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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4/14 13:50:31
第10节:秘书长(10)        
  张晓玉几乎是扶着程一路坐在沙发上,一边替他脱鞋,一边嘴里咕噜着,说:“都不知道自己多大了,还跟一帮年轻人拼酒。这不醉了?”程一路笑着,把手搭在她的肩上道:“我没醉,只是有点多了。我酒量多大?你不是不知道。当年……当年,我喝一个团都……都……行。”
 
  张晓玉用手拍了一下程一路的脸,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程一路的头有些昏,靠在沙发上,房间竟然旋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是喝多了,是醉了。他有个坏毛病,酒越醉,越不能睡觉,只有睁着眼躺着。一闭上眼,天地就旋转不停。胃也就大浪汹涌。以前在部队,他是团长,喝酒全师都出名。到了地方后,当处干时,还经常醉酒。到市委来当秘书长后,酒醉得少了。每回喝酒,跟在书记后面,一般是意思意思,别人也不强求;如果他是主宾,酒更少喝,现在酒桌上,领导的喝酒标准是自己定的。其他的人的标准是领导定的。他作为市委领导,只要轻轻地沾一下嘴唇,就是很给面子了,别人不可能只喝半杯。
 
  张晓玉当然知道程一路喝酒后的这个毛病,就坐在边上用热水烫了毛巾,放到他的额头上。程一路感到舒服了些。张晓玉说:“跟政研室的人喝这么多?你真是。”程一路笑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只有跟他们喝,我才能喝多。他们都是耍笔杆子的,说一句好话不觉得,说你一句坏话,却最有影响。”
 
  “那你也没必要这么喝。你还怕他们给你什么影响。他们不求你,就不错了。”  
  程一路将毛巾拿下来,张晓玉又换了一个。张晓玉在女人当中还算是个贤慧的,她在市医院当护士。医院几次要调她到行政岗位上,都被她谢绝了。她的理由是自己还是干自己的专业踏实。张晓玉端起脸盆,去换了盆热水。回过来时,对程一路说:“这两天要是有空,我们到省里去一趟吧。”
 
  程一路知道张晓玉的意思,是要去看看她的叔叔张敏钊。张敏钊是上一届的南州市委书记,省里换届时去省里当了副省长。本来年前程一路就准备去看张敏钊的,只是太忙;而且张晓玉不同意,说都是一家子人,不要像有些人一样,在年前乱跑,搞得不伦不类,还是正月正式去拜年好。程一路觉得也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与张敏钊保持着亲戚关系。他不想因为张敏钊省长,而让别人对他有什么感觉。在官场上,他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他靠的是实力和努力。但是,对于张敏钊省长,他也不能不去。于情于理都不合。他抬头问张晓玉:“不行就明天吧?”
 
  张晓玉说:“明天不好,明天是人日,不好,后天吧?”  
  程一路道:“后天怕不行,后天上班了。要么再推迟点,反正到省城也近,哪天有空就过去,只要在十五之内都行。”  
  张晓玉也不说什么,程一路就说:“我还真的要找张省长,下半年要换届了。我想动动。”  
  “这事你跟他说。”张晓玉说着就像想起什么来了,到书房里拿出一个信封,说,“今天晚上来了一个人,我不认识,走时非得留下这个。我也不好推,你看看。”说着递过信封。程一路不看就知道信封里是什么,但是还是打开了。里面是一张贵宾卡,上面的数字是一万元整。张晓玉看着,惊道:“这些人真敢,一出手就这么多。一路,这钱不能要。”
 
  程一路说:“当然不能要。我一贯坚持不收一分钱。条把烟瓶把酒,算是礼节,送钱,就是行贿了。”他再看看信封,里面果真有一张小纸片,写着寥寥的两行字:“恭贺秘书长新年。方良华”原来是桐山县的县委书记,是个很年轻的书记,上上一届市委方老书记的大公子。
 
  “这就麻烦了,”程一路说:“要是别人好办,这个方良华,就不好办。”  
  张晓玉问:“怎么不好办?退了算了。以前又不是没退过?”  
  “县委书记送的年礼,你给退了,这怕不好说吧。他会觉得没面子,以后对我的工作也不利。这样,先放着,慢慢想办法。”        
  
第11节:秘书长(11)        
  “也好,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张晓玉起身坐在程一路的边上,用手揉着他的脖子。程一路翻了个身,正好面对着张晓玉的胸前。他伸手在张晓玉的胸前轻轻地摸了一把。张晓玉没有推,说:“酒多了,还乱动。”程一路望着她笑,说:“我在家动,又不是在外动。”张晓玉有些羞涩地说:“尽胡说,酒多了。”说着将程一路的头抱到了自己的胸前……
 
  下半夜,程一路醒了过来。嘴里干渴,又不想打扰张晓玉,就一个人悄悄地起来,到客厅里喝了一口冷茶。然后坐在沙发上,这时他的大脑已经完全清醒了。不仅仅清醒了,甚至比不喝酒时还要清醒。酒精仿佛给大脑擦洗了一遍,脑子里变得清亮空落了。他回忆起晚上喝酒的情形,想着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白酒,就有些想笑。方良华送来的信封就放在茶几上,他再拆开看了看卡,心想:这方良华也够胆大的,给他这个市委秘书长一送就是一万,那么,送其他人还不知多少?
 
  这卡,程一路知道他是不能退回去的,这会让方良华有想法。方良华有想法,就是桐山县有想法。他更不能像纪律条例上说的上交到纪委,倘若他一个人交了,其余人都不交,那他只能成为众矢之的。枪打出头鸟,你出了头,把送上嘴的食吐了,而别人正在吃,你不挨打就不正常。
 
  收下,当然也不可能。从在部队里当上排长开始,程一路就给自己立了规矩,不接受任何人送的现金和礼卡。他的当了一辈子干部的老父亲,每回见到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个。虽然烟酒一类的东西,他也收一些,但钱从来不收。外面很多人都知道程一路这个习惯。这样想,方良华给他送卡,也是对他这个习惯的一种挑战。
 
  既不能收,又不能退,这卡像一块烫人的红薯,程一路把它使劲地扔到了一边。方良华才干了三年的桐山县委书记,虽然出身官宦家庭,但是这个人身上的纨绔习气还不算多。干事也还踏实,任怀航十分欣赏,几次在大会上直接表扬,说:作为一个地方一个县的主要负责人,就要敢于创新,大胆跨越。我看桐山县这几年有起色,就是与我们用对了人有关,就是与主要负责人有关。王士达市长却一直不太看得起方良华,有时在一些私下的场合,王士达宣扬:都是些干部子弟,纨绔习气害人。说桐山搞的都是花架子。王士达这样说有理由,他自己是个典型的农民的儿子,考大学后一步步走到今天。而方良华,王士达的意思很明显:靠的是他的老爷子。这话其实还针对着任怀航,任怀航的父亲原来是省委的副书记。
 
  程一路对于方方面面对方良华的议论,采取的方式是他到政府当秘书长后就一贯使用的方式,“姑妄听之,听而不言”。作为一个秘书长,他每天都能听到各种各样的传闻和花里胡哨的消息,他只能听,不能说;他毕竟是最贴近主要领导的人,也是知道上层秘密最多的人。虽然职务上他只是最后的一名市委常委,但是因为秘书长这个角色的特殊性,他基本上都是跟在主要领导身边,不仅仅参加常委会,也参加书记办公会。言多必失,而且现在能看到的现象,真真假假,谁都判断不准。如其在判断不准的情况下说话,不如不说。静观其变,胜过以动制静。
 
  南州在江南省的地位,除了省会,其实就是排在第一。经济总量只是个一般性指标,现在衡量一个地方在省委心目中的位置,主要是看这个地方主要负责人的使用。南州前三任书记都升到省里去了,其中的两个,一个现在到外省当省长,另一个到北京当了副部长。张敏钊是四年前换届时到省里的,最近听说又要升了,要当副书记。张敏钊对王士达有些不太感冒,外界传闻张走时没有向省委推荐王士达。程一路有一次想问问张敏钊,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王士达对程一路也好像有一些想法。只是程一路处处尽量注意,他就是再有想法,也是无处下手,只能是想法罢了。
 
  程一路仍然口渴,就起身倒了杯水,一口气咕了几大口,身上暖和了。回到床上,他是睡不着的,不如继续坐在沙发上。张晓玉睡觉很沉,而且是个一上床就能睡着的女人。她没有什么心计,当初媒人给他们俩介绍时就说张晓玉是个直心肠子的人,这一点程一路还喜欢。虽然有时候也难免有些孩子气,但比那些一天到晚俗不可耐的女人强,而且,张晓玉有一点最好,就是她一直支持程一路对上门送礼人的处理。她的观点很明朗:只要有过日子的钱就够了,钱多必失,收了小钱就会贪大钱,为钱出事,里外都不值得。她虽然是秘书长的夫人,却坚持在医院里当着护士。以前儿子在家的时候,她的主要工作就是照顾程一路父子;去年,儿子到澳洲留学了,她每天都要给儿子打电话。程一路为此笑话她说:你人在南州,魂在澳洲。
       
  
第12节:秘书长(12)        
  对于身处官场的是是非非,程一路一般是不同张晓玉说的。外界都说程一路很快地从市政府秘书长转到市委常委、秘书长,是与张敏钊有关的,是张敏钊从上施加了压力。对这一点,程一路自己也不太清楚。按理说,他从部队下来时已是正处。后来干市政府副秘书长,论级别还只是副处。当然,部队的级别到地方上使用时不可能同等使用的。在正处级的政府秘书长任上,他只干了两年。也许对于外界来说,是快了些,然而就个人能力,他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即使现在提拔并不都是按能力的,但有能力毕竟比没有能力过得硬。有能力,坐在位子上,心里才踏实。
 
  程一路从市委到政府再到市委,摸爬滚打了十年,就是眼再钝,也看出了一些道道。官场就是一盘棋,但大部分人都只是棋子,真正在下棋的在动子的只有最上层的那么几个人。这些人又因为下棋的需要,分成了不同的阵营。不能说是小团体,但就像一根瓜藤,最上面的是根,后面牵着的就是一大堆叶子和花。任怀航是一个下棋者,王士达是个下棋者,甚至方浩然也是个下棋者。他们各自攥着手中的棋子,风云际会,看不见硝烟却处处能闻到火药味。
 
  任怀航手中的棋子都是些王士达所说的“纨绔子弟”,包括副书记常振兴,常务副市长徐硕峰,宣传部长汪卫,财政局长黄川,还有下面县的方良华和钱昊。跟王士达近乎的都是些从当地提拔起来的干部,像副书记王浩,组织部长徐成,下面的刘卓照和冯军等。方浩然虽然退到了政协,可是老的根基在,他和迟雨田惺惺相惜,后面也有一班子老干部撑腰,不在明处,却实力不一般。这些人拐杖一动,见风是雨,连任怀航也得敬他三分。
 
  程一路从来不把自己划到哪个阵营里,但是,从外界看,他却一直属于某一个阵营。在政府当秘书长时,他好像是王士达的人,连张敏钊也有些意外;到市委后,他又成了任怀航的人,鞍前马后,形影相随。不把自己固定成某个人的棋子,这是程一路自以为高明的地方。把自己做得像某个人的棋子,这是程一路自以为有心计的地方。他是秘书长,他不能过于旗帜鲜明,他更多的时候是要去协调,去和稀泥,是要在南州这盘大棋上,不失时机地平衡利弊。当年程一路在部队时,是全师最年轻的团长。他太旗帜鲜明了,跟定了师长。可是谁都没想到,师长出了事,他也就只好解甲归田了。这给他教训很深,也很疼。有时候,人必须具备几付面孔,这是为了工作,而不仅仅是为了心灵。
 
  窗子外有些白亮了。  
  程一路却感到头有些昏沉。他回到床上,张晓玉依然睡得香甜。他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慢慢地睡下了。  
  刘卓照是快到中午时来的,张晓玉喊醒了程一路。程一路问:“什么时候了?”张晓玉说:“快十点半了。”程一路赶紧拿过手机,看看上面有四个未接电话,其中两个是刘卓照的,还有一个是陌生号码,另一个是市委办的。他就回了刘卓照电话。刘卓照说:“我知道秘书长在家,正在楼底下呢。就上来。”
 
  程一路草草地收拾了头脸,刘卓照就进来了。张晓玉给泡了茶,就进房间了。刘卓照说:“年前就想过来给秘书长拜年,可您忙,一直到现在,您看……”程一路说:“我们还客气?刘书记一直很支持我的工作,我得感谢你啊。”刘卓照笑笑,说:“秘书长批评我了。这不?听说林秘书长他们前几天过来了?”
 
  “是啊,初四,每年一次嘛。过年在市里还在县里啊?你们好,两头跑,自在。”  
  “自在什么啊?秘书长不是不知道,底下苦。说到这,我还真要向秘书长汇报个事。”刘卓照拿眼看了程一路一下,说:“马上要换届了,还请秘书长多关照。老战友在县里可是也呆了十几年了,再不动老了。想动也动不了。”
 
  “啊,是啊,十几年了。我都回来十年了。你是书记,我说不上话。这事只有怀航同志和士达同志知道。”  
  “我当然清楚。秘书长在任书记身边,替我多说说,比什么都好。”刘卓照望着程一路。程一路却撇开了话题,问:“嫂子呢?”他们俩部队时是一个营,那时刘卓照已经结婚了。所以程一路现在还跟着当时,叫刘卓照的夫人嫂子。
       
  
第13节:秘书长(13)        
  刘卓照说:“在市里,陪她父母。”又问:“中午没安排吧?我们出去。叫上夫人。”  
  程一路说:“你看,你看我这头,到现在还是昏的。昨晚喝多了,现在就想喝点稀饭。喝酒害人啦。中午就算了吧,不行就在我这,叫晓玉简单地做点。”  
  刘卓照说:“这多麻烦。”接着又说,“也好,好多年没吃过晓玉做的菜了。”  
  程一路就喊张晓玉,让她准备中饭。张晓玉答应了,却出了门。刘卓照递过一支烟,问:“今年换届,听说你要到政府?这也好,反正你都很熟悉。”  
  程一路故作惊诧地望着刘卓照,说:“没有的事,我自己也没有这个想法。政府人都是齐的。”  
  刘卓照说:“马上徐硕峰市长要走了。听说到西江市任副书记。他的位子,你最合适。”  
  “不太清楚,哈哈,你比我们还清楚!”程一路说着起身给刘卓照续茶。刘卓照又问孩子在澳洲的情况。两个人聊着,就不再提官场上的事。又说到部队,两个人话题多了,也轻松了,刘卓照说前几天他跟几个老战友通电话,他们说老首长身体还不错,只是脾气还是那么倔。
 
  程一路叹口气。刘卓照说的老首长,是程一路当团政委时的军长,是个抗日牌的,心情耿直,见不得沙子,喜欢下连队,不知怎么就看上了程一路。后来在临离休时提程一路做了团长。师长是他的老部下,因此对程一路也偏爱。想到老首长,程一路的心里有些酸涩,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刘卓照当然看出来了,就打了话题。
 
  张晓玉回来了,她从外面要了些菜,就放到桌上,自己又下厨做了几个。程一路就请刘卓照入席,开了一瓶五粮液,说:“我不能喝了,让晓玉陪你喝一点。”张晓玉说:“我哪能喝?刘书记自已喝点,也不能多。像一路,昨晚上醉得不成人样。”刘卓照说:“也好,我自己喝三杯。”
 
  吃完饭,刘卓照说还有事,就先告辞。临出门时,程一路说:“老刘,你这是干什么呢?我们战友,老熟人了,不好!”  
  刘卓照笑着说:“我又不是拿什么来贿赂秘书长,只是这大过年的,我总不能空手来吧?晓玉,你说是吧?”  
  张晓玉边笑边说:“其实这就见外了。下次可记着让嫂子过来走走。”  
  刘卓照走后,张晓玉把刘卓照带来的烟和酒放到了书房里,一条中华烟,一瓶茅台酒。她正要收拾,却看见烟的旁边还有一个信封,心里知道了几分。现在怎么都兴这个了?连刘卓照也来掺和。程一路见了也有点生气,立即打通了刘卓照的手机,说:“老战友,你这不是害我?”刘卓照不说话只是嘿嘿地笑。程一路说:“你等着。”
 
  晚上,程一路就喊张晓玉一道,硬是跑到刘卓照的家里,刘卓照自然有点吃惊。程一路将信封原封不动地带来了,说:“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我们是老战友,就是不是战友,也不能这样。老刘,你是知道我的。从部队到地方,你应该清楚。”
 
  这话说得刘卓照有点下不了面子,张晓玉赶紧打茬,程一路也就不说了。女人们开始谈论孩子,两个男人就坐着喝茶。电视里正在放超女比赛,程一路最烦这个,就找了话题问湖东今年的经济运行情况,刘卓照简单地说了。然后,刘卓照说:“正好,我还正要问呢?市委对今年经济工作会议的表彰定了吧?”
 
  程一路没有回答,他想刘卓照一定是稳打稳算湖东要得第一的,可是结果?要按任书记的考核方法,湖东只能是倒数第一了。他没有说出常委会上的变故,倒是刘卓照先说了:“秘书长也不必忌讳,我已经知道了。任书记对湖东有想法。不过,说实在话,有想法归有想法,不能这么变着法子整人。”
 
  “话不能这么说,老刘,考核指标也是在不断地完善不断地修正,如何找到一种更加合理更能反映经济发展实绩的考核方法,还需要不断地去探索去实践。今年的考核方法变了,对湖东也不一定就是坏事。这样更可以激励后进,共同发展。”程一路继续说:“说老实话,我要是书记,我还不愿意争这个第一。第一听起来是荣誉,其实更是压力。”
       
  
第14节:秘书长(14)        
  刘卓照也笑了,说:“我也不愿争这个第一,没什么意思。何况第一也不能真正地说明什么。不过我觉得怀航书记是有目的有针对性的,当然不是对我。这样一变,对士达市长不好,要变其实从下半年考核再变也不迟。”
 
  程一路没有再说,这样的话题讨论太深入了,就不好了,言多必失,不能再往下的。他就喊张晓玉回去。刘卓照夫妇又挽留了一会。他们出门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4  
  党政机关效能建设是年前就已经开展的一项活动,程一路是效能办的主任。通过一个多月的集中整治,党政机关作风有了一些改变。但是,年后,大概是过年的影响,机关作风出现了反弹。程一路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任怀航书记却看到了。任书记把程一路喊过去,说:“我上班时注意看了一下各个单位,稀稀拉拉的,不像个机关。市委大院尚且如此,在外面上班的单位就更不好说。一路同志,你带着效能办,最近再突击抓一下。一定要有力度,要有典型;发现问题,不论是哪个单位,不论是什么人员,一定要严肃追究。尤其是对市委、市政府大院,更要明查加暗访,一定要出成效。”
 
  程一路赶紧召集效能办几个主任,商量在近期重点开展一次集中整治。任怀航书记强调要有典型,这也是效能建设能否达到目的的关键所在。但是如何出典型,这就很难办。在一个这么大的南州市,要是找好的典型,十分容易,一夜之间会冒出一大批;但是要找出一个效能建设反方面的典型,就不那么容易了。效能办的李主任建议这次整治先不向下面打招呼,组织人员先行暗访,查出问题再进行曝光。这样也许能找到任书记所说的典型。程一路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办法,就由李主任带队从明天起就开始暗访活动。
 
  暗访活动比当年搞地下活动时还要神秘,李主任特地从底下县里抽了三个人上来。每个人配了一台针孔摄像机。这家伙体积小,藏在身上方便。这三个人每天装着没事,在市委和市政府大院以及市直的一些单位闲逛。到中午吃饭时,又到市区的几家大的酒店跑。看见长得像个机关干部模样的,就偷偷地摄下来。程一路为此专门交待:先摄像,再研究。不要向外透露一点风声,谁说了谁负责。
 
  在市委办,程一路侧面地在办公室会上对效能建设作了强调,尤其是上下班制度和中午的禁酒令执行上,他强调得更为充分。大家就知道市里要搞突击行动了,每天上下班齐刷刷地守着时间,也看不到女同志上班溜出来买菜了,更不用说打毛衣了。
 
  半个月下来,李主任汇报说:掌握了大量的一手情况。程一路就先看了三个人拍的片子,五花八门的,有上班时间桌上空着没人的,有在一起打牌的,有在电脑上打游戏的,还有中午喝酒兴高采烈的。甚至还拍到了一些干部穿着制服,在上班时间到娱乐场所的。程一路看了也有些气愤,“太不像话了,一定要严肃处理。”
 
  效能办为此专门对三个人拍摄的资料进行了整理分析,最后拟出了一份名单。  
  市委大院一个没有,市政府大院却榜上有名,共有四个。其中还有一个政府办的工作人员上班玩游戏。这个人程一路也认识,是政府办后勤处的副处长,五十多岁了,看得出来对游戏入迷了。李主任说既然任书记要典型,这就是最好的典型,不行就全部交上去。程一路觉得不太妥当,说再看看,再研究一下。典型也不在多,关键要有典型性。
 
  上午,程一路看完了文件,并一一作了批示,该转领导阅的转领导阅,该转其他单位阅办的转其他单位阅办。每天都有一些内容不同的举报信,一概转信访办。这年头,上访成了一种时尚。有些人动不动就上访,时不时就写举报信。他总要让你知道他一直在举报。其实很多人的很多问题,想真正的解决起来难度很大,也很复杂。程一路在信访接待日就接待过仁义县的一个老上访江跃进,为计划生育的事,整整上访了二十年。先在村上访,后来到乡,再到县。县里解决他不满意,就到市了。二十年里,市里为此至少开过二十个以上的协调会。县里就更不必说了。每次开会后,都要象征性地给他一点补偿。可是,他拿到补偿后,就以此做路费,继续到省城、到北京上访。
2008/4/14 13:51:34

第15节:秘书长(15)        
  过年前,江跃进又来过一次。程一路打电话让冯军来人把他领回去了。刚过年,上访信又来了。说来说去也就是二十五年前计生人员给他老婆作手术时,将输卵管不小心切断了。事情也真凑巧,他们的孩子到十岁时却没了。老婆想生,却生不出来。就为这事,他成了老上访。谁也没法将那断了且已无法接起来的管子接起来,而这恰恰是他唯一的要求。程一路在政府时就接待过,到市委后又接待过。只要江跃进一进市委大门,马上就会有人告知主要领导。同时,信访办的人员会主动拦住他。
 
  听说江跃进昨天又来过,陈阳告诉程一路:江跃进昨天在市委大门口站了足足有三个小时。程一路听了也有点同情。但是,他也不知道到底怎样才能真正的解决问题。这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能解决还是解决的好。可是,对于他的唯一要求,谁都无法满足。程一路看着江跃进的信,脑子里浮现出这个瘦高个男人的形象。他的话程一路不记得了,但是他的眼神程一路记得,充满绝望却又坚韧无比。
 
  马洪涛叩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文稿,说:“秘书长,这是经济工作会议的主报告,您看看。这次的主题就是任书记所讲的四个意识。”  
  程一路说放下吧,又问马洪涛上次所说的给任书记写的关于基层组织建设的调研报告写好了没有,马洪涛红着脸,说:“没有,最近就为这个报告,把人整个写呆了。唉,他们几个年轻人都怨,何况我这半老头子?这个报告少说也写了十几万字,整整一部长篇小说了。”
 
  “不说了吧,我尽快看,然后再给王市长任书记看。”程一路望着马洪涛,马洪涛好像还有什么事,就问:“还有事?”  
  马洪涛嗫嚅了一下,说:“是有点事。我听说王市长对效能办的暗访很有想法。说是找政府大院的茬。”  
  程一路还真没有想到这层,就停了一下,说:“听谁说的?”  
  “于仲和。”于仲和是市政府的副秘书长。  
  “我知道了,”程一路说着低下头看方案,马洪涛也就带上门出去了。程一路马上打电话给效能办李主任,问怎么回事?李主任说我不太清楚,反正没人跟我说。程一路说:“不管清楚不清楚,还没有研究的事,还没有定性的事,就不要向外扩散,这样很被动。”李主任连连说:“我再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程一路有点生气,说:“还查什么?不要查了。”说着挂了电话。
 
  南州这个地方,官场上最大的特点是到处都是秘密,其实什么也不保密。不说刚才这暗访的事,就是市委关于人事方面的绝密情况,也是书记会刚结束,外面就知道了。民间流传着种种种关于人事的版本,其实都是有源可查的。甚至一些常委们还不知道的事,外面先知道了。常委会上,就有人开玩笑说:“早就透明了,还研究什么?”于仲和是政府的副秘书长,分管内勤。他不可能直接对效能建设提想法,一定是有人先表明了态度,只不过是借他的嘴说出而已。
 
  下午,程一路专门到效能办,又仔细地看了一遍录像。然后告诉李主任,把有关政府大院的一段全部删除。但是,效能建设一定要有典型,就在其他的地方找。最后确定了一个工商局的副局长,上班时在电脑上打游戏。程一路说就这个,请效能办拟定一个初步处理意见,报市委研究。
 
  程一路回到自己在市委三楼的办公室,站在窗前,一大排樟树在冬天的天光中,绿得可爱。樟树是南州的市树,这种树其实全国各地都有,只是南州格外多些。任怀航书记刚到南州时,就被到处都是的樟树吸引住了。樟树四季长绿,而且绿得重,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所以去年评选市树时,任怀航坚持要评樟树,并总结了樟树的三个精神:长绿不衰的生命精神,不怕寒冷的坚韧精神,清香自守的奉献精神。这后一个精神,程一路一直觉得有些附会。但是任怀航书记解释得好:樟树香淡,谦虚,不招摇,不索取,就是一种廉洁奉献的精神。书记说了,谁都说好。因此就定了。但樟树并不因为被定成市树,就更加地绿些。它还是一如既往地绿着,一如既往地清香着。
       
  
第16节:秘书长(16)        
  程一路很喜欢这种清香。稍稍闲时,他就会站到窗前,看看樟树,闻闻清香,人的精神就好了一些,心思也清亮了一些。  
  这时候,门响了。程一路说:“请进。”门开了。程一路一眼就看见江跃进的瘦高的个子和突出的眼睛。怎么让他进来了?程一路刚刚才清亮些的大脑有点懵了。但是,既然进来了,他就只好说请坐。
 
  江跃进并没有坐,这一点程一路早就知道。他不管到哪个领导办公室,都是站着的。江跃进说:“我认识你,是市委秘书长,电视上看到过。我的事你也知道,我就想再要个孩子。你们不能糊弄我,给钱有什么用。我要孩子!”
 
  程一路坐下笑着说:“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也一直跟你说:现在的医学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的要求没法达到,其余的都好说,不要再找了。好不好?”  
  “不可能,我要求到北京的大医院去。”江跃进向前倾了倾身子。  
  程一路的椅子向后倒了一点,他正要开口,陈阳和王传珠进来了。王传珠对江跃进说:“怎么跑这儿来了?快出去!”陈阳也开始用手拉江跃进,并且红着脸望着程一路,似乎觉得做了天大的错事。
 
  江跃进嘴里说着我是正常上访,你们不能这样,身子却被推出了门。门马上被关起来了。程一路听见江跃进还在走廊上大声地喊着,摇了摇头。不一会儿,王传珠进来说:“是我们失误,没有看见江跃进进来。打扰秘书长了。”
 
  程一路没有抬头,哼哼地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到我这儿还没事,要是跑到怀航书记那儿可就不好。通知一下信访值班室,不要随便让人进入市委领导办公楼。”  
  王传珠应着声退出去了。同为秘书长,一正一副,但是差别却很大。秘书长是市委领导,副秘书长却只是歪把子的正处。虽然每个副秘书长各领着一摊子事,但都还是市委秘书处的副职。王传珠其实是个老资格的副秘书长了,程一路到市政府时,他就是。这人小心谨慎,生怕树叶打破了头。所以分管后勤合适,倒也井井有条,不需要程一路操心什么的。
 
  陈阳推门进来,告诉秘书长晚上任书记有一个宴会,秘书长要去参加。地点就在湖海山庄。  
  湖海山庄是南州最高级的一处宾馆,从外面看,只是一座普通的山庄。从正面的大门入口只能看到一幢三层楼的小楼,其他的都看不见。但是,如果你转过这幢三层小楼,里面的风景,确实能谈得上是如诗如画。里面是一座大的人工湖,沿湖散落着一百零八幢不同风格的独立的小别墅。每一幢都以鹅卵石小径相连,却又各有通道。别墅后面都是一碧湖水,岸上植以水柳,婆娑婀娜,清风徐来,水波轻漾。这座山庄一般不对外,主要用于市委市政府接待。一些市直部门,如果来了重要客人,也必得由市里领导打招呼才能进来。任怀航和王士达,还有挂职的徐真,都住在这里。有时,市领导因特殊情况,也在这里小住。
 
  程一路的车子刚进门,山庄的总经理阎丽丽就迎上来了。阎丽丽是南州的女强人,不仅在这里开了湖海山庄,还在市区开了一座五星级的金大地酒店。阎丽丽迎着程一路说:“秘书长,一切都安排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程一路边走边说:“不看了,今晚任书记请的是北京的大公司老总,要搞出点品味,不要让人看着掉价。”阎丽丽笑着,她的笑轻而有穿透力。  
  到了八号小楼,蒋和川已经在门前等着了。见了程一路,蒋和川客气地做了个请的姿势,说任书记已经到了。程一路说“我知道了”,说着就往里。屋里除了任怀航,还有徐硕峰、黄川,另外两个满脸红光的人,程一路不认识。任怀航介绍说:“这是我们市委的秘书长程一路同志,这是香港大中集团的黄成中主席,这位是胡平总经理。”程一路说:“欢迎,欢迎。”黄成中操着港式普通话,朝程一路拱拱手,“幸会,幸会!”
 
