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秘书长(15)
过年前,江跃进又来过一次。程一路打电话让冯军来人把他领回去了。刚过年,上访信又来了。说来说去也就是二十五年前计生人员给他老婆作手术时,将输卵管不小心切断了。事情也真凑巧,他们的孩子到十岁时却没了。老婆想生,却生不出来。就为这事,他成了老上访。谁也没法将那断了且已无法接起来的管子接起来,而这恰恰是他唯一的要求。程一路在政府时就接待过,到市委后又接待过。只要江跃进一进市委大门,马上就会有人告知主要领导。同时,信访办的人员会主动拦住他。
听说江跃进昨天又来过,陈阳告诉程一路:江跃进昨天在市委大门口站了足足有三个小时。程一路听了也有点同情。但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这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能解决还是解决的好。可是,对于他的唯一要求,谁都无法满足。程一路看着江跃进的信,脑子里浮现出这个瘦高个男人的形象。他的话程一路不记得了,但是他的眼神程一路记得,充满绝望却又坚韧无比。
马洪涛叩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稿,说:“秘书长,这是经济工作会议的主报告,您看看。这次的主题就是任书记所讲的四个意识。”
程一路说放下吧,又问马洪涛上次所说的给任书记写的关于基层组织建设的调研报告写好了没有,马洪涛红着脸,说:“没有,最近就为这个报告,把人整个写呆了。唉,他们几个年轻人都怨,何况我这半老头子?这个报告少说也写了十几万字,整整一部长篇小说了。”
“不说了吧,我尽快看,然后再给王市长任书记看。”程一路望着马洪涛,马洪涛好像还有什么事,就问:“还有事?”
马洪涛嗫嚅了一下,说:“是有点事。我听说王市长对效能办的暗访很有想法。说是找政府大院的茬。”
程一路还真没有想到这层,就停了一下,说:“听谁说的?”
“于仲和。”于仲和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
“我知道了,”程一路说着低下头看方案,马洪涛也就带上门出去了。程一路马上打电话给效能办李主任,问怎么回事?李主任说我不太清楚,反正没人跟我说。程一路说:“不管清楚不清楚,还没有研究的事,还没有定性的事,就不要向外扩散,这样很被动。”李主任连连说:“我再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程一路有点生气,说:“还查什么?不要查了。”说着挂了电话。
南州这个地方,官场上最大的特点是到处都是秘密,其实什么也不保密。不说刚才这暗访的事,就是市委关于人事方面的绝密情况,也是书记会刚结束,外面就知道了。民间流传着种种种关于人事的版本,其实都是有源可查的。甚至一些常委们还不知道的事,外面先知道了。常委会上,就有人开玩笑说:“早就透明了,还研究什么?”于仲和是政府的副秘书长,分管内勤。他不可能直接对效能建设提想法,一定是有人先表明了态度,只不过是借他的嘴说出而已。
下午,程一路专门到效能办,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录像。然后告诉李主任,把有关政府大院的一段全部删除。但是,效能建设一定要有典型,就在其他的地方找。最后确定了一个工商局的副局长,上班时在电脑上打游戏。程一路说就这个,请效能办拟定一个初步处理意见,报市委研究。
程一路回到自己在市委三楼的办公室,站在窗前,一大排樟树在冬天的天光中,绿得可爱。樟树是南州的市树,这种树其实全国各地都有,只是南州格外多些。任怀航书记刚到南州时,就被到处都是的樟树吸引住了。樟树四季长绿,而且绿得重,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所以去年评选市树时,任怀航坚持要评樟树,并总结了樟树的三个精神:长绿不衰的生命精神,不怕寒冷的坚韧精神,清香自守的奉献精神。这后一个精神,程一路一直觉得有些附会。但是任怀航书记解释得好:樟树香淡,谦虚,不招摇,不索取,就是一种廉洁奉献的精神。书记说了,谁都说好。因此就定了。但樟树并不因为被定成市树,就更加地绿些。它还是一如既往地绿着,一如既往地清香着。
第16节:秘书长(16)
程一路很喜欢这种清香。稍稍闲时,他就会站到窗前,看看樟树,闻闻清香,人的精神就好了一些,心思也清亮了一些。
这时候,门响了。程一路说:“请进。”门开了。程一路一眼就看见江跃进的瘦高的个子和突出的眼睛。怎么让他进来了?程一路刚刚才清亮些的大脑有点懵了。但是,既然进来了,他就只好说请坐。
江跃进并没有坐,这一点程一路早就知道。他不管到哪个领导办公室,都是站着的。江跃进说:“我认识你,是市委秘书长,电视上看到过。我的事你也知道,我就想再要个孩子。你们不能糊弄我,给钱有什么用。我要孩子!”
程一路坐下笑着说:“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也一直跟你说:现在的医学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的要求没法达到,其余的都好说,不要再找了。好不好?”
“不可能,我要求到北京的大医院去。”江跃进向前倾了倾身子。
程一路的椅子向后倒了一点,他正要开口,陈阳和王传珠进来了。王传珠对江跃进说:“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出去!”陈阳也开始用手拉江跃进,并且红着脸望着程一路,似乎觉得做了天大的错事。
江跃进嘴里说着我是正常上访,你们不能这样,身子却被推出了门。门马上被关起来了。程一路听见江跃进还在走廊上大声地喊着,摇了摇头。不一会儿,王传珠进来说:“是我们失误,没有看见江跃进进来。打扰秘书长了。”
程一路没有抬头,哼哼地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到我这儿还没事,要是跑到怀航书记那儿可就不好。通知一下信访值班室,不要随便让人进入市委领导办公楼。”
王传珠应着声退出去了。同为秘书长,一正一副,但是差别却很大。秘书长是市委领导,副秘书长却只是歪把子的正处。虽然每个副秘书长各领着一摊子事,但都还是市委秘书处的副职。王传珠其实是个老资格的副秘书长了,程一路到市政府时,他就是。这人小心谨慎,生怕树叶打破了头。所以分管后勤合适,倒也井井有条,不需要程一路操心什么的。
陈阳推门进来,告诉秘书长晚上任书记有一个宴会,秘书长要去参加。地点就在湖海山庄。
湖海山庄是南州最高级的一处宾馆,从外面看,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庄。从正面的大门入口只能看到一幢三层楼的小楼,其他的都看不见。但是,如果你转过这幢三层小楼,里面的风景,确实能谈得上是如诗如画。里面是一座大的人工湖,沿湖散落着一百零八幢不同风格的独立的小别墅。每一幢都以鹅卵石小径相连,却又各有通道。别墅后面都是一碧湖水,岸上植以水柳,婆娑婀娜,清风徐来,水波轻漾。这座山庄一般不对外,主要用于市委市政府接待。一些市直部门,如果来了重要客人,也必得由市里领导打招呼才能进来。任怀航和王士达,还有挂职的徐真,都住在这里。有时,市领导因特殊情况,也在这里小住。
程一路的车子刚进门,山庄的总经理阎丽丽就迎上来了。阎丽丽是南州的女强人,不仅在这里开了湖海山庄,还在市区开了一座五星级的金大地酒店。阎丽丽迎着程一路说:“秘书长,一切都安排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程一路边走边说:“不看了,今晚任书记请的是北京的大公司老总,要搞出点品味,不要让人看着掉价。”阎丽丽笑着,她的笑轻而有穿透力。
到了八号小楼,蒋和川已经在门前等着了。见了程一路,蒋和川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任书记已经到了。程一路说“我知道了”,说着就往里。屋里除了任怀航,还有徐硕峰、黄川,另外两个满脸红光的人,程一路不认识。任怀航介绍说:“这是我们市委的秘书长程一路同志,这是香港大中集团的黄成中主席,这位是胡平总经理。”程一路说:“欢迎,欢迎。”黄成中操着港式普通话,朝程一路拱拱手,“幸会,幸会!”
程一路问:“人到齐了吧?”任怀航点点头。程一路就对站在门边的蒋和川说:“开始吧。”
第17节:秘书长(17)
香港大中集团主要从事房地产投资,席间任怀航简单地介绍了南州经济发展的情况,欢迎大中集团来南州投资。蒋和川说黄主席已经看中了南日二期工程的地皮,准备投资三个亿,与南日一道打造南州化工城。任怀航很高兴,站起来端着干红,对着黄成中说:“我代表南州市委市政府并代表我个人欢迎黄先生来南州投资。南州是一块热土,这块热土等待着更多像黄先生一样的有识之士前来开发。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观念不新,改革的步伐不快。其次是投资不到位。对于黄先生来投资,我们将尽一切努力,为合作创造条件。”这时,任怀航望一眼程一路,继续道:“一路同志,我看南州要以香港大中集团和南日的合作为契机,研究制定一个比原来更合理更高效的优惠政策。只要不违犯国家法律法规,我看都可以。尽快拿出来,报市委批准。”
程一路点点头,黄成中也站了起来,他的港普说起来委实难听,“谢谢任书记啦,南州是个好地方,蒋总也是个有胆量的生意人,我愿意同南日合作,就是看中了南日的未来。我们想联手打造长江中下游最大的化工城,三期工程全部完工,总投资十亿元。将来,大中集团的大陆总部就设在南州,这还要请任书记多多关心、多多支持啦。我敬你!“说着喝干了杯中的干红。任怀航也干了,其他人也跟着干了。
蒋和川一直站着,这时,也端了酒杯,先敬了任怀航,然后敬了黄成中,再依次敬了徐硕峰、程一路和黄川。蒋和川边敬边说:“感谢市委对南日与大中集团合作的关心和支持。我就不多说了,只有努力地干好合作,才能对得起任书记和在座的各位领导。不过,我也还有一个问题要请示。俗话说求佛当面求。这次合作,不仅仅有现代物流仓储,还有一批配套设施。其他的都好办,就是涉及一些住宅楼建设。这个有关部门不好审批,说我们在搞房地产开发。”
“这个好办,”任怀航插话道:“这不是问题!只是方法。硕峰同志,我看这个项目就由你和一路同志来负责,具体问题你多协调些,住宅楼建设一定要定性准确,不要动辄就往敏感问题上拉。这不好!市委对外商投资的政策是一贯的,就是坚决支持。谁阻挠就处分谁,哪个部门挡道就处分哪个部门。决不姑息,决不迁就!”
“我知道,按照任书记的意见办。”徐硕峰先表了态,程一路也就不说了。
黄成中邀请任怀航书记和在座的各位到香港大中集团总部考察,大家又随便说了说香港。这里面的人大都去过香港,所以对香港也都有一些了解。话题自然就开始放缓。蒋和川见缝插针地给大家敬酒。宴会结束时,也是快九点了。
阎丽丽过来说舞会已经安排好了,任怀航也没有推辞,大家就到了舞厅。郭雷也来了,一个劲地解释。程一路说别解释了,安排好就行。蒋和川有些神秘地对程一路耳语:“晚上有新鲜的。”程一路知道这话的意思,却装着不知道,问:“什么新鲜的?”蒋和川笑着,说:“秘书长还能不知道?笑话我。”
黄成中回房了一会,带了一位年轻的女人进了舞厅。蒋和川介绍说:“这是黄主席的夫人!”徐硕峰笑着招呼道:“没想到黄主席金屋藏娇,夫人如此高贵典雅,真是郎才女貌!”黄成中不知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不答话,一笑而过。黄川就贴着徐硕峰的耳朵,悄悄说:“港商哪个不在大陆另有一房?和平共处,一港一陆。徐市长要是港商,不也一样。”徐硕峰笑着骂道:“尽胡说,再有一房,也只有你黄局长能胜任了,我老了。”说罢两个人都笑。黄成中也不明白他们笑什么,就回头与二房说话了。
程一路看着黄成中的二房,发现徐硕峰说的不假,确实是高贵典雅。其实也不奇怪,现在的港商台商,许多到大陆后,都是另外置房娶妻,有的还生子。这些女人不仅仅年轻,更多的是学历都高,气质都好,大学生占了很大比例。她们图的是港商台商口袋里的钱,港商台商们图的是在大陆有个暖脚的,既解决生理上的问题,又解决生活上的问题。甚至还能生下一儿半女,花几个钱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两相情愿,两情相悦。虽然不合法,但合情合理。大陆这边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反正这样更能留住人。在****的正宗夫人们,更是怨在心里却不言说,有个长期的二房,总比在街上随便找鸡强。何况这些二房也只在大陆活动。倘若她们来到大陆,到底还有一个姐妹。
第18节:秘书长(18)
黄成中起身跟一个小女孩跳舞了。程一路坐着瞥了一眼他的二房。那女人的眼睛也正望着他。他的心里一惊,猛然在脑子里浮出一个人影来。他赶紧收回眼光,看着黄成中不伦不类地跳着,两只手离那女孩子远远的,大概是因为二房在的缘故,显得别扭和夸张。
程一路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他想走。可是任怀航还在有劲地跳着。他也就只好呆坐着。这样的时候不是一次了,他必须等到任怀航结束。秘书长,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书记的贴身总管。
5
天气逐渐变暖和些了。南州城里人行道两旁的树木,从冬天的沉寂中开始苏醒,都发出了嫩黄的芽儿。除了樟树,其他的像夹竹桃,也抽出了细细小小的芽头,鲜活得可爱。
程一路刚刚和张晓玉从省城回来,张敏钊省长因为临时有事,所以没有能见着。但是,他们去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张晓玉是去看叔叔婶婶,虽然没看见叔叔,但是婶婶的热情令她感动。程一路的目的自然主要是看张敏钊。他们从下午到省城,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张敏钊电话说不回家了。程一路只好叹了口气。好在张省长专门请程一路接了电话,在电话里省长说:你的事情我知道,我会说的,好好干。你不错。放心!
