不甘在未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前就轻易死去。又凭什么死在一个无知之徒手上,这不该是她的宿命。
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怒火在燃烧,要烧退他的狂妄,烧退他的锐气,烧退他的信心。枪开始在他的掌手抖动,接着发出磨刀似的声响,地面上顿然出现一道裂痕,很深,很深。
极端的转变,让她有了充郁的空间去治疗。周围尽是那些胆小之人愤懑的抗议,如若能硬着一颗心,她定让车轮辗过他们的身体,心,终究是肉做的。
“住口。”他喊:“她若是妖,我们早已成为她囊中之物。”
颇为意外,愣了半晌。
“你出来。”
不知何时,他飘至车前,命令似的唤她出来。
她捂住仍然淌血的伤口,脸色刹白的挪下车。愚民依旧后辙,除了他。他?长发梳于脑后,眉宇间流散着的英气,那眼,那鼻,那唇,都在向她透露着似曾相识的线索,是谁?
他撩起衣衫,扯出一块长长的段子,不经她的允许,不顾她的挣扎,强行包裹她的患处。两端尖,中间厚,像个锥子。
“这是哪里,你是谁?”一夜未曾入眠,再被一番折腾后,只觉头昏。等不到他的回答,便无了知觉。
他顺势接住她,令手下拿一披风,将其裸露部分严严实实的罩住,抱起她,飞身上马,急驰而去。留下的北京吉普,接受了UFO般的待遇。
朦胧间,一位梳着童子头的青衣少女入了她的视线。见她醒来,又一阵风的狂奔而去。她努力睁开眼睛,古色古香的房间,使她不禁伤神。她本属于高端社会的产物,如今却换得如此境地……
门被推开,一群人簇拥而入,个个看热闹的神态,只有一少妇人一脸怫郁。
她先是惶恐,后又莫名的希望他的到来。果不其然,众女子让开一条道,他出现了,并不满的喝退所有的人。
她点头:“这是哪?”
“将军府。”
她起身,已换得素白的衣服:“你差人换的,我自己的呢?”
“丢了。”他极其厌恶那身衣衫,不检点的很。
“你一点也不尊重人。”语气很轻,却充满了鄙视。
他气恼:“阶下囚还要尊重,可笑。”
“要知道……”她也毫不客气:“如果不是我手下留情,你早就成为我的车下鬼了。”
“大胆……”他怒叱,除了贵为天子的皇上,没人敢对他无理:“不知廉耻……”
“将军这话从何说起,深居简出,相夫教子才是为女子之道?哼。”她冷笑:“愚人之见。”
“你……”他被驳的面红耳赤,一时杵在那里。
“想来将军也是妻妾成群吧?”她轻蔑的瞄了他一眼:“女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来人。”怒火中烧。
“在。”一侍卫跪于身前。
她冷冷的坐于床沿,并无半点慌乱,身上飘出股傲气,使他不由的欣赏。
“算了,退下。”无奈挥手唤下侍卫。
她缓缓的转身,看着他,刚才的锐意也消了几层:“女性地位低贱,是整个社会造成的,你也不过是随风而行罢了。”
如此惊世骇俗的话,虽然从来无人向他提及,但他听得倒也顺耳:“你从何而来?”
“很远,也许走好几百年。”
“还是告诉本将军吧,好差人把你送回去。”他不舍得,但这般奇女子怎会愿意扎在小小将军府中呢?
她幽幽的深吸一口气,不由得将背拉直:“不知道怎么走,回不去。”
喜忧参半。喜得是她暂且可住下,忧得是她无奈的住下。
“这里有浴室吗,我想冲个澡。”
……再次见到那群女绻是在池中,嬉笑声僵于她们的脸上。
“夫人,小姐。”带她前来的青衣丫头作揖请安:“将军命奴婢带张姑娘来沐浴。”
池内稍稍作响,众佳丽将目光集于神色悒然的少妇身上。
“姑娘且下来,不必拘谨。”终究是官宦世家的女子,贤良淑德是她从小就会的。
若大的池面,飘浮着五彩缤纷的花辫,香气四溢。姑娘们晶莹剔透的肌肤,宛如垂涎欲滴的嫩豆腐,楚楚动人。
“谢谢。”她毫不羞涩的除去裹着数层的衣衫,一头扎进池中,溅起一束水花。
姑娘们先是受了惊似的挤做一团,后见她如人鱼般在水中穿梭,不由得又乐了起来,躲躲闪闪,又忍不住靠近。扬起阵阵娇柔的笑声。
“姑娘姓张,敢问……”
“张筱燏。”她用手抹着短发间,滴落下来的水珠:“你呢?”