  程一路问:“人到齐了吧?”任怀航点点头。程一路就对站在门边的蒋和川说:“开始吧。”        
  
第17节:秘书长(17)        
  香港大中集团主要从事房地产投资,席间任怀航简单地介绍了南州经济发展的情况,欢迎大中集团来南州投资。蒋和川说黄主席已经看中了南日二期工程的地皮,准备投资三个亿,与南日一道打造南州化工城。任怀航很高兴,站起来端着干红,对着黄成中说:“我代表南州市委市政府并代表我个人欢迎黄先生来南州投资。南州是一块热土,这块热土等待着更多像黄先生一样的有识之士前来开发。我们现在的问题是观念不新,改革的步伐不快。其次是投资不到位。对于黄先生来投资,我们将尽一切努力,为合作创造条件。”这时,任怀航望一眼程一路,继续道:“一路同志,我看南州要以香港大中集团和南日的合作为契机,研究制定一个比原来更合理更高效的优惠政策。只要不违犯国家法律法规,我看都可以。尽快拿出来,报市委批准。”
 
  程一路点点头,黄成中也站了起来,他的港普说起来委实难听,“谢谢任书记啦,南州是个好地方,蒋总也是个有胆量的生意人,我愿意同南日合作,就是看中了南日的未来。我们想联手打造长江中下游最大的化工城,三期工程全部完工,总投资十亿元。将来,大中集团的大陆总部就设在南州,这还要请任书记多多关心、多多支持啦。我敬你!“说着喝干了杯中的干红。任怀航也干了,其他人也跟着干了。
 
  蒋和川一直站着,这时,也端了酒杯,先敬了任怀航,然后敬了黄成中,再依次敬了徐硕峰、程一路和黄川。蒋和川边敬边说:“感谢市委对南日与大中集团合作的关心和支持。我就不多说了,只有努力地干好合作,才能对得起任书记和在座的各位领导。不过,我也还有一个问题要请示。俗话说求佛当面求。这次合作,不仅仅有现代物流仓储,还有一批配套设施。其他的都好办,就是涉及一些住宅楼建设。这个有关部门不好审批,说我们在搞房地产开发。”
 
  “这个好办,”任怀航插话道:“这不是问题!只是方法。硕峰同志,我看这个项目就由你和一路同志来负责,具体问题你多协调些,住宅楼建设一定要定性准确,不要动辄就往敏感问题上拉。这不好!市委对外商投资的政策是一贯的,就是坚决支持。谁阻挠就处分谁,哪个部门挡道就处分哪个部门。决不姑息,决不迁就!”
 
  “我知道,按照任书记的意见办。”徐硕峰先表了态,程一路也就不说了。  
  黄成中邀请任怀航书记和在座的各位到香港大中集团总部考察,大家又随便说了说香港。这里面的人大都去过香港,所以对香港也都有一些了解。话题自然就开始放缓。蒋和川见缝插针地给大家敬酒。宴会结束时,也是快九点了。
 
  阎丽丽过来说舞会已经安排好了,任怀航也没有推辞,大家就到了舞厅。郭雷也来了,一个劲地解释。程一路说别解释了,安排好就行。蒋和川有些神秘地对程一路耳语:“晚上有新鲜的。”程一路知道这话的意思,却装着不知道,问:“什么新鲜的?”蒋和川笑着,说:“秘书长还能不知道?笑话我。”
 
  黄成中回房了一会,带了一位年轻的女人进了舞厅。蒋和川介绍说:“这是黄主席的夫人!”徐硕峰笑着招呼道:“没想到黄主席金屋藏娇,夫人如此高贵典雅,真是郎才女貌!”黄成中不知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不答话,一笑而过。黄川就贴着徐硕峰的耳朵,悄悄说:“港商哪个不在大陆另有一房?和平共处,一港一陆。徐市长要是港商,不也一样。”徐硕峰笑着骂道:“尽胡说,再有一房,也只有你黄局长能胜任了,我老了。”说罢两个人都笑。黄成中也不明白他们笑什么,就回头与二房说话了。
 
  程一路看着黄成中的二房,发现徐硕峰说的不假,确实是高贵典雅。其实也不奇怪,现在的港商台商,许多到大陆后,都是另外置房娶妻,有的还生子。这些女人不仅仅年轻,更多的是学历都高,气质都好,大学生占了很大比例。她们图的是港商台商口袋里的钱,港商台商们图的是在大陆有个暖脚的,既解决生理上的问题,又解决生活上的问题。甚至还能生下一儿半女,花几个钱也就没什么大不了了。两相情愿,两情相悦。虽然不合法,但合情合理。大陆这边也是睁一眼闭一眼,反正这样更能留住人。在****的正宗夫人们,更是怨在心里却不言说,有个长期的二房,总比在街上随便找鸡强。何况这些二房也只在大陆活动。倘若她们来到大陆,到底还有一个姐妹。
       
  
第18节:秘书长(18)        
  黄成中起身跟一个小女孩跳舞了。程一路坐着瞥了一眼他的二房。那女人的眼睛也正望着他。他的心里一惊,猛然在脑子里浮出一个人影来。他赶紧收回眼光,看着黄成中不伦不类地跳着,两只手离那女孩子远远的,大概是因为二房在的缘故,显得别扭和夸张。
 
  程一路的心里突然有些酸涩,他想走。可是任怀航还在有劲地跳着。他也就只好呆坐着。这样的时候不是一次了,他必须等到任怀航结束。秘书长,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书记的贴身总管。
 
  5  
  天气逐渐变暖和些了。南州城里人行道两旁的树木,从冬天的沉寂中开始苏醒,都发出了嫩黄的芽儿。除了樟树,其他的像夹竹桃,也抽出了细细小小的芽头,鲜活得可爱。  

  程一路刚刚和张晓玉从省城回来,张敏钊省长因为临时有事,所以没有能见着。但是,他们去的目的基本上达到了。张晓玉是去看叔叔婶婶,虽然没看见叔叔,但是婶婶的热情令她感动。程一路的目的自然主要是看张敏钊。他们从下午到省城,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张敏钊电话说不回家了。程一路只好叹了口气。好在张省长专门请程一路接了电话,在电话里省长说:你的事情我知道,我会说的,好好干。你不错。放心!
 
  张晓玉和婶婶交流了很长时间,她们除了都是女人这个共同点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孩子都在澳洲读书。不过张省长的女儿现在在读博,程一路的儿子程小路在读大学。她们谈到澳洲的风景,张晓玉虽没去过,但自从儿子去后,她一直留意关于澳洲的事情,所以谈起来也有些入门。婶婶到澳洲去过好几次了,她说将来老了,一定去澳洲定居,那里不仅风景好,气候好,更重要的是人都文明。张晓玉说:到时我去陪婶婶。婶婶笑着说:我自然欢迎。让他们两个大老爷们留在这儿看家。
 
  程一路望着她们笑,也不说话。他知道张省长说话的意思。自己这些年在官场摸爬滚打,也算是能听懂官话的人。有时自己也说。官场上说话,不可能像写说明文,都是含蓄得不得了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官话之妙,妙就妙在言简意赅。你倘若只看字面,“绝对原则,绝对平常”之类的话,非常普通。但是,会听的人就知道,原则下面有隐示,平常之中有秘密。你不能只听不想。官场的话是给人想的,而不单纯是听的。比如张省长的话,细一想,内涵十分丰富,却看似平常。这里面的意思,却是包含了很多很多。
 
  车子到了南州市内,刚刚开始上早班的人流,仿佛春水,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涌动。程一路再一次想起了张敏钊省长的话,会心地笑了一下。张晓玉说我就到医院了,上午我当班。程一路让司机先送张晓玉,然后再到市委大院。
 
  办公室里的文件又增加了一摞。好在很多文件,只是一次走台子,程一路只需要在上面签上名字即可。陈阳已经先替他把文件进行了初步的分类。重要的文件放一摞,一般性的文件放一摞,来信来访又放一摞。他先看了重要的文件,按照领导分工,一一地批上“请某某领导阅”。然后他粗略地看了一下一般性的文件,最后再看来信。
 
  来信很多,每天都有四五封。程一路一直搞不清楚,这些人为什么热衷于来信。中国的来信来访制度这些人也许不太懂,一级批转一级,最后除了非办不可的外,大都是打入冷宫。不是不办,而是领导精力都有限,谁能一天到晚为这些来信奔波?现在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只要不是越级上访或集体上访,来信也都是见怪不怪,见多不看了。
 
  程一路有时一看信封,就知道写信的人。其实,来信的人也老是那么几个,像江跃进。他一一地翻过这些信,却看见一个用仁义县委办公室信封写的来信。一般情况下,这些来信都是不署地址的,更不用说直接署上仁义县委办公室,搞得像公文似的。他拆开信,里面的信纸依然是仁义县委办公室的信笺。这是一封揭发冯军的信,写信人在信中列举了冯军六条罪状,包括:非法转让矿山开采权,并从中收受贿赂;在县委搞一言堂;作风腐败;打击干部等。这些罪状,后面的几条是上访信的共同点,大部分上访信上都有。可是第一条,却是个可轻可重的罪名。

2008/4/14 13:56:20
第19节:秘书长(19)        
  上访信上没有署真实姓名,只写了仁义县委一干部。  
  程一路放下信,他的第一个想法是给冯军打电话,但这个想法立即被他掐断了。这违背组织纪律,更违犯信访条例。他知道这样的信,不仅仅他看到了,任怀航书记、王士达市长,还有其他的各位领导都会看到。冯军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地方干得还算顺畅,从局长一直干到县委书记。外面传言他是王士达的人。程一路知道冯军和王士达是老乡,而且外人还不知道的是冯军和王士达还沾着一点亲戚。冯军是个嘴巴很紧的人,这事还是早些年转业时他们一起谈话时说到过,以后再没听他说过。冯军所在的仁义县,是南州市唯一的一个全山区县。那里经济发展的唯一依托是矿山。这几年能源紧张,矿山成了香饽饽。不仅仅本地的业主参与开发,外地的一些大老板,也携资前来,争夺矿山的开采权。原来并不吃香的仁义县,现在成了南州经济增幅最快的地方。冯军也从原来灰不溜秋的穷书记,变成了腰杆铁硬的矿书记。
 
  上访信的焦点其实就在矿山上。信中称冯军这两年收受的矿主贿赂有上百万之多。如果属实,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但程一路并不太相信。一是因为上访信大都有夸大事实的成分,二是冯军这个人和他在部队里一同呆过多年,也不是一个贪心很大的人,而且,他的性格虽然粗了点,可原则性还是有的。且等等吧,程一路把信锁进抽屉里,决定暂时不去管这件事,等任怀航书记和王士达市长他们看了,看看他们是什么态度,再决定下一步。
 
  陈阳过来报告说任书记请他过去。程一路说知道了,身子却没有动。他揣想了一下任怀航现在找他去的用意。不会是这上访信的,没这么快。他迅速认定可能是要问效能建设的典型问题。想着他就起身,到任书记的办公室。任怀航正站在窗前,桌上放着刚刚批阅过的文件。见程一路进来,任怀航转过身,说:“多快啊,春天到了。”
 
  程一路说:“是啊,到了,又是一年芳草绿啊。”  
  任怀航回到位子上坐下,用手摸了摸头顶,然后问程一路效能建设的典型摸得怎么样了。程一路想果真是这事,就说已经有了几个典型,其中最有典型意义的是工商局的一个副局长,上班时间打电脑游戏。任怀航又问效能办决定怎么处理,程一路说拟了个初步意见,想党内警告,行政记过。任怀航说这太轻了,不痛不痒的,要从重处理,建议行政撤职。程一路心里也一惊,这个处分有点重了。他望着任怀航,好一会才说:“工商是条条,我们想行政撤职,可能有点困难。”
 
  “困难什么?条条也要服从地方党委。一定要从严处理,不行先与省工商局联系,以市委的名义,现在条条部门的工作作风太差,效能建设就要从这些特权部门开刀。”任怀航有些动气了,“除了这个,还要继续加大力度。两边的大院和特权部门是重点。同时要请新闻媒体介入。两边大院最近暗访结果怎么样?”
 
  程一路没有料到任怀航会问这个,他一时有点为难。说吧,后果不知怎样。不说吧,暗访的结果任书记说不定早已知道。他嗫嚅了一会,才说:“政府大院有个别同志有些违规。”
 
  “什么违规?我看是为人民服务的态度问题。不论是谁,都要严肃处理。效能办先拿出具体意见,明天开常委会讨论。”任怀航又用手摸了一下头顶。  
  程一路回到办公室,心里有点乱。想了好久,才让陈阳通知李主任过来,同时通知马洪涛也过来。两个人很快到了。他传达了任书记的指示。李主任说:“这就有些……”“有些难办是不是?”程一路问,接着说:“不能有畏难情绪。效能建设事关重大,我看这样,先请马主任和省工商局通气,李主任下午向政府的张秘书长汇报。然后再拿出一个意见。既要原则,也要考虑实际情况。”
 
  下午刚上班,市政府秘书长张宜学就打电话过来,说有事情向秘书长汇报。程一路心里自然知道张宜学来的意思,但他嘴上没说,只说你过来吧,我在办公室。张宜学过来屁股还没坐稳,就说开了。说的就是李主任通报的效能建设的事。程一路听着,也不说话。等张宜学说完了,才问:“这事向士达市长汇报了吗?”张宜学说:“汇报了,士达市长很有些生气,说效能办是在找政府的茬。当然,他也说,如果事实确凿,该处分的一定要处分。”程一路说:“怀航书记的意思你是明确的,处分是肯定的。不过,那个同志是个老同志,我看你们那边先拿个意见再说,好不好?”
       
  
第20节:秘书长(20)        
  张宜学还有些犹豫,程一路拍拍他的肩膀,说:“就这样了,抓点紧,明天常委会要讨论。”  
  张宜学刚走,省发改委的齐鸣主任打来了电话,告诉程一路省里已经初步定了徐硕峰到西江市任副书记了。程一路说感谢老领导。齐鸣又问程一路最近到张省长那儿去过没有,程一路说刚去过。齐鸣说:下次到省城的时候,我陪你一道去见张省长。
 
  程一路知道齐鸣这话的意思,齐鸣上一届作为副省长人选,参加了一次选举。票数差了不少,一是因为年龄太轻,二是没有太过硬的后台。现在的选举,在找候选人上是很有讲究的。除了组织上已经基本认定的外,作为差额的人选,既要有特色,有理由,有作为候选人的基本条件,还要具备两个特点:一是虽然优秀但还是不够成熟;二是虽然有能力可以胜任,但也还需要继续锻炼。齐鸣上一届应该说具备了这两个特点,所以理所当然地作为了候选人,又理所当然地没有选上。
 
  这一届省里的选举,齐鸣按道理应该差不多了。可是官场无道理,谁也说不清。齐鸣的心里自然着急。张敏钊眼看着就要当副书记了,应该是个能说上话的角。齐鸣这时候提出要拜见他,用意明显。
 
  程一路想,既然齐鸣知道徐硕峰要走了,任怀航就更知道。厅级干部的调动原则上是要征求主要领导的意见的。任怀航的心里也许已经有了一个常务副市长的人选,只是他不说。程一路希望这个人选是他,而且,他反反复复地算了算,也应该是他了。不过,官场上的事,不到最后,谁都不能肯定。就像上次建委副主任的人选,就一直拖着。事实上,已经不是拖着了,拖久了就是没戏了。
 
  今年是换届年,按照这次换届的要求,对年龄和其他方面都有严格的杠子,程一路按理说正当年。他的实际年龄是四十五岁,而他的档案年龄其实才四十四岁。这年头,实际年龄与档案年龄不符,已经是见怪不怪。好在程一路在一般场合下,都是介绍自己四十五的。但是,介绍归介绍,组织上以档案为准。档案就是唯一的合法的证明。冯军就比程一路大,但是档案年龄也一样大,四十四。冯军的妹妹其实和程一路同龄,有一次私下里程一路笑话冯军:做了家中的小老窝子了。
 
  笑话归笑话,想到冯军,程一路又想起上访信。冯军今年也很想有所作为的,市委一换届,一些现任的市委常委要动,一动位子就空出来了。对于冯军,这也许是最后一次机会。再等五年,只有到人大、政协了。但是,进常委比程一路要当常务副市长还难。现在的竞争明摆着,除了黄川,还有冯军,方良华,甚至刘卓照。每个人都有竞争实力。冯军资格老些,黄川是任怀航从省里带下来的。方良华年轻又有过得硬的老头子,刘卓照统领着经济总量第一的湖东县,后面的关系也是深不可测。这些人到一块,明里笑哈哈,暗地里鹿死谁手,实在难以预测。
 
  而且,冯军居然在这个关节眼上,弄出了上访信。任怀航本来就不太看得起冯军,说他鲁莽,又是王士达的人,出了这上访信,正好有了由头。不过,刚才任怀航并没有提到上访信,他不可能没有看到。也许是知道程一路和冯军是战友,或者他另外有不同的想法。任怀航是个有心计的人,一般情况下想很快看清他对一个问题的看法是比较困难的。
 
  临下班时,冯军却打来了电话。冯军问程一路是不是收到检举他的上访信了。程一路支吾着,心想怎么这么快就让冯军知道了?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冯军说:“你也别瞒我,我知道是谁写的。”程一路轻轻地问:“你知道就好。以后注意些。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也不是坏事。”
 
  冯军在电话里大声地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我的大秘书长,教导得极是。不过写信告老子的人,我不会放过。我就不喜欢在背后使枪,阴暗!”  
  程一路喝了口茶,茶叶在嘴里嚼着,有些涩味。等冯军说完了,他才慢慢地说:“人家要的就是你的激动。以不变应万变,这是战术问题,你就忘了?我说老冯,还是静静,不要问。是谣言,不攻自破。”
       
  
第21节:秘书长(21)        
  冯军说也是,就开玩笑请程一路吃饭。程一路知道冯军在县里,却偏偏问:“哪里?”冯军打哈哈说:“仁义。”程一路骂了一句,说:“我成了乞丐?跑百十里地去弄一餐饭……”冯军说:“那下次到市里请你。还请秘书长赏脸。”
 
  程一路晚上其实早有安排,省委政策研究室的高主任来南州调研民营企业发展。他让马洪涛陪着下去了。晚上自己亲自出面去陪一餐饭。这是规矩,省里不论哪个部门来人,除了特殊情况,一般市里领导不全程陪,只礼节性地陪一次吃饭。政研室由秘书长分管,自然得由秘书长出面。
 
  中餐安排在金大地酒楼。程一路在办公室里呆到六点十分,等马洪涛打来了电话,才让司机叶开送自己过去。到了餐厅,人都坐好了。中间空着个位子。程一路知道这是给自己的,也就不客气地坐了下去。上了菜,斟了酒,程一路举杯说欢迎高主任一行来南州指导工作。高主任自然谦虚,说是学习学习。
 
  程一路放下杯子,说:“高主任这是批评了。南州正在发展,方方面面都离不开上级的关心和支持。高主任您是省里的政策高参,谁不知道书记的意见往往就是您的意见。您一句话,比我们说十句话管用。您来南州一调研,南州的问题南州的思路就清晰了。我先敬你!”
 
  高主任赶紧站起来,论级别,高主任也是副厅,但是,到了市里,他这个副厅却不比程一路的副厅了。高主任说:“我敬你,南州是个出经验出成果的地方,我是来学习的。每来南州一次,就受到一次思想的洗礼啊!”说着将酒喝了下去。程一路只喝了一点,他又依次敬了其他几位省里来的。
 
  马洪涛和办公室里几位,也敬了高主任一行,然后都开始敬秘书长酒。程一路坐着,意思了一下。大家又谈到南州民营经济的发展,程一路说:“南州的民营经济现在是三分天下有其二,占到了国民经济的重要地位。但是,也还存在问题,主要还是家庭式管理和做大做强。如果这两点上不去,不改革,将来就难以有更好的局面。”
 
  高主任虽然只喝了一点酒,脸却红了,望着程一路,点头道:“秘书长看得很准。这就是我们这次调研想知道和解决的问题。”  
  程一路笑着,“我只是说说,我不分管经济。南州将来要大发展大跨越,必须要有顶天立地的大企业,要有集群经济,要有产业意识。”  
  马洪涛插话说:“秘书长想得真深,南州就是没有过得硬的大企业大集团,除了南日。南日还是只有面子,没有里子。”  
  程一路朝马洪涛望了一眼,马洪涛赶紧把剩下的话咽下去了。  
  高主任斟了酒,回敬了程一路,悄悄地问:“下一步要动了吧?”程一路装作没有听见,只把杯子举起来,说:“喝!你们辛苦了。”  
  饭后,程一路到高主任的房间里稍稍坐了一会。高主任自然谈到了马上要到省委那边去的张敏钊省长。程一路和张敏钊的关系,虽然他从来不在外面说,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正是所谓当官无秘密,你想保密也保不住。人家能挖地三尺,连你自己不清楚的东西都能找出来。程一路含含糊糊地应好几句,高主任又说徐硕峰要走了,问程一路知道不?程一路说不太清楚,高主任就说:是要走了,书记会已经定了。
 
  说着,高主任意味深长地看了程一路一眼。程一路也笑笑。两个人又不着边际地谈了谈,程一路说高主任早点休息,就告辞了。回到家,张晓玉正和一个他不认识的人聊天。见他回来,张晓玉说:“一路,找你的。”来人迅速地站起来,自我介绍说是工商局的。程一路心里明白了几分,却故意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来人就是工商局的副局长叶小兵,效能建设中被暗访组查到上班时打游戏。叶小兵上前,有些说不圆话似地罗嗦着:“请秘书长关心。我也是第一次。省局说主要听地方党委的处理。您看……”
 
  马洪涛晚上大概是喝酒多了,没有向程一路汇报跟省工商局通气的情况。现在,叶小兵自己说了,说明省局的态度很明朗。程一路的心里松了口气。他坐下来,张晓玉给他泡了杯茶,张晓玉说:“先还不知道,叶局长还是我小学的同学。”
       
  
第22节:秘书长(22)        
  “啊,”程一路觉得张晓玉说这话,太不是时候了。但也不好说什么,就打马虎道:“小学同学?”又转过脸来对着叶小兵说:“你的事正在风头上,任书记很重视。处分是肯定的。你要作好思想准备。”
 
  “我愿意接受处分,可是不能撤职,那也太……太那个了。警告,您看……秘书长。”  
  “这个不好说。明天研究再说吧!”程一路端起杯子,问张晓玉儿子打没打电话回来。张晓玉说刚才打了,一切都很好。叶小兵听着,知道程一路是不想再说了,就起身要走,要出门时将一张小卡放到了门边的鞋柜上。程一路说:“你这是?拿回去。”叶小兵边带门边说:“我走了,走了,秘书长,再见!”
 
  程一路站在被叶小兵带上了的门后,望着卡,只好叹了口气。张晓玉上来说:“明天给人家说说。好歹也是我的小学同学。混到副局长多不容易。你的事我不干涉,但这回给我点面子。”
 
  程一路说:“不是我不给,一来这事情太不像话,必须要处理。二来就怕任书记认死理。但既然有所认识,我明天争取吧。”  
  “我知道能行。”张晓玉说着用手搂了搂程一路的腰,问:“儿子问我出国的事办得怎样了?”  
  “快了,下个月能行,就差最后一个章了,鲁胡生正在办。”  
  “可是,我不太想去了。我去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别担心这个。我以前在部队不也是一个人,还能不行?小路一个人在外,他比我更需要你。”  
  “我还是担心……”  
  “别想了,早点睡吧。”  
  6  
  刚上班,程一路就跑到任怀航书记的办公室,倒不是因为有事,平时他每天上班后的第一件事,也是到任书记办公室看看,了解任书记一天的工作安排,好根据任书记的安排,再确定自己一天的具体安排。
 
  任怀航已经坐在椅子上,正闭目养神。程一路轻轻地喊道:“任书记。”  
  任怀航睁开眼,程一路说:“按照您的指示,昨天我们与省工商局还有政府那边通了气,初步的处理意见是:给政府办的柳正大同志行政记大过、党内警告处分,给工商局的叶小兵同志,党内严重警告,建议省工商局给其行政记过处分。您看……”
 
  任怀航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太轻了,不能警醒别人。还要加大处理力度,要撤职。”  
  “这,这不是不行。可是根据我们了解,这两位同志平时工作都还是很不错的。是不是给他们一次机会,并且我们在通报上说明:这是第一次,下次如有再犯,一律行政撤职。”程一路说着望着任怀航。
 
  任怀航又用手摸了摸头顶,说:“那就这样,先发通报,等下次常委会时再过一下。”  
  这种处理方式应该说是程一路所期望的,叶小兵上门倒没什么,关键是他是张晓玉的同学。张晓玉从不干预这些事,就这一回,无论如何面子也要给的。他赶紧回到办公室,叫来李主任,让他尽快把通报发出来。李主任说:下午就发。
 
  下午通报就送到了程一路的办公桌上,李主任顺便告诉程一路,电视台想就效能建设搞一个专访,想请秘书长接受采访。  
  程一路说这事最好是请常书记说,他是分管组织人事的,效能建设也是他管。他讲更合理,也更有力度。说着他让李主任先等一会儿,自己上了四楼。  
  常振兴书记不在办公室,他就给常书记打手机,汇报了一下电视台的想法,最后说:这事请常书记说最有力度最有影响。常振兴书记说:我正在外,忙,我就不说了,你是效能办主任,你说吧。程一路笑着道:还是常书记说合适。常振兴就又说了一遍自己的意见,程一路才半笑半认真地说:那我就代书记说了。
 
  电视台里来了两个人,一个摄像记者,一个女主持人。  
  摄像记者程一路认识,号称南州名记的乜一笑。这乜一笑人长得就不一般,小头小脸,满是皱纹,一看就像个刚刚生出来的婴儿,又像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他的长相就有相声效果,跟他的名字又符合。他后来又做了摄像记者,南州话说摄像叫“lie”。同他的姓一个读音。不仅“乜”了,还“一笑”。程一路第一次听人称呼他南州名记,还没有意识到什么。别人给他解释,南州名记,南州名妓也。
2008/4/14 14:13:48
    
第23节:秘书长(23)        
  乜一笑进了屋,就展开了脸上的皱纹,笑着跟程一路介绍,“这是我们台里刚刚进来的主持人简韵,播音主持专业的高才生。”简韵就上前来,喊了声秘书长,然后站在乜一笑边上。程一路看着简韵,年轻,长得也很漂亮,而且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却能一眼看出来的气质。她同乜一笑站在一块,相声效果就更明显了。程一路突然想笑,然后有意识地偏了一下头,对乜一笑说:“开始吧。”
 
  程一路从经济发展、优化环境、强化服务等三个方面谈了效能建设的重要意义,同时表明了市委的态度:不管是谁,只要违反效能建设的规定,一定要严肃处理。希望全市广大干部引以为戒,务必通过效能建设,为经济服务,从而使我市经济建设出现新的跨越。
 
  采访结束,乜一笑并没有想走的意思。程一路也正好有一点空闲,就一块儿说话。乜一笑问:“听说徐市长要调走了,外面都传着秘书长要到政府去,不知是真是假?”  
  程一路装作不在乎地说:“我还没听说呢?你怎么知道了。不愧是名记,耳朵长。”  
  乜一笑笑了,“就是,当记者就这点政治敏感性。”说着又转身对简韵说:“秘书长也是个文化人,对主持有独到的见解。以后多请示请示。”  
  简韵甜甜地一笑,说:“当然。以后还请秘书长多关照。”  
  程一路哈哈地说:“你别听老乜胡说,我不懂主持,只是有时看看说点想法。”  
  简韵说:“我才来,秘书长看了有什么意见一定要说。这是我的名片,不是用来介绍的,而是专门请大家提意见的。”  
  程一路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介绍自己的名片,心想这女孩子有点心思,就说:“一定说,一定说。”  
  乜一笑说秘书长忙就不打扰了。程一路让陈阳安排了工作餐,请办公室另外的同志作陪,说“我不能陪了,晚上有事。”乜一笑说:“您忙,明天晚上就播出来。您可一定记着看。”
 
  送走记者,程一路躺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眼。这些记者,虽然身份不高,但是神通广大,程一路对待他们一贯的原则是客气,不得罪。即使是市领导,倘若得罪了他们,面子上他们尊敬你,背地里到处乱说,找你的花边新闻。上新闻时也少给你正面的镜头,即使给了也不好看。为这事,任怀航都曾经发过脾气,可是没用。记者就是记者,无冕之王。
 
  简韵的名片放在桌上,一看就是花了不少心思的。名片简洁大方,用一朵淡绿的素兰花作底衬,除了名字,就是一行很小的南州电视台字样。在背面,印着两行字:简韵期待您真诚的批评,您的批评是对我的爱护!
 