张晓玉和婶婶交流了很长时间,她们除了都是女人这个共同点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孩子都在澳洲读书。不过张省长的女儿现在在读博,程一路的儿子程小路在读大学。她们谈到澳洲的风景,张晓玉虽没去过,但自从儿子去后,她一直留意关于澳洲的事情,所以谈起来也有些入门。婶婶到澳洲去过好几次了,她说将来老了,一定去澳洲定居,那里不仅风景好,气候好,更重要的是人都文明。张晓玉说:到时我去陪婶婶。婶婶笑着说:我自然欢迎。让他们两个大老爷们留在这儿看家。
程一路望着她们笑,也不说话。他知道张省长说话的意思。自己这些年在官场摸爬滚打,也算是能听懂官话的人。有时自己也说。官场上说话,不可能像写说明文,都是含蓄得不得了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官话之妙,妙就妙在言简意赅。你倘若只看字面,“绝对原则,绝对平常”之类的话,非常普通。但是,会听的人就知道,原则下面有隐示,平常之中有秘密。你不能只听不想。官场的话是给人想的,而不单纯是听的。比如张省长的话,细一想,内涵十分丰富,却看似平常。这里面的意思,却是包含了很多很多。
车子到了南州市内,刚刚开始上早班的人流,仿佛春水,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涌动。程一路再一次想起了张敏钊省长的话,会心地笑了一下。张晓玉说我就到医院了,上午我当班。程一路让司机先送张晓玉,然后再到市委大院。
办公室里的文件又增加了一摞。好在很多文件,只是一次走台子,程一路只需要在上面签上名字即可。陈阳已经先替他把文件进行了初步的分类。重要的文件放一摞,一般性的文件放一摞,来信来访又放一摞。他先看了重要的文件,按照领导分工,一一地批上“请某某领导阅”。然后他粗略地看了一下一般性的文件,最后再看来信。
来信很多,每天都有四五封。程一路一直搞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热衷于来信。中国的来信来访制度这些人也许不太懂,一级批转一级,最后除了非办不可的外,大都是打入冷宫。不是不办,而是领导精力都有限,谁能一天到晚为这些来信奔波?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不是越级上访或集体上访,来信也都是见怪不怪,见多不看了。
程一路有时一看信封,就知道写信的人。其实,来信的人也老是那么几个,像江跃进。他一一地翻过这些信,却看见一个用仁义县委办公室信封写的来信。一般情况下,这些来信都是不署地址的,更不用说直接署上仁义县委办公室,搞得像公文似的。他拆开信,里面的信纸依然是仁义县委办公室的信笺。这是一封揭发冯军的信,写信人在信中列举了冯军六条罪状,包括:非法转让矿山开采权,并从中收受贿赂;在县委搞一言堂;作风腐败;打击干部等。这些罪状,后面的几条是上访信的共同点,大部分上访信上都有。可是第一条,却是个可轻可重的罪名。
第27节:秘书长(27)
“现在请示有什么用?我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程一路连走边问。
王传珠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们主要是觉得安置费太少,不同意破产。”
“啊,就这事?”程一路回头问。王传珠说就这事。程一路就走出侧门,老百姓们都站在门边。四名武警战士正挡着门。王传珠朝着人群喊道:“程秘书长来和大家说说,有什么想法好好解决。”
人就一下子围了上来,把程一路挤在中间。有人就趁机在里面推搡。程一路正色道:“我是代表市委来和大家谈谈的,谁要起哄,我就不谈了。大家的目的就是想解决问题,起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大家愿意谈,就请静下来。”
这一席话说得不温不火,却有力度,有道理,镇得住人。人群一下子静了,个别几个人还在来回推,就被同行的人狠狠地用眼光制止了。程一路看着静了的人群,说:“我知道你们来的用意,就是要提高安置金。这我理解,大家的要求是合理的。首先我代表市委感谢大家对企业改革改制的支持,安置金我们研究后,再作一定幅度的提高,尽量能够达到大家的要求。就是暂时达不到,以后也会逐步达到。”
人群里开始议论,有人就问:“你说的话能算数吗?以前也有不少人说过,到头来都是骗我们。”
程一路望着说话的人,提高声音说:“我说的算数,大家放心。今天开会,还是请大家理解理解,先回去。大家呆在这儿,对解决问题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了,我会尽力去解决。请大家放心!”
王传珠也在旁边说:“请大家先回去,秘书长说了会算数的。”
人群开始松动,程一路继续说:“谢谢大家了,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复。”
老百姓都走后,程一路感到背上一阵凉,刚才一急流汗了。王传珠依旧涨红着脸,说多亏了秘书长,不然出大乱子了。程一路鼻子哼了一下,说:“有什么乱子?老百姓是最纯朴的,也是最讲理的。”
回到主席台,程一路装作没事一样继续坐着。任怀航的报告完了,全场鼓掌,犹如潮水。
在车子里,程一路才把刚才老百姓上访的事,给任怀航书记汇报了。任怀航皱了皱眉,问:“机械厂的改制不是士达同志亲自抓的吗?”
程一路说是。任怀航就不做声了。他摸着头,仿佛头上长了什么似的,好久才说:“怎么搞的?都上访到会场上来了。像什么话?”
程一路只听着,对于任怀航的这种问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听而不答。好在他本身问的时候也就不指望你回答。任怀航接着说:“一路同志你处理得很好,要不然就成了政治事件。士达同志工作做得不扎实啊,不扎实!”
程一路依然不说话。只是哼哼地应着。
按照效能建设的要求,中午禁酒。因此中餐也就只安排了吃饭的菜,虽然是下饭菜,但标准不低。市委办预算的标准是每人三十元。中午却只到了三分之一的人。程一路知道:一些人出去找地方喝酒了,特别是那些乡村干部,没有酒,再好的菜也不上味。还有一些人,可能正好抽这个时间,去走走亲戚,毕竟还是正月。人少好,开支就更少,节余就多,下半年市委办的福利也好些。
程一路陪着任怀航吃了饭,王士达没有参加,省建设厅来了几个人,他要去陪一下。任怀航的精神很好,席间还讲了好几个小笑话。虽然并不十分搞笑,但大家的笑声却是热烈的,也是由衷的。吃完饭,任怀航便回湖海山庄休息了。程一路没有回去,他径直到市委。张晓玉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老家的一个亲戚来了。程一路问是谁,张晓玉说是你的一个侄儿,我也不认识,不行你回来一下吧?
“不回去了,你让他到这儿来找我。”程一路说。中午叶开也回去休息了,何况在家,也打扰张晓玉休息。
程一路的老家在湖西县,就是现在钱昊管的那个县。湖西是个革命老区,战争年代这里曾经为革命奉献了十万英雄儿女,其中有七万牺牲在战场上。建国后,这里一共出了一百一十个将军,是个有名的将军县。程一路的父亲当年也参加了革命,不过他后来转到了地方上,因为他有文化,读过私塾,当时地方上奇缺人才。程一路的父亲到地方后,当过区长,当过副县长,再后来,就走下坡路,一直到平反。平反时,他已经到了离休年龄,就退下来了。早在五十年代,因为程一路的母亲是南州人,父亲就把家安在了南州,自己两头跑。老家湖西,对于程一路只是一个概念,只是在填写祖籍一栏时所要填写的一个名称。
第28节:秘书长(28)
父亲在世时,每年至少要回一趟湖西,程一路在家时就陪着他。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是父亲最宠的儿子。在部队时,父亲每个月都要给他写一封信,回地方后,父亲给他八个字“诚实做人,老实做官”。虽然都是“实”,但意义不同。做人关键是信用,是名节;做官关键是老实,不能耍小聪明。父亲去世后,遵照他的遗愿,葬在湖西老家的祖坟山上。这样,程一路每年也必得去上一两次,清明和冬至。母亲早在父亲去世之前就走了。老家湖西的本家却并不因为老人家的去世而断了来往,特别是程一路当了市委领导后,来得更多些了。有的是为这样那样的小事,有的只是来看看,带上一点土特产,吃餐饭就走。有时甚至连饭都不吃。程一路说不上对这些本家有多少感情,但是,有什么事要找,他还是尽力地给办。其实都是小事,打个招呼就能办到。
泡了茶,静静地坐了一会,就有人叩门,程一路知道那个侄儿来了,就说:“进来。”
程一路首先看到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进来了,接着进来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发胖的中年人。这人脸不知是跑了路还是激动,涨红着,喊了声:“小叔。”
程一路问:“你是?”
来人说:“我是成山家的,按辈分,是您侄。我父亲和叔一辈,我爷爷和您父亲一辈。我就得喊您叔。我叫二扣子,大名程飞跃。”
“啊,好像记得。”程一路答道,他觉得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看得出来是个见过点世面的人,就又问:“有什么事吗?”
“这……”二扣子停了一下,说:“是有点事。叔,您知道我们县的高速公路马上要建设了。这几年我也在外搞些工程,想在高速上找点事。可是,凭我自己去找肯定不行,我想请叔给说说。”
“高速公路建设是重大工程,对质量要求都很严格。有资质吗?”程一路问。
二扣子马上答道:“有,我们是乙级资质,可以上高速工地的。湖西县正在搞招标,是不是能请叔给钱书记或者朱县长说说。不瞒叔说,钱书记那儿我也疏通了下,但是,您说一下,把握更大些。我们那工程队,都是乡里乡亲的,山上有货不值钱,田里老是不出货。说起来是革命老区,光荣得不得了,可还不是穷?家家穷得要死,我也就是看着过不去,才拉了个队伍,想给大家找点事儿。有工程做,就有收入,叔说是不?”
二扣子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程一路没有想到这个大光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望着二扣子,过一会儿才说:“这样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会说的。”
二扣子也是个识礼的人,马上起身要走,同时从腰里摸出张小卡,准备放到桌上,一边说:“婶我也不熟,就放这了。一点意思。”
程一路马上喊住了他,让他把卡收回去,脸上却笑着,说:“不要这么搞,都是本家。能说的我一定说。好吧?”
二扣子红着脸,把卡握在手里,说:“叔,我记着。余情后感!”
二扣子走后,程一路也有点累了,就躺到长沙发上和衣睡了一会。下午会议的间隙,程一路找到钱昊,把二扣子托的事说了一遍。钱昊听了,开玩笑说:“秘书长说的事,我还能不听?湖西是贫困县,您当秘书长给家乡做了许多好事,以后到政府那边,更要为家乡说话啊。这事我先记着,秘书长放心!”
晚上市委办本来也安排了晚餐,可是会议一结束,大大小小的书记县长全都走了。任怀航也另外有事。晚餐就成了办公室的内部聚餐。程一路陪同任怀航到湖海山庄,任怀航的一个老同学来了。酒当然没有少喝,任怀航书记的同学又是海量。程一路有些头脑昏昏地回到家里,张晓玉就喊:“快来看看,专访你。瞧这主持人,好像从没见过。”
程一路就朝电视上看一眼,自己正侃侃而谈。简韵在电视上看起来比电视下看更有气质,张晓玉问:“才来的吧?”