“好大胆的女子,居然敢这么问将军夫人。”一个长像机灵的少女,笑嘻嘻的责备着。
“晴儿,不可无理。”将军夫人温柔的训话,转而又对她笑道:“我本娘家姓尹,单名一个杉字,这些都是我随嫁的丫环。”
可以想象将军夫人出嫁时的奢华排场。陪嫁丫环享受得小姐般的优待,定是让将军府的奴婢们羡慕不已。
“张姑娘府上……”
“噢,我爸,不,我爹娘是个地道的农民,我这身肤色也是干农活时晒出来的。”她不能说父亲是个资深记者,母亲是杂志编辑,肤色是长期涉及户外运动形成的。她们不懂,她也不愿多作解释。
……
浴后,两名仕女送来了套衣衫,繁琐的很。若非小姐们顶力相助,还真不知该怎样穿上。只是头发尚短,颇有点不伦不类。
晚餐,近乎于一场豪华的盛宴。可容纳十余人的大桌,空空荡荡的坐着他们三人。桌上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三人,就算是三十个人也未必用得完。
“好了,我们就吃吧,你也别客气。”他道,并未特别留意她的新装。
三个青衣仕女,井然有序的忙碌起来。每样一小撮一小撮的端去他们面前,喜欢的就吃,不爱的先搁在一旁。
“还有人呢,为什么不叫来一起吃?”奢侈之风倒是见多了,但乃不免感到可惜。
“你认为,这屋里还有谁配与本将军一起用餐?”言下之意,他已经给足她面子了。当然,也暗中提示她,自己并非妻妾成群。
尹杉也放下筷子,笑脸相视:“丫环是不可上桌的。”
“那这一桌菜……”
“吃不完就倒了。”他冷冷的答道。
“倒了?”她狠得起身,毫不顾及他将军的身份,带着满腔的疑惑质问:“你轻而易举的一句倒了,想过没有,多少人为一碗饭奔波劳累吗?哼,你们这些士族子弟,除了享乐,还懂得什么呢?”
尹杉愕然了,仕女们愕然了,门外的待卫同样愕然了。他们对她的种种劣迹早有耳闻,却也没料到会这般出言不驯,此女命不久矣,是此刻盘旋于他们脑际的想法。
他本可以让她吃些苦头,还以连日来对自己的无礼。可在司空见惯的阿谀奉承中,她的态度又是他热切渴望的:“你就不能让我吃的顺心点。”
“如果你想到路边的饿死骨,可以心安理德的话。”她知道他一再忍让,语气中也少了些专横。
“等我和夫人用完餐后,让府上的人把剩余的吃完。”这已是他做出的最大退步了:“一滴也不能剩,别负了张姑娘一翻美意。”
将军夫人预感到忧患的降临,尽管二人总也算相见如宾,但她总觉得缺点什么,尤其这位性格刚烈的张筱燏的出现,更使她面露忧伤之色。
将军府邸,对她而言亦不过是口井,但她不是一只蛙。短短一日,她就渴求跳动出这口井。
“姑娘哪去?”侍卫将她拦下:“没有将军的命令,不可擅自出府。”
“待不下去了,想透透气。”她无意为难他们,却又不想苦了自己:“你可以当做没看见,我很快会回来。”
“小的担待不起。”那人面露难色,几乎要向她下跪。
无奈之下,只得折返。
途中,他一席白衫,腾空跃起。枪在那日头中舞的闪闪发光,眼看就将落地,但闻铿锵声,枪尖在地面擦出一道火花,又是一个翻跃,叫她看得目瞪口呆。
他本可以不必理会,可她位于那,亦不过占用了个小小的空间,却也困住了他的发挥,生硬的,纵是外行看不出来,他自知分了心,走神了,怎可不理会,她明明就立于他的眼里,甚至……
“何事?”一如既往的冷傲。
“我、要、出、门。”她一字一字的念给他听。
“何事?”