  程一路笑笑,把名片放进了抽屉里。  
  经济工作会议已经定下了日子,主报告经过十几轮的反复修改,总算通过了。程一路把王传珠喊来,又在一块商量了一下有关会务的事。他做事一向扎实,特别是对这些重要的会议,总是要自己抓,尤其是最后关节。他一定是亲自过问。最后关节出了问题,前功尽弃。
 
  经济工作会议的前一天,程一路突然接到王士达市长秘书的电话,说市长找。程一路赶快坐车到了市政府。王士达市长一见面就问:“这通报是怎么回事?”  
  程一路看见王士达手里拿着效能办的通报,就说:“啊,是这样。我们办公室根据暗访,拟出了初步意见,最后经怀航书记同意的。当时您出去开会了,就没来得及向您汇报。”
 
  “为什么这么急?处理政府的人,我这个市长都不知道,像什么话?”  
  “这……我让宜学秘书长向您汇报的。”  
  “人的问题,是最大的问题。不进行研究,这就是搞一言堂嘛!”王士达越说越有气了。程一路不做声,王士达说了几句也不好再说了,就问经济会议的准备怎样了。程一路说我正要向您汇报,就将会议的准备情况一一地说了。王士达说:好,好,就这样。
 
  临出门时,王士达又对程一路说:以后效能办处理人的重大事情,要向我汇报,我还是副书记嘛。程一路说当然,好的,一定汇报。        
  
第24节:秘书长(24)        
  程一路的心里其实有火,只是碍于王士达是市长不好发作。一回到办公室,他就打电话给张宜学,问是怎么回事?王市长怎么说不知道?他很生气,张宜学显然听出来了,就说:我其实说过的,他没表态。
 
  程一路狠狠地放下电话,无可奈何地干笑了一声。  
  张宜学却跑过来了,他要向程一路解释。程一路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气也消了一半。张宜学原来在湖东县当县长,前年程一路离开政府,他才调上来的。虽然两个人都是秘书长,但一个是常委,是市领导;一个只是一个正处级部门一把手。张宜学见程一路气也消了,就开玩笑说:“秘书长,我说哪会儿也让他们来坐坐我们的位子。这秘书长看起来是个管人的官,却处处被人管。以前在县里时,我还不知道。现在尝到了滋味。下次组织上要是调整,我到哪个部门干个闲差算了。”
 
  程一路也笑着道:“你想不干?我还想不干呢。秘书长就是管家,管家就是受气。不过话说回来,也不是一辈子都在这位子上,总有熬出来的一天。”  
  “是啊,下一步秘书长到了政府,可要体谅体谅我们这管家的苦啊。”  
  “没有根据的话不要说,”程一路打断了张宜学的话,张宜学也不说了,两个人笑笑。张宜学说政府那边还有事就走了。程一路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一个县长,到上面来干政府秘书长,看起来提了,可是自由度更小了。哪有县长那么随便和风光?外人不知道,以为一天到晚跟着市里的主要领导,一定是跟领导一样成了领导。可是,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当然,市领导不是虎,但道理是一样的。是领导就有脾气,就有个性,秘书长的工作事实上长期是揣摩领导、服务领导,而不像一个县长一样就是领导。
 
  鲁胡生来了。鲁胡生是程一路的战友,也是他的部下。这人生一副大侠的面貌,满脸是胡子,在部队时人称“花和尚”。既然是战友,又是部下,也就不生分。鲁胡生一坐下,陈阳就进来替他泡了茶。陈阳喊他鲁总,因为鲁胡生是南日集团的副总。他转业后本来在市信访办工作,但是他呆不住,就跑到蒋和川的南日了。蒋和川也正需要他这样的人,交际广,为人活络,显得豪气,办事干练。平时,鲁胡生并不常到程一路这儿来,用他自己的话说,说是:“我是商人,见到了,显得首长俗气。”
 
  这看起来是为程一路着想,事实上也真的是。鲁胡生一直把程一路当作首长看,无论在哪里,除了非喊秘书长不可时,其余时候都一律喊首长。而且,这鲁胡生还有一点程一路最为欣赏,就是从来不因为他们是战友,而替别人揽事。这么多年,他没有替自己也没有替别人找过一次程一路。他是不想让程一路为难,骨子里也还有一股傲气。
 
  程一路笑着问:“鲁总,怎么今天有空?”  
  “没空就不能来?好你个首长,不关心下级。”鲁胡生说着也笑,胡子一颤一颤的,这胡子成了鲁胡生身上独特的风景。  
  “你还需要我关心?”程一路反问了句,接着说:“南日情况还好吧?”  
  “还不错,”鲁胡生将含在嘴里的茶叶轻轻地吐到茶杯里,说:“正在搞精细化工,关键是下一步与香港大中集团的合作,要是成功了,南日就要上一个新的台阶;要是谈不成,目前化工行业的危机,南日也在所难免。”
 
  “行业危机是最大的危机,我想可能主要还是技术更新,自主创新,项目支撑的问题。”程一路说完给鲁胡生续上茶。  
  鲁胡生说了谢谢,转了一个话题,说张晓玉的出国手续上面批了,暂定一年。程一路的儿子程小路,是南日公派到澳洲留学的。张晓玉这次也是作为南日的赴澳洲培训人员出国。这几年,出国热不断兴起,尤其是领导干部子女不在少数。
 
  程一路倒不是单纯因为这个而让程小路出国的。程小路从小学音乐,对音乐的爱好高于一切。国内的音乐培训水平有限,小路的老师就劝程一路将孩子送出去,要想成大师,这是必经之路。正好鲁胡生所在的南日每年都要派人到澳洲,因此就搭上了班车。张晓玉本来也不想出去,但是小路一个人在外,她老是放心不下。儿子刚走那阵子,晚上一觉醒来,她总要跑到儿子房里呆坐着。程一路想干脆让她也去,一边学习,一边照顾儿子。
       
  
第25节:秘书长(25)        
  “你辛苦了,和尚。”程一路真诚地感谢道,又问什么时候能动身。鲁胡生说:“三月初吧,三月初就可以。”  
  程一路翻开台历算算,现在二月二十七了。就说:“不行就三月八号吧,妇女节。”  
  鲁胡生说当然行,这个日子好。  
  程一路说这还要回去和晓玉商量,她还要给医院请假。鲁胡生哈哈一笑说:“就这么定了吧,我让人订机票。至于医院,还要请假?秘书长的事,谁还能不买账?”  
  “话也不能这么说,手续办全了总好些。”程一路说。  
  鲁胡生起身就要告辞,程一路说:“真的谢谢你。”鲁胡生又哈哈地笑了,说:“我们谁跟谁?为首长办事,是光荣。”  
  程一路笑着擂了他一拳,说:“少花心一点,吃多了荤伤人。”  
  鲁胡生边走边说:“首长可不能这么说,这是定性。我受不了。”说着突然回过头来,说:“啊,差点忘了,吴兰兰说要来南州。”  
  “她?什么时候?”程一路先是有些惊诧,但立即镇静了。  
  “最近吧?还没定。她联系了一家公司,想过来和我们合作。”鲁胡生停在走廊上。王传珠正好上来,与鲁胡生打了招呼。程一路也就不再说了,与鲁胡生握握手,一个人回办公室了。
 
  吴兰兰要来南州?程一路站在窗前,看着香樟树想。吴兰兰的面容和笑声就开始浮现上来。吴兰兰是程一路老首长的女儿,老首长对程一路格外关爱。不仅仅是领导对下级的关爱,隐约间还含着超乎寻常的爱意。冲这,程一路就经常到老首长的家里,日子久了,就成了一家人似的,说说笑笑,不拘礼节。吴兰兰生就一副男孩子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比程一路更有军人气慨些。
 
  按照程一路的性格,他不应该喜欢吴兰兰这样的女孩子,他们之间也不应该发生什么故事。但事实上,他们之间确实发生了故事,而且这故事多年来,一直是程一路的一个心结。他想解也解不开,这个结总在寂静的时候从心底里冒出来,让程一路一点点去解,一点点去疼。
 
  如果不是吴兰兰出人意外地认识了高岩,如果认识后吴兰兰不在最后的关头改变了主意,吴兰兰也许成了程一路的妻子。程一路在吴兰兰认识高岩后,虽然痛苦,但也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吴兰兰仿佛一根火种,点燃了程一路作为一个男人的爱。而最后,这爱却全部倾向了另一个女人。那就是后来成为他妻子的张晓玉。结婚后,他和吴兰兰之间也逐渐少了来往。再后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了联系,程一路也说不清楚了。这些年,吴兰兰就仿佛一个影子,沉在程一路心里。程一路尽力地回避着,他不打听关于吴兰兰的事,几次到北京,也没有去看吴兰兰。只是把老首长接到饭店,在京的战友们聚聚。张晓玉也不清楚他和吴兰兰的事,而且张晓玉说过:两个人的事从结婚开始。
 
  程一路知道鲁胡生一直与吴兰兰联系着,鲁胡生这方面热情,而且有天分。他当年也曾动过追求吴兰兰的念头,无奈吴兰兰对他不感兴趣。吴兰兰似乎认定了程一路这棵树,却没有料到,随着程一路的意外提前复员,这棵树走了。从此飘摇在别人的梦里了。
 
  香樟树发出了新的嫩红的小芽儿,许多人以为香樟不落叶,也不发新芽。程一路观察过:香樟落叶,只是不像别的树都在秋天落叶,它一年四季都悄悄地落;它也发芽,一年四季都悄悄地发芽。
 
  程一路想:也许这种静悄悄地东西,比什么都有力量。  
  7  
  南州大剧院是南州市重要会议的召开地方,一般市里上规模的会议都在这里举行。经济工作会议是重要中的重要会议,除了市直,各县和各县所属的镇、村主要领导都参加了。总人数接近两千人。这些人一大早就从南州市的各个地方赶到市里来,然后像一条条小鱼般,无比荣幸地钻到大剧院里。许多人开始打招呼,许多人开始聊一些若即若离的事。有人就说到即将开始的换届,自然话题更多,也越说越兴奋。这就是大会的好处,可以互通信息,共同猜测。
       
  
第26节:秘书长(26)        
  程一路来得更早,他七点钟就从家里出发,到市委食堂吃了点早饭,然后就让叶开送他到大剧院。他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包括门前站岗的武警战士,都仔细地看了。然后他又到台上,从不同的方向试着坐了几次,发现前排的椅子摆放得不是十分整齐,就让王传珠叫人再摆放一下。最前面的花盆也作了调整,原来盆内植物有点高,挡了视线,就换成低矮一些的。话筒更是试了好几次,先是声音有点沙,调了,又有点过尖刺耳。再调,程一路总算满意。这期间,他发了两次火,一次是发现台上领导席上没有摆放笔记本和中性笔;另一次是他觉得灯光太亮了,照得人不舒服。
 
  直到八点二十,程一路才从剧院回到市委,他必须回来。待会儿他还要请一次市委的领导。虽然他自己也是领导,但他还是必须请一下书记和各位副书记。省里来挂职的徐真副书记昨天也赶回来了。程一路吩咐人将近期的有关工作动态文件,都先送了一份;昨天他太忙,也没有亲自到徐书记那儿去。他先进了徐书记办公室,徐真是个年轻很有些风度的女人。下来前,她是省妇联的维权处处长。
 
  程一路和徐真打了招呼,又问了些过年在北京的情况,谈的都是家常。徐真是挂职的,本来也就不太问事,与她不宜谈深。他看见徐真的脸靠脖子的地方有一道很深的划痕,想问,却临时改了口,问道:“孩子还在北京?”
 
  徐真说:“还在,不然没地方放。只好放在姥姥家。”  
  “也好,北京的教育总比省城好。”程一路说:“你先忙着,待会儿走时我再喊你。”  
  与几位书记都招呼过了,也快八点五十了。程一路就从任书记开始又喊一次,大家下来,三四辆车子往剧院开。  
  王士达市长早早地到了,他这人有个习惯,最不喜欢别人迟到。他坐在前排,方浩然、迟雨田也都到了,因为不是常委,所以坐在第二排。任怀航坐下后,看了看手表。这年头,大家都用手机掌握时间,所以戴手表成了另一种身份的象征。不是有钱的,就是有权的,戴的都是名表,基本自己不花钱。任怀航朝王士达点点头,王士达就宣布会议开始了。
 
  会议按照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中途,程一路出来了。就中餐的安排和下午县委书记县长会的准备,又作了一次布置。然后,他又回到台上,正好发奖。在雄壮的乐曲声中,经济发展的先进单位和个人一一上台来领奖。整个发奖过程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最后,任怀航书记发表重要讲话。程一路坐在位子上,看见徐硕峰坐着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他想:也是,他自己一定知道快调走了。组织人事的事,不会是空穴来风,总是有些由头。而且,齐鸣说了省里书记会已通过了,只是等着常委会过一下。徐硕峰现在也许就是人在南州心在西江。
 
  徐硕峰空出的位子,到底是为谁准备的呢?  
  早些年,程一路坐在台下开会的时候,也曾不止一次地想过:假如有一天,我到了台上,我是不是也像台上那些人一样正襟危坐?后来真的到了台上,他再看台下人,就知道:一定也会有许多人像他当年一样地想过,只是都不说,他在台底下的人群中扫过去,看见了刘卓照,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又看见了冯军,虽然听着,却好像在想着别的什么。还有方良华,头发依然是油光水抹的。黄川坐在后排,两个人的眼光正好碰上了,就都不经意地使了个眼色。
 
  程一路又看过去,却只是一大片黑的头发,看不清楚了。  
  任怀航讲话的中气很足,正讲着,王传珠悄悄地来喊了一下程一路。出了后台,王传珠说:“不好了,老百姓把剧院给堵了。”程一路一听心里一惊,百密一疏,还是出了乱子。他迅速的拉着王传珠来到侧门,外面都是老百姓,足足有上百人。
 
  程一路问:“是哪里的?搞清楚了吗?怎么进来的?”  
  “是机械厂的,武警根本阻挡不了,人太多。”王传珠脸急得通红的,望着程一路,说:“怎么办?是不是请示一下任书记?”        
2008/4/14 14:16:03

  
第27节:秘书长(27)        
  “现在请示有什么用?我出去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要求?”程一路连走边问。  
  王传珠上气不接下气道:“他们主要是觉得安置费太少,不同意破产。”  
  “啊,就这事?”程一路回头问。王传珠说就这事。程一路就走出侧门,老百姓们都站在门边。四名武警战士正挡着门。王传珠朝着人群喊道:“程秘书长来和大家说说,有什么想法好好解决。”
 
  人就一下子围了上来,把程一路挤在中间。有人就趁机在里面推搡。程一路正色道:“我是代表市委来和大家谈谈的,谁要起哄,我就不谈了。大家的目的就是想解决问题,起哄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如果大家愿意谈,就请静下来。”
 
  这一席话说得不温不火,却有力度,有道理,镇得住人。人群一下子静了,个别几个人还在来回推,就被同行的人狠狠地用眼光制止了。程一路看着静了的人群,说:“我知道你们来的用意,就是要提高安置金。这我理解,大家的要求是合理的。首先我代表市委感谢大家对企业改革改制的支持,安置金我们研究后,再作一定幅度的提高,尽量能够达到大家的要求。就是暂时达不到,以后也会逐步达到。”
 
  人群里开始议论,有人就问:“你说的话能算数吗?以前也有不少人说过,到头来都是骗我们。”  
  程一路望着说话的人,提高声音说:“我说的算数,大家放心。今天开会,还是请大家理解理解,先回去。大家呆在这儿,对解决问题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知道大家的意思了,我会尽力去解决。请大家放心!”
 
  王传珠也在旁边说:“请大家先回去,秘书长说了会算数的。”  
  人群开始松动,程一路继续说:“谢谢大家了,我一定会给大家一个圆满的答复。”  
  老百姓都走后,程一路感到背上一阵凉,刚才一急流汗了。王传珠依旧涨红着脸,说多亏了秘书长,不然出大乱子了。程一路鼻子哼了一下,说:“有什么乱子?老百姓是最纯朴的,也是最讲理的。”
 
  回到主席台,程一路装作没事一样继续坐着。任怀航的报告完了,全场鼓掌,犹如潮水。  
  在车子里,程一路才把刚才老百姓上访的事,给任怀航书记汇报了。任怀航皱了皱眉,问:“机械厂的改制不是士达同志亲自抓的吗?”  
  程一路说是。任怀航就不做声了。他摸着头,仿佛头上长了什么似的,好久才说:“怎么搞的?都上访到会场上来了。像什么话?”  
  程一路只听着,对于任怀航的这种问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听而不答。好在他本身问的时候也就不指望你回答。任怀航接着说:“一路同志你处理得很好,要不然就成了政治事件。士达同志工作做得不扎实啊,不扎实!”
 
  程一路依然不说话。只是哼哼地应着。  
  按照效能建设的要求,中午禁酒。因此中餐也就只安排了吃饭的菜,虽然是下饭菜,但标准不低。市委办预算的标准是每人三十元。中午却只到了三分之一的人。程一路知道:一些人出去找地方喝酒了,特别是那些乡村干部,没有酒,再好的菜也不上味。还有一些人,可能正好抽这个时间,去走走亲戚,毕竟还是正月。人少好,开支就更少,节余就多,下半年市委办的福利也好些。
 
  程一路陪着任怀航吃了饭,王士达没有参加,省建设厅来了几个人,他要去陪一下。任怀航的精神很好,席间还讲了好几个小笑话。虽然并不十分搞笑,但大家的笑声却是热烈的,也是由衷的。吃完饭,任怀航便回湖海山庄休息了。程一路没有回去,他径直到市委。张晓玉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老家的一个亲戚来了。程一路问是谁,张晓玉说是你的一个侄儿,我也不认识,不行你回来一下吧?
 
  “不回去了,你让他到这儿来找我。”程一路说。中午叶开也回去休息了,何况在家,也打扰张晓玉休息。  
  程一路的老家在湖西县,就是现在钱昊管的那个县。湖西是个革命老区,战争年代这里曾经为革命奉献了十万英雄儿女,其中有七万牺牲在战场上。建国后,这里一共出了一百一十个将军,是个有名的将军县。程一路的父亲当年也参加了革命,不过他后来转到了地方上,因为他有文化,读过私塾,当时地方上奇缺人才。程一路的父亲到地方后,当过区长,当过副县长,再后来,就走下坡路,一直到平反。平反时,他已经到了离休年龄,就退下来了。早在五十年代,因为程一路的母亲是南州人,父亲就把家安在了南州,自己两头跑。老家湖西,对于程一路只是一个概念,只是在填写祖籍一栏时所要填写的一个名称。
       
  
第28节:秘书长(28)        
  父亲在世时,每年至少要回一趟湖西,程一路在家时就陪着他。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也是父亲最宠的儿子。在部队时,父亲每个月都要给他写一封信,回地方后,父亲给他八个字“诚实做人,老实做官”。虽然都是“实”,但意义不同。做人关键是信用,是名节;做官关键是老实,不能耍小聪明。父亲去世后,遵照他的遗愿,葬在湖西老家的祖坟山上。这样,程一路每年也必得去上一两次,清明和冬至。母亲早在父亲去世之前就走了。老家湖西的本家却并不因为老人家的去世而断了来往,特别是程一路当了市委领导后,来得更多些了。有的是为这样那样的小事,有的只是来看看,带上一点土特产,吃餐饭就走。有时甚至连饭都不吃。程一路说不上对这些本家有多少感情,但是,有什么事要找,他还是尽力地给办。其实都是小事,打个招呼就能办到。
 
  泡了茶,静静地坐了一会,就有人叩门,程一路知道那个侄儿来了,就说:“进来。”  
  程一路首先看到了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进来了,接着进来一个个子不高身材发胖的中年人。这人脸不知是跑了路还是激动,涨红着,喊了声:“小叔。”  
  程一路问:“你是?”  
  来人说:“我是成山家的,按辈分,是您侄。我父亲和叔一辈,我爷爷和您父亲一辈。我就得喊您叔。我叫二扣子,大名程飞跃。”  
  “啊,好像记得。”程一路答道,他觉得这人说话还挺有意思,看得出来是个见过点世面的人,就又问:“有什么事吗?”  
  “这……”二扣子停了一下,说:“是有点事。叔,您知道我们县的高速公路马上要建设了。这几年我也在外搞些工程,想在高速上找点事。可是,凭我自己去找肯定不行,我想请叔给说说。”
 
  “高速公路建设是重大工程,对质量要求都很严格。有资质吗?”程一路问。  
  二扣子马上答道:“有,我们是乙级资质,可以上高速工地的。湖西县正在搞招标,是不是能请叔给钱书记或者朱县长说说。不瞒叔说,钱书记那儿我也疏通了下,但是,您说一下,把握更大些。我们那工程队,都是乡里乡亲的,山上有货不值钱,田里老是不出货。说起来是革命老区,光荣得不得了,可还不是穷?家家穷得要死,我也就是看着过不去,才拉了个队伍,想给大家找点事儿。有工程做,就有收入,叔说是不?”
 
  二扣子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程一路没有想到这个大光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只望着二扣子,过一会儿才说:“这样吧,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会说的。”
 
  二扣子也是个识礼的人,马上起身要走,同时从腰里摸出张小卡,准备放到桌上,一边说:“婶我也不熟,就放这了。一点意思。”  
  程一路马上喊住了他,让他把卡收回去,脸上却笑着,说:“不要这么搞,都是本家。能说的我一定说。好吧?”  
  二扣子红着脸,把卡握在手里,说:“叔,我记着。余情后感!”  
  二扣子走后,程一路也有点累了,就躺到长沙发上和衣睡了一会。下午会议的间隙,程一路找到钱昊,把二扣子托的事说了一遍。钱昊听了,开玩笑说:“秘书长说的事,我还能不听?湖西是贫困县,您当秘书长给家乡做了许多好事,以后到政府那边,更要为家乡说话啊。这事我先记着,秘书长放心!”
 
  晚上市委办本来也安排了晚餐,可是会议一结束,大大小小的书记县长全都走了。任怀航也另外有事。晚餐就成了办公室的内部聚餐。程一路陪同任怀航到湖海山庄,任怀航的一个老同学来了。酒当然没有少喝,任怀航书记的同学又是海量。程一路有些头脑昏昏地回到家里,张晓玉就喊:“快来看看,专访你。瞧这主持人,好像从没见过。”
 
  程一路就朝电视上看一眼,自己正侃侃而谈。简韵在电视上看起来比电视下看更有气质,张晓玉问:“才来的吧?”  
  “好像是。”程一路答着,接过张晓玉递来的茶,一屁股躺到了沙发上。        
  
第29节:秘书长(29)        
  8  
  快下班时,鲁胡生打手机来告诉程一路,吴兰兰到了南州。  
  程一路说:“我知道了。”放下手机,掩上门,一个人坐着。香樟的影子密密地投在窗子上,有几分清幽。  
  已经十年了。  
  十年的时光说快也快,仿佛一瞬之间。吴兰兰早就成了他内心里的一部分,一般时候他不会翻动。可是现在,这个内心中的最柔软的部分就到了南州,到了自己生活和工作的这个城市。虽然在交通高度发达和人员来往不断频繁的社会,来南州轻而易举。但程一路没有想过有一天吴兰兰会来。他是一个对往事固执的人,他不想再回去的,他宁愿不再见到。而且,这么多年来,张晓玉的贤慧,将程一路心中的吴兰兰位置一压再压,已经很深很沉,轻易是翻不动也翻不出来的了。
 
  鲁胡生说吴兰兰晚上七点下飞机,然后南日集团将设宴招待她。主要的陪同人员除了蒋和川,其余是清一色的战友。鲁胡生强调说,这也是吴兰兰的意思,战友情胜过一切。  

  晚上,程一路本来已经安排了另一个摊子,现在只好推了。好在领导要推,也不是太难。只要一个电话就解决了。人家就是有想法也不能说出来,领导忙,谁不知道?领导的时间安排,随时都可能改变,怎么能不知道?程一路让陈阳告诉教育局的王局长,就说晚上有事去不了了,让他们别等了。陈阳也不问,就给王局长打了电话。王局长虽然有点犹豫,但也没说什么。
 
  程一路对陈阳说:“你也早点回去吧,让叶开也回去。待会儿我让他们车接我。”  
  陈阳说:“再等一会吧。反正我回家也没事。秘书长……”  
  程一路看出陈阳好像要说什么,就问道:“有事?”  
  “是的,不过我不好说”。陈阳红着脸。这小伙子虽然年轻,但做事还是有板有眼的,程一路很喜欢,当秘书长不久就让他做了自己的秘书。  
  程一路笑笑,说:“有什么不好说的?大姑娘一样。平时可不是这样。说吧!”  
  “我听说秘书长要到政府那边去了。”陈阳说着瞄了一眼程一路,见他没动静,就又说,“我也跟了秘书长一年多了,跟您后面干得快活。您看,我想跟您一道到政府那边去。不知……”
 
  “啊嗬,就这事啊?不要听风是雨,我都不知道。你在我身边,更不要乱说。至于将来,我会考虑的。好吧!”程一路这听似批评实则表态的话,陈阳自然听得出来,陈阳说:“那我就先谢秘书长了。我不会乱说,我这还是第一次说。”
 
  七点十分,鲁胡生电话到了,说人接到了,直接到湖海山庄。  
  程一路说:“你再来个车,我在市委。”鲁胡生说:“那你等着,车就到。”  
  路上,张晓玉打来电话,说明天就要走了,晚上让他早点回去,有些东西还要收拾。程一路收了线,不经意地笑了笑,夫妻间的事谁都懂。张晓玉的出国手续办得特别快,原来程一路以为要到三四月里,现在才二月中旬,手续办全了。手续一全,张晓玉原来还犹犹豫豫,现在却一下子变得急了,巴不得马上就走。儿子听说妈妈要去,也很高兴,催着让妈妈早点动身。程一路想:走就走吧,迟一天早一天都是一样,就让鲁胡生给买了机票。从北京转飞,然后直接到悉尼。
 
  原来,程一路准备送张晓玉到北京的,可是手头的工作,让他难以分身。何况到北京后,飞机也只是稍作停留,两个小时后就会转上到澳洲的飞机,去了也无非是个意思。张晓玉说不要去了,免得来回跑。程一路想想也是,就同意了。但是,明天张晓玉就要走,晚上一定得早点回去,而且不能喝多,更不能喝醉。
 
  湖海山庄的八号小楼,郭雷正站在门边上。见了程一路,赶紧打了招呼,程一路问:“阎总呢?”  
  郭雷笑着答道:“她到省里去了。”  
  郭雷这笑有点内容,其实程一路知道。阎丽丽到省里去的目的,就像湖海山庄里的小别墅一样,虽然掩着,可是它若隐若现,明眼人早就看出来了。但是,程一路不好说,因为这涉及到张晓玉的叔叔张敏钊。其他的人也不会说,张敏钊是省长,谁能问省长的事?当干部多年了,如果连“不该问的就不要问”这句话都不能记牢,那还当什么干部呢?不如回家卖红薯算了。
       
  
第30节:秘书长(30)        
  程一路边笑边往里走,老远就听见鲁胡生的大嗓门了,好像正在给人打电话,就像打架似的,连珠子往外喷。  
  蒋和川站在了门边上。蒋和川是个很会揣度的人,这会儿一定是觉得程一路该到了,就出来接着。见了程一路,蒋和川一脸的笑,头皮在灯光下发亮,说:“难得秘书长大驾光临,都在等着呢。”
 
  程一路也笑笑,回答说:“都来齐了吧?”  
  蒋和川在后面跟着程一路,说:“大概来齐了吧。吴总一直在惦记着秘书长。”程一路没有做声,他知道蒋和川这是在说场面上的话了。吴兰兰不可能直接说程一路的,就像他程一路也不会直接说出吴兰兰一样。心里有个坎,总不是那么轻易地过的。
 
  蒋和川朝里喊道:“秘书长到了。”鲁胡生的嗓子马上亮了起来,嚷着:“好啊,首长来了,立正,稍息!”  
  包厢里也没了声音,程一路迅速地环视了一下,没有看见吴兰兰,这是比较适合的做法。他知道吴兰兰是有意识地先回避了。他就大声地问:“吴总呢?老鲁啊,怎么把主宾给弄丢啦?”
 