“好像是。”程一路答着,接过张晓玉递来的茶,一屁股躺到了沙发上。
第29节:秘书长(29)
8
快下班时,鲁胡生打手机来告诉程一路,吴兰兰到了南州。
程一路说:“我知道了。”放下手机,掩上门,一个人坐着。香樟的影子密密地投在窗子上,有几分清幽。
已经十年了。
十年的时光说快也快,仿佛一瞬之间。吴兰兰早就成了他内心里的一部分,一般时候他不会翻动。可是现在,这个内心中的最柔软的部分就到了南州,到了自己生活和工作的这个城市。虽然在交通高度发达和人员来往不断频繁的社会,来南州轻而易举。但程一路没有想过有一天吴兰兰会来。他是一个对往事固执的人,他不想再回去的,他宁愿不再见到。而且,这么多年来,张晓玉的贤慧,将程一路心中的吴兰兰位置一压再压,已经很深很沉,轻易是翻不动也翻不出来的了。
鲁胡生说吴兰兰晚上七点下飞机,然后南日集团将设宴招待她。主要的陪同人员除了蒋和川,其余是清一色的战友。鲁胡生强调说,这也是吴兰兰的意思,战友情胜过一切。
晚上,程一路本来已经安排了另一个摊子,现在只好推了。好在领导要推,也不是太难。只要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人家就是有想法也不能说出来,领导忙,谁不知道?领导的时间安排,随时都可能改变,怎么能不知道?程一路让陈阳告诉教育局的王局长,就说晚上有事去不了了,让他们别等了。陈阳也不问,就给王局长打了电话。王局长虽然有点犹豫,但也没说什么。
程一路对陈阳说:“你也早点回去吧,让叶开也回去。待会儿我让他们车接我。”
陈阳说:“再等一会吧。反正我回家也没事。秘书长……”
程一路看出陈阳好像要说什么,就问道:“有事?”
“是的,不过我不好说”。陈阳红着脸。这小伙子虽然年轻,但做事还是有板有眼的,程一路很喜欢,当秘书长不久就让他做了自己的秘书。
程一路笑笑,说:“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姑娘一样。平时可不是这样。说吧!”
“我听说秘书长要到政府那边去了。”陈阳说着瞄了一眼程一路,见他没动静,就又说,“我也跟了秘书长一年多了,跟您后面干得快活。您看,我想跟您一道到政府那边去。不知……”
“啊嗬,就这事啊?不要听风是雨,我都不知道。你在我身边,更不要乱说。至于将来,我会考虑的。好吧!”程一路这听似批评实则表态的话,陈阳自然听得出来,陈阳说:“那我就先谢秘书长了。我不会乱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说。”
七点十分,鲁胡生电话到了,说人接到了,直接到湖海山庄。
程一路说:“你再来个车,我在市委。”鲁胡生说:“那你等着,车就到。”
路上,张晓玉打来电话,说明天就要走了,晚上让他早点回去,有些东西还要收拾。程一路收了线,不经意地笑了笑,夫妻间的事谁都懂。张晓玉的出国手续办得特别快,原来程一路以为要到三四月里,现在才二月中旬,手续办全了。手续一全,张晓玉原来还犹犹豫豫,现在却一下子变得急了,巴不得马上就走。儿子听说妈妈要去,也很高兴,催着让妈妈早点动身。程一路想:走就走吧,迟一天早一天都是一样,就让鲁胡生给买了机票。从北京转飞,然后直接到悉尼。
原来,程一路准备送张晓玉到北京的,可是手头的工作,让他难以分身。何况到北京后,飞机也只是稍作停留,两个小时后就会转上到澳洲的飞机,去了也无非是个意思。张晓玉说不要去了,免得来回跑。程一路想想也是,就同意了。但是,明天张晓玉就要走,晚上一定得早点回去,而且不能喝多,更不能喝醉。
湖海山庄的八号小楼,郭雷正站在门边上。见了程一路,赶紧打了招呼,程一路问:“阎总呢?”
郭雷笑着答道:“她到省里去了。”
郭雷这笑有点内容,其实程一路知道。阎丽丽到省里去的目的,就像湖海山庄里的小别墅一样,虽然掩着,可是它若隐若现,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但是,程一路不好说,因为这涉及到张晓玉的叔叔张敏钊。其他的人也不会说,张敏钊是省长,谁能问省长的事?当干部多年了,如果连“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这句话都不能记牢,那还当什么干部呢?不如回家卖红薯算了。
第30节:秘书长(30)
程一路边笑边往里走,老远就听见鲁胡生的大嗓门了,好像正在给人打电话,就像打架似的,连珠子往外喷。
蒋和川站在了门边上。蒋和川是个很会揣度的人,这会儿一定是觉得程一路该到了,就出来接着。见了程一路,蒋和川一脸的笑,头皮在灯光下发亮,说:“难得秘书长大驾光临,都在等着呢。”
程一路也笑笑,回答说:“都来齐了吧?”
蒋和川在后面跟着程一路,说:“大概来齐了吧。吴总一直在惦记着秘书长。”程一路没有做声,他知道蒋和川这是在说场面上的话了。吴兰兰不可能直接说程一路的,就像他程一路也不会直接说出吴兰兰一样。心里有个坎,总不是那么轻易地过的。
蒋和川朝里喊道:“秘书长到了。”鲁胡生的嗓子马上亮了起来,嚷着:“好啊,首长来了,立正,稍息!”
包厢里也没了声音,程一路迅速地环视了一下,没有看见吴兰兰,这是比较适合的做法。他知道吴兰兰是有意识地先回避了。他就大声地问:“吴总呢?老鲁啊,怎么把主宾给弄丢啦?”
鲁胡生大声地笑着,说:“是怕见首长吧?兰兰,一路来了。”
“啊!”里面的小套间里传出了应声,还是当年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有点陌生和苍老。也难怪,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谁能不变?
包厢里更安静了,大家好像都屏住了呼吸。程一路站着,尽量地自然些。这时,从套间的门口,吴兰兰出来了。她显然是刚到里面补了妆,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红晕。她停在门边,程一路赶紧上来,伸出手,说:“欢迎,欢迎,吴总到南州来,真是想不到啊。欢迎哪!”
吴兰兰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朝程一路的手掌心轻轻地点了一下,马上缩了回去。就是这轻轻一点,程一路感到吴兰兰的手在抖动,虽然轻微,但还是使程一路故作镇静的心也有些波动了。他立即掩饰住,说:“请吴总入座。”吴兰兰也就按照鲁胡生的引导,坐在了主宾席的位置上。程一路本来想坐在主陪席上,蒋和川却不让,说:“今天秘书长就是主人,战友来了,秘书长做东,理所当然要坐主人席。”程一路也没推辞,就挨着吴兰兰坐下来。
酒满上后,程一路先站起来,说:“代表在南州的战友,敬吴总一杯。”吴兰兰看着程一路的眼睛,程一路却稍稍侧了下头。吴兰兰举起了杯子,说喝,就把酒倒了下去。鲁胡生嚷道:“好酒量,爽!”
程一路也把酒喝了,又满上说:“这杯酒我来敬吴总,难得到南州来。”
吴兰兰望着程一路,蒋和川插话道:“这以后,吴总要常来了。不仅仅有项目合作,还有这么多战友。冲着战友,也得常来啊。我也跟着秘书长敬吴总。”
吴兰兰把杯子端起来,慢慢地开口道:“南州是我很向往的地方,老早就想来了。可是,战友们不欢迎啊。这回来,我真的很高兴。这样吧,我提议大家共同喝一杯。”
鲁胡生说:“那不行,这是一路敬你的,我们等会儿再喝。”
吴兰兰就侧头看看程一路,程一路也正好在望她,两人的目光碰到一块,又迅速地分开了。
程一路说:“就听和尚的吧,我们喝!”说着把酒喝了。吴兰兰也没再说,也喝了。
坐下来后,程一路问吴兰兰:“老首长身体还好吧?”
吴兰兰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浓些了,一边夹菜一边说:“还好,就是闲不住,也看不惯现在的许多事情。人老了,心也老了。”
程一路笑道:“老首长一身正气,原则性强,又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有时候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只要不伤身,想就想吧,总比不想好。”
吴兰兰也笑了,说:“他最爱听这话,说人活到老,想到老,不想不就是死了。”
程一路哈哈地笑了一会,鲁胡生开始起来敬酒,说:“也不能只和一路说话,把我们都忘了。我不同意。我来敬吴小姐一杯!”
吴兰兰说:“早不是小姐了,老姐了。”说时又侧眼看了一眼程一路。程一路把头低着,与坐在边上的蒋和川说话。
第31节:秘书长(31)
慢慢的,酒的气氛喝出来了。这一桌十个人,九个是战友,只有蒋和川不是。蒋和川是个识相的人,坐了一会,该喝的酒喝了,就向程一路请假,说:有另外的事,也不打扰你们战友的雅兴了。程一路知道蒋和川的想法,就说同意。蒋和川向大家拱手致歉并请大家多喝几杯,然后走了。气氛更加地活跃了。鲁胡生的大嗓门不断地响起来,大家都争着跟吴兰兰喝酒。
吴兰兰显然也是久经沙场,脸色虽然更红,说话却一点不乱。只是她的眼睛,望向程一路的次数更多了。刚才蒋和川在,大家还有所顾忌,蒋和川一走,这些知根知底的人,本来就里外通亮,又有酒精壮胆,说话就越来越随意了。
王志满现在是公安局的副局长,酒喝得脸通红,站起来嚷着:“请团长跟兰兰小姐喝,喝……一杯,大家欢迎!”
鲁胡生带头鼓掌,程一路只是笑着,战友们在一块,不能太官场了。一官场就假,弄不好还会出洋相。他看了看吴兰兰,吴兰兰的眼睛正热切地望着他。他的心不禁一颤,缓了会儿,说:“好吧,我来再敬吴兰兰小姐,既然来了,这次就在南州多呆几天,让和尚他们陪你好好转转。来,喝一点……”
吴兰兰几乎是没有什么拒绝,就站起来干了酒。鲁胡生又亲自跑过来斟酒,说喝一个太少了,喝酒要成双不能单,“再来一个!”
鲁胡生话还没落尽,吴兰兰已经端杯子先喝了。程一路也只好喝,喝完说:“你们都喝,人家从北京来,旅途劳累,不能喝得太多。大家喝吧!”
王志满嘟咙了一句:“还是团长心疼吴总。”
程一路和吴兰兰都听见了这句话,却都装作没听见。程一路就问吴兰兰现在的工作。吴兰兰说:“早不干了,在一家投资公司作个闲差。手头上有一点支配权,人又自在,多好。”程一路说:“也是,不像我们,一天到晚颈子上套个绳索,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
吴兰兰莞尔一笑,说:“我们跟你不同,你是高干。在中国,没有什么比当官好。我是当不了官,不然我也去当。当官多好!”
“哈哈,南方人教育孩子,说你要不好好念书,将来你就只好当官了。当官多容易!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当官好其实是一种不正常的反映。当官就是服务,可不,你看,你来了,我就来服务了。一桌子上的官,哪个有你自在?”程一路说罢大声地笑了。
“你是来服务我的?”吴兰兰猛然问。
吴兰兰这一问,刚才在嚷嚷着的几个人全都静下来了。程一路也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竟想不出应答的话来。只好对鲁胡生说:“和尚,怎么都不喝啦?来,我来敬大家一杯!”
鲁胡生马上端着杯子,说:“好,好,大家来喝。”
吴兰兰显然有些醉了,程一路看着她脸颊通红,眼睛也有些迷糊,就起身叫鲁胡生一道出来,让他赶快结束酒席。鲁胡生喷着酒气,说:“还早呢。还早!今天晚上我喊你一路,喊你团长,不喊你秘书长……啊,一路,我们喝,难得兰兰来,再喝!”
程一路使劲在鲁胡生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说:“不能再喝了。就这样吧!”
鲁胡生还在嘀咕,程一路已经回到桌子上,端着酒提议大家共同干杯。吴兰兰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望着程一路。鲁胡生还在嘀咕,程一路剜了他一眼,他也就不做声了,只把酒喝下去。就在坐下的时候,程一路手机响了。一看是张晓玉的,程一路没接,依旧笑着对鲁胡生说:“这样吧,吴总也累了。你们先送吴总去休息。我也有事,先走了。”
吴兰兰的眼光一直跟着程一路,程一路作别道:“好好休息,明天有空我再来看你!”