“走走,顺道瞧瞧我的车。”一想到那车,她就万般心疼,不知那群庸民,将它怎样‘优待’?
“让下人备轿送你去。”他总搞不明,自己为何对他加以庇护。
“谢谢,我有脚,自己能走。”被细心侍候着,反倒令她不自在。
怒气又在他脸上抹过,很难觉察出来。这个女人尽显她的清傲,不予他行礼倒也罢了,处处与他作对,他说东她就爱往西……但是总也找不着发泄怨恨的机会,是找不着,还是压根儿不想……
“那么请对门口的待卫说一声。”
“算是请求吗?”
他说这话的样子堪是古怪。她本可争论一翻,但话到嘴边又往肚里吞,毕竟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总不能一再驳他的面子。
他的脑里正盘算着她的下一句话,见她默认,倒有几分惊奇,但总是件快慰人心的事。他将手中的枪,丢给一旁的侍卫:“很巧,本将军也要外出。”
“小的备马去。”
“不必。”侍卫刚要转身,就被他喝止。
他年轻,英俊,有才干,还很富有。像他这样男人,只需用稍稍靠近点,都会让人觉得受宠若惊。他已经予她无法比拟的宠爱了,她不过佯装不知道,但却不为此而沾沾自喜,心底反倒有些难受,只因尹杉。
市集,如鱼得水的畅快。那些在她视为稀有的东西,在此总能入她的眼睑 ,精致,叫人爱不释手。
“喜欢就买下。”他毫不犹豫的掏银俩。商贩最爱这种阔主。
“你这是干什么?”她不满的丢下货品,从商贩手中抢过银子,往他怀里塞:“我的确喜欢这些东西,但不代表你可以替我付钱。”
可以想象商贩的吃惊程度,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风气,女人这般的蛮横实属罕见。
他无奈的朝商贩笑了,如若让他知道自己乃堂堂大将军,是否会有更出奇的神情。
无奈之色,反倒令她窘迫,扯着他的衣襟:“走吧!”
只见一村妇卧于路旁,无助的哭泣招来了路人的围观。
“什么事?”他拔开人群,蹲于妇人前,毫不再意她的脏乱。
“她相公拿来了家里有的银俩,和狐狸精跑啦!”提出着菜篮子的妇人说::“她在这疯疯癫癫的哭了好几天了,没人理,没人管的,真可怜喽。”
“你把她接回家去,好声照料着。”
“大爷,您这说得是什么话,咱也是贫寒人家,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还弄个疯子回去白吃白住的……”目光呆滞的盯着他掏出来的银俩:“哟,一百俩。”
银子丢给那人,头也不回的留下一句话:“不够来将军府上取。”
她紧随其后,喋喋不休:“你这样不问姓名地址的,她要拿了钱,不顾那疯女人怎么办?”
他忽地顿足,她由于惯性直冲他后背,两人同时被撞了个踉跄。
“除了皇上,谁敢不顺本将军的意思。”自觉口误,不由瞪了她一眼:“自是还有你。”
她又窘起来:“我,我不是有意针对你,只要你不摆出将军的架子,我们可以和平共处。”
他觉得,她是匹桀骜不可驯的野马,要给予大量的自由,才是令她俯首帖耳的最佳途径。狡黠的笑容浮于他脸上。
她看到了它,飞也似的奔过去温柔的抚摸它每一寸肌肤。她终于重回它的怀抱,笑容重回它的脸上,快乐重回她的心上。
他呆滞,不,应该是醉,醉于她眼神中流露着的温情,唇边融化开的微笑,指尖划过时的细腻,不经意的美丽,即是后宫佳丽也为之逊色。
“谢谢你,把它看得这么好。”她知道,那些侍卫是他派来的,若非如此,北京吉普已是废铜烂铁。
“不敢当。”
她倒也没了气:“将军大人,如果不介意,小女子愿意送大人一程。”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姿势。
“坐这?”难免有些疑虑。
“我还会害你吗?”不由分说,将她推上了车。
他相信她,没理由。她的良驹带着他,飞快的穿梭在市井之地。他,不适、冷汗淋漓、头晕目眩、恶心呕吐……
将军府门口。
他几乎是滑下车的,高壮的身躯,沉沉的压在了她的手臂间:“看你挺壮实的,居然还会晕车,看来……”
他发誓,这是无意的。当他的嘴唇,封住她的话时,他在天慌地覆的旋晕中,瞪圆的双眼,彼此推弃。
“我先进去了。”无法平心静气,太乱了,怔是往里冲,对惶惑的侍卫说:“你们将军喝醉了,搀他回房。”
他莫名的恐惧着,那身影,他想抓,只是苍茫的空气,并无一物。他茫然的被搀回房,一切仍旧在晃动,从未醉过,一醉就太彻底了。
有人来了,是尹杉和她的随从们。他不愿睁开眼,继续觉醉下去,在闭上眼睛的黑暗中,寻找着他所需要的那道光。
“相公,相公。”尹杉忧心忡忡,那声音近乎颤抖:“怎会这样?”