  鲁胡生大声地笑着,说:“是怕见首长吧?兰兰,一路来了。”  
  “啊!”里面的小套间里传出了应声,还是当年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有点陌生和苍老。也难怪,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谁能不变?  
  包厢里更安静了,大家好像都屏住了呼吸。程一路站着,尽量地自然些。这时,从套间的门口,吴兰兰出来了。她显然是刚到里面补了妆,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红晕。她停在门边,程一路赶紧上来,伸出手,说:“欢迎,欢迎,吴总到南州来,真是想不到啊。欢迎哪!”
 
  吴兰兰迟疑了一下,才伸出手,朝程一路的手掌心轻轻地点了一下,马上缩了回去。就是这轻轻一点,程一路感到吴兰兰的手在抖动,虽然轻微,但还是使程一路故作镇静的心也有些波动了。他立即掩饰住,说:“请吴总入座。”吴兰兰也就按照鲁胡生的引导,坐在了主宾席的位置上。程一路本来想坐在主陪席上,蒋和川却不让,说:“今天秘书长就是主人,战友来了,秘书长做东,理所当然要坐主人席。”程一路也没推辞,就挨着吴兰兰坐下来。
 
  酒满上后,程一路先站起来,说:“代表在南州的战友,敬吴总一杯。”吴兰兰看着程一路的眼睛,程一路却稍稍侧了下头。吴兰兰举起了杯子,说喝,就把酒倒了下去。鲁胡生嚷道:“好酒量,爽!”
 
  程一路也把酒喝了,又满上说:“这杯酒我来敬吴总,难得到南州来。”  
  吴兰兰望着程一路,蒋和川插话道:“这以后,吴总要常来了。不仅仅有项目合作,还有这么多战友。冲着战友,也得常来啊。我也跟着秘书长敬吴总。”  
  吴兰兰把杯子端起来,慢慢地开口道:“南州是我很向往的地方,老早就想来了。可是,战友们不欢迎啊。这回来,我真的很高兴。这样吧,我提议大家共同喝一杯。”  
  鲁胡生说:“那不行,这是一路敬你的,我们等会儿再喝。”  
  吴兰兰就侧头看看程一路,程一路也正好在望她,两人的目光碰到一块,又迅速地分开了。  
  程一路说:“就听和尚的吧,我们喝!”说着把酒喝了。吴兰兰也没再说,也喝了。  
  坐下来后,程一路问吴兰兰:“老首长身体还好吧?”  
  吴兰兰脸上的红晕比刚才浓些了,一边夹菜一边说:“还好,就是闲不住,也看不惯现在的许多事情。人老了,心也老了。”  
  程一路笑道:“老首长一身正气,原则性强,又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人,有时候有些想法也是正常的。只要不伤身,想就想吧,总比不想好。”  
  吴兰兰也笑了,说:“他最爱听这话,说人活到老,想到老,不想不就是死了。”  
  程一路哈哈地笑了一会,鲁胡生开始起来敬酒,说:“也不能只和一路说话,把我们都忘了。我不同意。我来敬吴小姐一杯!”  
  吴兰兰说:“早不是小姐了,老姐了。”说时又侧眼看了一眼程一路。程一路把头低着,与坐在边上的蒋和川说话。        
  
第31节:秘书长(31)        
  慢慢的,酒的气氛喝出来了。这一桌十个人,九个是战友,只有蒋和川不是。蒋和川是个识相的人,坐了一会,该喝的酒喝了,就向程一路请假,说:有另外的事,也不打扰你们战友的雅兴了。程一路知道蒋和川的想法,就说同意。蒋和川向大家拱手致歉并请大家多喝几杯,然后走了。气氛更加地活跃了。鲁胡生的大嗓门不断地响起来,大家都争着跟吴兰兰喝酒。
 
  吴兰兰显然也是久经沙场,脸色虽然更红,说话却一点不乱。只是她的眼睛,望向程一路的次数更多了。刚才蒋和川在,大家还有所顾忌,蒋和川一走,这些知根知底的人,本来就里外通亮,又有酒精壮胆,说话就越来越随意了。
 
  王志满现在是公安局的副局长,酒喝得脸通红,站起来嚷着:“请团长跟兰兰小姐喝,喝……一杯,大家欢迎!”  
  鲁胡生带头鼓掌,程一路只是笑着,战友们在一块,不能太官场了。一官场就假,弄不好还会出洋相。他看了看吴兰兰,吴兰兰的眼睛正热切地望着他。他的心不禁一颤,缓了会儿,说:“好吧,我来再敬吴兰兰小姐,既然来了,这次就在南州多呆几天,让和尚他们陪你好好转转。来,喝一点……”
 
  吴兰兰几乎是没有什么拒绝,就站起来干了酒。鲁胡生又亲自跑过来斟酒,说喝一个太少了,喝酒要成双不能单,“再来一个!”  
  鲁胡生话还没落尽,吴兰兰已经端杯子先喝了。程一路也只好喝,喝完说:“你们都喝,人家从北京来,旅途劳累,不能喝得太多。大家喝吧!”  
  王志满嘟咙了一句:“还是团长心疼吴总。”  
  程一路和吴兰兰都听见了这句话,却都装作没听见。程一路就问吴兰兰现在的工作。吴兰兰说:“早不干了,在一家投资公司作个闲差。手头上有一点支配权,人又自在,多好。”程一路说:“也是,不像我们,一天到晚颈子上套个绳索,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
 
  吴兰兰莞尔一笑,说:“我们跟你不同,你是高干。在中国,没有什么比当官好。我是当不了官,不然我也去当。当官多好!”  
  “哈哈,南方人教育孩子,说你要不好好念书,将来你就只好当官了。当官多容易!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当官好其实是一种不正常的反映。当官就是服务,可不,你看,你来了,我就来服务了。一桌子上的官,哪个有你自在?”程一路说罢大声地笑了。
 
  “你是来服务我的?”吴兰兰猛然问。  
  吴兰兰这一问,刚才在嚷嚷着的几个人全都静下来了。程一路也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一时竟想不出应答的话来。只好对鲁胡生说:“和尚,怎么都不喝啦?来,我来敬大家一杯!”
 
  鲁胡生马上端着杯子,说:“好,好,大家来喝。”  
  吴兰兰显然有些醉了,程一路看着她脸颊通红,眼睛也有些迷糊,就起身叫鲁胡生一道出来,让他赶快结束酒席。鲁胡生喷着酒气,说:“还早呢。还早!今天晚上我喊你一路,喊你团长,不喊你秘书长……啊,一路,我们喝,难得兰兰来,再喝!”
 
  程一路使劲在鲁胡生的胳膊上掐了一下,说:“不能再喝了。就这样吧!”  
  鲁胡生还在嘀咕,程一路已经回到桌子上,端着酒提议大家共同干杯。吴兰兰坐在椅子上,眯着眼望着程一路。鲁胡生还在嘀咕,程一路剜了他一眼,他也就不做声了,只把酒喝下去。就在坐下的时候,程一路手机响了。一看是张晓玉的,程一路没接,依旧笑着对鲁胡生说:“这样吧,吴总也累了。你们先送吴总去休息。我也有事,先走了。”
 
  吴兰兰的眼光一直跟着程一路,程一路作别道:“好好休息,明天有空我再来看你!”  
  “我想……我想唱歌!”吴兰兰看着程一路说。  
  “这……可以,可以。和尚,你们找个好地方,陪吴总去唱歌。我不行了,头发昏。”程一路说时朝鲁胡生使了个眼色。鲁胡生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啊,一路是有事的。明天嫂子要到澳洲去的。”
 
  鲁胡生显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程一路一直不想说出来,他却说出来了,弄得程一路有点尴尬。吴兰兰伸着手,握着程一路的手说:“原来……原来这样啊,好好,你回去吧,回去!”
       
  
第32节:秘书长(32)        
  程一路说:“那好,你们唱好!我先走了。”说着坐上车,在车子开动那一瞬,他看见吴兰兰正站着,很快地就被南州的夜色淹没了。  
  9  
  刚上班,任怀航就让马洪涛来找程一路。一般情况下,任怀航是很少主动找秘书长的。一是因为秘书长每天早晨必定要去向他报到;二是他是书记,到了上面,领导越大,主动找人越少。他只在等着你去,而不会主动请你来。程一路本来是每天很早就到的,今天因为张晓玉早晨要走,昨天晚上回来后说了不少话,也做了一些必做的功课,所以人有些困。张晓玉早晨七点上飞机后,他又回家睡了个回头觉。这一觉就睡到了八点,叶开的车子在楼下等着却不好叫他,到办公室时八点一刻了。才进门,马洪涛就来了。
 
  程一路茶也没泡,就到了任怀航办公室。  
  任怀航正在看文件,手上的红笔在文件上打着一道道杠杠。程一路喊了声任书记,任怀航抬起头来,问:“小张走了?”  
  虽然程一路比任怀航小不了几岁,但是,任怀航一直称张晓玉小张。程一路也不清楚任怀航怎么知道张晓玉要走,就答道:“早晨刚走。”  
  “出去也不错,澳洲好啊!只是你一个大男人,哈哈!我听说北京的吴总来了。”任怀航说着摸了摸头顶。  
  “是来了,和南日谈合作的事。”程一路心想现在书记的耳朵真长,什么事都知道。  
  “啊,听说那是个很大的投资公司,要抓住机遇啊!”任怀航又问:“听蒋和川说她要到底下去看看,这样吧,你和她是战友,你们熟悉,你就去陪她吧。行吧?”  
  “这……”程一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说行。任怀航笑着说:“现在就要搞感情投资,有感情才能换来投资。战友情比什么情都好啊!”  
  程一路心里有点不快,可是任书记说了又不能不去,就只好打电话给蒋和川。问吴兰兰上午怎么安排,是不是下去?还是有其他活动?  
  蒋和川在电话里说:吴总上午的活动就等着秘书长去安排,还没定。又先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意思是秘书长十分关心南日,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真是南日的荣幸,也是他个人的荣幸。程一路说别罗嗦了,就挂了线。回到办公室,简单地安排了一下工作,直奔湖海山庄了。
 
  路上,程一路突然有一些伤感。张晓玉这一去最短也得一年,以前孩子在家,他总是出差最多,回来有孩子的笑语,有张晓玉的温暖。后来小路去了澳洲,他每回出去回来,张晓玉总是在家等他。张晓玉是个传统型的女性,在外面不抛头露面,在家中也安安静静。程一路最喜欢她这一点。他不太喜欢一个女人在外面过分招摇。那是男人们的事。也许他的骨子里有大男子主义作怪。有时他和张晓玉一道看电视,电视上的一些当了官的女人,横看竖看都没有女人味,甚至连长相都逐渐地中性化了。
 
  现在,张晓玉随着飞机冲上蓝天,奔澳洲去了。在南州的这个家里,程一路成了唯一的守门人。  
  吴兰兰正在客厅里和蒋和川说话,鲁胡生见程一路进来,就笑着说:“秘书长昨晚急着回家,现在清亮了吧?”  
  程一路没有做声,鲁胡生知道说话唐突了,尴尬地笑笑。蒋和川站起来说:“秘书长特的赶过来陪吴总。”  
  程一路看看吴兰兰,眼圈还有些青黑,昨晚酒喝多了,大概歌也唱得很晚。坐下来说:“任怀航书记让我来陪你。”又问,“吴总不知怎么安排的?”  
  吴兰兰笑了笑,有些涩,说:“真的谢谢,秘书长百忙之中还来陪我。其实不必,有蒋总和鲁总陪就行了。”  
  蒋和川堆着笑说:“南州这地方,最重视招商引资。吴总是北京来的大公司老总,更要重视了。秘书长,是吧?”  
  “就是,是先下去看看,还是?”程一路望着吴兰兰。  
  吴兰兰开玩笑说:“我到了南州,就由你们了。你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安排。”  
  鲁胡生说:“真要这样就好了,我们的项目也不用谈了。”  
  吴兰兰说这不行,项目归项目,其他是其他。程一路就说还是先下去吧,就到仁义去,老冯的地,都是战友好说话。        

2008/4/14 14:19:09

  
第33节:秘书长(33)        
  程一路马上给冯军打电话,冯军在电话里差点跳了起来,说:“好事,好事!我自己到县界去接。”放下电话,程一路告诉吴兰兰:冯军恨不得你一个劲就飞过去了。  
  车子出了湖海山庄,两个小时后就到了仁义县界。冯军果真在那儿等着。见了面,冯军激动得一把抱住吴兰兰。冯军在这一行人中年龄最大,他刚到部队时,吴兰兰还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后来,吴兰兰参军,再后来跟程一路有了一腿,冯军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一直拿吴兰兰当个小妹妹,所以就是抱着也不见外。鲁胡生说别抱着不放,走路要紧。车子再走半个小时,仁义县城到了。
 
  仁义是个山区县,县城也不太大。拿冯军的话说就是一泡尿能跑通全街。到了县迎宾馆,冯军一个劲说条件差,也将就点。程一路拍拍他的肩膀,说吴总也不是来享受的,吴总可是来考察的。
 
  稍事休息,大家坐下来,少不得说些部队时的事。冯军说起吴兰兰小时候,长两只水淋淋的大眼睛,像个假娃娃。吴兰兰笑着羞红了脸,直朝程一路看。程一路却避开了她的眼光,朝窗外的树叶看。他就看见一个人朝这边走过来,是仁义县的县长马怀民。马怀民喊了声秘书长,然后进来,同大家见了面。冯军显然有些不太高兴,马怀民说:“省里来人了,正好也在这。你们忙,等会儿我过来敬秘书长酒。”
 
  马怀民走后,冯军开始介绍仁义的情况,说来说去无非是矿。矿是仁义的支柱产业,仁义财政的百分之八十来源于采矿。程一路听着,想起上次的上访信,就是告冯军在矿的开采权招标中有问题。冯军说起矿来,十分熟悉。吴兰兰也听得有劲,只是她不时地拿眼睛看看程一路,这让程一路总有些不自在。刚才马怀民虽然只是偶然地撞了进来,但从冯军的表情和态度看,他们之间显然也出了问题。现在,书记和县长不协调已是通病,只是有的地方轻,有的地方重而已。
 
  中午酒自然喝了不少,冯军发动了一干人马,轮番上阵。程一路只是意思意思,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吴兰兰。吴兰兰再大的酒量也奈何不了这么多人,喝着喝着脸就红了,逐渐显出了醉态。程一路赶紧让冯军别喝了。冯军说也好,晚上再来。
 
  冯军让人安排吴兰兰先休息,陪程一路到了房间,正要走。程一路喊住了他。两个人坐下来,程一路问:“现在仁义的矿业到底怎么样?”  
  冯军眯着眼,“好,很好!今年头两个月,就是税已经缴了近两千万。”  
  程一路听着,冯军突然问:“秘书长怎么问这个?”  
  “我也是随便问问,有些情况我也不清楚。”程一路接着说:“采矿是个敏感的问题,老冯哪,你可要注意一些。”  
  “我注意?”冯军声音大了,“我注意?是不是有人又他妈的告我啦?老子不怕。越告我老冯越这样干。秘书长,你放心,我没事!”  
  程一路说没事就好,又说自己要休息了。冯军就另外找了房间休息。不一会儿又打电话过来,直说对不起,刚才说话太冲了,请秘书长见谅。程一路笑笑说:我们是谁跟谁,说过就忘,睡觉!
 
  下午吴兰兰要求去看几处矿山,程一路没去,他推说身体不太舒服。其实他是怕出现意外。冯军自己陪着去了,程一路就躺在床上,计算着张晓玉到哪了。张晓玉很少出门,因此这次出门让程一路有些担心。好在南日集团还另外有一个经理要去澳洲办事,路上正好有个照应,程一路才算放了心。他想像得到儿子程小路见到妈妈时的心情,一定是蹦蹦跳跳,像个顽皮的小猴子一般。想到这,他笑了。他很喜欢儿子,儿子也跟他亲。去年底,他因公到澳洲,儿子兴奋得不得了,一直拉着他的手,惹得很多人都看热闹。
 
  想着,程一路又有点困了。他就和衣躺下,竟然就睡着了。直到手机铃声把他叫醒了。蒋和川在手机里说他们被一些矿区的老百姓堵住了,出不来。请示秘书长怎么办?  
  程一路心一凉,自己隐隐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就问:“冯军冯书记呢?”蒋和川说正在和老百姓谈话。程一路问老百姓都提什么要求没有。蒋和川说就是要收回矿山开采权。程一路又问冯书记是不是采取了措施,蒋和川说冯书记给公安局打了电话,随后就有人赶到。程一路赶紧说:“你告诉冯书记,不要让公安介入。先承诺老百姓逐步收回矿山开采权,但也要给政府时间。千万不能扩大事态!”
       
  
第34节:秘书长(34)        
  蒋和川说:“我知道了。”过了半个小时,冯军亲自打电话过来,说事情处理好了,他们正赶回来。程一路也没在电话里说什么,只说好好,回来就好。  
  回到宾馆,冯军一行个个都很狼狈,吴兰兰更是从来没见过这阵式,吓得有些发呆。程一路问鲁胡生后来怎么处理了。鲁胡生说幸亏秘书长给了招,不然不知道是什么结果。老百姓黑压压的,满山头都是,越说越说不清,越说人越多。公安要是上来,说不定要出大乱子。冯军听着也不说话,半天才憋出一句:“我知道是谁干的,他妈的,走着瞧。”
 
  程一路说:“老冯,这就不对了,不要怀疑别人。今天你们带吴总到矿上,老百姓一定是以为又有人要来包矿了,所以都跑出来,情绪激动,这可以理解。关键是要处理好。公安一上,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老百姓是反映问题,要公安去干什么?我们的老百姓是最淳朴的,最重要的是不能激化矛盾。当然,这也可以看出仁义县的矿山问题很突出,老冯哪,你要好好研究研究,早日解决。”
 
  冯军还在气头上,不仅气,还觉得在吴兰兰面前失了面子,脸铁青着,一句话也不说。蒋和川望着程一路,意思是问现在怎么办?程一路想再在仁义呆着也不太好,但是现在就走,冯军面子上过不去,就说:“这样吧,既然到了冯书记的地头上,少不得要在这住上一晚。大家先歇一会儿,待后再说话。好吧?冯书记。”
 
  冯军嗡声嗡气地说了一声好,鲁胡生便扶着吴兰兰到房间去了。吴兰兰临走时,朝程一路望了一下,程一路也不做声。大家都走了,只剩下冯军没走。程一路说:“我说老冯哪,你也不要再生气了。今天这事你有责任!这也可以看得出来,这里面的矛盾已经很激化了,到了应该解决的时候。再不解决,问题积重难返,就更难解决。”
 
  “我没想到这家伙这么阴险!”冯军道:“一定是马怀民干的,老是想着我这书记位子,他妈的;不就是占着跟任书记关系上亲一点?太不像话了。”  
  “话不能这么说!老冯,你是书记,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不要猜疑别人。关键要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自己手上没沾着什么,就不要怕。这跟任书记没有关系!”程一路继续说:“我们是战友,我得提醒你啊,有些事一定要先心里有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是我们在部队时就知道的。不知己,何以知彼?这里面学问深啊,老冯!地方上跟部队毕竟不一样哪!”
 
  冯军点点头,气也消了一半,就说:“我也是气头上说说。仁义的财政支柱是采矿,没有矿山,仁义就死路一条。但是,靠当地的财力来采矿,也是杯水车薪,小打小闹,难以成气候。老百姓就是这样,放着矿山不开,他们有意见;自己开矿,又没钱;让别人来开采,又红眼。这怎么有利于招商引资?这是政府在前面卖生姜,他在后面说不辣。”
 
  “话倒也是实话。不过我说老冯,政府的决策对不对,这是大的方针问题,是集体问题;只要个人不从中干预,不谋取利益,就没有什么可怕的。方针的失误,大家负责;个人问题,就很严重。”程一路有意识地把话题往上访信的内容上引。
 
  冯军涨红了脸,说:“我知道秘书长的意思,是问我在矿山问题上有没有个人利益参与,或者得没得什么好处。我没有!你放心!”停了一下,他又说:“倒是某些人得了好处,还咬人!”
 
  程一路不再做声,冯军就回房洗涮去了,他的身上也沾了尘灰。  
  “这个老冯。”程一路摇摇头,心里却老是有一些担忧。  
  蒋和川过来了,程一路问港商的事谈得怎么样了。蒋和川说徐市长已经将地皮的事协调好了,第一期先给八百亩,按划拨价,每亩二万。首付三百万。  
  程一路听着心想,现在地皮这么紧张,国家控制十分紧,徐硕峰不知怎么协调出这么一大块地。虽然他也知道政府在国家土地政策出台前,就通过收储的办法,先储存了一批土地,但是一次划拨出八百亩,也是惊人的数字。而且,一个合资项目,要八百亩地,也不太正常。他虽然这样想,却没有开口问,只说很好,既然地已经协调好了,就要资金到位,迅速启动。
       
  
第35节:秘书长(35)        
  蒋和川说:“当然,最近正在整地,下个月初动工。一期工程主要是物流和仓储。建成后,这里将成为华东最大的物流基地。开工时,还要请秘书长去亲自剪彩,请秘书长一定赏光。”
 
  程一路说:“这得请怀航书记亲自去。”蒋和川虚掩了门,说:“吴总的公司是个有实力的大公司,这里面还得请秘书长多多美言,促成合作。”程一路说:“这是你们商业的事,我不管。”蒋和川说:“秘书长哪能不管?吴总很看重秘书长,我们都看得出来。何况秘书长很快就要到政府那边去了,招商引资还得您亲自抓。”
 
  “在其位,谋其政,我现在在秘书长的位子上,就得按秘书长的程序办。”程一路笑着,“当然,我能给你们说的一定说。都是为南州发展嘛!”  
  蒋和川也笑笑,说:“有秘书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南日也就更有希望了。”  
  两个人又随便地聊了会儿,冯军来了。吴兰兰也过来了,大家就去就餐。晚上,冯军把在仁义的战友也都喊来了,酒自然喝得更多。喝完了酒又去唱歌。中途,程一路接到儿子的电话,张晓玉已经到了。程一路交待儿子:给妈妈安排好,她刚去,不适应,要多陪陪。程小路说:老爸尽管放心,我会让老妈在这儿乐不思蜀的,不过这苦了老爸你,请原谅。程一路说少贫嘴,多联系。
 
  程一路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无虑了。他也就放开来喝了几杯,本来他的酒量就很大,越喝越兴奋,直喝得吴兰兰直在边上劝他别喝了,别喝了。鲁胡生说难得团长这么放开,让他喝,我们好好陪着。程一路说:就你,都上,怎样?
 
  刚端起杯子,手机响了。程一路眯着眼一看是王士达市长的,赶紧出门接了。王士达问他是不是在仁义?程一路回答说是,他心里猜到了几分。果真王士达就说:“听说今天下午仁义的老百姓围攻冯军书记,是不是有这个情况?”程一路马上答道:“有,但不是围攻,是反映问题,很快就解决了。就是矿山开采的利益问题。”王士达又说没出人命就好,让冯书记这方面多多关注些。一个县委书记被老百姓围攻,像什么话?程一路赶紧说:“只是一般性的反映问题,老百姓多一点而已,会出什么人命?冯军同志处理得很到位,也很及时。”
 
  王士达说那就好,说着挂了电话。程一路想这么快就知道了,真是超乎他的想像。回到餐厅,他也没了喝酒的兴致。冯军问什么电话,程一路说:“王市长的,问你们下午的事。”冯军不做声,大家又潦草地喝了几杯,便散了。冯军请大家晚上去唱歌,程一路说:“不去了。有点累,休息吧!”
 
  程一路不去,其他的人更不会去,就都回房休息。冯军说晚上还有点事,也就先告辞了。程一路回到房间,马上给任怀航打电话,将下午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任怀航说:处理得很好,让冯军同志以后多多注意。
 
  刚洗了澡,程一路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放《三国》。这部片子他很喜欢,特别是片头的主题歌,他更是经常一个人在心里哼哼,尤其是后两句: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人生的旷达,生命的豪放,仿佛滚滚的江水,到了他这样的中年,应该是有所体察,有所感悟了。
 
  从年轻时从军,到后来从政,程一路走着走着,就感到了人生的一些疲惫。但是,一切如同江水,只会往前流淌,而不会向后退缩。在部队十几年,他青春意气,除了最后过早而突然地复员外,他是很有成就感的。和他同年入伍的,只有他做到了团长的职位。到地方后,他先是不断地适应地方环境,接着就陷入了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圈。不能说没有成就,在别人眼里,他甚至比在部队时更成功;但对于他自己,总是很少有像部队那样的成就和荣誉。想起来,程一路感到自己是一个很有军人情结和正义感的人。但是,到地方后,连这点情结也快磨光了。日子如同江水,一笑而过,有时回头时,甚至连一点足迹也寻不着……
 
  电视里曹操正在碣石赋诗,苍凉豪迈。门外却响起了叩门声。程一路开了门,吴兰兰站在门前,说:“欢迎吗?”        
  
第36节:秘书长(36)        
  “欢迎,当然欢迎!”程一路说着请吴兰兰进来。  
  吴兰兰显然是精心打扮了,化了一点淡妆。程一路给她泡了茶,然后坐下。他想起上一次他们这么面对面地坐着已快十一年了。时间真快!望着吴兰兰眼角细细的皱纹,他想:都老了。吴兰兰先开口道:“没想到我到南州吧?”
 
  “没想到。”程一路说。  
  “我是因为你才来的。”吴兰兰望着程一路。  
  程一路却避开了她的眼光,说:“不管是因为谁,来了都是好事。南州需要发展,需要你们来投资。”  
  吴兰兰却不接这话,径自问道:“现在过得好吧?听说你夫人出国了?”  
  “是啊,还好。她到澳洲去了。孩子在那。你呢?”程一路问。  
  “我……”吴兰兰笑了笑,说:“你不可能猜出我的生活,我五年前就跟高岩离婚了。现在是光棍一个,四海为家。”说着脸上有一层浅浅的忧伤。  
  程一路不好说什么,就望着吴兰兰。吴兰兰说:“我现在很懊悔当年的选择。”  
  “事情过去了,不要说了。”程一路不想再就此说下去。当年,吴兰兰在最后的关头选择了高岩,确实是出乎所有人包括老首长的意料。程一路也为此沉闷了很长时间。后来知道,关键是高岩的公子哥气质吸引了吴兰兰。程一路太平民化了,按当时吴兰兰的话说,就是越处越没感觉。
 
  吴兰兰还想说什么,门口响起了鲁胡生的声音,他边说边走进来,一看吴兰兰也在,立即转身要走,嘴里说:“我还准备来陪团长聊聊呢。你们聊,你们聊!”  
  程一路站起身,看着吴兰兰。吴兰兰知道他的意思,就说:“也不早了,我也回去休息了。”说着出了门,道了晚安,同鲁胡生一道说说笑笑地走了。  
  10  
  吴兰兰在南州呆了三天,看了仁义县的矿山,重点看了南日集团。程一路除陪着她到了仁义县外,就没有再陪她了,都是由蒋和川和鲁胡生陪着。其间,吴兰兰曾打电话约他出去坐坐,他以正在忙而婉言谢绝了。不是他有什么其他顾虑,而是他怕听见吴兰兰说懊悔当年选择这样的话。时光永不回头,懊悔已经没有一点实际意义。他一直在心里把当年的吴兰兰和现在看到的吴兰兰分开。当年的吴兰兰,年轻优雅,活泼甚至有些天真。而十几年后,他现在所看到的吴兰兰,已经是一个历尽风霜的女人了。她的心,已经在这个纷纭的尘世中历练了一遭,变得陌生而模糊了。
 
  任怀航书记参加了吴兰兰离开南州前的晚宴。地点还是在湖海山庄。蒋和川有请动市委书记的能力,这程一路知道。但是,蒋和川又是一个十分懂得卖乖的人。他专程跑到程一路办公室,请程一路来请任怀航书记。程一路笑着说:“你已经请好了,不过是借我个牌子。”蒋和川说:“这哪能,秘书长不说,任书记是不会出面的,何况这宴请的是秘书长的战友。我怎么请得动?我蒋和川多大龙穴,秘书长一清二楚。”
 
  说这话时,蒋和川发亮的头顶,在程一路面前使劲地晃悠。  
  晚宴因为任怀航的参加,变得正式而高规格。吴兰兰毕竟是北京来的人,也没感到什么受宠若惊,只是喝酒间的话多了,说的都是京城里的事。任怀航听得津津有味。北京人能侃,这是全国公认的,吴兰兰从京城的大大小小的官场,一直侃到了国务院,好像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
 
  任怀航为此专门敬了她一杯酒,说长了见识,并且希望吴总以后经常到南州来。  
  吴兰兰却在这时望了一眼程一路,程一路只是笑着。吴兰兰说:“我是想常来啊,南州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人好。还有任书记这样的好领导,我怎么能不来?何况还有这么多战友,秘书长,你说是不是?”
 