“我想……我想唱歌!”吴兰兰看着程一路说。
“这……可以,可以。和尚,你们找个好地方,陪吴总去唱歌。我不行了,头发昏。”程一路说时朝鲁胡生使了个眼色。鲁胡生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啊,一路是有事的。明天嫂子要到澳洲去的。”
鲁胡生显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程一路一直不想说出来,他却说出来了,弄得程一路有点尴尬。吴兰兰伸着手,握着程一路的手说:“原来……原来这样啊,好好,你回去吧,回去!”
第32节:秘书长(32)
程一路说:“那好,你们唱好!我先走了。”说着坐上车,在车子开动那一瞬,他看见吴兰兰正站着,很快地就被南州的夜色淹没了。
9
刚上班,任怀航就让马洪涛来找程一路。一般情况下,任怀航是很少主动找秘书长的。一是因为秘书长每天早晨必定要去向他报到;二是他是书记,到了上面,领导越大,主动找人越少。他只在等着你去,而不会主动请你来。程一路本来是每天很早就到的,今天因为张晓玉早晨要走,昨天晚上回来后说了不少话,也做了一些必做的功课,所以人有些困。张晓玉早晨七点上飞机后,他又回家睡了个回头觉。这一觉就睡到了八点,叶开的车子在楼下等着却不好叫他,到办公室时八点一刻了。才进门,马洪涛就来了。
程一路茶也没泡,就到了任怀航办公室。
任怀航正在看文件,手上的红笔在文件上打着一道道杠杠。程一路喊了声任书记,任怀航抬起头来,问:“小张走了?”
虽然程一路比任怀航小不了几岁,但是,任怀航一直称张晓玉小张。程一路也不清楚任怀航怎么知道张晓玉要走,就答道:“早晨刚走。”
“出去也不错,澳洲好啊!只是你一个大男人,哈哈!我听说北京的吴总来了。”任怀航说着摸了摸头顶。
“是来了,和南日谈合作的事。”程一路心想现在书记的耳朵真长,什么事都知道。
“啊,听说那是个很大的投资公司,要抓住机遇啊!”任怀航又问:“听蒋和川说她要到底下去看看,这样吧,你和她是战友,你们熟悉,你就去陪她吧。行吧?”
“这……”程一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说行。任怀航笑着说:“现在就要搞感情投资,有感情才能换来投资。战友情比什么情都好啊!”
程一路心里有点不快,可是任书记说了又不能不去,就只好打电话给蒋和川。问吴兰兰上午怎么安排,是不是下去?还是有其他活动?
蒋和川在电话里说:吴总上午的活动就等着秘书长去安排,还没定。又先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意思是秘书长十分关心南日,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真是南日的荣幸,也是他个人的荣幸。程一路说别罗嗦了,就挂了线。回到办公室,简单地安排了一下工作,直奔湖海山庄了。
路上,程一路突然有一些伤感。张晓玉这一去最短也得一年,以前孩子在家,他总是出差最多,回来有孩子的笑语,有张晓玉的温暖。后来小路去了澳洲,他每回出去回来,张晓玉总是在家等他。张晓玉是个传统型的女性,在外面不抛头露面,在家中也安安静静。程一路最喜欢她这一点。他不太喜欢一个女人在外面过分招摇。那是男人们的事。也许他的骨子里有大男子主义作怪。有时他和张晓玉一道看电视,电视上的一些当了官的女人,横看竖看都没有女人味,甚至连长相都逐渐地中性化了。
现在,张晓玉随着飞机冲上蓝天,奔澳洲去了。在南州的这个家里,程一路成了唯一的守门人。
吴兰兰正在客厅里和蒋和川说话,鲁胡生见程一路进来,就笑着说:“秘书长昨晚急着回家,现在清亮了吧?”
程一路没有做声,鲁胡生知道说话唐突了,尴尬地笑笑。蒋和川站起来说:“秘书长特的赶过来陪吴总。”
程一路看看吴兰兰,眼圈还有些青黑,昨晚酒喝多了,大概歌也唱得很晚。坐下来说:“任怀航书记让我来陪你。”又问,“吴总不知怎么安排的?”
吴兰兰笑了笑,有些涩,说:“真的谢谢,秘书长百忙之中还来陪我。其实不必,有蒋总和鲁总陪就行了。”
蒋和川堆着笑说:“南州这地方,最重视招商引资。吴总是北京来的大公司老总,更要重视了。秘书长,是吧?”
“就是,是先下去看看,还是?”程一路望着吴兰兰。
吴兰兰开玩笑说:“我到了南州,就由你们了。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安排。”
鲁胡生说:“真要这样就好了,我们的项目也不用谈了。”
吴兰兰说这不行,项目归项目,其他是其他。程一路就说还是先下去吧,就到仁义去,老冯的地,都是战友好说话。
第33节:秘书长(33)
程一路马上给冯军打电话,冯军在电话里差点跳了起来,说:“好事,好事!我自己到县界去接。”放下电话,程一路告诉吴兰兰:冯军恨不得你一个劲就飞过去了。
车子出了湖海山庄,两个小时后就到了仁义县界。冯军果真在那儿等着。见了面,冯军激动得一把抱住吴兰兰。冯军在这一行人中年龄最大,他刚到部队时,吴兰兰还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后来,吴兰兰参军,再后来跟程一路有了一腿,冯军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直拿吴兰兰当个小妹妹,所以就是抱着也不见外。鲁胡生说别抱着不放,走路要紧。车子再走半个小时,仁义县城到了。
仁义是个山区县,县城也不太大。拿冯军的话说就是一泡尿能跑通全街。到了县迎宾馆,冯军一个劲说条件差,也将就点。程一路拍拍他的肩膀,说吴总也不是来享受的,吴总可是来考察的。
稍事休息,大家坐下来,少不得说些部队时的事。冯军说起吴兰兰小时候,长两只水淋淋的大眼睛,像个假娃娃。吴兰兰笑着羞红了脸,直朝程一路看。程一路却避开了她的眼光,朝窗外的树叶看。他就看见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是仁义县的县长马怀民。马怀民喊了声秘书长,然后进来,同大家见了面。冯军显然有些不太高兴,马怀民说:“省里来人了,正好也在这。你们忙,等会儿我过来敬秘书长酒。”
马怀民走后,冯军开始介绍仁义的情况,说来说去无非是矿。矿是仁义的支柱产业,仁义财政的百分之八十来源于采矿。程一路听着,想起上次的上访信,就是告冯军在矿的开采权招标中有问题。冯军说起矿来,十分熟悉。吴兰兰也听得有劲,只是她不时地拿眼睛看看程一路,这让程一路总有些不自在。刚才马怀民虽然只是偶然地撞了进来,但从冯军的表情和态度看,他们之间显然也出了问题。现在,书记和县长不协调已是通病,只是有的地方轻,有的地方重而已。
中午酒自然喝了不少,冯军发动了一干人马,轮番上阵。程一路只是意思意思,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吴兰兰。吴兰兰再大的酒量也奈何不了这么多人,喝着喝着脸就红了,逐渐显出了醉态。程一路赶紧让冯军别喝了。冯军说也好,晚上再来。
冯军让人安排吴兰兰先休息,陪程一路到了房间,正要走。程一路喊住了他。两个人坐下来,程一路问:“现在仁义的矿业到底怎么样?”
冯军眯着眼,“好,很好!今年头两个月,就是税已经缴了近两千万。”
程一路听着,冯军突然问:“秘书长怎么问这个?”
“我也是随便问问,有些情况我也不清楚。”程一路接着说:“采矿是个敏感的问题,老冯哪,你可要注意一些。”
“我注意?”冯军声音大了,“我注意?是不是有人又他妈的告我啦?老子不怕。越告我老冯越这样干。秘书长,你放心,我没事!”
程一路说没事就好,又说自己要休息了。冯军就另外找了房间休息。不一会儿又打电话过来,直说对不起,刚才说话太冲了,请秘书长见谅。程一路笑笑说:我们是谁跟谁,说过就忘,睡觉!
下午吴兰兰要求去看几处矿山,程一路没去,他推说身体不太舒服。其实他是怕出现意外。冯军自己陪着去了,程一路就躺在床上,计算着张晓玉到哪了。张晓玉很少出门,因此这次出门让程一路有些担心。好在南日集团还另外有一个经理要去澳洲办事,路上正好有个照应,程一路才算放了心。他想像得到儿子程小路见到妈妈时的心情,一定是蹦蹦跳跳,像个顽皮的小猴子一般。想到这,他笑了。他很喜欢儿子,儿子也跟他亲。去年底,他因公到澳洲,儿子兴奋得不得了,一直拉着他的手,惹得很多人都看热闹。
想着,程一路又有点困了。他就和衣躺下,竟然就睡着了。直到手机铃声把他叫醒了。蒋和川在手机里说他们被一些矿区的老百姓堵住了,出不来。请示秘书长怎么办?
程一路心一凉,自己隐隐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就问:“冯军冯书记呢?”蒋和川说正在和老百姓谈话。程一路问老百姓都提什么要求没有。蒋和川说就是要收回矿山开采权。程一路又问冯书记是不是采取了措施,蒋和川说冯书记给公安局打了电话,随后就有人赶到。程一路赶紧说:“你告诉冯书记,不要让公安介入。先承诺老百姓逐步收回矿山开采权,但也要给政府时间。千万不能扩大事态!”
第34节:秘书长(34)
蒋和川说:“我知道了。”过了半个小时,冯军亲自打电话过来,说事情处理好了,他们正赶回来。程一路也没在电话里说什么,只说好好,回来就好。
回到宾馆,冯军一行个个都很狼狈,吴兰兰更是从来没见过这阵式,吓得有些发呆。程一路问鲁胡生后来怎么处理了。鲁胡生说幸亏秘书长给了招,不然不知道是什么结果。老百姓黑压压的,满山头都是,越说越说不清,越说人越多。公安要是上来,说不定要出大乱子。冯军听着也不说话,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知道是谁干的,他妈的,走着瞧。”
程一路说:“老冯,这就不对了,不要怀疑别人。今天你们带吴总到矿上,老百姓一定是以为又有人要来包矿了,所以都跑出来,情绪激动,这可以理解。关键是要处理好。公安一上,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老百姓是反映问题,要公安去干什么?我们的老百姓是最淳朴的,最重要的是不能激化矛盾。当然,这也可以看出仁义县的矿山问题很突出,老冯哪,你要好好研究研究,早日解决。”
冯军还在气头上,不仅气,还觉得在吴兰兰面前失了面子,脸铁青着,一句话也不说。蒋和川望着程一路,意思是问现在怎么办?程一路想再在仁义呆着也不太好,但是现在就走,冯军面子上过不去,就说:“这样吧,既然到了冯书记的地头上,少不得要在这住上一晚。大家先歇一会儿,待后再说话。好吧?冯书记。”
冯军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声好,鲁胡生便扶着吴兰兰到房间去了。吴兰兰临走时,朝程一路望了一下,程一路也不做声。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冯军没走。程一路说:“我说老冯哪,你也不要再生气了。今天这事你有责任!这也可以看得出来,这里面的矛盾已经很激化了,到了应该解决的时候。再不解决,问题积重难返,就更难解决。”
“我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阴险!”冯军道:“一定是马怀民干的,老是想着我这书记位子,他妈的;不就是占着跟任书记关系上亲一点?太不像话了。”
“话不能这么说!老冯,你是书记,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不要猜疑别人。关键要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自己手上没沾着什么,就不要怕。这跟任书记没有关系!”程一路继续说:“我们是战友,我得提醒你啊,有些事一定要先心里有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是我们在部队时就知道的。不知己,何以知彼?这里面学问深啊,老冯!地方上跟部队毕竟不一样哪!”
冯军点点头,气也消了一半,就说:“我也是气头上说说。仁义的财政支柱是采矿,没有矿山,仁义就死路一条。但是,靠当地的财力来采矿,也是杯水车薪,小打小闹,难以成气候。老百姓就是这样,放着矿山不开,他们有意见;自己开矿,又没钱;让别人来开采,又红眼。这怎么有利于招商引资?这是政府在前面卖生姜,他在后面说不辣。”
“话倒也是实话。不过我说老冯,政府的决策对不对,这是大的方针问题,是集体问题;只要个人不从中干预,不谋取利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方针的失误,大家负责;个人问题,就很严重。”程一路有意识地把话题往上访信的内容上引。
冯军涨红了脸,说:“我知道秘书长的意思,是问我在矿山问题上有没有个人利益参与,或者得没得什么好处。我没有!你放心!”停了一下,他又说:“倒是某些人得了好处,还咬人!”