“门口的侍卫说,和张姑娘一道出去后,回来就成这样了。”丫环们忙是解释。
“快,派人上太医府,把何太医请来。”尹杉手足无措。她相公从未有过任何头疼脑热的,难不成中邪了,那姑娘,她一开始就觉得不对。
他没事,他亦不过想在昏沉中回味点什么,是她特有的体香,或是她温润的嘴唇,不想被打扰:“不必兴师动众,只不过是晕车。”晕车,这个词是她说的,让他很难受,但她说过‘她不会害他’他相信,没有理由。
尹杉和她的随从们飘出去。她们直奔她的房间,她们认为她来路不明,且性情古怪,是鱼,她在池里就像只鱼。
铜镜前,没有了精致的妆容,反倒多了些娇柔,她的手指断婆娑着自己的唇,那多次被优秀男人吻过的地方,而今却在怀念着那蜻蜓点水的一刻。忽而,她又想到凌威,为了各自需要,而在一起的男人,是否会嘲笑她的用情呢。
“张姑娘,张姑娘……”
好半天,方可回过神来。尹杉那绝美的脸庞,倾于她眼前,凄凄之情,显露无疑。
“不好意思,想得入神了。”她起身,让了座。她本不该被这样的文化熏陶的,只是莫名的就对她有了亏欠之心。
她倒也不推托,腰枝一摆,体态优雅的坐于椅上:“据下人言,姑娘和相公一同外出了?”
“是啊,他,将军陪我一同看车去了。”
不解。青衣丫头倒是解释了:“就是停在府外的怪家伙吧!”
“是啊。”一提出到宝贝车,她便兴奋不已:“如果你们要出门,就可以找我,我那车比马快多了,也舒适多了。”
只见丫头们个个惊慌的躲着,不敢吱声。
“别被你们将军的样子吓着,不碍事的。”
每一次,尹杉都想执问她一翻。不想,每次见了她,那脾气却也飞到九霄云外了。她有一股阳刚之气,交错在女性的阴柔里,让她显得与众不同。
“此乃何物?”尹杉的目光落在她的化妆袋上。
车载着许多现代化的东西,出现在这个时代。她所幸取出其中的唇彩,在丫头们的惊诧之色中,替尹杉轻描上去,朱红色的双唇,闪烁着动人的光泽,更显娇媚。
尹杉的心思并不在于自己的变化,反倒迷失在筱燏一举手一投足间的温柔,这是她那孔府有力的相公不能给予的,颊上不由得多出两片红晕。
夜里,尹杉以相公身体不适为由,与她共枕。她温婉的让出了空间,尹杉能够如此友善,实属意料之外。
尹杉偎依于她身边,肌肤间的触碰是不可免的,尽管不似爱侣间的亲密,倒也令尹杉几分心荡。嫁予上官铉翊,总也觉得缺点什么,终于明了,是那柔香一缕。
自那以后,英武的将军见车就不由一阵晕眩,这心病落的重了,不得不迫使他修了个所谓的停车棚,他清了眼中盯,她添了件乐事。尹杉倒也是爱车之人,总也陪着她看看,摸摸,洗洗的,全然同没有将军夫人的架子。
自尹杉进府以来,一直郁郁寡欢,如今却是欢声鹊语的,这本是件好事。但整日与筱燏如影相随,即便他靠近,却是无从插话,落空感顿生。
她在许多方面,都表现出优人一等的天赋。当然,她并非无所不能,她拿针线的样子很笨拙,与琴弦也没有过多的默契,会做好吃的菜却不懂得生火。他们三人一起吃饭,用小桌,伙食很淡雅,充分发挥,不铺张,不浪费的风格。
那日,尹杉照惯例回丞相府(娘家),原打算让筱燏一同前往,她不愿去,尹杉知她的性格,也不再勉强。
她正伏案,用那圆珠笔在被认为精糙的纸上书写着什么。她的思想是丰盈的,可她的灵魂是寂寞的。他从背后,轻轻的拥她入怀。她没设防的一颤,仰起头看他,眼里满是迷惘。他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嘴唇,就像吻一颗心,温润的心。他的发束在她指尖散开,如此绸缎般拂过她的肌肤,挑逗起她贪婪的欲望,在吐纳着二氧化碳中,他们循序渐进。