  程一路马上应道:“是啊,是啊,常来常往,多多合作!”  
  晚宴结束后,吴兰兰就直接坐车到机场去了。程一路送她上了飞机。回来的路上,鲁胡生告诉他,吴兰兰决定在仁义县投资开发矿山。程一路没有做声,按理说吴兰兰也看见了老百姓的情绪,现在倒还要去投资,这里面也许有蹊跷。但他不便直接问鲁胡生。只问南日合作的事怎样?鲁胡生说看来有点戏,吴兰兰把项目规划书带回去了,说这是大项目,要请一些专家研究再说。
       
  
第37节:秘书长(37)        
  晚上,程一路给冯军打电话,问吴兰兰投资矿山开发是怎么回事?冯军在电话里支吾了很长时间,才说是他专门找了吴兰兰,她的公司投资,县上派人管理。吴兰兰不直接出面,只作为控股股东,享受分红。程一路说:“你这不是害她嘛?矿山开采现在矛盾这么突出,让她来投资,风险太大,我看还是不要搞了。”冯军说:“秘书长你不知道,她们公司财大气粗,几个钱无所谓,可对于我们贫穷的仁义县来说,就是大馅饼了。我不能放弃!”
 
  程一路有点生气,但又不好发作,就说:“这事确实要慎重。我们不仅仅单纯地看吴兰兰的面子,还要考虑到老首长的面子。”冯军说:“我会处理这事,请秘书长放心。”  

  “放心个鬼!”程一路放下电话后在心里骂了一句。  
  因为一个人在家,程一路显得无所事事。家中这样空荡荡的,还是第一次。他坐在沙发里,看看四壁,一片寂静。以往张晓玉在家,这时候一定会送上一杯热茶。可现在,水瓶里连热水也没有。他看着突然有点伤心。没有女人的家庭确实是不完整的,也是不温暖的。
 
  好在这时电话响了,程一路迅速地爬起来,他以为是张晓玉的电话,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自报家门说是什么什么局的副局长,想找秘书长汇报点工作。程一路自然知道这汇报工作是什么意思,就说:“我已经休息了。”打电话的人说:“我正在您的门前,一会儿就走。”程一路只好说:“那你等等。”放下电话去开了门,果真人就在门前。
 
  程一路让来人坐下,来人自我介绍说叫张风,现在是建委下属的工程局的局长。程一路看看他:这人还年轻,大概也就三十五六岁,留着板寸头,有点像香港影片中的黑社会小头目。
 
  张风开口道:“秘书长家里真安静,一直想来拜访秘书长,就怕影响秘书长休息。今天听常书记说您在家,就来了。”  
  原来是常振兴介绍来的,程一路知道点眉目了。张风接着说:“我在工程局也干了两年局长了,想到建委去,这……还想请秘书长多多关心。”  
  “啊。”程一路点点头,也没有表态。  
  张风就说:“秘书长忙,我就不打扰了。我走了。”同时将手中的一张卡放到了茶几上。程一路说:“你这是……”  
  张风没有回答,赶紧开了门,站在门边上说:“谢谢秘书长。”  
  程一路关了门,看看卡,是一张五千元的。现在他总算弄明白张风来干什么了。上次常委会否决了吴太平的任命后,让组织部重新考察人选。这张风大概就是组织部正在考察的人选。工程局是个科级单位,升一级就是副处。张风到他这儿来,只是个走场子。他的重点是副书记和书记。书记会通过了,常委会上这些常委们,不支持没关系,但千万不能反对。走这个场子,就是让常委们不说话。不说话就是同意,沉默原则上是默许。
 
  程一路将卡放到书房里的抽屉里,以前张晓玉在家时,这些卡和别人送的烟酒都是由她处理的。他原则上是过分大额的一律不收。抽屉里还有一张卡,是上次方良华送来的,一万元。他和张晓玉意见一致,这卡不能要,以后还要想办法还过去。并不是所有的卡都能收,像张风的这种走场子的卡,尽管收了,反正大家都有份。但程一路也还有自己的想法。年前,他曾让张晓玉匿名给希望工程捐了十万元。不仅仅是求得心安,也是想拿着这些本不该拿的钱,去做些实实在在的好事。
 
  这一夜,程一路一直睡得不太踏实。被子里老是冷。以前张晓玉总是偎在他的怀里睡觉,像个孩子一般。现在,被子的一半空了。房间里也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程一路睁着眼,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说一个女人刚结婚时特别烦丈夫的打鼾声,总是睡不好觉。后来习惯了,离不开了。丈夫出去不在家时,就只好先把丈夫的打鼾声录下来,放在枕边,一边听着一边睡觉。这故事当然有些夸张,但程一路感到也确实还是说出了一种心境。
       
  
第38节:秘书长(38)        
  早晨起来匆忙地梳洗下楼,叶开早在等了。程一路看看表,已是八点二十。他睡过了头,上了车子,叶开说秘书长昨晚是不是酒多了,眼睛有些发红。程一路笑笑,叹口气。到了办公室,刚坐下,马洪涛就过来了。
 
  马洪涛站在窗子前,看着香樟,自言自语道:“人间春色又一年哪!”  
  程一路笑道:“洪涛又在写诗了。”马洪涛说:“还写什么诗?早就不写了。案牍劳顿,碌碌无为啊。”  
  回过头来,程一路感觉到马洪涛好像有话要说,就望着他。马洪涛小声地问:“听说王市长昨天在湖西发火了?”  
  “是吗?”程一路低头整理了一下文件。马洪涛接着说:“王士达市长昨天到湖西检查工作,事先没有给湖西那边打招呼。他是从省里开会回来中午时直接到的,结果到了就是找不着人。钱昊和朱潇峻都不见踪影,连手机都不接。王市长发了火,一直找到县委办公室,最后钱昊和朱潇峻过来了,都喝得脸上通红。王市长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湖西。”
 
  钱昊怎么这么糊涂?程一路没有想到在机关效能建设正抓得紧的时候,县委的一二把手竟然都还在中餐喝酒。这不怪王士达生气,换了别人也不行。程一路就问王士达说什么了?马洪涛说王市长讲这事要严肃处理,主要领导顶风违纪,不处理难以推动效能建设。一定要处理到位!
 
  正说着,电话响了。程一路一看是王士达市长办公室的。他就心里清楚了几分。王市长在电话里要求效能办立即就此事展开调查,从领导干部开始,不论是谁,严惩不贷。程一路嘴上答应着,说马上安排人员到湖西县调查,随时向市长汇报情况。
 
  马洪涛在旁边道:“唉,这个钱昊,怎么撞上了王士达?这下……”  
  程一路知道马洪涛对王士达也有些想法,好几次马洪涛主持起草的文件到了王士达手里都被枪毙了。王士达甚至在有些场合公开地说:政研室养了一班书呆子,不重调查研究,专做书面文章。这让长年苦写的政研室笔杆子们心里不是滋味。据说这些笔杆子们就曾编了一个关于王士达的小段子:身有宽度没高度,卧在一地八年整;见人就是三分骂,嘴尖皮厚腹中空……
 
  马洪涛走后,程一路一个人坐着想了一会。按理来说他同钱昊的关系也很不错,前不久,他还为二扣子的事找过他,钱昊也很爽快。钱昊和朱潇峻平时都是比较低调的。湖西在南州的四个下属县中,属于差的,只是比仁义好一点。但外面普遍传说湖西的日子最好过。有人打了比方,就像两个人吃饭,湖东是把好菜放在碗头上,明摆着;而湖西是把好菜埋在饭里面,深藏着。湖东有面子,而湖西殷实。湖西的班子也是四个县中配合最好的。现在,县级班子的问题,已经成了制约地方经济发展的最大问题。钱昊和朱潇峻,两人年龄虽然有差距,但工作配合得很好,而且思路很一致。关键是不存在争位问题。钱昊走了,朱潇峻上。而朱潇峻又不希望钱昊就走,他还年轻,资历上还不是接书记的最佳时机。这两个人,就像一台磨面机,不紧不慢,踏踏实实地磨着。
 
  效能建设自然是大事,上次处理了两个干部,应该说取到了一定的震撼作用。但是,如果效能建设真的处理到了县委书记和县长的头上,怕就不太好收场。程一路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先把这事给任怀航书记汇报一下,听听任书记的意见再作决断。
 
  任怀航听了程一路的汇报,习惯性地摸了摸头发,问程一路:“你看呢?”  
  程一路刚才在汇报时已经注意到任怀航几次皱了眉头,就大概知道他的想法了,就说:“这事当然是个大事,但是,我们还没调查清楚。王市长中午过去,匆匆忙忙,也许所了解的情况与实际有所出入。因此,我想,是不是先请效能办的同志下去看看,弄清事实后再作处理。”
 
  任怀航说:“这很好!昨天晚上钱昊同志已经给我作了汇报,说他们中午来了外商。招商引资,不搞感情投入怎么行?遇事冲动,主观先行,领导干部最忌讳这个!”     
  
  
第39节:秘书长(39)        
  程一路听得出来任怀航话中有话,也不便搭腔,稍稍坐了会,就出来了。  
  下午,效能办的李主任就带领几个人到湖西县转了一趟,过了几天,提出了一个《关于湖西县有关领导中餐饮酒的情况报告》。报告的主体就是当天因为一位外地投资商过来了,这个投资商要在湖西建设沿江最大的养殖基地,钱昊和朱潇峻出于招商引资的需要,出面陪同并且礼节性地喝了些酒。在报告后面,还附录了有关人员的证词,同时附上了一份外地投资商与湖西县建立养殖基地的意向合同。
 
  程一路看后,觉得这个报告还是有一点小问题。事实是清楚的,情况是属实的,但是,没有提出很好的处理办法。王士达市长十分重视此事,后来又来过几次电话,不提出处理意见是不合理的,也是不全面的。他同李主任商量,最后提出了一个“口头警告”的处理意见,报给任怀航书记和王士达市长。任书记很快同意了,王士达市长却有些想法,但是市里在当初搞效能建设时,曾有过这方面的规定。陪同外商等特殊情况可以适当饮酒。他只好不再说了,他也知道,本来是处理中餐饮酒,他要是再坚持,就成了对钱昊和朱潇峻没有及时接待他有意见的表现。而且中间,钱昊和朱潇峻也亲自到王市长那儿作了口头检讨。
 
  事情处理完后,有一天晚上,钱昊和朱潇峻到程一路的家里来了。都是老熟人,大家说话就不拘谨。朱潇峻说王士达这是纯粹借棍子打人,程一路赶紧制止了。程一路说:“坐坐可以,但是我们不说这些。事情完了,就不要再说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钱昊同意程一路的说法,只是心里多多少少还窝了些气。但窝气归窝气,感谢归感谢。他们给程一路送来了台手提电脑,说张医生出国了,秘书长一个人在家,有个手提上上网,也好轻松轻松。程一路坚决不要,说老钱、小朱,你们这不是害我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要的。钱昊推着有些生气了,说:“秘书长,我可没说这电脑就送你了,只是暂给你用用,你不用了再给我,我再来用。这行了吧?”
 
  程一路笑着说:“老钱哪,你……唉,那好,我先用着。平时在办公室也没时间上上网,现在看来还真得抽点时间来弄这东西,知识更新快啊,我们都跟不上了。不像小朱,年轻型知识型干部,前途大好啊!”
 

 

(第一部分.完)

2008/5/4 21:01:19

秘书长(第二部分)

 

  “秘书长可不能这么说,下一步秘书长成了市长,可还得一如既往地关心湖西啊。”朱潇峻笑着道。  
  “你们都尽猜测,连我都不清楚的事,说得像真的一样。”程一路递给钱昊一支烟。  
  钱昊说:“快了,”然后站起身点了烟,说时间不早了,秘书长也忙,我们就走了。程一路还客气了一下,钱昊说再说我可翻脸了。程一路哈哈笑笑,看着钱昊和朱潇峻下了楼梯才关上门。
 
  电脑是联想的,以前程一路也有一台,但是被程小路给弄得不成样子,就一直放在书房里。程小路走后,他再没上过网,他找出网线,开了电脑,连接上了。这天晚上睡觉前,程一路基本上是在电脑前度过的,他看了很多新闻。特别是各地有关换届的人事新闻。他还重点搜索了有关澳洲的网页,发现那里比他想像的还要美。他虽然去过一次,但浮光掠影,没看到精华。网页一点,五彩缤纷。他还用一分钟打十个字的速度给儿子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关机时,他想:程小路读到邮件,说不定会吓上一跳。他老说老爸没有创新意识,这回你看到老爸也是一个很有现代意识的人了吧!
 
  11  
  省委考察组的到来,标志着南州市换届工作拉开了序幕。考察组这次来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考察现任市委市政府领导班子;二是推荐下一任市委委员和常委人选。带队的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乔小阳。
 
  全市领导干部大会就在考察组驻地南州宾馆召开。  
  任怀航主持了会议,他的标准而动听的普通话在会议厅里旋转,每一个参加会议的人都竖着耳朵,生怕听漏了一个字。从表面上看,还有很多会议比这样的考察会议重要;但是,事实上,没有什么会议比它更让这些领导干部们认真。首先能参加这会议的,就是一种身份,至少都是正处级以上领导干部,其余的干部是没有参加会议的权利的。另外,这会议决定人事,而且是领导干部的人事,这就事关重大。人的事,是头等大事。
       
  
第40节:秘书长(40)        
  会议首先由现任的市委市政府领导成员述职。听着听着,底下的议论就多了。述职顾名思义,是自己对自己工作、思想、生活的评价,同在南州,谁好谁坏,清清楚楚。因此,有些述职听起来就有些滑稽。一些人就开始议论,这都是些领导干部,当然不会直接议论述职的内容,而是议论谁的述职报告写得好,谁又口头表达得好。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报告都是出自领导干部的秘书之手。他们只是上台读一下罢了。有些人甚至根据述职者的语气神态,思考下一步这个人可能将如何安排,是升还是不动。程一路是常委中最后一个述职的。他的报告是陈阳写的,自己又作了部分修改。他读时尽量把语气放得缓些,不时地抬头与底下进行交流,虽然他的眼神也是空茫的,但他相信:这不时的交流,会让听众有一种亲切和认真的感受。
 
  述职结束,乔小阳接着主持民主推荐。每个人手上发到三张表,一张是对现任班子的评价表,一张是对现任市领导的评价表,最后一张就是关键的民主推荐表。领到表后,有些人很快开始填写,有些人则在观望,还有人则不时地探头看看别人的填表。程一路很快填完了表,对折后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的心情其实也不轻松,在许多人眼里,像他这样的市委秘书长,一定对未来南州的人事安排一清二楚,其实他比外面的人知道得更少。作为领导干部,他听不到民间组织部的消息,也不能去打听,更不能直接去问。所以有时别人问到时,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实在无话可答。但是怪就怪在他越不回答,人家就越以为他清楚,只是出于领导干部的保密原则,不愿意随便回答。
 
  表都交上来后,任怀航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任怀航表情严肃,说换届工作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现象。有些人伸手要官,有些人四处跑官,还有些人串连活动。这些都是极不正常的现象,市委态度明确:坚决反对,决不手软。对于要官跑官活动的人,一旦发现,不再任用。今年南州几套班子同时换届,但是按照中央要求,干部提拔的空间很小。真正有能力为人民办事的干部会得到重用,而只会上下钻营、搞不正之风的干部我们坚决不用。
 
  程一路听着任怀航的讲话,心里却在想着其他的事。这次人事考察是全省一起动,看来是个大的动作。人事考察后,一些要交流和调动的干部,会逐渐地浮出来。上次齐鸣说徐硕峰要走,如果是真的,可能最近就会明朗。
 
  省里说是来考察领导班子,其实就是考察两个一把手,至于其他人员的推荐,两个一把手的意见至关重要。尤其是任怀航的意见。前不久,程一路曾听徐真书记说任怀航也要调走,可能到省里。那么南州将来是谁主政呢?王士达吗?他觉得不大可能。如果有可能,他在张敏钊到省里去时就有机会。何况他已担任了两届市长,按理不能连任了。如果不是王士达,程一路感到很有可能就要从外地调人来。那么,下一任领导班子的人选,还得依靠任怀航,还得以他的意见为基础。
 
  程一路看看台上,任怀航和乔小阳两个人,像两个平行的钉子钉在那里。任怀航的讲话已近尾声。他本来也想回头看看坐在后面的人,但是他没有。这个时候就是你回头看一眼都很敏感。
 
  会议结束前,程一路就到了后台,问组织部长徐成一切是不是都安排好了?徐成说都安排好了。徐成比程一路年长一点,是从外地交流来的。因为来的时间不长,对南州的情况也还不是十分熟悉,所以很少说话,姿态也比较低。两个人听着任怀航宣布会议结束,赶快等着任怀航陪乔小阳出来。王士达市长也过来了,见着乔小阳,谨慎地喊了一声乔部长。乔小阳却很热情,上前来说:“士达市长是老朋友了,越过越年轻哪!”
 
  “老哪,还年轻?部长是在说我了。”王士达脸上的笑有些不太自在。  
  “我是说真的,怀航,你看,这年头就不兴说真话了,哈哈。”乔小阳说着望了望任怀航。        
  
第41节:秘书长(41)        
  “是啊,是啊,”任怀航含糊着。大家前前后后,看似散乱却极有秩序地往外走,程一路走在最后。就在他慢慢往外走的时候,一个女孩子过来喊道:“秘书长。”  
  程一路抬头看看,很快就认出这是简韵,就说:“来拍新闻?不是说不要上新闻的吗?”  
  “是啊,我不是来拍新闻的,我是来看人的。”简韵有些调皮地笑笑。  
  “看人?谁啊?”  
  “不能说,我刚才已经看过了。啊,上次的专访看了吧?怎么样啊?我可一直等着秘书长的意见呢。”  
  “很好,很好!至于意见,谈不上,下次再说吧。”  
  “那好,我可等着,再见!”简韵说着,很快就从人群中跑走了。程一路看着她迅速的身影,不禁笑笑,心想还是年轻快乐啊,蹦蹦跳跳,就是天性。  
  省委考察组接着对南州市委市政府班子建设进行了个别谈话。常委是必谈的,按照要求,所有的常委和市直以及各县的主要领导,这几天都必须呆在南州,不要随便外出,随时等候谈话。谈话就在市委小会议室进行。常委们难得这样集中地呆在家里,但是,大家的心情却都不一样。到了地市级这样的位子,虽说级别上来了,但是不确定因素更多。有人说在中国当官,官越大越好当,同时官越大又越难当。好当是因为官当大了,就不必事必躬亲,动动口出出思想就行;难当是因为越到上面,越不知道更上面的想法,越到上面越含蓄。所以当官当到这个份上,很大的一部分心思就是花在揣磨上,领导的一句话,有时甚至是半截话,你也得反反复复地想,越短越难明白,也许意思就越深。揣磨透了,你思想解放;揣磨不透,你只能说是政治敏感性不高,以后再想有更大作为,恐怕就难了。
 
  程一路坐在办公室里,不时地看看文件,他的心里老是定不下来。刚才林晓山秘书长打电话问南州的考察怎么样。程一路知道这“怎么样”就是出没出问题,而出没出问题就是有没有出现与省委意见相左的情况。程一路说没有,一切都很好。林晓山很高兴,说一些地方就出现了一些不好的现象,这说明南州的班子工作扎实。又问程一路有什么想法,程一路说服从组织安排。林晓山在电话里笑着说:相信组织上会好好安排的。
 
  林晓山的话,虽然含糊,但话中有话。他在省委主要领导身边,不可能听不到关于人事安排的消息。而且,南州是他挂职过的地方,他关注南州的人事,也是情理之中。这个时候,林晓山主动打电话来,一是了解情况,二可能也与张敏钊即将到省委有关。综合各方面的信息,程一路基本可以肯定自已离开南州的可能性不大,那么在南州,是原地不动,还是到政府,就很微妙了。虽说明眼看起来没有什么竞争对手,但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准。冷锅里冒出热豆腐,也是正常的事。
 
  常振兴书记推门进来了,看见程一路在沉思,就说:“哈哈,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啊,打扰了你在出思想啊!”  
  程一路马上站起来,笑道:“我哪有什么思想,正在发呆。”  
  “发呆就是思想的极致,思到没有可思之时,只好呆了。”常振兴很喜欢说些看起来深刻的话,这会儿又耍起来了。  
  “那是常书记您,我哪有?您是哲学家,我呢,只是个平民。”程一路故意谦虚了一下。  
  常振兴立即听出话中的意思了,说:“别讽刺我,其实只有省级以上领导才能出思想,到了地市级,再到县级,就只能是贯彻思想。”  
  “这话精辟!”程一路接着说:“不过也不是都没有,只是有思想而没有成为系统的理论。”  
  常振兴的情绪显然很好,摸了支烟点上。他的烟瘾不小,是市委班子里少有几个抽烟人中的最大者。程一路也来了兴致,问常振兴要了支烟。平时,来人递给他的烟,他一律让叶开给拿走了。有时也送给马洪涛,马洪涛烟瘾特大。常振兴说:“怎么?也开戒了?”
 
  “只是想抽一支,陪书记抽,不犯法吧?”程一路抽着烟,想常振兴一定还有其他的话要说,他不会只为这几句话专门过来。在市委大楼,除了办公室里的秘书们,其余的几乎不串门。领导干部之间更不能串门。没事你呆在办公室里,一串门,没事都成有事了。所以,不是万不得已,一般不会互相走动的。只有程一路是例外,他是秘书长,所以走动得多些。他要及时地了解各位领导的需要,好及时地为各位领导服务。

2008/5/4 21:01:47

 
第42节:秘书长(42)        
  “一路啊,到市委也两年了吧?”常振兴的话题终于转上来了,“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啦?南州的班子看来比我们想像的要动作大些了,关键是主要负责人。事实证明,主要负责人还是要熟悉地方情况,这样容易进入角色,有利于地方稳定和经济发展哪。怀航同志和士达同志,都是有思想的领导,所以南州这些年有了很大起色。他们走了,谁来,关系到南州的未来与发展。”
 
  程一路听着,把烟使劲吸了一口,然后放到了烟灰缸里。常振兴的意思基本表达完了,就等着程一路说话。程一路知道这两个人的当口,装聋作哑是不行的,就支吾说:“这关键是看省委怎么安排。省委一定会考虑到南州的实际的。我们担心也没用啊!”
 
  “也是,也是啊!”常振兴说着掐了烟头,放到烟灰缸里,然后慢慢地踱着步出去了。不一会儿,程一路就听见他在徐真书记的办公室里说话了,很轻很轻,然后就听不见了。程一路自然明白常振兴说话的意思,他是对着一把手的位子说的。他现在是市委的三把手,按照惯例,市委换届,对他应该有所考虑。或者在当地直接上,或者外调提拔。但是,今年到现在还没听到关于常振兴动的风声,他自己也一定急了。他与程一路的急又有些不同,程一路总算心里有点底,而他听得出来是一片茫然。
 
  下午刚上班,方浩然就到市委了。方浩然是政协主席,自然在谈话对象之列。考察组还没到,程一路就请方浩然到自己办公室坐坐。方浩然自从离开市委到政协后,除了开会,平时很少过来。到程一路的办公室,印象中只有一两次,还都是会前匆匆一坐。陈阳过来给他泡了茶,掩上门出去了。
 
  程一路问:“方主席现在还坚持天天走路吧?看脸色就知道。”  
  方浩然天天早晨起来走路,是南州的一道风景。他每天走十里路,而且速度很快,已经坚持了十来年,风雨无阻,实属不易。平时,方浩然话不多,但是说起走路这事,他就特有精神。他告诉程一路不仅每天走,现在增加了路程,每天走十五里。现在不是一个人走,后面跟着一个团队了。有好几十人,浩浩荡荡,好不壮观。
 
  “过几年我也投靠方主席去,”程一路说着笑笑,“走一走,九十九啊!”  
  “你还早!早晨的太阳,哪能跟我们这些老朽混。”方浩然开玩笑道:“下一步到了政府,我退下来了,可要请程市长给我们牵头,成立一个老年运动协会,就请你当名誉会长。关键是给点经费。”
 
  “方主席说的当真?都是没有的事。哈哈,喝茶,喝茶!”程一路支开了话题。  
  方浩然也就不说了,喝了口茶,道:“王士达该走了吧?我就是看不惯他那种作风。阴阳怪气,见风是雨,不正派,不地道,这不好,不好!”  
  “这是组织上的事。”程一路心里知道方浩然看不起王士达,认为王士达挡了他的道。要是没有王士达,他至少也可以干一任市长的。以前在副书记任上时,他还含蓄些。到了政协,他就经常说了,反正无所顾忌,说着痛快。为这事,王士达在民主生活会上提出来过,但是任怀航没有表态,也就不了了之,方浩然说得更多更公开了。
 
  “我要给考察组说,这样的人不能重用。”方浩然还要往下说,组织部的李科长过来喊他,说考察组到了。方浩然就朝程一路笑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不说白不说!”  

  程一路摇摇头,就实话,他不太喜欢方浩然这种为人方式。虽然王士达市长挡了他一下,但是那是组织安排,也不是王士达死活要争的。至于一个人的能力和作风,各有各的风格,也不能用一把尺子量到底。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说得太多,反而让人把说的人看低了。
 
  站在窗前,香樟的叶子更绿了。  
  手机放在桌上,不停地振动。程一路知道这些短信无外乎两类内容,一类是像刘卓照和冯军的,既告诉他他们推荐了秘书长,又请秘书长再关照关照他们;还有一类就是专门告诉他,在推荐时,这些人是填了程一路的名字的。现代社会,因为科技的发展,很多原来不可能做到的事,现在变得轻而易举了。互相之间说话的私密性大大加强,小小手机,除了对方,谁都不会看见。通过空中电波,把不能当面说的话说了出来,不能当面提的要求讲了出来。科技的力量无所不在,科技是真正地渗透进了人的平常生活,并影响了人的生活。
       
  
第43节:秘书长(43)        
  方浩然整整谈了一下午,也许因为都知道他是最后一次参加这样的谈话了,谁都没有去制止他,任他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方浩然说完,下午的谈话也就结束了。考察组根据要求,不准地方接待,因此,也就不需要派人陪同。程一路因为事先有约,就到教育局去陪一个从省里来的副厅长了。
 
  12  
  考察组在南州呆了一周,基本的考察程序都走过了,但是就程一路所知:考察结果并不令人满意。  
  任怀航书记为此有些不太高兴,考察组离开时,他对乔小阳部长明确地说:这次考察并没有真实地反映南州现有的干部结构,也没有能很好地贯彻省委的意图,作为一把手书记,我是有责任的,我要向考察组检讨。乔小阳自然不会说什么,对于考察中出现一点意外,他们见得多了。意外并不可怕,反正结果也并不公开。可怕的是省委领导不满意。其实这也正是任怀航最为担心的地方,考察的结果在领导的心目中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印象,也许就关乎到他下一步的走向与安排。
 
  一般情况下,程一路到任怀航办公室都是说完了事就走,今天却被任怀航喊住了。任怀航摸着脑袋,慢慢地说:“一个程序化的考察,怎么就弄得这么复杂?我看是有些人在别有用心,这太不好了,风气不正!”
 