程一路不再做声,冯军就回房洗涮去了,他的身上也沾了尘灰。
“这个老冯。”程一路摇摇头,心里却老是有一些担忧。
蒋和川过来了,程一路问港商的事谈得怎么样了。蒋和川说徐市长已经将地皮的事协调好了,第一期先给八百亩,按划拨价,每亩二万。首付三百万。
程一路听着心想,现在地皮这么紧张,国家控制十分紧,徐硕峰不知怎么协调出这么一大块地。虽然他也知道政府在国家土地政策出台前,就通过收储的办法,先储存了一批土地,但是一次划拨出八百亩,也是惊人的数字。而且,一个合资项目,要八百亩地,也不太正常。他虽然这样想,却没有开口问,只说很好,既然地已经协调好了,就要资金到位,迅速启动。
第35节:秘书长(35)
蒋和川说:“当然,最近正在整地,下个月初动工。一期工程主要是物流和仓储。建成后,这里将成为华东最大的物流基地。开工时,还要请秘书长去亲自剪彩,请秘书长一定赏光。”
程一路说:“这得请怀航书记亲自去。”蒋和川虚掩了门,说:“吴总的公司是个有实力的大公司,这里面还得请秘书长多多美言,促成合作。”程一路说:“这是你们商业的事,我不管。”蒋和川说:“秘书长哪能不管?吴总很看重秘书长,我们都看得出来。何况秘书长很快就要到政府那边去了,招商引资还得您亲自抓。”
“在其位,谋其政,我现在在秘书长的位子上,就得按秘书长的程序办。”程一路笑着,“当然,我能给你们说的一定说。都是为南州发展嘛!”
蒋和川也笑笑,说:“有秘书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南日也就更有希望了。”
两个人又随便地聊了会儿,冯军来了。吴兰兰也过来了,大家就去就餐。晚上,冯军把在仁义的战友也都喊来了,酒自然喝得更多。喝完了酒又去唱歌。中途,程一路接到儿子的电话,张晓玉已经到了。程一路交待儿子:给妈妈安排好,她刚去,不适应,要多陪陪。程小路说:老爸尽管放心,我会让老妈在这儿乐不思蜀的,不过这苦了老爸你,请原谅。程一路说少贫嘴,多联系。
程一路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无虑了。他也就放开来喝了几杯,本来他的酒量就很大,越喝越兴奋,直喝得吴兰兰直在边上劝他别喝了,别喝了。鲁胡生说难得团长这么放开,让他喝,我们好好陪着。程一路说:就你,都上,怎样?
刚端起杯子,手机响了。程一路眯着眼一看是王士达市长的,赶紧出门接了。王士达问他是不是在仁义?程一路回答说是,他心里猜到了几分。果真王士达就说:“听说今天下午仁义的老百姓围攻冯军书记,是不是有这个情况?”程一路马上答道:“有,但不是围攻,是反映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就是矿山开采的利益问题。”王士达又说没出人命就好,让冯书记这方面多多关注些。一个县委书记被老百姓围攻,像什么话?程一路赶紧说:“只是一般性的反映问题,老百姓多一点而已,会出什么人命?冯军同志处理得很到位,也很及时。”
王士达说那就好,说着挂了电话。程一路想这么快就知道了,真是超乎他的想像。回到餐厅,他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冯军问什么电话,程一路说:“王市长的,问你们下午的事。”冯军不做声,大家又潦草地喝了几杯,便散了。冯军请大家晚上去唱歌,程一路说:“不去了。有点累,休息吧!”
程一路不去,其他的人更不会去,就都回房休息。冯军说晚上还有点事,也就先告辞了。程一路回到房间,马上给任怀航打电话,将下午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任怀航说:处理得很好,让冯军同志以后多多注意。
刚洗了澡,程一路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放《三国》。这部片子他很喜欢,特别是片头的主题歌,他更是经常一个人在心里哼哼,尤其是后两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人生的旷达,生命的豪放,仿佛滚滚的江水,到了他这样的中年,应该是有所体察,有所感悟了。
从年轻时从军,到后来从政,程一路走着走着,就感到了人生的一些疲惫。但是,一切如同江水,只会往前流淌,而不会向后退缩。在部队十几年,他青春意气,除了最后过早而突然地复员外,他是很有成就感的。和他同年入伍的,只有他做到了团长的职位。到地方后,他先是不断地适应地方环境,接着就陷入了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圈。不能说没有成就,在别人眼里,他甚至比在部队时更成功;但对于他自己,总是很少有像部队那样的成就和荣誉。想起来,程一路感到自己是一个很有军人情结和正义感的人。但是,到地方后,连这点情结也快磨光了。日子如同江水,一笑而过,有时回头时,甚至连一点足迹也寻不着……
电视里曹操正在碣石赋诗,苍凉豪迈。门外却响起了叩门声。程一路开了门,吴兰兰站在门前,说:“欢迎吗?”
第36节:秘书长(36)
“欢迎,当然欢迎!”程一路说着请吴兰兰进来。
吴兰兰显然是精心打扮了,化了一点淡妆。程一路给她泡了茶,然后坐下。他想起上一次他们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已快十一年了。时间真快!望着吴兰兰眼角细细的皱纹,他想:都老了。吴兰兰先开口道:“没想到我到南州吧?”
“没想到。”程一路说。
“我是因为你才来的。”吴兰兰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却避开了她的眼光,说:“不管是因为谁,来了都是好事。南州需要发展,需要你们来投资。”
吴兰兰却不接这话,径自问道:“现在过得好吧?听说你夫人出国了?”
“是啊,还好。她到澳洲去了。孩子在那。你呢?”程一路问。
“我……”吴兰兰笑了笑,说:“你不可能猜出我的生活,我五年前就跟高岩离婚了。现在是光棍一个,四海为家。”说着脸上有一层浅浅的忧伤。
程一路不好说什么,就望着吴兰兰。吴兰兰说:“我现在很懊悔当年的选择。”
“事情过去了,不要说了。”程一路不想再就此说下去。当年,吴兰兰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高岩,确实是出乎所有人包括老首长的意料。程一路也为此沉闷了很长时间。后来知道,关键是高岩的公子哥气质吸引了吴兰兰。程一路太平民化了,按当时吴兰兰的话说,就是越处越没感觉。
吴兰兰还想说什么,门口响起了鲁胡生的声音,他边说边走进来,一看吴兰兰也在,立即转身要走,嘴里说:“我还准备来陪团长聊聊呢。你们聊,你们聊!”
程一路站起身,看着吴兰兰。吴兰兰知道他的意思,就说:“也不早了,我也回去休息了。”说着出了门,道了晚安,同鲁胡生一道说说笑笑地走了。
10
吴兰兰在南州呆了三天,看了仁义县的矿山,重点看了南日集团。程一路除陪着她到了仁义县外,就没有再陪她了,都是由蒋和川和鲁胡生陪着。其间,吴兰兰曾打电话约他出去坐坐,他以正在忙而婉言谢绝了。不是他有什么其他顾虑,而是他怕听见吴兰兰说懊悔当年选择这样的话。时光永不回头,懊悔已经没有一点实际意义。他一直在心里把当年的吴兰兰和现在看到的吴兰兰分开。当年的吴兰兰,年轻优雅,活泼甚至有些天真。而十几年后,他现在所看到的吴兰兰,已经是一个历尽风霜的女人了。她的心,已经在这个纷纭的尘世中历练了一遭,变得陌生而模糊了。
任怀航书记参加了吴兰兰离开南州前的晚宴。地点还是在湖海山庄。蒋和川有请动市委书记的能力,这程一路知道。但是,蒋和川又是一个十分懂得卖乖的人。他专程跑到程一路办公室,请程一路来请任怀航书记。程一路笑着说:“你已经请好了,不过是借我个牌子。”蒋和川说:“这哪能,秘书长不说,任书记是不会出面的,何况这宴请的是秘书长的战友。我怎么请得动?我蒋和川多大龙穴,秘书长一清二楚。”
说这话时,蒋和川发亮的头顶,在程一路面前使劲地晃悠。
晚宴因为任怀航的参加,变得正式而高规格。吴兰兰毕竟是北京来的人,也没感到什么受宠若惊,只是喝酒间的话多了,说的都是京城里的事。任怀航听得津津有味。北京人能侃,这是全国公认的,吴兰兰从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官场,一直侃到了国务院,好像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
任怀航为此专门敬了她一杯酒,说长了见识,并且希望吴总以后经常到南州来。
吴兰兰却在这时望了一眼程一路,程一路只是笑着。吴兰兰说:“我是想常来啊,南州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人好。还有任书记这样的好领导,我怎么能不来?何况还有这么多战友,秘书长,你说是不是?”
程一路马上应道:“是啊,是啊,常来常往,多多合作!”
晚宴结束后,吴兰兰就直接坐车到机场去了。程一路送她上了飞机。回来的路上,鲁胡生告诉他,吴兰兰决定在仁义县投资开发矿山。程一路没有做声,按理说吴兰兰也看见了老百姓的情绪,现在倒还要去投资,这里面也许有蹊跷。但他不便直接问鲁胡生。只问南日合作的事怎样?鲁胡生说看来有点戏,吴兰兰把项目规划书带回去了,说这是大项目,要请一些专家研究再说。
第37节:秘书长(37)
晚上,程一路给冯军打电话,问吴兰兰投资矿山开发是怎么回事?冯军在电话里支吾了很长时间,才说是他专门找了吴兰兰,她的公司投资,县上派人管理。吴兰兰不直接出面,只作为控股股东,享受分红。程一路说:“你这不是害她嘛?矿山开采现在矛盾这么突出,让她来投资,风险太大,我看还是不要搞了。”冯军说:“秘书长你不知道,她们公司财大气粗,几个钱无所谓,可对于我们贫穷的仁义县来说,就是大馅饼了。我不能放弃!”
程一路有点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就说:“这事确实要慎重。我们不仅仅单纯地看吴兰兰的面子,还要考虑到老首长的面子。”冯军说:“我会处理这事,请秘书长放心。”
“放心个鬼!”程一路放下电话后在心里骂了一句。
因为一个人在家,程一路显得无所事事。家中这样空荡荡的,还是第一次。他坐在沙发里,看看四壁,一片寂静。以往张晓玉在家,这时候一定会送上一杯热茶。可现在,水瓶里连热水也没有。他看着突然有点伤心。没有女人的家庭确实是不完整的,也是不温暖的。
好在这时电话响了,程一路迅速地爬起来,他以为是张晓玉的电话,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自报家门说是什么什么局的副局长,想找秘书长汇报点工作。程一路自然知道这汇报工作是什么意思,就说:“我已经休息了。”打电话的人说:“我正在您的门前,一会儿就走。”程一路只好说:“那你等等。”放下电话去开了门,果真人就在门前。
程一路让来人坐下,来人自我介绍说叫张风,现在是建委下属的工程局的局长。程一路看看他:这人还年轻,大概也就三十五六岁,留着板寸头,有点像香港影片中的黑社会小头目。
张风开口道:“秘书长家里真安静,一直想来拜访秘书长,就怕影响秘书长休息。今天听常书记说您在家,就来了。”
原来是常振兴介绍来的,程一路知道点眉目了。张风接着说:“我在工程局也干了两年局长了,想到建委去,这……还想请秘书长多多关心。”
“啊。”程一路点点头,也没有表态。
张风就说:“秘书长忙,我就不打扰了。我走了。”同时将手中的一张卡放到了茶几上。程一路说:“你这是……”
张风没有回答,赶紧开了门,站在门边上说:“谢谢秘书长。”
程一路关了门,看看卡,是一张五千元的。现在他总算弄明白张风来干什么了。上次常委会否决了吴太平的任命后,让组织部重新考察人选。这张风大概就是组织部正在考察的人选。工程局是个科级单位,升一级就是副处。张风到他这儿来,只是个走场子。他的重点是副书记和书记。书记会通过了,常委会上这些常委们,不支持没关系,但千万不能反对。走这个场子,就是让常委们不说话。不说话就是同意,沉默原则上是默许。
程一路将卡放到书房里的抽屉里,以前张晓玉在家时,这些卡和别人送的烟酒都是由她处理的。他原则上是过分大额的一律不收。抽屉里还有一张卡,是上次方良华送来的,一万元。他和张晓玉意见一致,这卡不能要,以后还要想办法还过去。并不是所有的卡都能收,像张风的这种走场子的卡,尽管收了,反正大家都有份。但程一路也还有自己的想法。年前,他曾让张晓玉匿名给希望工程捐了十万元。不仅仅是求得心安,也是想拿着这些本不该拿的钱,去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
这一夜,程一路一直睡得不太踏实。被子里老是冷。以前张晓玉总是偎在他的怀里睡觉,像个孩子一般。现在,被子的一半空了。房间里也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程一路睁着眼,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女人刚结婚时特别烦丈夫的打鼾声,总是睡不好觉。后来习惯了,离不开了。丈夫出去不在家时,就只好先把丈夫的打鼾声录下来,放在枕边,一边听着一边睡觉。这故事当然有些夸张,但程一路感到也确实还是说出了一种心境。
第38节:秘书长(38)
早晨起来匆忙地梳洗下楼,叶开早在等了。程一路看看表,已是八点二十。他睡过了头,上了车子,叶开说秘书长昨晚是不是酒多了,眼睛有些发红。程一路笑笑,叹口气。到了办公室,刚坐下,马洪涛就过来了。
马洪涛站在窗子前,看着香樟,自言自语道:“人间春色又一年哪!”
