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 子
戛子的爸爸妈妈,因为在戛子出生的那一刹那,刚好听到大楼平台上不知谁家养的鸭子“嘎嘎嘎”地叫的甚欢,恰为戛子的到来致欢迎词似的。因此,就打算给他取个小名儿叫“嘎子”。但戛子的爷爷说,电影《小兵张嘎》里就有一个为大家所熟知的嘎子,还是不要重了人家吧,不如取其一边,就叫戛子好了。那戛子刚出生的时候,粉团般的一个人儿,人见人爱的。当初戛子他妈抱来我瞧,我也着实赞叹了几声。
然而,正当戛子攒足了劲头要茁壮成长的时候,忽然间就得了一场感冒,烧的一张俊脸儿上,似晚霞般灿烂。因戛子他爸当时正在画一个迷死人的裸体女郎而不能自己,戛子他妈催了他几次要送戛子去医院,他却仍然瞅着那画儿上迷迷离离的私处出神,没个反应。结果,因送院不及时,硬生生把个戛子烧坏个脑,变成个轻度弱智。这还得益于现代医学的昌明,及终于觉醒、一时情急的戛子他爸给主治医师塞了个满满的红包。否则,后果更堪虞!
但是,弱智的戛子,依然是好样的。长到五六岁上,他还会唱几首歌了呢。只是他常忘词儿,故常常是原原本本的一首歌一旦经了他口,就会改的面目全非。但是,他的本事也正在这。那就是他一旦忘了词儿,也不知他哪来的灵性,还就是接的上茬。这还不算,更值得称道的是,他脑子虽然不太好使,却勤于思索。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若是触动了他的哪根兴奋神经,那他都是要琢磨个饱的。而且,最终白猫生黑狗,老驴下鸡蛋,他还总有个结论出来。日日清晨早起,他几乎都会陪他爸一起去跑跑步。跑到体育馆下面那片沙滩上活动一会筋骨后,他就会扯开喉咙,把那不知哪里听来或自己改过的歌儿,杂七混八,高歌几句。唱的也算有板有眼。只是那声调,象足了他妈妈生他的时节听到的那鸭子的叫声。可到了大白天,戛子的爸爸妈妈也要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他只有被爸妈锁在房子里,闲的象对面人家那阳台上挂着的笼中雀。电视节目虽多,但看来看去,也就那么些玩意,他也厌了。因此,大半时候,他就双手攥着那窗外的防盗网,坐在窗台上默默凝视对面人家的笼中雀。不时他也抬头看看那天上浮动的白云、及偶尔飞来又飞去的小鸟。那不太好使的脑子就总在琢磨:我要是能象那天上的白云一样、象小鸟一样,能飞来飞去的,那可好了!
这日,戛子他爸,相约了几个艺术界的朋友,在江滨公园搞起了什么行为艺术。戛子随了他爸,看他们男男女女几个光天化日之下,脱的一丝不挂。荡悠悠的锤子颤栗栗的馒头,晃的戛子腮红耳热的。可他们几个却若无其事地你给我拍照,我给他画像,引来若干路人侧目,或驻足旁观。也或有那胆小之主、羞口羞脚之辈,掩面匆匆避过。但还有几个不知趣的,跺脚在那里破口大骂。说什么不要脸的,又说什么有伤风化等戛子听不懂的玩意。不多久,就有很多警察叔叔来责令戛子他爸几个穿好衣服。戛子还听他爸几个在那里嘀咕呢,说什么“我的身体我作主。这是艺术,是自然美,你们懂不懂?”当然,什么艺术,什么自然美等玩意,戛子是不知所云的。但他老爸那句“我的身体我作主”,让勤于思索的戛子听了不由心头一震:对呀!我的身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嘛,关人家鸟事么?
又一日,看到几个熟识的孩子在广场一起玩,戛子也试图凑过去热乎热乎。谁知几个孩子见他来了,一齐翘着大拇指对着他的鼻子说:“戛子,你爸爸是淫虫,你妈妈是荡妇,生下你,倒是一个上好的下流坯子。”说完,他们几个全将上翘的拇指往下一翻转,异口同声大“耶”一声,哄然一笑就散了。却原来,前天戛子他妈在一次教生理卫生课的时候,全裸了身子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讲解女性的身体,一时引起轰动,传为佳话。却也有几个爱咬舌头的,偏偏也要说三道四。甚至有几个学生的家长,还跑到学校和教育局投诉来了,害的戛子他妈只得辩称:“我自己拿自己的身体实物教学,又没有强迫其他人献身助教,有何不可?”后来戛子得知他妈这个故事,不禁又想起了他爸那句“我的身体我作主”的话。
这夜转钟两三点了,不知怎么,戛子辗转反侧,睡不着觉。郁闷难舒,他忽然就想唱歌。这念头浮起的时候,他还担心会吵着他爸他妈睡觉呢。但转而他爸那句“我的身体我作主”的话,又萦绕在他那勤于思索却又不太好使的脑子里:“我唱我的歌,管谁相干呢!”于是,他起床来到阳台,仰望天空的星斗,就扯开了他的喉咙放声高歌:“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戛子也还是那个戛子。云也还是那朵云哟,只是带不走戛子我……”一曲未终,大楼这一侧的灯光以爆米花似的闪速几乎全亮了。有人从窗口探出头来嘟噜:“戛子哎,你这是咋啦?”也有那未曾探头却在不知哪房里恶狠狠骂的:“大半夜的,号丧啊!”戛子全然不顾,还要唱。还是他爸起来,将他强拉进了房。
这有将近一个月了吧,戛子他爸忽然给戛子买了一辆单车,说是要送他去智障学校读几年书。戛子依然是好样的。在大楼平台花园内折腾了一个下午,这单车他居然也会骑了。
但是,不几天的一个晚上,我在电视新闻里就看到了关于戛子的噩耗。他被汽车撞死在人民广场红绿灯下。据记者引用目击者的话报道:当天约中午十二点钟,那孩子背着个书包,似乎是放学回家,骑着单车在马路上飞驶。他不时张开双臂,嘴里还不时地狂呼:“飞呀!飞呀!我飞啰……”有位好心的阿姨试图拦劝他:“孩子啊,你不能这样骑车啊,太危险了!”谁知那孩子睨了阿姨一眼,挣脱她的手继续飞。嘴里嚷道:“我的单车我作主。我想怎么骑,就怎么骑。飞呀!飞呀!我飞啰……”这样,他一直飞,飞到人民广场红绿灯下遇上红灯,那孩子似乎不知道“绿灯行、红灯止”这些规矩还是咋的,红灯也照样飞将过去,结果被一辆飞驰而来的宝马,撞的就真个儿飞起来,似一片飘摇的落叶,飞逝在滚滚车流里。
闻听戛子这一噩耗,我嘟嘟哝哝念叨着戛子。戛子戛子,戛然而止。不知咋的,我脑海里忽然就绕了这么一个急转弯。由此,对戛子的死,我也就从心底释然了。他呀,这辈子怕是取坏了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