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公寓看上去很干净，通风透气，采光充足，租金又便宜，杜七很满意。
洗手间的窗上有一件女人用的物品，杜七对那件物品作了长时间的观察，最后推断之前在此居住是一位女房客，这才心满意足地把它扔掉。
杜七在公寓住了两个月。这里的环境很幽静，尤其到了夜晚，公寓更是静得出奇。
这天晚上，杜七加班到很晚才回家，开门的时候楼上走下来一个老太婆，弓着腰，脸上布满一条条蚯蚓似的皱纹，灰白的头发有一些散落下来，盖住了脸。老太婆低着头，走得很慢很小心，仿佛脚下的阶梯是人生最凶险的旅途。老太婆经过杜七身边，突然抬起头来露出双颗灰黑的眼睛看着杜七，用沙哑低沉的声音说：“你住在这里？”
杜七被她吓了一跳，他从未见过这个老人，说：“是的。”
老太婆说：“你见过她没有？”
杜七说：“谁？”
老太婆指了指杜七的公寓，神秘兮兮地说：“就是她呀，还有她的小孩。”
杜七打了一个冷噤，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你认错了吧？”
老太婆咧开嘴阴森森地笑，露出孤零零的几颗牙齿，脸上的皱纹像蚯蚓一样蠕动着，说：“你要小心啊，她连我也想杀害。”
老太婆说完，重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走下楼去，留下杜七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许久，杜七走进公寓，打开灯。灯光在启动闪烁的瞬间，杜七仿佛看见一条黑影闪入洗手间。杜七的神经骤然绷紧，他在门口站了一会，等得灯光完全亮着，把房门全部打开，用个东西搁住以防房门自动关闭，然后小心翼翼向洗手间走去。
洗手间里空空如也，除一堆放了三天未洗的衣服之外。
杜七想起洗手间窗上的那件女人用物，但，那不过是一件用品而已，难道还有什么？杜七忽然觉得自己很傻，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老人的几句话，竟然紧张到这种地步。杜七忍不住摇头大笑，此时，杜七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响亮了，无疑，自己希望借助笑声掩盖心中的害怕。
杜七停止发笑，连续作了几个深呼吸之后，关上房门。但杜七洗澡的时候，嘴里还是忍不住大声哼起歌儿。
第二天，杜七问楼下小卖部的收租婆，问他那栋楼可住着一位昨天见到的老人，收租婆说没有，可能是收破烂的。杜七又问他现在住的公寓上一位房客是什么人，收租婆说是一对母子，后来搬走了。
离开收租婆，杜七就想，其实在收租婆嘴里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为把房子租出来，收租婆肯定会隐瞒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个念头在接下来的平静的几天里被杜七自己视为神经衰弱，为什么自己一直念念不忘那个该死的老太婆而作茧自缚？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啊，杜七狠狠责备自己。虽然如此，曾经感到满意的公寓在杜七眼中越来越显得陌生和神秘。
一天夜晚，天下起雨来，不大不小，伴随着一阵阵冷风，像游魂的哭泣。杜七早早就爬上床睡觉了。半夜，杜七感到脚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睁开眼睛一看，刹那间，心脏停止呼吸，无比的恐惧像海啸般顷刻吞没了他。朦胧之中，杜七看见床尾角落里蹲着一个小孩子，惨白死灰的脸上，挂着两个呆滞而贪婪的眼睛，小孩子张开嘴巴，一个诡异的声音响起：“我饿——饿——”
杜七大声惊呼，从床上一跃而起摔到地上。
杜七从地上慌忙爬起来，床上的小孩子却不见踪影。杜七茫然无措，半晌，才急急忙忙亮开灯。
屋里很安静，除了被子掉在地上，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第二天，杜七气冲冲去找收租婆，指责收租婆没道德，丧尽天良，竟将一间闹鬼的屋子租给他。杜七提出搬走。收租婆冷笑说：“你要搬走可以，但没到半年，你捏造这些鬼话我也不能把押金退还给你。”
杜七和收租婆争吵不休，结果俩人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引来一大群围观者，其间，杜七不得不在收租婆的小卖部买一瓶可乐浇灭几乎冒烟的嗓子。
杜七决定把押金一事押后，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再找一间公寓。于是，杜七马不停蹄开始找房子，黄昏的时候，杜七终于找到一间房子，租金相对要贵一些。房东说，杜七最早也得等到明天才可以入住，因为原来的房客明天才搬走。
没办法，杜七只能在原来的公寓里再住一夜。这一夜，杜七坐在门旁，灯一直亮着，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一边看书一边留意房间的动静。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杜七的眼皮越来越重，睡意越来越浓，不知不觉，杜七就睡着了。当杜七在半夜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躺在床上，灯也关了。杜七条件反射般迅速看看床尾，没有小孩，也没有任何异常现象。
杜七松一口气，揉揉惺忪的眼睛从床爬起来。
地上披着一层银白色的月光，杜七向洗手间走去。这时，地上有一个黑影在晃动，杜七猛然心跳，定眼看去，地上的的确确有一个影子，杜七顺着影子一路看过去，他看到了阳台，同时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背对着杜七，望着天空，一只手对空招摆，喃喃自语地说：“来呀，来呀，我的小乖乖，不要离开妈妈……”
杜七脑里“轰”一声巨响，全身冰冷僵硬，任谁在他身上轻轻一碰，即将破裂成无数碎片。
许久，杜七意识到要马上逃离这个地方，他迈开脚步，却发现双腿软绵无力，“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声响惊动阳台的女人，只见她转过身来，双目流血，露出狠毒的神色向杜七逼过来。
巨大的恐惧令杜七一时无法从地上爬起来，他挣扎着把身体往后挪，挪过桌子后面，但女人很快就跟上了，杜七甚至可以感到她身上阴冷的气息。情急之下，杜七狂叫一声，跳起来掀起桌子向女人扔过去，然后绕过桌子往阳台方向逃，一直逃到阳台，纵身跳下……
杜七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还没升起来，但天已经亮了。杜七浑身疼痛麻痹，几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旁边围着一些人，看样子刚发现杜七不久。人群中有人问杜七发生什么事，杜七使劲抬起手臂，指着他的公寓用微弱的声音说：“鬼、有鬼——”
围观者越来越多，救护车还没到，杜七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心跳逐渐减弱，他感到非常的疲惫。这时候，杜七听到筷子敲击碗的声音，接着，他看到不久前在楼梯碰见的那位老太婆。杜七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力不从心，只是疑惑地望着老太婆，意识渐渐模糊。人群中有人喝道：“疯婆，滚开。”
老太婆无辜地看了骂她的人一眼，一脸茫然地离开人群，引得大伙一阵发笑。
杜七死了，每到夜晚，人们就会听到他的坟墓——那间他来不及搬出的公寓——传来怪异的声音。有人说，他听到哭泣的声音、有人说听到凄厉的惨叫、有人说听到飘忽的呻吟、有人说听到欢乐的喘息、甚至有人听到猜酒的吆喝声……各式各样，纷纷攘攘，真实可信。楼上的房客开始感到地板总在夜里传来令人难以忍受的阴寒，楼下的房客则发现夜里天花板散发出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热浪。
于是，房客陆续搬出那栋公寓，以至许多年过去了，公寓里除了长期居住不交租金的蜘蛛和它们的猎物之外，只有一个常客——那个人们叫她疯婆的老人，她和蜘蛛一样没交租金。