程一路笑道:“洪涛又在写诗了。”马洪涛说:“还写什么诗?早就不写了。案牍劳顿,碌碌无为啊。”
回过头来,程一路感觉到马洪涛好像有话要说,就望着他。马洪涛小声地问:“听说王市长昨天在湖西发火了?”
“是吗?”程一路低头整理了一下文件。马洪涛接着说:“王士达市长昨天到湖西检查工作,事先没有给湖西那边打招呼。他是从省里开会回来中午时直接到的,结果到了就是找不着人。钱昊和朱潇峻都不见踪影,连手机都不接。王市长发了火,一直找到县委办公室,最后钱昊和朱潇峻过来了,都喝得脸上通红。王市长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湖西。”
钱昊怎么这么糊涂?程一路没有想到在机关效能建设正抓得紧的时候,县委的一二把手竟然都还在中餐喝酒。这不怪王士达生气,换了别人也不行。程一路就问王士达说什么了?马洪涛说王市长讲这事要严肃处理,主要领导顶风违纪,不处理难以推动效能建设。一定要处理到位!
正说着,电话响了。程一路一看是王士达市长办公室的。他就心里清楚了几分。王市长在电话里要求效能办立即就此事展开调查,从领导干部开始,不论是谁,严惩不贷。程一路嘴上答应着,说马上安排人员到湖西县调查,随时向市长汇报情况。
马洪涛在旁边道:“唉,这个钱昊,怎么撞上了王士达?这下……”
程一路知道马洪涛对王士达也有些想法,好几次马洪涛主持起草的文件到了王士达手里都被枪毙了。王士达甚至在有些场合公开地说:政研室养了一班书呆子,不重调查研究,专做书面文章。这让长年苦写的政研室笔杆子们心里不是滋味。据说这些笔杆子们就曾编了一个关于王士达的小段子:身有宽度没高度,卧在一地八年整;见人就是三分骂,嘴尖皮厚腹中空……
马洪涛走后,程一路一个人坐着想了一会。按理来说他同钱昊的关系也很不错,前不久,他还为二扣子的事找过他,钱昊也很爽快。钱昊和朱潇峻平时都是比较低调的。湖西在南州的四个下属县中,属于差的,只是比仁义好一点。但外面普遍传说湖西的日子最好过。有人打了比方,就像两个人吃饭,湖东是把好菜放在碗头上,明摆着;而湖西是把好菜埋在饭里面,深藏着。湖东有面子,而湖西殷实。湖西的班子也是四个县中配合最好的。现在,县级班子的问题,已经成了制约地方经济发展的最大问题。钱昊和朱潇峻,两人年龄虽然有差距,但工作配合得很好,而且思路很一致。关键是不存在争位问题。钱昊走了,朱潇峻上。而朱潇峻又不希望钱昊就走,他还年轻,资历上还不是接书记的最佳时机。这两个人,就像一台磨面机,不紧不慢,踏踏实实地磨着。
效能建设自然是大事,上次处理了两个干部,应该说取到了一定的震撼作用。但是,如果效能建设真的处理到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头上,怕就不太好收场。程一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事给任怀航书记汇报一下,听听任书记的意见再作决断。
任怀航听了程一路的汇报,习惯性地摸了摸头发,问程一路:“你看呢?”
程一路刚才在汇报时已经注意到任怀航几次皱了眉头,就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了,就说:“这事当然是个大事,但是,我们还没调查清楚。王市长中午过去,匆匆忙忙,也许所了解的情况与实际有所出入。因此,我想,是不是先请效能办的同志下去看看,弄清事实后再作处理。”
任怀航说:“这很好!昨天晚上钱昊同志已经给我作了汇报,说他们中午来了外商。招商引资,不搞感情投入怎么行?遇事冲动,主观先行,领导干部最忌讳这个!”
第39节:秘书长(39)
程一路听得出来任怀航话中有话,也不便搭腔,稍稍坐了会,就出来了。
下午,效能办的李主任就带领几个人到湖西县转了一趟,过了几天,提出了一个《关于湖西县有关领导中餐饮酒的情况报告》。报告的主体就是当天因为一位外地投资商过来了,这个投资商要在湖西建设沿江最大的养殖基地,钱昊和朱潇峻出于招商引资的需要,出面陪同并且礼节性地喝了些酒。在报告后面,还附录了有关人员的证词,同时附上了一份外地投资商与湖西县建立养殖基地的意向合同。
程一路看后,觉得这个报告还是有一点小问题。事实是清楚的,情况是属实的,但是,没有提出很好的处理办法。王士达市长十分重视此事,后来又来过几次电话,不提出处理意见是不合理的,也是不全面的。他同李主任商量,最后提出了一个“口头警告”的处理意见,报给任怀航书记和王士达市长。任书记很快同意了,王士达市长却有些想法,但是市里在当初搞效能建设时,曾有过这方面的规定。陪同外商等特殊情况可以适当饮酒。他只好不再说了,他也知道,本来是处理中餐饮酒,他要是再坚持,就成了对钱昊和朱潇峻没有及时接待他有意见的表现。而且中间,钱昊和朱潇峻也亲自到王市长那儿作了口头检讨。
事情处理完后,有一天晚上,钱昊和朱潇峻到程一路的家里来了。都是老熟人,大家说话就不拘谨。朱潇峻说王士达这是纯粹借棍子打人,程一路赶紧制止了。程一路说:“坐坐可以,但是我们不说这些。事情完了,就不要再说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钱昊同意程一路的说法,只是心里多多少少还窝了些气。但窝气归窝气,感谢归感谢。他们给程一路送来了台手提电脑,说张医生出国了,秘书长一个人在家,有个手提上上网,也好轻松轻松。程一路坚决不要,说老钱、小朱,你们这不是害我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要的。钱昊推着有些生气了,说:“秘书长,我可没说这电脑就送你了,只是暂给你用用,你不用了再给我,我再来用。这行了吧?”
程一路笑着说:“老钱哪,你……唉,那好,我先用着。平时在办公室也没时间上上网,现在看来还真得抽点时间来弄这东西,知识更新快啊,我们都跟不上了。不像小朱,年轻型知识型干部,前途大好啊!”
(第一部分.完)
秘书长(第二部分)
“秘书长可不能这么说,下一步秘书长成了市长,可还得一如既往地关心湖西啊。”朱潇峻笑着道。
“你们都尽猜测,连我都不清楚的事,说得像真的一样。”程一路递给钱昊一支烟。
钱昊说:“快了,”然后站起身点了烟,说时间不早了,秘书长也忙,我们就走了。程一路还客气了一下,钱昊说再说我可翻脸了。程一路哈哈笑笑,看着钱昊和朱潇峻下了楼梯才关上门。
电脑是联想的,以前程一路也有一台,但是被程小路给弄得不成样子,就一直放在书房里。程小路走后,他再没上过网,他找出网线,开了电脑,连接上了。这天晚上睡觉前,程一路基本上是在电脑前度过的,他看了很多新闻。特别是各地有关换届的人事新闻。他还重点搜索了有关澳洲的网页,发现那里比他想像的还要美。他虽然去过一次,但浮光掠影,没看到精华。网页一点,五彩缤纷。他还用一分钟打十个字的速度给儿子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关机时,他想:程小路读到邮件,说不定会吓上一跳。他老说老爸没有创新意识,这回你看到老爸也是一个很有现代意识的人了吧!
11
省委考察组的到来,标志着南州市换届工作拉开了序幕。考察组这次来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考察现任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二是推荐下一任市委委员和常委人选。带队的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乔小阳。
全市领导干部大会就在考察组驻地南州宾馆召开。
任怀航主持了会议,他的标准而动听的普通话在会议厅里旋转,每一个参加会议的人都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从表面上看,还有很多会议比这样的考察会议重要;但是,事实上,没有什么会议比它更让这些领导干部们认真。首先能参加这会议的,就是一种身份,至少都是正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其余的干部是没有参加会议的权利的。另外,这会议决定人事,而且是领导干部的人事,这就事关重大。人的事,是头等大事。
第40节:秘书长(40)
会议首先由现任的市委市政府领导成员述职。听着听着,底下的议论就多了。述职顾名思义,是自己对自己工作、思想、生活的评价,同在南州,谁好谁坏,清清楚楚。因此,有些述职听起来就有些滑稽。一些人就开始议论,这都是些领导干部,当然不会直接议论述职的内容,而是议论谁的述职报告写得好,谁又口头表达得好。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报告都是出自领导干部的秘书之手。他们只是上台读一下罢了。有些人甚至根据述职者的语气神态,思考下一步这个人可能将如何安排,是升还是不动。程一路是常委中最后一个述职的。他的报告是陈阳写的,自己又作了部分修改。他读时尽量把语气放得缓些,不时地抬头与底下进行交流,虽然他的眼神也是空茫的,但他相信:这不时的交流,会让听众有一种亲切和认真的感受。
述职结束,乔小阳接着主持民主推荐。每个人手上发到三张表,一张是对现任班子的评价表,一张是对现任市领导的评价表,最后一张就是关键的民主推荐表。领到表后,有些人很快开始填写,有些人则在观望,还有人则不时地探头看看别人的填表。程一路很快填完了表,对折后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的心情其实也不轻松,在许多人眼里,像他这样的市委秘书长,一定对未来南州的人事安排一清二楚,其实他比外面的人知道得更少。作为领导干部,他听不到民间组织部的消息,也不能去打听,更不能直接去问。所以有时别人问到时,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实在无话可答。但是怪就怪在他越不回答,人家就越以为他清楚,只是出于领导干部的保密原则,不愿意随便回答。
表都交上来后,任怀航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任怀航表情严肃,说换届工作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有些人伸手要官,有些人四处跑官,还有些人串连活动。这些都是极不正常的现象,市委态度明确:坚决反对,决不手软。对于要官跑官活动的人,一旦发现,不再任用。今年南州几套班子同时换届,但是按照中央要求,干部提拔的空间很小。真正有能力为人民办事的干部会得到重用,而只会上下钻营、搞不正之风的干部我们坚决不用。
程一路听着任怀航的讲话,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这次人事考察是全省一起动,看来是个大的动作。人事考察后,一些要交流和调动的干部,会逐渐地浮出来。上次齐鸣说徐硕峰要走,如果是真的,可能最近就会明朗。
省里说是来考察领导班子,其实就是考察两个一把手,至于其他人员的推荐,两个一把手的意见至关重要。尤其是任怀航的意见。前不久,程一路曾听徐真书记说任怀航也要调走,可能到省里。那么南州将来是谁主政呢?王士达吗?他觉得不大可能。如果有可能,他在张敏钊到省里去时就有机会。何况他已担任了两届市长,按理不能连任了。如果不是王士达,程一路感到很有可能就要从外地调人来。那么,下一任领导班子的人选,还得依靠任怀航,还得以他的意见为基础。
程一路看看台上,任怀航和乔小阳两个人,像两个平行的钉子钉在那里。任怀航的讲话已近尾声。他本来也想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人,但是他没有。这个时候就是你回头看一眼都很敏感。
会议结束前,程一路就到了后台,问组织部长徐成一切是不是都安排好了?徐成说都安排好了。徐成比程一路年长一点,是从外地交流来的。因为来的时间不长,对南州的情况也还不是十分熟悉,所以很少说话,姿态也比较低。两个人听着任怀航宣布会议结束,赶快等着任怀航陪乔小阳出来。王士达市长也过来了,见着乔小阳,谨慎地喊了一声乔部长。乔小阳却很热情,上前来说:“士达市长是老朋友了,越过越年轻哪!”