纱幔缓缓落下,赤踝的躯体乍现于帐中,优美的曲线波涛澎湃般上下起伏。她娇小的身体埋没于他的体下,不由得呢喃着,眸里盛满了醉意。
“你……”他在媚惑中抽身,随即穿衣扬长而去,空留她一丝不挂。
她由困惑转而明了,面色和嘴唇顿时苍白如纸。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冲去他还残留的温存。
他疯狂的挥舞着手中的长枪,企图忘怯,反而更明晰。她娇媚的脸庞,凹凸有致的身形,贴合的行径,叫他迷恋,又使他心疼,也让他愤恨,他会是她的第几个男人?……矛尖点地,溅起四散的乱石……
在寂寞且黑暗的期待中,他终于回来,已换得一席白衫,倾于床前,指尖抚上她的脸颊,怨恨中带着温暖的看着她:“你用何去爱我?”
她不言,将他的手挪于自己的胸前,温婉的吻上他。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变得臊热,撕断了衣扣,神游而去。
“上官铉翊……”平日里柔弱的尹杉,借了神力般推翻他,明晃晃的刀子,垂直插入起伏的胸脯。
“不……”惊得一身冷汗,四周依旧,原是梦魇造访。
那夜,他喝得烂醉,辗转于他梦中的,仍是那抹不去的容貌。
尹杉并无半点察觉,一心只想着她被里的温度。
“相公醉了,我闻不得一身酒气,可否……”尹杉将话止住,不等她的回答,便褪去蝉衣,只留下红的似血的肚兜,径自上了她的床:“听丫头说,你身体不适?”
“胸口闷得慌。”她始终不明白,尹杉的动机。
“想家了?”尹杉那白皙的手抚在她胸口,细嫩的耳朵贴了上去:“哟,跳的真快。”
她不喜欢这般的娇柔,把身子转开:“你喜欢来我这?”
“嗯。”尹杉幽幽的人身后抱住她:“你有男儿的刚烈,又有女人的柔和……”
她惶恐的将尹杉推开:“我是女人。”
“我知这是段孽缘,可是自从池中相见后,便不能自己了。”尹杉亦是满腔热情。
“你已为人妇,岂可有这般乱伦的念头。”想起多日来的共眠,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我有愧于相公,可我也身不由己啊!”噙着泪,向她伸出手去:“筱燏,我已不可无你啊!”
“我不好这个,请你也理解我吧!”她软下心,不去责难。
泪涌如注,心似刀绞,自知不可说服她,穿上衣衫悻悻离去。
她跌坐于床沿,究竟还有几多纷扰,将持续上演。
她觉得郁闷,再也顾不得驰骋的车子,在窄小的路面上引来的恐慌。她漫无目的的穿梭着,毫无顾忌的甩起阵阵尘土。她求得只是速度带来的快感……
像初次见面那样,他快马赶到,只是面色苍白,肚里的东西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喷了一地。
她倔强的调头,不去理会他的虚弱心理,是他鄙弃了她,他的死活与她无关。怎可无关,他像只受伤的兽,对她紧追不舍。她猛得刹车,不想,他却不及勒马,整个儿撞落鞍下。她的心亦摔的痛不欲生。
“你一看到它就不舒服,为什么还要玩命呢?”她蹒跚的立于他面前,泪如雨下。
“上车,回府。”他顾不得身上的伤痛,顾不得车子予他的可怕后果,拖她让了那车。
“你以为我要走吗?”她顺从的往将军府方向行驶:“在这里,我是只寄生虫,离开你,只会死去。”
他的身体枕于椅上,嘴角磕出的血,更衬出他的苍白。将军府前,她掩住他的唇,迅速吮去那抹红。
“到了。”她将他留给门外的侍卫,开车回棚。
尹杉形容憔悴的倚于门边,见到她,眸里顿是闪现着光芒:“我以为你走了,一去不回。”
她眉头紧蹙,终是一起过活的夫妻啊,若无她的出现,这一世尚可风平浪静。
“尹杉,我负了你的终也还不了,何必执着呢?”