  程一路当然明白任怀航的意思,却不能接茬,只点点头,说:“民主推荐只是一个基本要求,关键还是省委的意见。”  
  “南州本来风清气正,现在被一些人一搞,外面看着觉得很乱。这不是真实的南州!一路啊,你看看,你看看,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有些同志的组织纪律性就是不强啊,特别是个别领导干部。”任怀航又摸了一下头发。
 
  程一路不好说话,只是听着。任怀航突然转了话题,问:“士达市长没对考察说什么吧?”  
  “没听说。”程一路这回回答得干脆。  
  任怀航就笑笑,问南日的工程筹备情况怎么样了。程一路说:“上一次蒋和川说最近开工,要请任书记您去剪彩。”任怀航一直很看重蒋和川,以前他在省里时,就和蒋和川认识。任怀航哈哈一笑,说:“这个老蒋,做事还是很扎实的。关键是做得像,民营企业家的素质是个很大问题,素质高低决定着企业的成败。我们现在有些企业家还是家族式管理,没有现代意识,企业怎么发展?小富即安,问题严重哪!”
 
  程一路就接着道:“这也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全国大部分民营企业主都存在这个毛病。过渡时期的一个特色,急也是没用的。主要的问题还是有些领导还没有能像任书记您这样意识到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要研究。一路啊,我建议请你牵头,让政研室搞个专题调研。挖得深些,考虑得长远些,不要走马观花,要有分量。”  
  “这很好!我回头就和他们商量。”  
  “要快,最好能在一个月内出来。省里下一步可能要召开民营企业发展研讨会,规格很高。省委正明书记要亲自参加。”任怀航说的正明书记,是省委一把手书记叶正明,去年才从北京下来。
 
  “好的。”程一路答道。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程一路就要走。临出门时,任怀航叫住了他,问:“上次从北京来的你的那个女战友和南日合作的事有眉目没有?”程一路愣了一下,反映过来知道是在问吴兰兰,就说:“还不太清楚。最近没有联系。不过我已跟蒋和川他们说了,要加强联系,尽量能够促成合作。”
 
  “这很重要。”任怀航摸摸头对程一路说,“你要亲自过问一下!”  
  程一路连忙点头。从任怀航办公室回来,二扣子正坐着。二扣子红着脸说:“叔,感谢您,钱书记把高速路的工程给了我一段。这事一定要谢谢叔!村里人也都让我来谢谢叔。”
 
  “啊。”程一路应道。  
  二扣子接着上前关了门,从身边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用报纸包着的长方形纸包,放到桌上,说:“这是……这是村里人的一点心意,请叔一定要收下!”        

2008/5/4 21:02:09

  
第44节:秘书长(44)        
  “你乱搞什么?”程一路突然来了气,声音也提高了,吓得二扣子脸更红了。程一路看着二扣子的样子,知道自己刚才说得太重了,就慢下来说:“这个我不能要。你回去告诉乡亲们,我只是力所能及地说了点话。工程还是要你们去做。工程做好了,就是给我增脸面;工程做得不好,特别是质量上出问题,那就是害叔了。你们这点钱也不容易,回去用到要用的地方。”
 
  二扣子的脸,因为激动更加黑红。程一路把纸包送到他的手里,说:“回去问乡亲们好!好好地做好工程!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好吧?”  
  “好,好,叔。”二扣子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了,把纸包放到了包里,回头望望程一路,开门走了。程一路想连这些纯朴的山里农民都知道打点了,都知道送钱,唉,风气真的是成问题了。
 
  下午,程一路专门把政研室的马洪涛和其他几个笔杆子召集起来,就任怀航书记布置的调研题目,作了专门研究。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课题。但是,怎么把握,怎么挖掘,怎么提出建设性的观点,确实很难。这是一个共性问题,却又与市场经济发展的初级阶段有关。大家你一段我一段,说了一下午,程一路最后总结说:“基本的主题清楚了,思路也有了。请政研室尽快拿出提纲,送怀航书记通过后,就开始着手调研。这个课题,是当前政研室压倒一切的课题,务必要做出特色,做出深度,做出效果。”
 
  大家散了后,叶开送程一路到湖海山庄。省妇联的一个副主席带队,专程到南州来看望挂职的徐真副书记。这是一个少不得的礼节。挂职干部在时,每年所在单位都要来一次,不仅仅是看望挂职干部,同时也象征性地给一些地方送上一些慰问品。上午,常振兴副书记陪同到仁义县看望了部分贫困户。晚上,市委设宴招待。这既是礼节,也是给挂职的同志充分的面子。
 
  任怀航书记因为回省城有事,没有参加。王士达市长就成了今天晚上的主角。  
  徐真副书记显然很高兴,她不断地陪着大家喝酒。她的酒量不小,这在她刚来时就被试出来了。而且她喝酒直爽,像个男人。程一路一直不太愿意看当官的女人,徐真是个例外。她身上到底还留着些女人的气息,有时就显得有些柔弱。这在别人看来不好,但程一路以为这更符合一个女性的特色。
 
  平时酒宴,女人都是少数。而今天晚上,女人占了多数。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七八个女人,戏就越唱越圆,也越唱越有味道。王士达兴奋得脸上通红,也许是仅仅因为酒。女人们说起来一套一套,最后甚至说到了黄段子。王士达说:“这倒让我想起前不久听到的一个小故事。”
 
  马上有人应道:“那就说吧?王市长,别卖关子了。”  
  王士达说:“那好,我就说说。这是说苏东坡有一次带着妻子和小妹一道在湖上游玩。吟诗作对,好不快活。突然湖上风浪大作,船上的人衣裙都湿了。这时候,苏东坡的妻子出了个上联,是笑话苏小妹的。这上联是:浪起来,妹妹下面尽湿润。”王士达说着突然停了,大家都没有声音,忽地就一片大笑起来。徐真说:“市长这个上联,太黄色了。”
 
  “黄色?我没听出来啊。”王士达故意笑道。  
  常振兴说:“就别再绕了,再往下说吧。”王士达又说:“苏小妹听了嫂嫂这样戏弄她,又羞又急,一时却想不出来好的下联。不一会儿,风停了,正是夕阳西下,天气变冷了。苏小妹有了下联,叫……”
 
  “叫什么啊?”  
  “叫……叫‘日下去,嫂嫂浑身打哆嗦。’”王士达说完看着大家,一桌子上的人都静了,仿佛都在回味苏小妹的下联。猛然间,大家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一阵笑过后,徐真说:“没想到王市长还这么风趣。”
 
  程一路也跟着笑笑,这个故事他早听过。但是他必须要笑,不然显得对说故事的人不尊重。  
  大概因为男女搭配,又有黄段子佐酒,酒越喝越多。王士达首先迷糊了眼,常振兴酒量大,还在左冲右突。程一路一直采用不招惹,不主动,不侵犯的战术,酒也就喝得少些。但是再少,也是半斤以上了。喝到最后,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省委组织部来南州考察的事上。省妇联的曹主席说:“听说南州的考察不是太理想。我在省里听到他们议论。”
       
  
第45节:秘书长(45)        
  王士达这时眼睛睁开了,哈着酒气:“这只能说明省委的意图与南州的实际有差距。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论做什么大家都能看得见。”  
  程一路心里一惊,却不好去劝王士达。常振兴只是眯着眼,好像很认真地听着。王士达继续说道:“民主是个进程,干部考察关键要民主。不能搞一个人说了算。南州现在就是这种局面,有人想一手遮天,这怎么行?不可能行的嘛!”
 
  谁都没有料到王士达市长会说出这番话,没有人应答。程一路站起来,端着杯子,说:“曹主席,王市长,我看酒也差不多了。我提议大家共同干杯,好不好?”  
  “好的,好的,共同干杯!”徐真也端杯子。  
  王士达看看桌子上的人,又看看杯中的酒,说:“你们喝吧,我不喝了。我头晕。”  
  常振兴说:“也好,头晕就别喝了,我们干。”  
  晚饭后,徐真陪同曹主席她们唱歌。其余的人都各自散了。程一路最近因为有了手提电脑,对上网有了兴趣。一出湖海山庄,就让叶开送他回家。烧了点水,急急的打开电脑。正要看,电话响了。一看是北京的电话,也不知是谁的。他就接了,却是吴兰兰。
 
  吴兰兰问:“一个人吗?我没打扰你吧?”  
  “哪里。没有。当然是一个人。刚才回来。你……”程一路想问却不知道问什么。  
  吴兰兰在电话那头笑了,说:“别为难了。我是想问你跟南日合作的事,前景怎样?我拿不准,你清楚内幕,你给我出出主意。”  
  “这,不好说吧。合作当然是好事。南日的情况你也考察了,关键是你们双方。我当然希望你们合作成功。”程一路含糊道。  
  “这不等于没说吗?”吴兰兰又笑着,说:“你说行,我就去投资。我听你的。”  
  “这不对!投资是你们自己的事,我算什么?你自己要拿准。”程一路边说边想着吴兰兰的样子,不是现在的,而是十几年前的样子。  
  吴兰兰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冯军让我跟他合作开矿,说高回报,我准备投一点。不管怎么说,也是老战友嘛,也比别人放心些。”  
  “这事我听说过。为此我说了冯军。现在开矿行业问题很多,矛盾也很大,你也亲眼看到的。我怕……”程一路想了想说,“不过,有冯军在,情况总好些。你自己定吧!”  

  吴兰兰在那头说谢谢,又问程一路一个人在家感觉怎样。程一路说挺好的,当军人时不也长年一个人吗?吴兰兰说那不一样。程一路没有问为什么不一样,闲说了一会,就挂了。挂之前,吴兰兰说:“我可能最近还要去南州。”
 
  “那当然欢迎!”程一路说。  
  程小路发过来了一封邮件,果然像程一路所预料的,先是高度赞扬了爸爸对现代科学技术的应用,然后介绍了妈妈到澳洲后的表现。张晓玉去了后,因为有程小路,还有南日公司的其他几个在澳洲工作人员的照应,倒也没有感到多大的不适应。虽然语言上不同,但很少去和外国人直接打交道。吃喝食品等,都是程小路去买。她除了呆在家里,就是到外面走走。澳洲是个移民国家,不像在中国,一个外国人上街,立即就会有许多双眼睛盯着看。在澳洲,不管你是什么肤色、你是哪个国家人,大家都各自生活,和平相处。小路说:妈妈准备学习语言了,他看妈妈有语言方面的天赋,学起来一定不难。但是,妈妈也有一点不好,就是老是担心爸爸。总想往家打长途。看来,丈夫还是比儿子重要啊!
 
  邮件的最后,附了一段张晓玉的话,自然是让程一路一个人在家注意,要少喝酒,少生气。多运动,多休息。家里要多开窗子,春天里,一定要通气。衣服用洗衣机洗,太难洗的就别洗,扔了;橱子里有她走之前新买的衬衣。并且,张晓玉让程一路每周发一封电子邮件过去,说这样既方便,又能说更多的话。
 
  读完邮件,程一路的心里有点空落。  
  临睡前,程一路又想到王士达市长说的关于南州班子考察的事。现在连省妇联这样的单位都知道了,说明省委对南州考察问题很重视。下一步怎么走,是重新考察还是就此不动,谁都说不准。对于程一路,他是希望考察顺利的,不要出现不应该出现的茬子。但是既然出了,也不能互相猜疑。按王士达市长的语气,任怀航至少没有给他说更多的好话。不然他不会说出“一手遮天”这样难听的词。前天看到徐硕峰副市长,神情好像不比以前那么神气。是不是他也听到了什么?按理不会。齐鸣说省里书记会已定了,对于徐硕峰,只是走的时间迟早罢了。
       

2008/5/4 21:05:09

第46节:秘书长(46)        
  就像一塘水,所有的鱼本来都躲在水底下活动。现在好了,一考察,鱼都探出头来了。程一路想着,心里竟然有些无奈……  
  13  
  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南州郊外,油菜花开得金黄可人,蜜蜂在花丛中飞来飞去,长江岸边的春天,真正地来临了。  
  程一路依然一天到晚地忙碌着。政研室的调研提纲出来后,任怀航书记十分满意。看得出来,任书记希望这篇有分量的文章能够给省委一个信号:南州的领导干部,特别是任怀航书记,是善于研究问题,勇于开拓的。在这个大动荡大变化的时代,开拓者往往会收到一些不同的意见和不同的评价。程一路自然看出了任怀航的心思,跟了他两年,曾经不止一次地揣磨过任怀航的为人和处事。一个市委秘书长,主要的工作就是对市委负责,也就是对市委主要领导负责。
 
  快临近中午时,程一路正准备到金大地去。这时他接到了张敏钊书记的电话。  
  一般情况下,张敏钊是不会亲自打电话给程一路的。虽然他是张晓玉的叔叔,程一路就是他的侄女婿,但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是上下级关系。程一路经人介绍认识张晓玉时,吴兰兰刚刚与高岩走到了一起。当时程一路过年回家探亲,心情很不好。一个他父亲的老熟人就把张晓玉介绍过来了。张晓玉沉默而本分,很快就让程一路受伤的心得以安慰。一个月假期结束,他们的关系就定下来了。回到部队,程一路立即向大家宣布了这一消息,这里面多少有些是做给吴兰兰看的。他把张晓玉的照片带给战友们看,战友们都说营长的对象比吴兰兰还漂亮。那时,程一路并没有想到张晓玉跟了他,接着后来还有张敏钊这层关系。张敏钊当时是副书记,在南州发展势头正顺。张晓玉带着程一路去拜访过一次。张敏钊称赞了程一路年轻有为。后来,程一路转业时,张敏钊就把他先安排到了文化局,作了一个过渡。第二年,就把他调到政研室当了副主任,说在身边,发展更快些。张敏钊为人深沉,很少说话。没有多少人能真正知道张敏钊平时在想什么。但是,他一旦对某件事拿定主意,就不可能有人能改变。后来张敏钊当了市长,再当书记,被人称为“铁腕市长”、“铁腕书记”。他主持了南州一系列改革,并且实施了几项大的工程,包括道路畅通工程,城市规划工程等。这一系列工程虽然争议很多,但基本上得到了省委和更高层次的认可。所以四年前,离开南州到省里上任时,他是意气奋发、甚至有点踌躇满志。
 
  张敏钊到省里后,前两年事实上还在不断地干预着南州的政局。任怀航也是个精明人,他知道张敏钊在南州的根基。他刚从省里下来,南州对于他是一片空白。张敏钊又是省里领导,依靠张敏钊,这张牌不会打错。事实证明,任怀航这个策略十分管用。到了后来,张敏钊不再过问南州的事了,而且对任怀航也十分的信任。这种信任,又促成了任怀航与程一路的关系。即使程一路从来不在人前说到与张敏钊书记的关系,但大家心知肚明。有时,程一路认为自己能很快从市政府秘书长到市委来任常委、秘书长,不仅仅是齐鸣在里边说了话,可能更多的是与任怀航看重了他与张敏钊的关系有关。但是,程一路不想往这深里想。如果真的这一想,人就容易忘记自我,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张敏钊在电话里交待程一路,他晚上要到南州来。不住湖海山庄。请程一路安排一个稍微偏一点的宾馆。同时,他想请程一路帮他找几个人,包括建设局的局长李仁,国土局局长孙前进,公安局长周守一。让这些人晚上到宾馆去,他要见见。程一路没有问为什么,他多年来养成了不能问的绝对不问的习惯。
 
  程一路放下电话,坐着想张敏钊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到南州来,而且搞得这么神秘。张敏钊以前也单独来过南州,而且不是一次两次。既不是程一路接待,也不是任怀航书记接待,而是由另外的人接待的。这个人程一路心里清楚,但是他不能说。有一次张晓玉曾侧面地问到这事,程一路只说了一句:没有根据的话不要乱问。张晓玉很是委屈,骂他把领导干部的私生活都组织纪律化了。
       
  
第47节:秘书长(47)        
  张敏钊这次来得突然,而且听他的口气,任怀航书记也一定不知道。他所要找的人,都是市里要害部门的领导,以前都是张敏钊一手培养的。他不去住湖海山庄,而要悄悄地住偏一点的宾馆,这让程一路感到问题是很复杂的。他能就此事找程一路,说明在他的心目中,程一路是最值得信赖的人。程一路有一种预感,但是他不好说。而且更重要的,他根本就不希望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
 
  窗外的香樟,在绿色之中透出了一缕缕紫红。这是新发的小芽子,不久将会长成新的叶片的。  
  陈阳过来,告知秘书长要走了,时间到了。程一路让他稍等一会儿,他还有点事。这时间,要是给张敏钊提到的几个人打电话,他们都一定正在桌上。还是不打了吧,中午再说。
 
  中饭后,程一路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到办公室,而是让叶开送他回家。  
  回家后,他立即给这几个人打了电话。秘书长的电话当然得重视,接电话的几个人一再地问到底什么事,程一路想想还是直接说了。要是不说,这些人也许下午就要到处打听,反而不好。打完电话,他给张敏钊省长回了话,说一切安排好了。晚上请省长直接去,我就不陪了。
 
  张敏钊说了声谢谢,也没有说要不要程一路陪同。  
  下午,程一路很早就到了办公室。马洪涛已经到了。马洪涛过来问程一路:“听说省里要重新到南州来考察?”  
  程一路没有回答,只抬眼看了一眼马洪涛。问:“调研开始了吗?”  
  “已经开始了,分了三个组。选了两个县和市直一些企业。”马洪涛说:“这是个不太好搞的课题,也是容易出成果的课题。大家都很兴奋,说具有挑战性。”  
  “这就好,有挑战性就好。怕就怕你们蹦不起来,没劲。”程一路边整理文件边说。  
  马洪涛点点头,走近来轻轻道:“听人说,这次考察省里不满意,任书记还挨了批评。下午常委会,任书记……”  
  “不要乱说,没有根据。”程一路问:“都听说什么啦?”  
  “听到的很多。有说是王市长他们那一帮人做的,也有的说是那些老杆子们干的,反正说的很多。”  
  “我怎么没听见?”  
  “秘书长当然听不见,您是领导,谁敢说?”  
  程一路笑着说:“连你也知道乱说了,不要议论了,这不好。”  
  马洪涛还是笑着,出了门。在走廊上,程一路听见马洪涛与常振兴打招呼,心想人也许来齐了,就上楼到了会议室。  
  迟雨田正坐着,和方浩然说话。见程一路进来,就说:“现在,这些年轻的还不比我们积极。让我们这些要回家的人等着。”  
  程一路说:“也是,不过时间也还没到。都快了!”  
  常委会有个惯例,会前通知会议议题。按照议题,下午主要是学习中央关于新农村建设的文件,同时研究有关人事。这应该算是一个例会。常振兴来了,王浩也来了。其他的几位常委都陆续到了,只有任怀航书记和王士达市长没到。程一路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到任书记办公室,请任书记过来。任怀航过来后,王士达还是没到。程一路看见任怀航明显有些不快,就出了会议室,问马洪涛:“王市长呢?怎么还没到?”
 
  “我也不知道。按理要到的。也许快了。”马洪涛张着眼睛朝走廊尽头望。  
  这时程一路的手机响了,是王士达市长。王士达在电话里说他陪省里的教育收费检查组在桐山,正在往回赶。请会议稍等一会儿。程一路说:“好的,他们都来齐了。”不料王士达市长竟在电话里骂了起来,说:“来齐了就不能等?是工作重要,还是会议重要?”
 
  程一路没有回答,只说:“那好,我告诉怀航书记,请大家稍等。”  
  任怀航听了程一路的汇报,脸更黑了。他用手摸了摸头发,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大家说:“是工作重要,还是会议重要?这可真是个难题啊!难题!”  
  大家都不说话,会议室的气氛变得暧昧而沉闷。  
  王浩跟徐成小声地议论着,任怀航望了一眼,两个人马上不说话了。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王士达市长还是没到。迟雨田说道:“让我们干等!不是提前就通知的吗?”程一路看着他,也没做声。任怀航正眯着眼,方浩然却接上了话,“不能来就别来了嘛,耽误大家时间。”
       
  
第48节:秘书长(48)        
  四十分钟后,王士达市长终于出现在走廊上。程一路一看见,就立即回到会议室。王士达一进会议室,就感到气氛不太对头,脸上却依旧黑着。任怀航这才说:“开始吧,以后常委会开会,一路秘书长请记着,通知时告诉一下,任何情况任何人不得迟到和缺席。如果有事,请提前一天告诉办公室。这是制度,不管谁都不能违反。”
 
  王士达抬起头看着任怀航,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几下却又咽了回去。  
  马洪涛先是带着大家学习中央文件,学完了,大家少不得各自谈了谈学习的体会。然后会议进入第二项,关于个别人事的安排。其实这次要研究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市建委的副主任人选,另一个是市文联的副主席人选。文联副主席拟提任的是一个在省内外有一定名气的作家,五十岁多一点。这个提名很快通过了。组织部提名张风任市建委副主任,张风此前是工程局局长。常振兴说张风这个人很不错,年龄轻,头脑灵活,提这个人他没意见。常振兴这话一开始就定了调,他是分管组织的,当然要为组织部考察的人说话。王士达不停地喝着茶,好像在桐山根本没喝过茶一样,而且他喝茶的声音不小。任怀航几次皱了眉头。王士达的喝茶的声音却更响了。王士达见常振兴说完,就将口中的茶叶吐到杯子里,慢吞吞地说:“我原则上同意组织部的这个安排。张风在工程局干得不错,而且建委的班子现在有些老化,充实一个年轻同志很有必要。我同意,请怀航书记最后定吧!”
 
  任怀航正用手摸着头发,听王士达一说,他摸头发的速度不仅没有加快,反而变慢了。过了很久,才轻声说:“张风同志是个不错的同志,既然士达同志和其他同志都没意见。我也同意。但是……”任怀航看了看大家,接着道:“但是,我想建委的班子确实存在着老化的问题。如其一次动一个,不如作点大的调整。我看这样吧,将李仁同志调到纪委任副书记,建委主任由关鹏同志担任。大家看看怎么样?”
 
  这个提名出乎大家预料之外,程一路也有点迷糊。刚才他听任怀航同意了张风的任命,本以为是件好事,没想到任怀航有更大的目的在后面。关鹏是财政局的副局长,谁都知道他是任怀航的人。任怀航这次走了一条游戏规则以外的路子,打得大家措手不及,一下子谁都不好发表意见。
 
  程一路站起身来,想出去一下,任怀航却叫住了他,说:“秘书长,你的意见呢?”  
  “这……”程一路迅速回到座位上,话题已经交到自己跟前了,再不说绝对不行。程一路就说:“我看可以。不过李仁同志到纪委,最好是明确一下,是常务副书记,还是其他?”
 
  “常务吧,振兴同志,你看怎样?”任怀航转过头问常振兴。  
  常振兴立即答说:“我没有意见,关鹏同志任建委主任,我认为很适合。”  
  徐硕峰和汪卫都表示同意,就是说任怀航阵营里的人都一一表态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王浩身上,他这个副书记这时候的态度至关重要。王浩知道大家都看着他,也不抬头,说:“建委是个大摊子,关鹏同志年轻,虽然工作不错,但能不能挑得起担子,我看……”
 
  “关键是锻炼嘛。”任怀航很快打断了王浩的话,王浩只好将下半截话吞了下去,改口道:“我服从大家的意见。”  
  王士达市长却开口了,他的嗓门很大,一说话就震。刚才说到张风时,他有意识地压了嗓子,这会儿他的大嗓门响开了,“一路秘书长,常委会议议程上不是没有这项提名嘛?怎么搞突然袭击?这不好,我保留意见!我不是反对关鹏同志任建委主任,也不是针对某个人某件事,我反对这种作风!”说完,谁都没有想到,王士达站起来,端着杯子就出去了。
 
  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下来,程一路本来想跑出去拦住王士达,但看任怀航一动不动,也就坐着照样不动。王士达的大嗓门越来越远,马洪涛进来说:“王市长走了。”  
  “走了?这不好,会议不是还在开嘛?”任怀航故意说了声,然后说:“既然大家都没有反对的意见,就算通过吧。请人大按照正常程序,考察任命。”        
2008/5/4 21:08:07
 
第49节:秘书长(49)        
  迟雨田点了点头,任怀航习惯性地看了看,问:“没事了吧?那散会。”  
  程一路回到办公室,想着这开会的事,突然想笑。马洪涛进来说王市长也是,怎么就走了呢?程一路没有搭话,马洪涛也就悻悻出去了。  
  晚上,程一路呆在家里。关鹏打电话来感谢他,他也含糊了几句就挂了。他一直想着张敏钊的事。李仁他们不知是不是都到了,这几个人都是张敏钊在南州时的最得力的人马,而且大都是在张敏钊手上提起来的。张敏钊忽然一个人到南州来,而且找这些当初的得力干将,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定是有重大的事情,不然一个副省长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的。
 
  想到李仁,程一路有点同情。李仁其实也并不大,才五十挂边。让他到纪委任常务副书记,看起来是重用了,其实是闲置了。如今干部的使用,诀窍很大,学问也很大。有的是明升暗降,有的是看起来降了,却更实惠了。就看你如何运作,如何理解。李仁大概不会想到,突然之间被调到纪委任常务副书记。按理说,李仁是与任怀航走得近的人,任怀航为什么要在换届之前抛出这么一个人事变动方案呢?
 
  这样不合常理的事,任怀航居然做了,这也许正是他作为一把手的高明之处。  
  14  
  程一路一进市委办公楼,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头。往常八点多一点,这里已经是人来人往,今天却出奇的静。他皱着眉,穿过大厅,正准备上楼,王传珠从上面下来了。王传珠看着程一路,打了招呼,随即又下去了。程一路喊住他,问这么急干什么去?王传珠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上面。程一路清楚了,他是在指任怀航,意思是任老板发火了。
 
  在市委办内部,大家背后都称任怀航叫任老板。先是政研室几个小年轻人喊出来的,后来其他人也跟着私下里喊,程一路也是无意中听见陈阳和叶开这样说,就好奇地问了一句,才知道。他也没有阻拦,只是说给领导人取这样的称呼不合适,要注意场合。陈阳说:当然注意场合,我们是出了市委办大门,一律尊称任书记。
 
  程一路想这么大清早,任怀航为什么发火呢?昨天下午开会,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陈阳替代他泡了茶,喝了一口,程一路决定上去看看。书记发火,秘书长是不能回避的。秘书长某种时候就像一个救火员。  
  任怀航书记正低头坐在桌前,公安局周守一局长和王志满已经在了。见程一路进来,周守一站起来,握了握手,这手握时,周守一暗地用了点劲。程一路知道,这是告诉他任书记正在不高兴,还请秘书长从中说说话。程一路点点头,说:“真早啊!天暖和了!”
 
  这两句看似问候又像是感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程一路说出来,也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接着又问:“任书记,有事吗?”  
  任怀航这才抬起头,手又拿上来放到了头发上,脸上明显还是很生气的样子,说:“一路,你来了正好。这样吧,我也不说了,请守一同志向你汇报一下,你们尽快处理好事情。有什么情况再向我汇报。”
 
  “好的,我们一定按任书记意见办。”周守一像得了宝贝似的,赶紧表态。  
  程一路就说:“也好,那我们先出去。”一出门,程一路就问:“什么事啊?让怀航书记这么发火。我是糊里糊涂地受命啊!”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王志满嘟囔道。  
  到了程一路办公室,大家坐下,王志满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下:“昨天晚上,一个在南州考察投资的港商,跟他的三个随从,喝了些酒后到蓝色水岸洗桑拿。后来又每人带了一个小姐回宾馆同宿。滨江区公安分局接到举报,当场抓了现行。本来是准备罚几个钱了事,但这港商态度强硬,不仅不交钱,还鼓动手下动手殴打民警。分局在请示市局后,就将这四个人一并拘留了。这事发生在昨晚下半夜两点,可早晨任怀航书记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任书记十分恼火,说我们公安局的做法是破坏招商引资的环境,不仅仅要求我们放人,还要我们向港商赔礼道歉。你说,秘书长,我们这事窝囊不窝囊?”
       
  
第50节:秘书长(50)        
  程一路嗯了一声,问港商来南州的联系单位是哪里?王志满答说是南日。程一路马上明白了,说:“这样吧,首先人肯定要放,而且立即就要放。至于道歉,我看这样,我去跟南日的蒋和川蒋总沟通一下,请他出面来解决。不过以后,这件事要引以为戒,不能再出现了。周局,你看如何?”
 
  周守一苦笑着,“还能怎样?就这样吧。王局,你回去安排一下。”  
  王志满还想说什么,周守一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就先告辞出去了。王志满一走,周守一就说:“如今招商引资高于一切了,甚至比法律还高。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老百姓骂公安,公安只好窝着生气。唉!”
 