“老哪,还年轻?部长是在说我了。”王士达脸上的笑有些不太自在。
“我是说真的,怀航,你看,这年头就不兴说真话了,哈哈。”乔小阳说着望了望任怀航。
第41节:秘书长(41)
“是啊,是啊,”任怀航含糊着。大家前前后后,看似散乱却极有秩序地往外走,程一路走在最后。就在他慢慢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过来喊道:“秘书长。”
程一路抬头看看,很快就认出这是简韵,就说:“来拍新闻?不是说不要上新闻的吗?”
“是啊,我不是来拍新闻的,我是来看人的。”简韵有些调皮地笑笑。
“看人?谁啊?”
“不能说,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啊,上次的专访看了吧?怎么样啊?我可一直等着秘书长的意见呢。”
“很好,很好!至于意见,谈不上,下次再说吧。”
“那好,我可等着,再见!”简韵说着,很快就从人群中跑走了。程一路看着她迅速的身影,不禁笑笑,心想还是年轻快乐啊,蹦蹦跳跳,就是天性。
省委考察组接着对南州市委市政府班子建设进行了个别谈话。常委是必谈的,按照要求,所有的常委和市直以及各县的主要领导,这几天都必须呆在南州,不要随便外出,随时等候谈话。谈话就在市委小会议室进行。常委们难得这样集中地呆在家里,但是,大家的心情却都不一样。到了地市级这样的位子,虽说级别上来了,但是不确定因素更多。有人说在中国当官,官越大越好当,同时官越大又越难当。好当是因为官当大了,就不必事必躬亲,动动口出出思想就行;难当是因为越到上面,越不知道更上面的想法,越到上面越含蓄。所以当官当到这个份上,很大的一部分心思就是花在揣磨上,领导的一句话,有时甚至是半截话,你也得反反复复地想,越短越难明白,也许意思就越深。揣磨透了,你思想解放;揣磨不透,你只能说是政治敏感性不高,以后再想有更大作为,恐怕就难了。
程一路坐在办公室里,不时地看看文件,他的心里老是定不下来。刚才林晓山秘书长打电话问南州的考察怎么样。程一路知道这“怎么样”就是出没出问题,而出没出问题就是有没有出现与省委意见相左的情况。程一路说没有,一切都很好。林晓山很高兴,说一些地方就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这说明南州的班子工作扎实。又问程一路有什么想法,程一路说服从组织安排。林晓山在电话里笑着说:相信组织上会好好安排的。
林晓山的话,虽然含糊,但话中有话。他在省委主要领导身边,不可能听不到关于人事安排的消息。而且,南州是他挂职过的地方,他关注南州的人事,也是情理之中。这个时候,林晓山主动打电话来,一是了解情况,二可能也与张敏钊即将到省委有关。综合各方面的信息,程一路基本可以肯定自已离开南州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在南州,是原地不动,还是到政府,就很微妙了。虽说明眼看起来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但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冷锅里冒出热豆腐,也是正常的事。
常振兴书记推门进来了,看见程一路在沉思,就说:“哈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打扰了你在出思想啊!”
程一路马上站起来,笑道:“我哪有什么思想,正在发呆。”
“发呆就是思想的极致,思到没有可思之时,只好呆了。”常振兴很喜欢说些看起来深刻的话,这会儿又耍起来了。
“那是常书记您,我哪有?您是哲学家,我呢,只是个平民。”程一路故意谦虚了一下。
常振兴立即听出话中的意思了,说:“别讽刺我,其实只有省级以上领导才能出思想,到了地市级,再到县级,就只能是贯彻思想。”
“这话精辟!”程一路接着说:“不过也不是都没有,只是有思想而没有成为系统的理论。”
常振兴的情绪显然很好,摸了支烟点上。他的烟瘾不小,是市委班子里少有几个抽烟人中的最大者。程一路也来了兴致,问常振兴要了支烟。平时,来人递给他的烟,他一律让叶开给拿走了。有时也送给马洪涛,马洪涛烟瘾特大。常振兴说:“怎么?也开戒了?”
“只是想抽一支,陪书记抽,不犯法吧?”程一路抽着烟,想常振兴一定还有其他的话要说,他不会只为这几句话专门过来。在市委大楼,除了办公室里的秘书们,其余的几乎不串门。领导干部之间更不能串门。没事你呆在办公室里,一串门,没事都成有事了。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不会互相走动的。只有程一路是例外,他是秘书长,所以走动得多些。他要及时地了解各位领导的需要,好及时地为各位领导服务。
第42节:秘书长(42)
“一路啊,到市委也两年了吧?”常振兴的话题终于转上来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啦?南州的班子看来比我们想像的要动作大些了,关键是主要负责人。事实证明,主要负责人还是要熟悉地方情况,这样容易进入角色,有利于地方稳定和经济发展哪。怀航同志和士达同志,都是有思想的领导,所以南州这些年有了很大起色。他们走了,谁来,关系到南州的未来与发展。”
程一路听着,把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放到了烟灰缸里。常振兴的意思基本表达完了,就等着程一路说话。程一路知道这两个人的当口,装聋作哑是不行的,就支吾说:“这关键是看省委怎么安排。省委一定会考虑到南州的实际的。我们担心也没用啊!”
“也是,也是啊!”常振兴说着掐了烟头,放到烟灰缸里,然后慢慢地踱着步出去了。不一会儿,程一路就听见他在徐真书记的办公室里说话了,很轻很轻,然后就听不见了。程一路自然明白常振兴说话的意思,他是对着一把手的位子说的。他现在是市委的三把手,按照惯例,市委换届,对他应该有所考虑。或者在当地直接上,或者外调提拔。但是,今年到现在还没听到关于常振兴动的风声,他自己也一定急了。他与程一路的急又有些不同,程一路总算心里有点底,而他听得出来是一片茫然。
下午刚上班,方浩然就到市委了。方浩然是政协主席,自然在谈话对象之列。考察组还没到,程一路就请方浩然到自己办公室坐坐。方浩然自从离开市委到政协后,除了开会,平时很少过来。到程一路的办公室,印象中只有一两次,还都是会前匆匆一坐。陈阳过来给他泡了茶,掩上门出去了。
程一路问:“方主席现在还坚持天天走路吧?看脸色就知道。”
方浩然天天早晨起来走路,是南州的一道风景。他每天走十里路,而且速度很快,已经坚持了十来年,风雨无阻,实属不易。平时,方浩然话不多,但是说起走路这事,他就特有精神。他告诉程一路不仅每天走,现在增加了路程,每天走十五里。现在不是一个人走,后面跟着一个团队了。有好几十人,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过几年我也投靠方主席去,”程一路说着笑笑,“走一走,九十九啊!”
“你还早!早晨的太阳,哪能跟我们这些老朽混。”方浩然开玩笑道:“下一步到了政府,我退下来了,可要请程市长给我们牵头,成立一个老年运动协会,就请你当名誉会长。关键是给点经费。”
“方主席说的当真?都是没有的事。哈哈,喝茶,喝茶!”程一路支开了话题。
方浩然也就不说了,喝了口茶,道:“王士达该走了吧?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作风。阴阳怪气,见风是雨,不正派,不地道,这不好,不好!”
“这是组织上的事。”程一路心里知道方浩然看不起王士达,认为王士达挡了他的道。要是没有王士达,他至少也可以干一任市长的。以前在副书记任上时,他还含蓄些。到了政协,他就经常说了,反正无所顾忌,说着痛快。为这事,王士达在民主生活会上提出来过,但是任怀航没有表态,也就不了了之,方浩然说得更多更公开了。
“我要给考察组说,这样的人不能重用。”方浩然还要往下说,组织部的李科长过来喊他,说考察组到了。方浩然就朝程一路笑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说白不说!”
程一路摇摇头,就实话,他不太喜欢方浩然这种为人方式。虽然王士达市长挡了他一下,但是那是组织安排,也不是王士达死活要争的。至于一个人的能力和作风,各有各的风格,也不能用一把尺子量到底。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说得太多,反而让人把说的人看低了。
站在窗前,香樟的叶子更绿了。
手机放在桌上,不停地振动。程一路知道这些短信无外乎两类内容,一类是像刘卓照和冯军的,既告诉他他们推荐了秘书长,又请秘书长再关照关照他们;还有一类就是专门告诉他,在推荐时,这些人是填了程一路的名字的。现代社会,因为科技的发展,很多原来不可能做到的事,现在变得轻而易举了。互相之间说话的私密性大大加强,小小手机,除了对方,谁都不会看见。通过空中电波,把不能当面说的话说了出来,不能当面提的要求讲了出来。科技的力量无所不在,科技是真正地渗透进了人的平常生活,并影响了人的生活。
第43节:秘书长(43)
方浩然整整谈了一下午,也许因为都知道他是最后一次参加这样的谈话了,谁都没有去制止他,任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方浩然说完,下午的谈话也就结束了。考察组根据要求,不准地方接待,因此,也就不需要派人陪同。程一路因为事先有约,就到教育局去陪一个从省里来的副厅长了。
12
考察组在南州呆了一周,基本的考察程序都走过了,但是就程一路所知:考察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任怀航书记为此有些不太高兴,考察组离开时,他对乔小阳部长明确地说:这次考察并没有真实地反映南州现有的干部结构,也没有能很好地贯彻省委的意图,作为一把手书记,我是有责任的,我要向考察组检讨。乔小阳自然不会说什么,对于考察中出现一点意外,他们见得多了。意外并不可怕,反正结果也并不公开。可怕的是省委领导不满意。其实这也正是任怀航最为担心的地方,考察的结果在领导的心目中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印象,也许就关乎到他下一步的走向与安排。
一般情况下,程一路到任怀航办公室都是说完了事就走,今天却被任怀航喊住了。任怀航摸着脑袋,慢慢地说:“一个程序化的考察,怎么就弄得这么复杂?我看是有些人在别有用心,这太不好了,风气不正!”
程一路当然明白任怀航的意思,却不能接茬,只点点头,说:“民主推荐只是一个基本要求,关键还是省委的意见。”
“南州本来风清气正,现在被一些人一搞,外面看着觉得很乱。这不是真实的南州!一路啊,你看看,你看看,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有些同志的组织纪律性就是不强啊,特别是个别领导干部。”任怀航又摸了一下头发。
程一路不好说话,只是听着。任怀航突然转了话题,问:“士达市长没对考察说什么吧?”
“没听说。”程一路这回回答得干脆。
任怀航就笑笑,问南日的工程筹备情况怎么样了。程一路说:“上一次蒋和川说最近开工,要请任书记您去剪彩。”任怀航一直很看重蒋和川,以前他在省里时,就和蒋和川认识。任怀航哈哈一笑,说:“这个老蒋,做事还是很扎实的。关键是做得像,民营企业家的素质是个很大问题,素质高低决定着企业的成败。我们现在有些企业家还是家族式管理,没有现代意识,企业怎么发展?小富即安,问题严重哪!”
程一路就接着道:“这也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全国大部分民营企业主都存在这个毛病。过渡时期的一个特色,急也是没用的。主要的问题还是有些领导还没有能像任书记您这样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要研究。一路啊,我建议请你牵头,让政研室搞个专题调研。挖得深些,考虑得长远些,不要走马观花,要有分量。”
“这很好!我回头就和他们商量。”
“要快,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出来。省里下一步可能要召开民营企业发展研讨会,规格很高。省委正明书记要亲自参加。”任怀航说的正明书记,是省委一把手书记叶正明,去年才从北京下来。
“好的。”程一路答道。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程一路就要走。临出门时,任怀航叫住了他,问:“上次从北京来的你的那个女战友和南日合作的事有眉目没有?”程一路愣了一下,反映过来知道是在问吴兰兰,就说:“还不太清楚。最近没有联系。不过我已跟蒋和川他们说了,要加强联系,尽量能够促成合作。”
“这很重要。”任怀航摸摸头对程一路说,“你要亲自过问一下!”
程一路连忙点头。从任怀航办公室回来,二扣子正坐着。二扣子红着脸说:“叔,感谢您,钱书记把高速路的工程给了我一段。这事一定要谢谢叔!村里人也都让我来谢谢叔。”
“啊。”程一路应道。
二扣子接着上前关了门,从身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方形纸包,放到桌上,说:“这是……这是村里人的一点心意,请叔一定要收下!”