“不求别的,只需能见到你。”
尹杉迎上去,她惯性的退开,留得尹杉自惭形秽:“抱歉……”
“算了。”她拂袖离开。
望着她岔愤的背影,尹杉被抽筋剔骨般,无力的跪坐于地,泪,无助的淌下。
“姑娘,可看到夫人?”一名侍卫匆忙赶来,尽显焦急。
“在车棚,什么事?”她本不是好事之人,如今尹杉那副模样,真有个什么事,也未必理的清长短。
“将军他吐血,却不让请太医……”
“请他们来,有事我担持。”话音未落,便往上官铉翊的房间奔去。她听到自己的心在流血,一滴一滴的打在漫长的走廊上。
他凄冽的咳嗽,声声震痛她的心肺。床边,鲜血淋漓,他虚弱的躺于床上,咳着,喘着,叹着……见她来,眉宇间的结,锁的更紧了:“我是你第几个男人?”
“第四个。”她的泪,砸于他的唇上:“第四个。”
“哈,哈……”他无力的笑着,笑出泪来,笑出血来。
“别,别这样。”她抚着他发青的脸,吻去他嘴里的酸涩,如若可以,她愿代他去受这份煎熬。
他捧起她的脸,手指惊异地掠过一颗颗温暖的,闪着光芒的泪珠:“泪为谁流,我吗?”
她将他的手贴于自己的脸上,那宽厚的掌心啊,那因练武磨出来的茧子啊,那传递着爱的手指啊,她是那么的迷恋。
“原以为可征服你,不想却拜倒于你的裙下。”他自嘲着,嘴里含着血丝。
“处女之身,虽然给了别人,可我的心,早就倾向于你,你怎么就看不到呢?”她泣不成声。
紧系于眉宇间的结顿然融化,自问:“怎会看不到呢?”
“只要你好起来,我便嫁你为妾,今生今世永不分离。”她将脸埋于他的劲项,浓郁的血腥味直袭她的鼻腔。
“你,你……”
她抬起头,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深陷他的胸腔,瞪圆的眼睛骇然的望着她身后,嘴里的血争先恐后的挤出来。她抚住他的伤口,却止不住血流的速度:“来人……”
“别费心了,所有的人都被我支开了。”
“你怎么这样,你怎么可以……”
“你们怎可背叛于我?你明知我爱你的……”
“别伤害她。”他撕扯着嗓门喝着,即是有一口气在,他也要护好她。
“怎会忍心伤害她,我不忍心啊!”话音将落,便一头撞上那堵墙。
“不……”她揭撕底里的喊着,终是止不住尹杉奔赴黄泉,鲜血四溅。顿时,门被一阵凛冽之风刮开,带来残枝败叶之时,她隐约看见本该在停车棚的北京吉普,车门敞开,像在邀请她前来乘坐。
“不,我不走……”
她要抓紧他伸出的手,却一再的错过,试着抓住其他东西,亦是如此。在他的世界,她是虚无的。
“让我守好他,让我守好他……”
……
她猛得坐起,心,疼得近乎死去。泪水浸透了她柔软的枕头,蒙胧里是她熟悉的公寓。
“我来见你最后一面。”那幽幽的声音,是他在唤了:“你知我在哪,来吧!”
她顾不得换下睡衣,顾不得穿上鞋子,开车往他的方向奔驰而去。
是的,他就在那,他的遗体完好的令法医们觉得怪。除了她,没有人知道,他在等一段爱情来接他。
她微笑的向他吻下去,滴落的泪,顺着他的伤口流进他的心:“我愿嫁你为妻,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翌日
她披着黑纱,捧着他的骨灰,结为夫妇。
有人说她被鬼迷了心窍,有人更愿意相信她疯了。精神疗养院外,人们叹息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