  “我理解,”程一路道,“如今是经济发展是第一要务,人家港商来南州也不容易。何况还有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的差异。当然,动手打民警这肯定不对,我一定要请蒋和川转告他们,这种做法在大陆是不行的。”
 
  周守一又苦笑了一下,说:“我也走了。”就站起身,程一路说:“那你忙吧。”出门时,周守一回头说了句:“张省长昨晚赶回去了。”  
  “啊!”程一路应了一句。  
  周守一一走,程一路就打蒋和川的电话,蒋和川当然知道了整个事情。程一路一开口就严肃地批评了蒋和川,说:“这样的事不一定非得往怀航书记那儿捅,能够公安内部解决的,不要把事情搞得复杂化了。这不利于事情的解决,容易留下后遗症。”蒋和川连连说是,说:“我这不也是急着吗?一急就乱了套,给任书记说了,不想闹出这么一摊子来。是我不对!还请秘书长多多原谅,当然更要请秘书长给周局解释,算我蒋和川对不起他,改天请他吃饭。”
 
  “饭就免了吧,你给港商说说,这是在大陆,我们欢迎他们来投资,但也请他们遵守我们的法律。特别是动手打人,情节恶劣。你最好自己给周局说明一下,这样对将来有利。”程一路说完挂了电话,心想:这事也是怪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却被一个市委书记关注上了,又让一个市委常委秘书长来亲自处理。真有一点滑稽。也许这正是中国特色吧!
 
  程一路想着苦笑了下,正准备起身去给任怀航书记汇报。陈阳进来了,说省里打电话来,江跃进又到省里上访去了,现在正在省委接待室。程一路摇了摇头,说打电话给冯军,让他叫人到省里去把人领回来。
 
  陈阳刚走,电话响了,是任怀航书记。程一路说:“我正要向您汇报。”任怀航说:“处理好了就行,另外,我考虑针对这种情况,不能出一个处理一个,要有规范性的文件。我们以前搞过优化投资环境的规定,但是不充分,现在看来还有不足。请你亲自牵头,对优化环境的文件再进行修改,政策一定要放宽,条件一定要优惠,关键是让人来到南州,心情舒畅,办事顺心。”
 
  程一路等任怀航说完,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确实要有一个规范性文件。我立即组织人按照您的意思进行修改。”  
  程一路马上让陈阳把原来出台的《中共南州市委关于优化投资发展环境的意见》找了出来,这个文件一共十八条,从政策、资金、人才、技术、税收、管理等六个方面,阐述了南州市招商引资的政策。应该说,这个文件上的政策也已经十分优惠了,大大超过了对本地投资者的优惠。看到这儿,程一路想到前不久看到一个资料,说中国的企业到外国,外国人给中国人普遍国民待遇,认为已经很好了。而外国企业到了中国,中国给的不是普遍国民待遇,而是超级国民待遇。他们享受的政策,远远优惠于本土企业。这样,外企进入中国,一开始就是不在一个竞争起跑线上,国企除了失败,还有什么竞争力呢?许多国企为此感叹:我们现在是打死儿子招女婿。缩小到一个具体的地方,也是一样。对外来企业的政策优惠于本地企业,因此也就出现了一些本土企业不断外迁、外地企业不断进入的格局。
 
  任怀航书记的意思,程一路当然明白。他想来想去,只有在第六章中可以加上一段。但是,他并没有加,而是喊来了马洪涛,让马洪涛拿过去加。        
2008/5/4 21:08:46
 
第51节:秘书长(51)        
  不一会儿,马洪涛就过来了,程一路一看文件上加了一条:“今后,凡在我市活动的外商和经营业主,应予重点保护。其所有行为,只要不违犯法律、法规的,有关部门要给予大力支持。不得以任何名目,干涉其人身自由。”
 
  看得出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政研室的一班笔杆子们下了功夫,用词模糊,但却起到了点到为止、心照不宣的作用。但是,程一路还是皱了皱眉,他觉得就这样显然很难让任怀航书记满意。他抬头对马洪涛说:“意思是这意思,但是,这种说法不妥。是不是再直接再稳妥一些?”
 
  “那……”马洪涛有点为难,程一路就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就从为外来投资者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入手。在中间提一段:大力营造外来投资者宾至如归的感觉,增强外来投资者在南州的安全感、信任感和温暖感。公安等相关部门,要积极保障外来投资者人身利益和行动自由,坚决打击侵扰投资者行为。”
 
  “这样好,还是秘书长看得准。”马洪涛脸上堆着笑。  
  程一路也笑笑,马洪涛说:“那我拿去打印了。”然后出了门。程一路起身走到窗子前,活动了一下身子骨,他看见樟树上停着一只小鸟,青色的,很小,一动不动,好像正静静地享受着樟树的清香。程一路不忍心打扰它,就悄悄地退回来了。
 
  关于李仁和关鹏的任命都已经发文了,王士达市长虽然为此窝着火,甚至从会议室里跑走,但是事后好像也没说什么。叶开有一次在车上对程一路突然来了一句:王士达市长告到省里去了。程一路只是笑笑。他不相信这个传言。作为一市之长,如果就这样的一件干部任命的事告到省里,不仅没有好处,只会落下笑柄。而且,整个会议的程序是合法的,整个过程也是透明的。个人意见可以保留,但一旦形成决议,就必须无条件服从。王士达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市长,不会不知道这条纪律。
 
  下午,程一路和方浩然一道到南州禅寺。这是一个多月前,方浩然就约定了的。南州禅寺是南州市现存最大的寺庙,离市区五公里,坐落在风景秀美的南屏山脚下。车子到禅寺时,方浩然的车子已经停在那里了。程一路赶紧下车,寺里的一个小尼出来迎接,向程一路作了个揖。程一路看这小尼眉清目秀,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心里想:什么事让这么一个正当年的孩子出家了呢?可见世事无常,难以说定。
 
  刚进寺门,明心大和尚就出来了,老远就打哈哈。他与程一路相识。方浩然也出来,大家就先绕着寺转了一圈。明心一一介绍那里那里是新近又修了的,什么什么是新近刚刚添置的。就这些话,其实也就是今天程一路他们来的目的,关键是要为南州禅寺争取一些资金。回到大殿,大家就围桌坐下,明心说:“今天小寺真的蓬荜生辉,来了方主席和秘书长两位尊贵的施主。小寺虽说这些年来,在党的宗教政策指导下,弘扬佛法,香客日众。但经堂年久失修,已经不成样子。还请两位多多支持,也算是积德弘佛,图报苍生。”
 
  方浩然哈哈一笑:“人说和尚不会打逛语,我看不仅会,还会得很哪。一路,你看……”  
  程一路也哈哈着:“我是跟方主席来的,主席说吧!”  
  方浩然看着明心,过一会儿才说:“按说我们说了也不能算。我们都是没有多少钱的人。特别是我,要退下来了。退之前,就积个德吧。这样,我们回去给政府提个建议,一路秘书长也在怀航书记面前吹吹风。虽说解决不了多大问题,但补补贴贴总还可以的。一路,你看怎么样?”
 
  “当然行。”程一路痛快地答道。  
  明心自然也很高兴,一个劲地说感谢。这明心大和尚有些来头,他的身世在南州是个谜。有人说他是某大学哲学系毕业的高才生,后来看破红尘,笃志向佛的;也有人说他早些年是中国某件大事件的参与者,他的集团的最高人物后来摔死在蒙古,他当时侥幸逃脱,遁入寺庙,隐姓埋名,一直到今天;还有人说他一直生长在寺庙,从小在香火中长大。凡此种种,越传越神,南州禅寺的香火也就越来越旺。上一届政协拟提名明心做政协常委,但被他坚决拒绝了。也没有解释,只是说出家人以事佛为念,不理世事。这就更增加了他的神秘。
       
  
第52节:秘书长(52)        
  程一路以前就接触过明心,也有过几次交谈。他不喜欢刨根问底,只关注现时的明心,这让明心大和尚感到欣慰。明心话语不多,却字字能入人心。大家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佛法。方浩然直直地说:“人生天定,以前主席他老人家在时,说人定胜天。我就不信,人要是能胜天,那不得了!不过,人心如天,倒是不假,我虽然不懂佛,但知道佛是教人向善的。这是好事。”
 
  明心望着方浩然,等他说完,才说:“方主席所言极是。佛不问红尘中事,我也不懂。但佛心向善,教人从善,德莫大焉。”  
  程一路也跟着笑道:“有人说佛是空的,其实最空的,才是最真实的。人生就是太满了,欲望太多……”  
  “善哉!欲望太多,人生则满,心地不静,万恶俱生。”明心合掌道。  
  程一路听着,突然感到心头动了一下,整个南州禅寺也在下午的天光中,陷入沉静了。  
  15  
  秋浩月来南州了。  
  秋浩月是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组织部长很少下来,秋浩月上一次来南州,好像快两年了。那时,程一路刚刚到市委这边来任职。  
  任怀航书记高度重视秋部长的到来,专门召开会议,明确接待工作由程一路秘书长直接负责。秋部长此行,虽说名义上是调查南州的基层组织建设,但大家都知道,这跟上一次到南州的考察不成功有关,也跟南州干部下一步的走向有关。
 
  在秋浩月来之前,程一路陪同常振兴副书记到秋部长要调研的点上去看了看。点选在桐山县的青树村。这是一个老典型,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是全国学大寨的一面旗帜。同时也是历届市委书记的联系点。这里基础好,关键是干部素质高,政治敏感性强。老百姓也是很有觉悟,不会像一些地方一样出现不应该出现的失控局面。这是最关键的,也是常振兴和程一路最为关注的。
 
  好在村里的干部一点都不慌,这个村这些年来不知接待过多少来调研的各级干部。村里的主要工作就是接待。经济发展,因为是市委书记的点,要项目有项目,要资金有资金,看起来也红红火火,一派繁荣。村支书鲁小宝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市委交待的任务。桐山县委书记方良华也一再说:请市委放心,一定会让秋部长满意的。
 
  常振兴说:“当然要满意,不仅要满意,还要有新意。”  
  方良华就问:“新意?对啊,是要有新意,就是亮点。小鲁啊,你看……”  
  小鲁是原来村支书老鲁的儿子,他几乎继承了父亲的全部特点。他挠了挠头发,说:“我们的新意就是在村委会的领导下,坚决开展党员联系制。一个党员一个贫困户,一个党小组帮扶一个后进分子,真正让党的基层组织深入到千家万户。”
 
  “这很好。”常振兴肯定道。  
  程一路又就调研路线和中餐安排,作了布置。他特别强调:省领导来的时候,绝对不能出现沿途乞讨者,更不能出现上访者。  
  秋浩月部长来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听取南州市委的汇报,而是直接到基层调研。任怀航和王士达一直陪着,同来的乔小阳副部长也一同到了点上。应该说,青树村确实很有看头,耐看,好看。一进村,两边的墙壁上大多写着关于基层组织建设方面的标语,也有关于计划生育的,关于普九教育的,关于绿化造林的,一幅幅标语,形成了一条长一公里左右的标语墙。秋浩月部长特意地下了车,沿着这标语墙细细地看过来。程一路在后面观察了一下,看到秋部长的脸色比刚到南州时开朗多了,也逐渐高兴了一些。方良华正一条条地读着标语,有时秋浩月也笑一下,停下来说这条很好,很生动。又问是不是村支委自己创作的,小鲁支书马上回答说大部分都是党员们自己想出来的。秋浩月对任怀航道:“怀航同志,看看我们的党员们创作的标语多么生动,多么通俗易懂,把党的政策宣传得很到位。我看这个应该推广,应该作为基层组织建设中的一个亮点和经验,好好总结。”
 
  任怀航马上接道:“是个不错的想法,回头我们一定好好总结。”        
  
第53节:秘书长(53)        
  秋浩月部长年龄比任怀航要小,她是从中组部直接下来的,所以她在省里说话很有分量。她长得不算太漂亮,但是经得起看。更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散发着一种女人的气息。这在高层女领导中是很少见的。但是,就程一路所知,这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柔弱、办事却十分泼辣的女部长。据说在省里,一些省级领导也对她有三分敬畏。
 
  秋部长显然对青树村这个点很满意,走完标语墙,她又看了几个农户。这其中,有近年来致富典型,家中盖着三层楼的小洋房,底层还配了车库。秋部长问女主人,一年的收入多少?这个女主人一看也是经过场面的,回答起来一点不慌。
 
  “一年也就十来万吧。”  
  “十来万?不少啊?都干了些什么呢?”  
  “跑运输,栽水果,样样都来。”  
  “啊,看来是个全能户啊!很好,很好。农闲时都在家干嘛呢?”  
  “这……”女主人好像突然语塞了,脸也一下子红了,望着小鲁支书。小鲁支书马上替她答道:“看看电视读读报。学知识呗。”  
  秋浩月看着小鲁支书,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大家又去看一户贫困户。贫困户在中国农村是个奇特现象,多年来一直喊着消灭,却仿佛春草,灭而不绝。它的存在,不仅仅说明了贫困户本身的现实,同时给富裕户有了一个比照,也给各级领导干部访贫问苦创造了机会。大凡领导干部下来考察或者调研,走访贫困户是必走的一道程序。这户贫困户住了三间低矮的土坯房子,里面光线很暗。秋部长走进去,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躺在床上。小鲁支书介绍说:“这一户人家现在有五口人,其中两个儿子都是弱智,一个女儿正在读初中。躺在床上的是女主人,长年患病,每年的家庭收入还管不了药费。男人在仁义的矿上下矿,每个月的收入也就六七百块钱。”
 
  秋部长皱了皱眉头:“村里谁来帮扶这一户?”  
  “我自己。”小鲁支书说,“像这样的贫困户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好办法,村里和我自己每年给他们解决一点资金。前年我曾经鼓励他们栽经果林,却找不出人来管理。但是不论怎样,我们支部定的原则是:不能饿着,不能冻着,不能辍学。”
 
  “这三个‘不能’提得好。”秋浩月边说边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在床上躺着的女人,说这是一点心意。女人迟疑着,小鲁支书就说:“这是秋部长的关心,快收下。”女人伸手接了,一连声地说“谢谢”。
 
  秋部长就拉过女人的手,屋内的灯已经开了,程一路看见秋浩月的手和女人的手拉在一起,一个枯瘦,一个圆润,一黑一白,反差强烈。拉了一会儿,秋浩月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一行人就出门了。秋浩月对任怀航说:“怀航同志啊,像这样的贫困户,我们还需要来研究方法,帮助他们脱贫。他们自己没有能力,是不是可以考虑成立互助组织,把他们集中起来,利用他们的责任田,利用他们的责任山,发挥效益,解决问题?”
 
  “浩月部长这个提议很有创新意义啊,我也一直在考虑,怎样从根本上解决这些贫困户的脱贫问题。特别是像刚才看的这户,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智力欠缺,因为生病,才贫困的。给几个钱固然能解决一时之需,但不能解决根本。浩月部长的意见给我们指明了一条路子,成立互助组织,最大限度地利用他们现有的资源,带动他们致富。这很值得研究,很值得探索啊。”任怀航说着回头对程一路道,“一路同志回去后就组织政研室,按照浩月部长的指示,好好研究。”
 
  程一路答是。大家继续往前,村子里的路面看得出来,也扫了一次,两旁的香樟树整整齐齐的,散发出一缕缕清香。  
  秋浩月和任怀航并肩走着,不停地交谈。王士达紧紧地跟在后面,却说不上话。方良华建议领导去看看村里的党员活动室,说这是桐山县的标兵活动室。秋浩月点了点头,继续往前,一直走到香樟树路的尽头,是一幢三层的建筑。从外面看很有气派,这是村部。小鲁支书带着,大家依次看过了党员活动室,计划生育服务室,农民文化室,老年活动中心,电教室等等,里面都很整洁,老人活动室里还坐着几个正在闲聊的老人。程一路明白这都是小鲁支书临时找来的。上次他和常振兴书记来时,活动室里灰尘多厚,仅有的几张桌子上,还散落着一粒粒的老鼠屎。
2008/5/4 21:09:40

第54节:秘书长(54)        
  秋浩月部长的兴致看来好起来了,任怀航原来绷着的脸面也放开来,看完了各种活动室,大家就在会议室就座。小鲁支书简短地汇报了情况,方良华也说了一段。市里就由常振兴副书记汇报。秋部长听得十分认真,不时地还记上一段。常振兴说完了,任怀航正要请秋部长指示,王士达却说话了。
 
  “首先我代表南州市人民政府,欢迎秋部长到南州来考察。刚才秋部长也看了青树村的基层组织建设情况,看起来确实很好,很令人振奋,令人鼓舞。这说明南州这些年基层组织建设抓出了成果。具体情况常振兴同志都汇报了,我也就不重复。不过,我想借这个机会,也来谈谈对基层组织建设的一点看法。”王士达说着,看了一眼秋浩月,发现秋部长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就接着道,“组织建设是党发挥领导作用的主要阵地,无论在基层,还是在县,在市,道理都是一样的。我想搞好基层组织建设,重点除了刚才大家看到的、听到的以外,恐怕最需要从组织领导、组织方式、特别是民主与集中上,去体现,去深入。我们现在很多地方,组织看起来很健全,但是,这不是党的全体党员的组织,而成了一些人实施自己意图和欲望的小组织、小团体。这是一个十分不好的倾向,我是坚决反对的!”
 
  “士达同志,”任怀航终于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了王士达的讲话。程一路看见任怀航脸是青的,虽然挂着笑意,看得出来,那笑不是真正的笑,而是气愤与无奈的笑。  
  王士达停了话头,任怀航就用手摸了一下头发,望着秋浩月说:“基层组织建设是个严肃的大课题,也是一个需要不断创新、不断探索的新课题。南州虽然作了一些探索性的工作,但是,不足的地方仍然很多。以后我们将不断地在工作中加以改正。下面,还是请浩月部长给我们作指示,大家欢迎!”说着任怀航自己带头鼓起了掌。
 
  大家也都鼓掌,秋浩月环视了一下,然后清清嗓子,才说道:“看来今天的调研很有成效,不仅仅看到了青树村的典型,还引发了我们关于基层组织建设的思考。这说明调研有必要,也出了成效。基层组织建设涵盖面广,情况复杂,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得好的。这里面,就需要大家进一步团结,众志成城,才能扎实地解决问题。任何形式的不团结,和片面地强调民主,或者片面地强化集中,都是有害的,也是要不得的。我希望南州市委在这方面要好好研究,深入研究!”
 
  秋浩月说完了,任怀航嘴上说谢谢部长的指示,心里却在不断地鼓噪。王士达却像没事一样,夹起包就往下走,程一路朝他看看,他也没理。一行人很快上了车,正要开动时,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老人来。程一路立马感到可能出事了,马上下了车。小鲁支书也跑了过来,拉着老人就要走。
 
  老人却嚷开了,“我要告状!……”  
  常振兴也下了车,跟程一路一块过来,示意小鲁支书快一点将老人带走。可是这老人不仅不动,嚷声更大了,“什么村委会?老百姓一分钱好处得不到。上面一年给的钱,都落到干部腰包里了。你拉我,你个鲁天柱,你得了多少好处?吃了多少老百姓的扶贫钱?你说啊,你说啊!刚才看的那小楼就是他自己家的,那贫困户也是临时找人替代的。欺骗啊!欺骗!”
 
  小鲁支书脸通红的拉着老人,任怀航坐在车里皱着眉头。  
  老人还是被拉走了,小鲁支书和方良华跑到任怀航的车子边,红着脸解释。任怀航说解释什么,要解释给秋部长解释去。秋浩月当然不会听什么解释,车子仿佛约好了似的,一齐轰轰地发动,缓缓地开走了。
 
  程一路的心里很有些生气,但又不好明说,只是叹了口气。任怀航却在前面车上打电话过来了,问程一路怎么搞的?语气很生硬。程一路只好说:“我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没有想到。”任怀航声音提高了:“为什么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就是失职。”
 
  “妈的个鲁天柱!”程一路一生气,在部队时骂人的口头禅就出来了。        
  
第55节:秘书长(55)        
  陈阳说:“其实怎么能怪我们?他要跑出来,脚长在他身上,谁也拦不住。”  
  中餐时,大家好像都忘记了在青树村的事,匆匆地吃了工作餐。在往南州赶时,秋浩月部长请王士达坐到了她的车上。程一路瞟了一眼任怀航,任怀航脸上没有表情,正用手摸着头发。
 
  秋浩月部长在南州呆了两天,一天到桐山调研,另外一天,准确地说是一下午和一晚上,主要是找南州几大班子的主要负责人谈话。谈话是分别进行的,谈到副书记为止。程一路一直呆在湖海山庄,成了任怀航书记和秋浩月部长之间的联系人。阎丽丽不断地进来陪他说话,程一路看得出来,阎丽丽好像老了一些,脸上的皱纹深了。阎丽丽问:“张晓玉在澳洲习惯不?”程一路说:“还好,反正整天在家,跟国内没个什么区别。要说区别,就是看到的人多了,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也很有意思。”
 
  “当然有意思。不行下一步,我也到澳洲得了。”阎丽丽说。  
  “你去干什么?放着南州大好的事业不做,跑澳洲当富姐啊?不像晓玉,她是去照看儿子的,是身负历史使命的。”  
  “这倒也是。”阎丽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啊,最近跟张省长联系过没有啊?秘书长。”  
  “没有,平时我们就不太联系。晓玉在家的时候,也是她与伯母联系。张省长忙啦。”  
  “官当到这个份上,也是苦事。秘书长,我斗胆问一句,你们男人当官,累不累啊?”  
  “嗬哈,你说累不累?不就像你们女人经商一样,都是苦事。”  
  平时,程一路一般情况下,根本不大与人谈到张敏钊。别人谈时,他也尽量回避。但是,与阎丽丽谈张敏钊又是另外一回事。张敏钊与阎丽丽的关系,虽然保密得很好,但像程一路这样领导层的人,还是很清楚的。只是大家都不说,以前,张敏钊经常一个人到南州来,接待工作都是阎丽丽做的,但每回,都有人向他报告张省长来了,说在路上看见了张省长的车子,或者在湖海山庄看到了张省长在散步。程一路听了也不说,连张晓玉也不告诉。领导干部这方面的事,是个敏感话题,一旦传了,后果就难以收拾。
 
  阎丽丽走后,程一路想看来前几天张敏钊来南州,连阎丽丽都没告诉。他走后,当天晚上被找去的人,也没有向程一路反馈什么。他所要办的事情,也许真的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16秋浩月部长离开南州后,任怀航的心情好像好些了。至于青树村所出的问题,也没人点破,任怀航也就没有再找程一路的麻烦。方良华倒是为这事,专门给程一路一再解释,说那老人本来就有精神病,看也看不住的。在电话里,方良华的语气甚至有些沉痛。程一路说:“算了算了,这事已经过去了,不过下次不能再出现。那个小鲁支书,倒是要多多注意。如果有问题,一定要及时处理,看来群众对他还是很有意见的。”方良华支吾着,程一路也就不多说了。
 
  南州的空气,每天都似乎要出什么大事。特别是官场,总是弄得神秘兮兮的。  
  冯军打了几次电话,询问秋浩月部长来南州后,有关人事安排的动向。程一路笑着:“没有动向,秋部长来主要是调研。”  
  “不是吧?我听说都谈了话。士达市长说他推荐了我,但怀航同志不太同意。”  
  “你不是清楚得狠嘛,比我还清楚。还听说什么了,也说给我听听。”  
  “没有了。团长,你别调侃我。你在核心。我在外围。我知道的是皮毛,你知道的可都是精髓啊。”  
  “哈哈,别问了,管好你的矿山。”  
  “不问了,问了你也不说。吴兰兰过几天要来,告诉你了吧?”  
  “啊,这……她说过。但具体时间没说。”  
  “就这两天,来了我就告诉你。”冯军接着补充道,“你看,你看,我都糊涂了。哪还用我告诉你?”  
  程一路骂了一声,冯军就说了再见,挂了电话。  
  自从上次吴兰兰到了南州后,程一路莫名地感到,自己心目中的一些多年固守的美好,渐渐消失了。也许,在他的心中,所存活的永远都是二十多岁时的吴兰兰,而不可能接纳现在这个四十多岁一身商人气息的吴兰兰。以前,他经常在梦里梦到吴兰兰,她总在前面跑,而他在后面追。不论他跑得多快,吴兰兰总是追不着。有时眼看着就追上了,她又奇怪地跳到了更远的前面……
       
2008/5/4 21:15:32
  
第56节:秘书长(56)        
  而现在,吴兰兰竟然再也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过。他也很少想到她,身在官场,一天到晚,忙忙碌碌,很难让人能够真正地静下来,好好地想些什么。  
  张晓玉到澳洲快两个月了,程一路也渐渐适应了没有张晓玉的生活。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吃饭,家中已经很长时间不开伙了。他感到头疼的是洗衣服,天气越来越暖,衣服换得就勤。以前在部队时,他最怕的就是洗衣。要说他当官谋过什么私,那就是洗衣之私。他的衣服大多是由小兵们洗的,回来后,有张晓玉,现在却只有自己了。好在他用了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大量使用洗衣粉。先用热水泡好,然后放到洗衣机里,一直到烘干再出来。为了增加衣服的清洁度,他每天基本上都要换一次衬衣。张晓玉走前一口气给他卖了十件衬衫和三十双袜子,连卫生纸都卖了一大捆,程一路笑张晓玉是提前包办。张晓玉说:“不提前行吗?你不就像个孩子!”
 
  张晓玉一走,程一路的时间观念也有了改变。以前不管在哪里,总想着要回家。现在是回家与在外都一样,所以也不急了。有时也被鲁胡生他们拉着去唱唱歌。唯一不变的是晚上总是不断的有人来找。他在外,打电话找;他刚一到家,来人就像算准了似的,接着就按门铃。找他的大事也有,更多的是小事。有些事按他的看法,根本不需要找到他这样一个市委秘书长的头上。可是现在中国就是这么一个风气。凡事都找人,好像不找人,什么事都办不成。找了人,就有保险了。既是来找他,少不得要带点烟酒,有的甚至直接送卡。一开始他也不断地拒绝,甚至生气。可是来找的人好像铁定了要把东西送出去才安心,即便是拼了命似的推,最后还是只好放下。烟和酒已经在书房里堆成了一个小堆。以前,处理这些烟酒都是张晓玉负责,她一走,程一路只好任它放着。卡放在抽屉里,也有一小摞了。
 
  有一天晚上,又来了几个人,说完事,放下烟酒就走了。程一路看着烟酒,不知如何是好。正好张晓玉打电话来了,程一路便将这事说了,问怎么办?张晓玉说:这事是难办,不收又不行,收了也不能浪费掉。不行这样,让以前老是收咱们家烟酒的老板直接去拿。程一路说这不好吧,张晓玉说那还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呢?程一路这时就想到了二扣子。虽然他同二扣子也只见过两面,但他看得出来这个老家的远房侄子,精明,也还厚道,不是那种贼坏的人。他跟张晓玉一说,张晓玉说也只好这样了,就找他吧。
 
  第二天一上班,程一路就找到二扣子的电话,告诉他请他什么时候来南州一趟,叔找他有事。二扣子激动得话都差点说不出来,一个劲地说:我就去,就去。程一路笑道:不要就来,没这么急。我也还有事,这样,你晚上到我家吧。
 
  放下电话,程一路又笑了一下。桌上放着马洪涛刚送来的关于民营企业调查的报告初稿。程一路翻了翻,二十多页,怕也有一两万字。他也知道搞材料是个辛苦的事,马洪涛的脸最近看得出来瘦了,好几个调研报告都压在政研室的笔杆子们头上,用他们自嘲的话,叫“十万大山”。中国革命打倒了三座大山,获得了中国人民的解放。而这十万大山,却是一年年地打不倒,打不倒又还不见成效。倘若用物理学的名词来形容,就叫“做无用功”。
 
  程一路刚刚看了两页,王传珠进来了。  
  王传珠瞅了一眼桌上的材料:“唉,搞不完的文字啊!有个事,我向你汇报一下。有个别同志反映,我们的个别司机经常晚上开私车,出入一些娱乐场所。我觉得,这件事恐怕影响不好,损坏市委的形象。你看,要不好好处理一下?还是……”
 
  “有这种事?具体是哪个司机,清楚吗?”  
  “的确有这种事。我也看到过,只是以为是领导在用车,才没有问。至于司机,可能是指怀航书记的司机小刘。”  
  “啊。”程一路望了望王传珠,心想这事不太好办了。  
  “你看,需不需要给怀航书记说一声?”        
  