第44节:秘书长(44)
“你乱搞什么?”程一路突然来了气,声音也提高了,吓得二扣子脸更红了。程一路看着二扣子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说得太重了,就慢下来说:“这个我不能要。你回去告诉乡亲们,我只是力所能及地说了点话。工程还是要你们去做。工程做好了,就是给我增脸面;工程做得不好,特别是质量上出问题,那就是害叔了。你们这点钱也不容易,回去用到要用的地方。”
二扣子的脸,因为激动更加黑红。程一路把纸包送到他的手里,说:“回去问乡亲们好!好好地做好工程!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好吧?”
“好,好,叔。”二扣子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了,把纸包放到了包里,回头望望程一路,开门走了。程一路想连这些纯朴的山里农民都知道打点了,都知道送钱,唉,风气真的是成问题了。
下午,程一路专门把政研室的马洪涛和其他几个笔杆子召集起来,就任怀航书记布置的调研题目,作了专门研究。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但是,怎么把握,怎么挖掘,怎么提出建设性的观点,确实很难。这是一个共性问题,却又与市场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有关。大家你一段我一段,说了一下午,程一路最后总结说:“基本的主题清楚了,思路也有了。请政研室尽快拿出提纲,送怀航书记通过后,就开始着手调研。这个课题,是当前政研室压倒一切的课题,务必要做出特色,做出深度,做出效果。”
大家散了后,叶开送程一路到湖海山庄。省妇联的一个副主席带队,专程到南州来看望挂职的徐真副书记。这是一个少不得的礼节。挂职干部在时,每年所在单位都要来一次,不仅仅是看望挂职干部,同时也象征性地给一些地方送上一些慰问品。上午,常振兴副书记陪同到仁义县看望了部分贫困户。晚上,市委设宴招待。这既是礼节,也是给挂职的同志充分的面子。
任怀航书记因为回省城有事,没有参加。王士达市长就成了今天晚上的主角。
徐真副书记显然很高兴,她不断地陪着大家喝酒。她的酒量不小,这在她刚来时就被试出来了。而且她喝酒直爽,像个男人。程一路一直不太愿意看当官的女人,徐真是个例外。她身上到底还留着些女人的气息,有时就显得有些柔弱。这在别人看来不好,但程一路以为这更符合一个女性的特色。
平时酒宴,女人都是少数。而今天晚上,女人占了多数。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七八个女人,戏就越唱越圆,也越唱越有味道。王士达兴奋得脸上通红,也许是仅仅因为酒。女人们说起来一套一套,最后甚至说到了黄段子。王士达说:“这倒让我想起前不久听到的一个小故事。”
马上有人应道:“那就说吧?王市长,别卖关子了。”
王士达说:“那好,我就说说。这是说苏东坡有一次带着妻子和小妹一道在湖上游玩。吟诗作对,好不快活。突然湖上风浪大作,船上的人衣裙都湿了。这时候,苏东坡的妻子出了个上联,是笑话苏小妹的。这上联是:浪起来,妹妹下面尽湿润。”王士达说着突然停了,大家都没有声音,忽地就一片大笑起来。徐真说:“市长这个上联,太黄色了。”
“黄色?我没听出来啊。”王士达故意笑道。
常振兴说:“就别再绕了,再往下说吧。”王士达又说:“苏小妹听了嫂嫂这样戏弄她,又羞又急,一时却想不出来好的下联。不一会儿,风停了,正是夕阳西下,天气变冷了。苏小妹有了下联,叫……”
“叫什么啊?”
“叫……叫‘日下去,嫂嫂浑身打哆嗦。’”王士达说完看着大家,一桌子上的人都静了,仿佛都在回味苏小妹的下联。猛然间,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一阵笑过后,徐真说:“没想到王市长还这么风趣。”
程一路也跟着笑笑,这个故事他早听过。但是他必须要笑,不然显得对说故事的人不尊重。
大概因为男女搭配,又有黄段子佐酒,酒越喝越多。王士达首先迷糊了眼,常振兴酒量大,还在左冲右突。程一路一直采用不招惹,不主动,不侵犯的战术,酒也就喝得少些。但是再少,也是半斤以上了。喝到最后,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省委组织部来南州考察的事上。省妇联的曹主席说:“听说南州的考察不是太理想。我在省里听到他们议论。”
第45节:秘书长(45)
王士达这时眼睛睁开了,哈着酒气:“这只能说明省委的意图与南州的实际有差距。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论做什么大家都能看得见。”
程一路心里一惊,却不好去劝王士达。常振兴只是眯着眼,好像很认真地听着。王士达继续说道:“民主是个进程,干部考察关键要民主。不能搞一个人说了算。南州现在就是这种局面,有人想一手遮天,这怎么行?不可能行的嘛!”
谁都没有料到王士达市长会说出这番话,没有人应答。程一路站起来,端着杯子,说:“曹主席,王市长,我看酒也差不多了。我提议大家共同干杯,好不好?”
“好的,好的,共同干杯!”徐真也端杯子。
王士达看看桌子上的人,又看看杯中的酒,说:“你们喝吧,我不喝了。我头晕。”
常振兴说:“也好,头晕就别喝了,我们干。”
晚饭后,徐真陪同曹主席她们唱歌。其余的人都各自散了。程一路最近因为有了手提电脑,对上网有了兴趣。一出湖海山庄,就让叶开送他回家。烧了点水,急急的打开电脑。正要看,电话响了。一看是北京的电话,也不知是谁的。他就接了,却是吴兰兰。
吴兰兰问:“一个人吗?我没打扰你吧?”
“哪里。没有。当然是一个人。刚才回来。你……”程一路想问却不知道问什么。
吴兰兰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别为难了。我是想问你跟南日合作的事,前景怎样?我拿不准,你清楚内幕,你给我出出主意。”
“这,不好说吧。合作当然是好事。南日的情况你也考察了,关键是你们双方。我当然希望你们合作成功。”程一路含糊道。
“这不等于没说吗?”吴兰兰又笑着,说:“你说行,我就去投资。我听你的。”
“这不对!投资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算什么?你自己要拿准。”程一路边说边想着吴兰兰的样子,不是现在的,而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吴兰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冯军让我跟他合作开矿,说高回报,我准备投一点。不管怎么说,也是老战友嘛,也比别人放心些。”
“这事我听说过。为此我说了冯军。现在开矿行业问题很多,矛盾也很大,你也亲眼看到的。我怕……”程一路想了想说,“不过,有冯军在,情况总好些。你自己定吧!”
吴兰兰在那头说谢谢,又问程一路一个人在家感觉怎样。程一路说挺好的,当军人时不也长年一个人吗?吴兰兰说那不一样。程一路没有问为什么不一样,闲说了一会,就挂了。挂之前,吴兰兰说:“我可能最近还要去南州。”
“那当然欢迎!”程一路说。
程小路发过来了一封邮件,果然像程一路所预料的,先是高度赞扬了爸爸对现代科学技术的应用,然后介绍了妈妈到澳洲后的表现。张晓玉去了后,因为有程小路,还有南日公司的其他几个在澳洲工作人员的照应,倒也没有感到多大的不适应。虽然语言上不同,但很少去和外国人直接打交道。吃喝食品等,都是程小路去买。她除了呆在家里,就是到外面走走。澳洲是个移民国家,不像在中国,一个外国人上街,立即就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看。在澳洲,不管你是什么肤色、你是哪个国家人,大家都各自生活,和平相处。小路说:妈妈准备学习语言了,他看妈妈有语言方面的天赋,学起来一定不难。但是,妈妈也有一点不好,就是老是担心爸爸。总想往家打长途。看来,丈夫还是比儿子重要啊!
邮件的最后,附了一段张晓玉的话,自然是让程一路一个人在家注意,要少喝酒,少生气。多运动,多休息。家里要多开窗子,春天里,一定要通气。衣服用洗衣机洗,太难洗的就别洗,扔了;橱子里有她走之前新买的衬衣。并且,张晓玉让程一路每周发一封电子邮件过去,说这样既方便,又能说更多的话。
读完邮件,程一路的心里有点空落。
临睡前,程一路又想到王士达市长说的关于南州班子考察的事。现在连省妇联这样的单位都知道了,说明省委对南州考察问题很重视。下一步怎么走,是重新考察还是就此不动,谁都说不准。对于程一路,他是希望考察顺利的,不要出现不应该出现的茬子。但是既然出了,也不能互相猜疑。按王士达市长的语气,任怀航至少没有给他说更多的好话。不然他不会说出“一手遮天”这样难听的词。前天看到徐硕峰副市长,神情好像不比以前那么神气。是不是他也听到了什么?按理不会。齐鸣说省里书记会已定了,对于徐硕峰,只是走的时间迟早罢了。
第63节:秘书长(63)
“那就好,关键是孩子们一定要安全。”程一路把钱递到二扣了的手里。
一切准备就绪,程一路这回也能到九寨沟好好地玩一回了。他让鲁胡生给他弄了台数码相机,还从橱子里找出了早些年穿的运动鞋,以备爬山时穿。在办公室里,滨江大道改建工程要到长假后才正式启动。优化环境的文件,任怀航批了,已经发出门了。他本来想找司机小刘谈谈,考虑长假将到,不能因此事影响了别人情绪,就决定等从九寨沟回来再谈。站在窗前,程一路看见樟树越来越密了,叶子开始绿郁,清香的气息也更浓了。
下午,程一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其他领导各自忙去了。齐鸣打来了电话,告诉程一路:省里正式定了要派调查组到南州,调查黄川。
程一路就问:“不就是几个老干部上访了吗?这就查?”
“要是真的就几个老干部上访就好了,怕还有更大的事。听说正明书记对此很重视。”
“那……调查组什么时候到南州?”
“大概节后吧,由省纪委的一个副巡视员带队。”副巡视员是副厅级,虽是虚职,但享受级别。
“唉。”程一路叹了口气。
齐鸣也没有再说什么,让程一路暂时保密,就挂了电话。
程一路反复地想想黄川,这个年轻的财政局长虽说平时为人有些高调,但也还没听说有太大的问题。如果按齐鸣的话讲,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财政局涉及的工作面广,手头的经费也多,而且还掌握着一些可以动用的财政资金。黄川直接动用的可能性不大,这些资金没有政府常务副市长和市长的同意,是不可能调得出来的。如果不是在这些资金上出了问题,那么以程一路的感觉,问题极有可能出在财政大楼上。这些年,中国出了很多的腐败案件,其中很大的一部分与建设有关。一旦掌控了建设的主动权,就会有人主动投怀送抱。
南州财政大楼坐落在南州市最繁华的沿江大道,面朝长江,楼高二十一层,喻意是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楼顶上覆盖着一个巨大的透明钢球。“南州财政大楼”六个字出自任怀航的手书,虽然说不上多么漂亮,但也虬劲有力,特别是最后一个“楼”字,一笔挥成,很有些气势。这座大楼已经成为南州市的一座标志性建筑。据说总造价达到了一亿多元。大楼落成时,程一路刚刚到市委任秘书长,也参加了大楼的落成庆典。然而,也就从大楼落成后,关于黄川的上访信就从来没有断过。市里也曾组织调查组,专门到财政局进行调查。结果是黄川在财政大楼地操作上,十分透明,完全是阳光操作。
黄川为此更加高调了。现在,很少有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没有被人检举过。虽然有些检举是别有用心的,有些检举是另有目的的,但总之都是检举。一旦沾上被检举的边,组织上就不能不问。结果也自然有好几种。最不济的是真的查出了问题,不仅结束了官场生涯,甚至有可能犯法坐牢;第二种是查也查了,有问题但问题不大,教育处理了事。从此,被检举人偃旗息鼓。第三种就是检举了,查了,没有问题。如是被检举人更加张狂,组织上已经鉴定了我没有事,谁还能说我有事?既然我没事,我就得大笑着给检举我的人看。黄川就属于就第三种。但是现在看来,黄川这种高调的做法显然取到了更坏的催进作用。每次查了以后,关于他的检举信不仅没有少,相反更多。到去年,一些老干部跑到市委、市政府来上访;这次,干脆上访到省里去了。
上次马洪涛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程一路还将信将疑,这回齐鸣说了,应该没错。
不知任怀航书记是否已经知道这事,黄川也许知道了。他在省里有很多同学、同事,关系网很广。对于这样敏感的事,程一路一般是听之,而不打听;记之,而不传播;观之,而不近观。
但是,程一路的心情,也为此有了变化。本来到九寨沟,让程一路心情变得很好,他产生了多年来少有的出去到自然中去的冲动。然而现在,他的心里仿佛吹进了一粒沙子,总是藏着硌人。
秘书长 第二部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