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游记
吴远道

  窗外原是很静，但吵闹搅扰了它的静谧,曙色已透进窗帘。头是晕沉的，想爬起来，身子又不大愿，于是继续睡在床上，苦忆睁眼前所作的那个梦。虽然它不知是昨夜梦之母的第几个儿子。我很怪异自己会作出这样个愈使自己寂寞的梦来。但真的作了这样个梦，尽管寂寞更浓，我得记下来，怕终久忘却。
  我梦见自己乘坐和平号飞船飞上太空，快接近金星的一刻，飞船出了故障，我若尘埃浮在太空。我想，这下可完了，想不到忙碌节俭一生，到头来无葬身之地！我后悔当初报名探险，为人类争光。那时只想像的是返回地球后的万人呐喊与名利的光环，谁知不幸偏就碰在自己头上？我在太空中飘呀飘，心在哭泣，死亡在呻呤，一座座星座擦肩而过。仿佛落难海洋，见不到一根野草。我开始绝望，血肉之躯不知将会化作什么？
  闭上双眼吧，让宇宙吞噬我这粒残埃。我突然狂笑，值得值得。我的不归，人类将载入史册，万古流芳；我上天前，还签了保单，凭这笔理赔，我的妻儿将富甲一方，比我一生勤俭挣来的不知要胜几千万番！
  我的呼吸在急促，马上就要告别生命，没有亲人的陪伴，世俗的礼葬，与争夺我残存的剩物与名利的悲哀——我一生很平庸很穷苦，就因为一次甘愿冒险得来的惊羡与嘉奖。
  太空中的星球与我擦肩而过，不见蓝天、白云，我的故乡。死亡在紧逼，我全身在飘，除了思想是自己的，一无所有。我曾见强权大国发起一次又一次硝烟却借口反恐维权，见当权者谋私却冠晃堂皇，见商人见利忘义却与你哥俩好，见老师不务正业却满嘴师道，见骨肉相残却喊时代变迁……，我直想寂寞死去。然而此时，我是多么想有片白云，哪怕是乌云也罢，托住我重返地球，去享受哪怕是苦难的余生！
  在太空中没有强权、军队、监狱、诬陷、谋害、贪污、无赖……,我不怎么习惯，这里的人岂不成了乌合之众？但想到我的故乡，只要我不朽，即使我死了，我是一座星座遨游在岁月长河，我要战斗，用我的残骸。然而，没有过去的一切，我即使活下来，也就死了，这也许是人性的弱点。争斗、残害、私有、出卖、毁灭才让懒惰没有睡眠。人类只有在血腥、罪恶中永生。
  我没有死，沐浴阳光通体发亮，精神百倍从前；仿佛身上长出一双翅膀，飞越长空，栖息一座通体金光闪闪的星球。站在星球的峰巅，眼前的景色让我癫狂：天空彩云仿佛我们节日妙龄少女飘动的裙摆；山峦五彩斑斓，仿佛用宝石镶嵌；草原上牛高马肥成群在尽情地嚼着嫩草；绚丽多彩的房屋鳞次栉比，红瓦白墙，飞檐翘角，雅致精典……我如一只刚出世的乳鸟，来到一座幽深的大院，停在一角，看两个顽皮的孩子在掷地上的宝石，就像我们掷石子那样随便。我猛吼一声，走到他们面前，露出我的本性，抓起熠熠生辉的蓝宝石，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见了不速之客，他们扑哧一笑，丢下宝石，不甘示弱，说：“你是从地球上来的吧？这样凶！”我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怎么知道？”
  “一看你那德性，就知道。”高个子男孩说。
  “从天堂里来的那个人告诉我们父母的”。娇小女孩接过话，两只乌黑的眼睛打量着我：“我的母亲说，地球上的人死了想上天堂，但孽根难除，贪婪、虚伪、怯懦……不改。怎配来我们星球？！大人们怕他玷污了星球，一齐把他赶回他所说的天堂了。”
我身子一哆嗦，赶忙丢下“石子”，小女孩嗤嗤地笑了，问：“你也怕被赶？！”