第57节:秘书长(57)        
  “暂时不要。这样吧,我有空找小刘谈谈。”  
  王传珠说那也好。其实这事程一路也听叶开说过,但是说得含糊,他也没有细问。现在既然有人反映上来了,就一定得处理。领导干部的司机,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领导干部的形象。司机不好,往往老百姓怪罪的就是领导。但是,程一路也知道,领导干部的司机轻易也动不得。既然跟了领导干部,就成了领导干部的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动司机就更得注意。动得不好,领导干部不满意,事情就会办砸了。
 
  程一路打电话让马洪涛过来。马洪涛很快过来了,程一路将稿子递给他,说:“我基本上看了,觉得不错。大概都是体现了怀航同志的意思。个别地方我改了一下,打印后先请相关部门和个别县的同志来座谈座谈,集思广益。最后成稿后,再送怀航书记。”
 
  马洪涛点点头,故作神秘地说:“听说有人把黄川告到省里去了……”  
  程一路没有做声,这事他也还是第一次听说。  
  马洪涛接着道:“财政局的几个老干部联名给省里叶正明书记写信,叶书记批转省纪委,要求认真查处。如果属实,一定要严肃处理。”  
  “什么时候的事?”程一路问。  
  “我也是刚刚接到省里一个同学的电话,可能最近省里就要来人。”  
  “啊,好的。不要外传。材料要抓紧。”  
  马洪涛拿着材料出去了,程一路站起身来,轻轻地掩上门。省里要来查黄川,这个消息对于程一路来说,是一点先兆都没有。黄川是任怀航到南州后,从省财政厅要来的。当时,任怀航的理由有三条,一是财政局长不能由本地人担任;二是从省厅要人来关系熟,有利于工作;三是黄川办事能力强,有创新意识。当然更重要的一条,任怀航没有说,那就是黄川到南州来任财政局长,是加强了他作为市委书记对财政的掌控能力。
 
  黄川年龄很轻,正是意气奋发的时候,平时,程一路与黄川也不是太打交道。财政局是政府组阁单位,按理他应该更多地与政府走到一块,特别是与市长和分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走得近才合理。但是,在南州,所有官场的人都知道,黄川与任怀航走得最近。他们经常一个车子回省城,任怀航到外地考察,黄川必定在名单之中。在政府,分管财政的徐硕峰是任怀航的人,加上黄川,任怀航对南州的财政基本上是算控制住了。王士达作为一市之长,却在很多财政问题上,施展不开手脚。
 
  老干部来告黄川,不知道是财政局本身的老干部,还是指其他的老干部。一般情况下,老干部是指一些已经退下去的原来的领导,至少是副处以上的,才能算得上老干部。老干部退下来后,往往对社会上特别是对官场上很多的行为看不惯,有时甚至生气,义愤得不得了,心急得不得了。他们虽然人是离开了官场,可是官场的消息还是一件不少地打听,然后议论,然后评价。有一些老干部,更是隔三差五地跑到市委市政府来,反映问题,抨击时弊……
 
  程一路就经常接待这样的老干部,老干部是一股不可低估的势力。在位时,他们自己被别人议论。退下后,他们的议论很有力度,也很有影响力。老百姓相信他们,而且,他们从官场一路走来,对官场的规则是知根知底。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们联合起来要告一个人,就不是单纯的告了,而是当成了一件事业来做。如今,黄川不知有什么落到他们手里了,居然被告到了省里,而且引起了叶正明书记的重视。可以想象,告状信所涉及的内容一定事关重大,不然一个省委书记是不可能轻易去对某一件告状信,作专门的批示的。
 
  那么,他们到底告黄川什么了呢?程一路反复地想想,也想不出头绪来。  
  中午,程一路到人事局去吃饭。省人事厅的一个调研组正在南州,专门调研公务员法实施情况。下午调研就要结束了,本来是请常振兴副书记陪着吃餐饭的,但常书记另有安排,程一路只好出面陪了。秘书长这个角色,很有些意思。比如吃饭,如果其他书记因为临时有事,秘书长就经常代替他们去出面应酬。各个部门是不管这事的,不管是副书记,还是秘书长,在他们眼里,都是领导。领导出了面,就给足了部门的面子。部门在上级领导眼里就很风光。这也是中国官员为什么饭局多的一个原因。其实,身在局中,有时候程一路也感到一些无奈。但无奈归无奈,出面还是要出面的。
2008/5/4 21:15:59
 
第58节:秘书长(58)        
  省人事厅带队的是个处长,姓莫。官场上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莫处长来自省厅,但毕竟只是处长,比程一路矮一级。所以,中午的饭的中心不是调研组,而是程一路了。人事局的王平原局长,不失时机的介绍了程一路辉煌的从军历史,莫处长几乎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程一路当然只是谦虚地笑着。他由着王平原去说,中餐不准喝酒,再不说话,吃饭就一点气氛没有了。
 
  莫处长老家其实就是南州人,只不过在他父亲那一辈就搬到省城了。他同黄川恰巧是同学,当然就问到黄川。莫处长说前几天,黄川专门请了他们调研组一餐。“黄川比在省厅里时更能喝酒了。”莫处长悄悄地问程一路,“听说黄川要当副市长了?真快啊。他下来时,才是副处。马上要成副厅了。”
 
  “啊,啊,这事……啊,我没听说。”程一路含糊着。  
  “秘书长真是……哈哈。不问了。”  
  程一路心想不是你不问,而是我确实不太清楚。黄川以前跟他说过,想在这次的换届中动一下。财政局长调整,除了向上,没有向下的可能。黄川的意思,程一路自然明白。不过,今年的换届空间很小,按现在的局面,黄川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如果省纪委真的要来查他,就是没查出问题,也洗不清被查了的事实。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如果任怀航换届时不走,他应该更希望黄川留在财政局长的位子上的。
 
  饭很快吃完了,程一路与莫处长一行道了别,就让叶开送他回家。临出宾馆门时,他看见简韵正从里面出来。简韵看见程一路,脸竟然一红,还是很调皮地喊了声秘书长,程一路笑笑问:“也吃饭啊?”
 
  “来了几个同学。”简韵说话的声音清脆甜美,“啊,其中有省委组织部乔小阳副部长的女儿,我和她还是同室呢。”  
  “啊,那代我向她问好。”程一路笑道。  
  简韵说当然可以,转身走了。程一路着她的背影,感觉简韵就像一只早春的燕子,轻盈可爱;又像街头的香樟,清新可人。  
  17  
  晚上回家,程一路边看电视边将衣服洗了。衣刚晾好,门铃响了。他以为是二扣子,就擦着手来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人,问:“程秘书长吧?”  
  程一路答是,来人说:“我是从省城过来的。林晓山秘书长让我来看看您。”  
  “啊,那请进吧。”进了门,来人先是夸奖了一番这屋的装潢,说用料好,上档次。接着又介绍自己叫叶峰,是省委叶书记的侄子。这次来南州,主要是想参与南州滨江大道的竞标。“当然,我们的公司是个有实力的公司,省城的很多重要建筑,就是由我们公司承建的。”叶峰随口就说出了几个省城标志性建筑的名字,“我们还长年在外省承接工程。道路改建工程是我们的强项。”
 
  程一路想这人说起生意来,比水淌得还快。叶正明的侄子,林晓山亲自介绍过来,自身有了底气,说话才滔滔不绝的。  
  叶峰说到最后,才拐到正题上:“听说任怀航书记有意让秘书长来主管滨江大道的改建,所以以后还请秘书长多多关照。”  
  “这事我不清楚。”程一路直接说道。滨江大道改建,市委是定了的。但谁来主管,没有明确。按理应该由副书记和分管建设的副市长来抓。  
  叶峰见程一路在有意回避,就装作无意地掏出了手机,然后就听见他说:“林秘书长,您好啊,我正在南州程秘书长家呢。啊,是啊,是啊。程秘书长很客气。要不要他跟您讲话?”接着递过了手机。程一路只好同林晓山打了招呼,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最后答应一定关照,林晓山才收了线。程一路心里有点不快,心想:真是拿了鸡毛当令箭。
 
  叶峰脸上堆着笑,期待地望着程一路。程一路正要说话,门铃又响了。他边往门前走,边说:“以后再说吧,我记着。好不好?”叶峰当然是个聪明人,知道外面来人了,赶紧起身,同时将一张卡放到了茶几上。程一路想拦住已来不及了。门已被叶峰打开,二扣子站在门前。叶峰说:“秘书长,以后再来拜访,再见!那事还请您多费心。”
       
  
第59节:秘书长(59)        
  程一路潦潦地应着,叶峰走了。二扣子进了门,一眼就看见茶几上的卡。本来程一路要把卡收起来的,但一想找二扣子来的目的就是要处理这些卡,收不收也就无所谓了。二扣子神情激动,他没有想到当秘书长的叔会专门找电话请他来家。要知道在他们村里,连村长大概也不曾受过这样的礼遇。
 
  程一路让二扣子坐下,问了些乡下的事,又问工程进行得怎样了。二扣子红着脸,一一地说了,一再地感谢叔对村里人的照顾。说村里的老百姓们还在商量,什么时候要派代表专程到市里来感谢叔。程一路笑着道:“哪能那样。我也没出什么大力。回去后告诉他们,不要来了,来了也不一定能见着我。”
 
  “那倒也是,叔多忙。”  
  “今天把你找来,是有点事要请你帮忙的。辛苦一下。你知道我这里来人多,有些人经常带些东西来。不收又不行,收了也不好处理。这样吧,你看看,能不能帮着给处理一下?也免得坏了,浪费了可惜。”
 
  “这……当然可以。我以前在南州干工程时,认识好几个做烟酒生意的老板。没有问题,叔放心。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那就好。”说着程一路带二扣子到书房里,二扣子一看也呆了,一大堆烟酒,都是名牌的。程一路说:“你自己整理一下,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就行。你也拿两条烟回去抽。”二扣子赶紧说:“我不要。我也抽不得。这好烟让给我抽可惜了。我先整理一下,回头问好了再来拿。”
 
  程一路点点头。他原来准备把卡也交给二扣子,但一想这样目标太大,不好。而且对于卡,他也有别的处理的方法。何况,二扣子他也不是太熟悉,万一说出去,就麻烦了。还是暂时放着,等二扣子处理了这些烟酒后,看看他的表现再说。
 
  二扣子点了一下数,一共是五十二条烟,四十瓶酒。程一路心想平时看不出来,才两个多月,就已经有这么大的数了。真是不得了。以前,他从来不问这方面的事,张晓玉全权处理。现在看来,这些年,张晓玉就处理烟酒的收入,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点完东西,二扣子就要走。程一路一再叮嘱这事一定要注意,二扣子说:“叔,你放心。我知道。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事。”  
  “这就好,这就好。”程一路意外地握了一下二扣子的手,二扣子竟激动地哆嗦了一下。  
  上网后打开邮箱,程小路发来了一封邮件。大意是告诉程一路,妈妈在这里生活得很好,甚至能讲几句不中不洋的英语了。妈妈总想往家里打电话,拦都拦不住。程一路回了信。他知道张晓玉是挂念他。每两天一次电话还嫌少。回完信,草草地看看新闻。他平时没有时间看电视,在网上看新闻成了他了解大事的一个窗口。
 
  网上的新闻太多,眼花缭乱。程一路主要看要闻,而且集中在政治要闻上。今天的头条新闻是海军的一个副司令员因为腐败被抓了。他再进去细看,这个副司令员,竟然是他以前部队的首长。他当团长时,这人是军政委。军长出事后,这人当了军长。后来就调到别的军种去了。程一路不太喜欢这个人,但是,这人的军事才能和组织能力都相当不错。如今也才五十五岁上下,看来前程是没了。可怜一生的经营,毁于一旦。程一路坐在电脑前沉思了很久,心里升起一些痛惜。其实,到了副司令员这个级别,还腐败有什么意思呢?可见腐败并不一定都是物质的,重要的还是精神的。钱再多,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为钱而累,只是因为心灵在无限制地需要,只是因为欲望在无限制地膨胀。
 
  程一路这天晚上有些失眠了。  
  早晨,程一路到市委食堂吃了早餐,刚回办公室,就看见王士达市长来了。王士达的脸色不是太好,不高的身材在楼梯上晃动。程一路赶紧打了招呼。王士达问怀航书记来了没有,程一路说好像还没到。王士达就到程一路办公室里,陈阳上来泡了茶。程一路递上一支烟,刚要点上,王士达说话了:“听说市委要出台一个关于招商引资政策的新文件?这可是个大事啊,谁在搞?”
       
2008/5/4 21:16:12
第60节:秘书长(60)        
  “政研室在拿初稿,正准备搞好后送怀航书记和您过目。”程一路一听王士达的话的意思,立即改了口。这文件本来已给任怀航看了,任怀航已签了“发”。不想王士达出来了。王士达是市委副书记、市长,市委发文不通过他,显然是不合适的。所以,程一路临时改口说才在拿初稿,还要请市长过目的。
 
  “这就好,”王士达点着烟,说,“我最反对没有原则没有限度地出政策。我们是要招商引资,但也不能为了招女婿,格外去打死儿子。”  
  “我也同意,”程一路也点了颗烟,“这次出台的政策,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有了点小的修改。关键是优化环境。”  
  “现在大家都讲优化环境,我讲首先要优化政治环境,强化民主意识。不然都是空话。都是空话啊!”王士达说着吐了片茶叶。  
  陈阳过来说任书记来了,王士达便起身去任怀航的办公室。程一路没有去,他知道王士达此去一定又有些情绪,还是不当灯泡的好。他按惯例批阅文件,刚批了几份,任怀航就打电话过来,让通知下午召开市委常委会。程一路马上叫办公室通知。好在这个时候,领导们都还没有动身,一会儿,王传珠过来说都通知了,又悄悄问:“临时开会,什么事啊?这么急!”
 
  “谁知道。”程一路没有抬头。  
  下午的常委会因为临时通知,会议议程也没来得及打印。任怀航说反正都到了,一项项地往下研究就是了。第一项研究的就是招商引资的政策。到底是常委们,一听初稿,就多少明白了其中所含的意思。汪卫先发言,说这个政策好,不是早了,而是出台太迟了。徐硕峰说像这样的政策,早在好多年前,沿海等地都已经出台了。而且在政策上更加宽容,因此建议文件还要放开些,不要遮遮掩掩。组织部徐成部长意见正好相反,他认为这个政策太宽了,不利于环境的优化。这不叫优化环境,而是破坏风气。王浩副书记说得更直接,说:“‘大力营造外来投资者宾至如归的感觉,增强外来投资者在南州的安全感、信任感和温暖感。公安等相关部门,要积极保障外来投资者人身利益和行动自由,坚决打击侵扰投资者行为。’这岂不就是说外商在南州就是天王老子了,没人能管,没有人管?”
 
  程一路听着,这班常委们个个言之有理。但是也听得出来,观点基本上是分成了两种。这两种观点事实上不一定真的都是他们自己的观点,而是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话的两位一把手的观点,只不过先通过他们的嘴说出来而已。王士达这回显然是有备而来,弄得任怀航有些被动。
 
  大家都说完了,程一路非说不可了。程一路看看大家,说:“这个文件,我认为出台还是很有必要的。这对当前招商引资工作有很好的促进作用。文件的主题是优化环境,从大的宏观上作了明确。”他停了一下,看见任怀航正朝自己望着,就继续道:“这符合国家的政策,也没有对本地企业形成冲击。关键是想通过这个文件,改善相关部门的服务环境。这也有利于本地企业的成长。当然,文件因为是初稿,不成熟的地方也还很多。像刚才有些同志说到的政策是否过宽,有些地方提法不是太确切,这都还需要修改。”
 
  程一路这话说得原则而具体,但是他的倾向性已经出来了。他是支持这个文件的。王浩点到的文件中的几句话其实就出自程一路之口,他不可能自己吐口水自己擦的。但是,这时候,程一路也看了看列席会议的马洪涛。马洪涛脸红了一下,程一路想:这班家伙,我说了,就照搬,连字都不动。
 
  会议室里一下子静了,这是主要负责人要说话前的气氛。  
  王士达先说了,“我总体上是不反对这个文件的,”他喝了口茶,“但是,我觉得办公室在起草这个文件时,观点有些问题。第一,政策过宽,这很容易让人犯错误。外商来投资,我们当然欢迎,但是,不能把他们放在南州老百姓之上。第二,这个文件重点放在优化环境上,我赞成。但是,我们要优化什么环境,值得研究。关键是优化我们的服务环境,主要是领导环境和特权部门环境。这两点要作为重点。说到环境,我又想起我们一直在搞的效能建设,也处理了个别同志,情况是不是就好转了呢?我看没有。最近我就听说有个别领导同志的司机,晚上利用公车出入娱乐场所。这就是很大的腐败!领导知不知道呢?是知道不问,还是真的不知道?老百姓看见了,骂的是市委,是政府。这个值得好好反思。”
       
  
第61节:秘书长(61)        
  程一路没有想到王士达会扯到这个事情上,前几天王传珠给他说到这事,他原想等过几天找小刘谈谈的。看来王士达早就清楚了。程一路看看任怀航,任怀航面无表情,只用手摸了摸头发。
 
  王士达结束了发言,意味深长地朝任怀航瞟了一眼。任怀航把手从头上拿下来,清了清嗓子,说:“大家都作了很好的发言。说明大家对这个文件,对这个政策高度重视。这很好,说明了我们在招商引资上的思想的高度统一。至于文件本身,原则上我是同意的。”他话锋一转,“这个文件中的新的政策的出台,其实不仅仅是一个政策了,更是代表着南州的改革开放的理念,代表着南州与时俱进的形象,代表着南州海纳百川的气度。南州要发展,就必须大招商,大开放。在这个问题上想不通,就是对党的政策的不理解,就是对南州的未来不负责。这个文件是在我们有些港商出事后才出台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因此,这个文件必须要出来,而且要快,表明我们的诚意,明确我们的态度。”
 
  任怀航就到这儿,用眼环视了一下,王士达正低头喝水。任怀航又道:“至于效能建设,我的态度是明朗的,一定要加大力度。一路同志,请你再过问一下,特别是刚才士达同志提到的问题,要认真地查,既不能放任,也不能冤枉。我在这里带头声明一下,我的司机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如果出现了,更要严惩。”
 
  程一路没有做声,他看看王士达,王士达正冷冷地笑着。  
  常委会的最后一项,是早已经市委同意的滨江大道改建工程事项。徐硕峰作了汇报。这项工程投资达两个多亿,是南州近年来最大的基建工程。对于这样大的工程,谁来主管,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就程一路所知,在会议之前,王浩、常振兴都显示了对这工程主管的兴趣。应该说,在昨天晚上之前,程一路对此从来都没想过。他只是市委常委、秘书长,这样大的工程不可能轮到他的头上来。但是,听叶峰昨天晚上那么一说,也许真的有那么回事。叶峰从省里来,而且有过硬的关系,他来南州,也是掌握了确切的消息后才来的,不会是无头苍蝇。如果叶峰所说的是真的,这说明了任怀航早有打算。那么,在徐硕峰汇报后,任怀航一定就会快速作出表态的。
 
  果然,当徐硕峰汇报刚结束,王浩和常振兴以及其他人都还在静静地等着的时候,任怀航打破惯例,先讲话了:“滨江大道改建工程是南州市十一五期间的重大工程。这项工程责任重大,民心所系。这项工程的主管,我建议由一路同志负责。这项工程涉及面广,尤其是拆迁任务繁重。一路同志具备这方面的协调能力,而且他本身又是滨江大道的拆迁户之一。他家的老房子还在街上。由他出面来做这个工作,容易服人,也易于化解各方面的矛盾。当然,在具体工作上,请硕峰同志配合。一路同志考虑一下,会后成立一个专门的领导小组,我和士达同志任组长和政委,王浩同志、硕峰同志和你任副组长。你是常务,负责日常工作。”
 
  王士达嘴唇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王浩已经被列在了副组长的名单中,也不好说话了。徐硕峰说:“我完全同意怀航书记的意见。由一路同志来主管这项工作,是慎重而合适的。我配合一路同志,争取把工作做好。”
 
  “这是个大工程,我怕不行。”程一路知道自己必须先谦虚一下,这个时候,如果他不同意,显然让任怀航为难,也让其他人不理解。如果他一点也不推辞,好像这事任怀航和他先就通过气似的,所以他一点也不意外。因此,他必须先推辞几句。他看见大家都不说话,便接着道:“滨江大道改建,工程浩大,涉及方方面面。虽然我很有信心,但是,面临的许多问题还是要请大家共同来解决。怀航书记和士达市长作组长和政委,我的心就定了。由你们掌舵,我来划船就是了。何况还有王浩书记、振兴书记,我要是再推,大家要批评我了。”
 
  “这样吧,我看一路同志也不要谦虚了,既然定了,就好好干。”任怀航抢过话头道。        
   
第62节:秘书长(62)        
  王士达这时也不得不说话了,“一路同志负责,我认为比较合适。先就这样吧!”  
  18  
  五一长假的前几天,各个单位的工作其实都围绕着一项工作在开展,就是讨论怎样过这个长假。市委办公室的内部,也在不断地讨论,不断地统一,又不断地分歧。很多同志都觉得长假是国家对公务员的一种关心,就是要求单位能给长年辛苦的公务员们一个休息、放松、快乐的好机会。因此一定要用好长假,过好长假,让长假真正成为“快乐假”。
 
  王传珠副秘书长将大家的意见综合了一下,无外乎两种。一些人要求出去旅游;一些人认为平时太累,长假不如发几个钱在家好好休息。但大多数人倾向前者。程一路问王传珠怎么安排。王传珠说:最好还是出去,不然经费也不好列支。程一路又问出去到哪儿呢?王传珠道:“这倒是个难题,现在大家没去过的地方少了。长假只有七天,跑得太远也不行,太近了也不好。不行,就到九寨沟去吧。”
 
  程一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让王传珠了解一下到九寨沟的费用,其余的等等再说。  
  到九寨沟去,这个提议很是不错。程一路以前从电视上看过介绍九寨沟的风光片,很美。而且现在季节正好,南州到九寨沟坐飞机也还算方便。市委办公室现在共有五十多人,除了二十一位司机外,其他同志出去的机会并不是很多。每天大家都像个钉子,在行政这台大机器上转动。领导们出去的机会自然多些,但程一路出去的机会却很少。虽然他有很多次机会,但事到临头,总是被缠住了。这就是秘书长,他的身影出现在市委大楼里,才能让其他的领导们踏实。
 
  五十多人出去,费用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市委办在经费上不算差的,但也不是最好的。现行的财政体制,导致各个单位从财政得到的,只是基本工资。其他福利和开口工资,都得靠单位自行解决。这也是程一路头疼的地方,他是市委办的法人,按法人管理,连任怀航书记也是在他的管理权限之中。每到过年过节,一提起福利,程一路就得好好地运筹。市委办不能比一般单位发得少,不然职工们会议论,说领导反正有灰色收入,发几个钱不算什么。领导无所谓,职工跟着吃亏。可是发得太多也不好,传出去不好听。因此,市委办每次发福利都是最后的,王传珠先侧面打听好了,再定一个标准,不上不下,大家也没有话说。至于钱,程一路出面请个别效益好的部门赞助。
 
  去年国庆,单位组织到张家界。程一路本来也准备去的,可后来还是没有去成。任怀航书记的一个老同学到南州来了,委托程一路全程陪同。今年,张晓玉不在家,到现在也没听见任怀航书记有什么其他安排,按理能出去一趟了。王传珠也打听了一下,跟旅行社,共六天,每个人三千。如果都去,要十五万九千。
 
  钱不算太多,程一路想。他告诉王传珠先了解一下哪些人愿去,哪些人又不去。不去的每人补助一千五。具体到钱,因为数额大,先由办公室垫着,回来后再慢慢消化。  
  程一路把这个安排向任怀航书记汇报了,任怀航也同意,说大家辛苦,长假出去走走,既是放松,又能感受祖国的大好河山,是一件好事。但是,不能全部出去。要有人值班,还要有领导带班。大部队出去,安全问题一定不能松懈。
 
  这些事,程一路汇报前都已经想到了。值班的人就安排不去的那些同志,至于带班,临时再定。  
  到九寨沟的事情一定,办公室里议论最多的就是九寨沟了。上网查,找书看,问一些去过九寨沟的人,大家从不同的渠道,不同的侧面,全面而深入地了解九寨沟。共有十二个同志不去,全部安排值班了。王传珠副秘书长因为以前去过,这次就留下来带班。办公室气氛活跃,人心振奋。程一路也上网查了查,九寨沟确实很美,山光水色,令人神往。他发电子邮件给张晓玉,张晓玉让他多拍一些照片,拍得美些,然后发给她。
 
  程一路也把手头的事处理了一下,二扣子在长假前的头两天,给他送来了两万块钱,说是烟酒处理的款子。那天,二扣子还带来了一封报告,是老家所在的村小学打的。说老校舍年久失修,已经是很危险了。请求上级能够支持,将校舍改造,保障师生安全。程一路看了后,答应给教育局说说,同时把两万块钱递过去,让二扣子带给小学,先简单地修理修理。二扣子说什么也不要,程一路有些生气,到最后,二扣子才说:“叔,孩子们会记住您的。”
       
2008/5/4 21:16:51

第63节:秘书长(63)        
  “那就好,关键是孩子们一定要安全。”程一路把钱递到二扣了的手里。  
  一切准备就绪,程一路这回也能到九寨沟好好地玩一回了。他让鲁胡生给他弄了台数码相机,还从橱子里找出了早些年穿的运动鞋,以备爬山时穿。在办公室里,滨江大道改建工程要到长假后才正式启动。优化环境的文件,任怀航批了,已经发出门了。他本来想找司机小刘谈谈,考虑长假将到,不能因此事影响了别人情绪,就决定等从九寨沟回来再谈。站在窗前,程一路看见樟树越来越密了,叶子开始绿郁,清香的气息也更浓了。
 
  下午,程一路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其他领导各自忙去了。齐鸣打来了电话,告诉程一路:省里正式定了要派调查组到南州,调查黄川。  
  程一路就问:“不就是几个老干部上访了吗?这就查?”  
  “要是真的就几个老干部上访就好了,怕还有更大的事。听说正明书记对此很重视。”  
  “那……调查组什么时候到南州?”  
  “大概节后吧,由省纪委的一个副巡视员带队。”副巡视员是副厅级,虽是虚职,但享受级别。  
  “唉。”程一路叹了口气。  
  齐鸣也没有再说什么,让程一路暂时保密,就挂了电话。  
  程一路反复地想想黄川,这个年轻的财政局长虽说平时为人有些高调,但也还没听说有太大的问题。如果按齐鸣的话讲,那就不是一般的问题了。财政局涉及的工作面广,手头的经费也多,而且还掌握着一些可以动用的财政资金。黄川直接动用的可能性不大,这些资金没有政府常务副市长和市长的同意,是不可能调得出来的。如果不是在这些资金上出了问题,那么以程一路的感觉,问题极有可能出在财政大楼上。这些年,中国出了很多的腐败案件,其中很大的一部分与建设有关。一旦掌控了建设的主动权,就会有人主动投怀送抱。
 
  南州财政大楼坐落在南州市最繁华的沿江大道,面朝长江,楼高二十一层,喻意是进入了二十一世纪。楼顶上覆盖着一个巨大的透明钢球。“南州财政大楼”六个字出自任怀航的手书,虽然说不上多么漂亮,但也虬劲有力,特别是最后一个“楼”字,一笔挥成,很有些气势。这座大楼已经成为南州市的一座标志性建筑。据说总造价达到了一亿多元。大楼落成时,程一路刚刚到市委任秘书长,也参加了大楼的落成庆典。然而,也就从大楼落成后,关于黄川的上访信就从来没有断过。市里也曾组织调查组,专门到财政局进行调查。结果是黄川在财政大楼地操作上,十分透明,完全是阳光操作。
 
  黄川为此更加高调了。现在,很少有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没有被人检举过。虽然有些检举是别有用心的,有些检举是另有目的的,但总之都是检举。一旦沾上被检举的边,组织上就不能不问。结果也自然有好几种。最不济的是真的查出了问题,不仅结束了官场生涯,甚至有可能犯法坐牢;第二种是查也查了,有问题但问题不大,教育处理了事。从此,被检举人偃旗息鼓。第三种就是检举了,查了,没有问题。如是被检举人更加张狂,组织上已经鉴定了我没有事,谁还能说我有事?既然我没事,我就得大笑着给检举我的人看。黄川就属于就第三种。但是现在看来,黄川这种高调的做法显然取到了更坏的催进作用。每次查了以后,关于他的检举信不仅没有少,相反更多。到去年,一些老干部跑到市委、市政府来上访;这次,干脆上访到省里去了。
 
  上次马洪涛说到这件事的时候,程一路还将信将疑,这回齐鸣说了,应该没错。  
  不知任怀航书记是否已经知道这事,黄川也许知道了。他在省里有很多同学、同事,关系网很广。对于这样敏感的事,程一路一般是听之,而不打听;记之,而不传播;观之,而不近观。
 
  但是,程一路的心情,也为此有了变化。本来到九寨沟,让程一路心情变得很好,他产生了多年来少有的出去到自然中去的冲动。然而现在,他的心里仿佛吹进了一粒沙子,总是藏着硌人。
 

 

秘书长 第二部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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