  “我看你是个狂想家、虚荣家，在地球没干过多少缺德事，到我们这里来薰陶薰陶，会剔尽恶习的，‘孺子可教也。’”男孩诡谲而友善地望着我，又说：“不过，你想回去也很简单，我们的科技至少能够做到这一点。”
  我一阵兴奋，竟忘了自己是何等人物，上前摸着男孩的头，谢道：“请你带我去见国王。”
  “我们的国王？”小男孩诧异地问。
我十分疑惑。小女孩插话道：“在我们星球没有国家，没有军队，这样可以节省费用用于平民。只设有服务总长、区长。他们是些地位最卑贱、最辛劳的曾被记黑点最多的那些人。他们每天要巡视星球各方，当然用的是高科技巡视仪，看谁违背了大家制订的道德法则，就给谁记上一个黑点，看谁为别人做了好事，就给他记上个红点，这样等到他百岁圆满时。哦—，陌生人，我得向你说明一下，在我们星球人的寿命因生活的富裕，人与自然、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都能活百岁以上；但为了后来者，大家一致同意，将生命定在一百岁，到了一百岁不死，就将自己风干，放在玻璃瓶里，按服务总长平时给他记的红点或黑点依比例加入特制药水贮藏。如果全是红点，过了一百年后，他可复活再活一百年，所以没有不想复活的，星球没有罪恶与战争。”
简直不可思议！我呆呆地望着女孩樱桃小嘴，怀疑她在述说她娘老子给她讲的神话。
一阵风吹过，我们走进了一座庙宇般的建筑群。这些室内摆设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瓶，里面有风干的人体浸泡在红色的液体内。人虽死了，但面容如活着一般。我相信孩子的话，但我又想，这人不死，即使是再大的星球也不会容纳啊！
  男孩从我的疑虑里看出我的问号，便说：“地球人，我们可不像你们啦！我们钻研科学，发明火药、导弹、飞船是为了超越星球局限，将多余人的输送到其他有生命的星球上去。”
  “哥哥说的对，我们有个规定，任何人只能在星球复活一次，如想继续生存，就用飞船送往兄弟星球。”小女孩连忙补充。
“那你们不搞计划生育？哦——，就是不限制生儿育女的意思？”
  “不搞。我的爸爸妈妈整天忙于给别人做好事，有时几十天不能在一起。”小女孩撅着嘴，显得无事不懂地说，将小指头塞在嘴里。
  “那你们爸爸妈妈吵架吗？”
  “当然叻，只是为不能为对方尽职尽责忏悔。”男孩说：“我们星球有个不成文的规定。男女在结婚前可以大吵甚至分手，但一旦拜了堂，就得相敬如宾，忠贞不二，否则要记黑点。”
  “哦——”，我无比感慨。说着，说着，竟到了一座美丽的大院。他们热情地邀我到家作客，我怕遭不测，犹豫了一会儿，摸摸身上带钱袋子否，此时想起身无分文，才小心翼翼地跟着走进大院。庭院里载着君子兰、铁树、木兰，还有许多从未见过的花草，生长如此茂盛，就像这遍地玉石，但人们对它们没有贪图与摧毁之心，任其生长。院角养有一只狗样的动物，它在安然地睡大觉，小孩走近它，摸摸它的柔软的白毛，它争开双眼，站起来，吻了吻小孩的双手。我也想摸摸地球外的动物，可一上前，它嗅了嗅，不理会我的问候。我正准备随孩子们进屋时，突然，一声嚎叫把我惊醒，睁眼一看天已亮。我很遗憾，这梦突然中断，躺在床上，心发怵，空旷的房间愈显虚无。我分外地寂寞起来，脑海里只能重复着梦中的情景。
  窗外的阳光已踱过阳台，邻居两口子的“战斗”愈演愈烈。关于为何争吵，人们懒得去理，我也懒得去问。吵就吵罢。

2006-10-5初稿于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